张珏心道:“这假冒牛二的女子多半不熟悉合州情况,以为这里也跟四川别处一样,知州同时兼任军中都统,是最高长官,却不知道本州军政分开,且知州只是摆设。至于她伪刻的是知州官印,而不是兴戎司大印,自然是因为官府榜文、公告及地方政令多是以州府名义发出,很容易得到印文字样。至于官印形状,只要对我大宋官制略微了解,便可知道知州大印均是外观一样的铜印。”
他料想对方不会轻易说出实情,便道:“小娘子不肯说实话是吧?来人,将她拿下了,先押回军营,等审问清楚再说。”
小敏道:“做什么?放开我。我又没犯法,凭什么拿我?”张珏道:“小娘子私刻官印,又打伤士卒,闯入军事重地,算不算犯法?”
小敏道:“喂,你们大宋讲不讲理啊?这是官印吗?我以为只是件木雕。还有那士卒,我哪有打伤他?是他自己不小心嗅了有毒的花草,晕了过去。还有这个地方,你们又没有在道口立上牌子,我哪里知道它什么军事重地啊。”
张珏心道:“这女子满口诡辩之词,不能相信。但她之前说‘大宋的将军’,目下又说‘你们大宋’,这是脱口而出的称谓,不能作伪。如此看来,她并非我大宋人氏。嗯,多半是蒙古派来的奸细,想要盗取火药武器秘方。只是蒙古军中没有男子了吗,如何会派这样一个不会武艺的美貌少女来?”
虽有疑惑,但因大理诸人尚在山顶,张珏也不便过多盘问,便命部下先将小敏带走。
一名叫赵安的部将道:“张将军,从这里回军营要经过薄刀岭,夜晚路不好走。倒不担心犯人逃走,万一她挣扎,摔下悬崖怎么办?”张珏想了一想,道:“嗯,你考虑得甚是周全,那么先将她押到护国寺,借间厢房监押一晚,明日一早再说。”
兵士应了一声,上前拖住小敏便走。小敏反抗不得,正好见到高言等人走过来,蓦然眼睛一亮,见到救星一般,大叫道:“大将军,高大将军,救我!快救救我!”
张珏转过头去,审视着高言,目光中带着浓重的困惑。高言则愣在了那里,睁大眼睛瞪着那名叫小敏的少女,露出茫然无措的神情来。
恰在此时,不知何处飘来了一阵洞箫之声,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悠悠柔柔,带着澹泊的哀伤之气。如寒山孤笛,似雪原夜雨。
如白雪清风,又似冷月秋露。在溶溶月色下,冷冽夜风中,轻而易举地击穿了人心。

第二章 梅花那树

箫声呜呜咽咽,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似有一段尘封多年的情感缓缓宣泄出来。细碎的流年往事,被赋予高低起伏的音律,悲与喜,苦与愁,都在一管洞箫中绽放。沉淀下的红尘记忆,又被重新勾引了起来——或是哀怨,或是忧愁,或是思念。然当千头万绪即将舒展开来时,它又伴随着曲终人散而悄然离去。余音袅袅,不绝如缕。只剩下一种婉约,一种含蓄。
万里孤云,清游渐远,故人何处。寒窗梦里,犹记经行旧时路。连昌约略无多柳,第一是、难听夜雨。谩惊回凄悄,相看烛影,拥衾谁语? 张绪归何暮。半零落依依,断桥鸥鹭。天涯倦旅,此时心事良苦。只愁重洒西州泪,问杜曲、人家在否?恐翠袖、正天寒,犹倚梅花那树。
——张炎《月下笛》
箫声呜呜咽咽,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似有一段尘封多年的情感缓缓宣泄出来。细碎的流年往事,被赋予高低起伏的音律,悲与喜,苦与愁,都在一管洞箫中绽放。沉淀下的红尘记忆,又被重新勾引了起来——或是哀怨,或是忧愁,或是思念。然当千头万绪即将舒展开来时,它又伴随着曲终人散而悄然离去。余音袅袅,不绝如缕。只剩下一种婉约,一种含蓄。
高言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就那么直愣愣地站着,四周的一切仿佛成了虚无。紫衣少女小敏挣脱兵士,奔过去扯住他衣袖,叫道:“高大将军,他们这些人要拿我,你快救救我!”
高言似乎这才回过神来,吃了一惊,问道:“你…你是什么人?怎么会认得我?”小敏道:“我见过高大将军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高言道:“你…你是大理人?”小敏道:“当然是了。”
高言再如何处变不惊,当此之际,也大感尴尬,然避无可避,只得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这里做什么?”小敏道:“我是大将军部将张亦凡的女儿张小敏,是你派我来这里盗取大宋火器秘技的啊。高大将军不记得了吗?”高言愕然道:“什么?”
杨深抢上前来,大力扇了小敏一巴掌,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在这里血口喷人,挑拨我大理和大宋的关系!”小敏怒道:“你怎么胡乱打人?你是我大理都城阳苴咩守将杨深杨将军,我也见过你的。”
杨深虽是行商打扮,却随身带有佩刀,抬手便去拔刀,怒道:“我杀了你这个满口胡言的小贱人!”张珏忙上前将小敏拉开,道:“杨将军息怒,有话好说。”
杨深那一巴掌打得极重,小敏脸都肿了起来。她举手抹了一下嘴角血迹,冷冷道:“杨将军,你这是想杀人灭口吗?”
杨深还待上前,却被高言伸手拦住。高言正色道:“张将军,我并不认得这女子,也从来没有派人来贵国盗取火器秘技。”张珏道:“是,我信得过大将军。”
杨深恨恨道:“这女子多半是蒙古奸细,盗窃火器未果,便想攀诬好人,嫁祸到我大理头上。”
小敏道:“我若是蒙古奸细,如何能一眼就认出你们二位的身份?杨将军说我是蒙古人,难道听不出我是大理口音吗?”
她年纪虽小,却是伶牙俐齿,杨深一时无话可答,气得直跺脚。
张珏知道就此纠缠下去,不但会令高言难堪,也难以自处,便命人先将小敏带开,道:“高大将军无须忧怀。这件事我自会查清楚,再给高大将军一个交代。”高言道:“好,有劳张将军。正如你们中原那句老话:‘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他心中有事,不愿意再节外生枝,又道:“张将军,我累了,想先回去歇息。”
张珏道:“那好,我送高大将军回去。”高言道:“不必了,上天梯这里出了事,张将军应该还有许多事务处理,我自己回去便可以了。明日一早,我再与张将军在兴戎司官署相会。”又道:“张将军提及的那本《守城录》…”
张珏忙道:“正好我将那本书放在了将军府中,明日一早当场送给大将军。”高言道:“多谢。”
张珏便派了田川、龙井两名兵士送高言一行人回去寅宾馆歇息。高言走出数步,蓦然想到什么,回转头来,瞪视着被押在一旁的小敏,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张珏问道:“大将军有事吗?”高言道:“没…没什么…”拂袖自去了。
送走高言等人,张珏命人将小敏带过来,先道:“我要再细细搜小娘子身上一遍,以防万一,得罪莫怪。”
小敏想到适才被张珏胡乱触碰到乳房的情形,脸色微潮,忙道:“不劳小张将军动手,我自己将所有东西交出来便是。”张珏也颇觉尴尬,若再坚持亲自搜身,难免有轻薄少女之嫌,便道:“甚好。”
小敏果然老老实实地将怀中之物尽数掏了出来,除了钱袋、手帕等随身之物外,还有一个小瓷瓶。
张珏问道:“这小瓶子中装的是迷药吗?”小敏道:“是。不过我们大理叫曼陀罗,又称醉心花。”
张珏本来绝不相信对方是大理人,但此刻心中却开始动摇起来——他在丛林中发现中了迷药的牛二时,杨深问其口鼻中是不是有香甜的感觉,牛二称是,旁人均感惊讶。虽然杨深后来说是随口瞎猜的,但很明显他其实熟悉这种迷药药性,以致一眼就能从牛二症状判断出来。也就是说,这迷药多半是大理所产,这不正好从侧面证明小敏的确是大理人吗?
张珏见并没有搜出火药之类敏感物品,便自将小瓶收了,其他东西则还给了小敏。又问道:“你说实话,你到底是什么人?”小敏道:“我真的是大理人。小张将军,你要相信我。”
张珏道:“果真如小娘子所言,你是大理人,是受人派遣来到此地,那么高大将军就是你的上司,你此次任务失败不说,还当着我的面公然指证他,不是徒令上司身陷困境吗?大理会派你这种人来当奸细?简直是笑话!”
小敏笑道:“小张将军,你长着一副聪明样子,人也真的很聪明,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与高大将军相认,就算他一再否认认识我,杨深将军还恨不得杀了我灭口,但你们大宋由此知道我是大理人,必然不会杀我。若是我假装不认识高大将军,肯定会被你们当成蒙古奸细,不但要受尽皮肉之苦,最后还得丢了小命。我只是个弱女子,两相权衡之下,当然要取前者。”忽然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小张将军也该知道有消息称蒙古即将攻打大理,大理已是危在旦夕,想要出奇制胜,在兵器上占优,只能打你们大宋的主意。”
张珏见对方嬉皮笑脸,浑然不将身处险境当回事,也不知道是少不更事,还是有恃无恐。她的前半段话很有些强词夺理,但听到后半段,又觉得有几分道理。他虽是合州守将,却因受到四川制置使余玠赏识,常受召到重庆议事,对时局看得很清楚——
高言此番来四川,其实就是因为听到蒙古大举进攻在即,想得到蜀帅余玠的武力支持,兵力也好,武器也好。然即便有唇亡齿寒之忧,大宋自身处境也不妙:而今蒙古人一改往日抄掠后即退去的传统,改为屯田坚守,如继任总帅汪德臣正修治利州,欲将其作为蒙古军入蜀根据地。
而余玠帅蜀后,虽成效显著,时称“太平有象,民物熙然”,却也以铁腕手段处政,如流放沔州都统制权遂宁、知府云拱、潼川府知府张涓等,新近更是诛杀了利州都统制、人呼“夜叉”的王夔。王夔多有战功,但却由此居功自傲,桀骜不驯,常常纵兵掳掠百姓财产。被人告到余玠处,去年十月被召到重庆诛杀。
余玠虽师出有名,但因为王夔在军中威信极高,由此造成了分裂的局面。王夔被杀后,利戎司擅自举代王夔部将姚世安接替王夔。余玠勃然大怒,不予承认,另外派部将金伦接替姚世安。为了保证接替工作顺利进行,金伦带兵至利戎司驻地云顶山城下。姚世安借口余玠图谋害己,闭关不纳,陈兵以对。利戎司驻军兵力为四大戎司之首,云顶城还是成都府治所在地,金伦既没有足够力量,也不可能真的攻打云顶城,只能愤然离去。余玠对此也莫之奈何。
此事传开后,朝中有人兴风作浪,称余玠擅杀大将王夔,又因姚世安不肯奉命而质疑其在蜀中的威信。执政宰相谢方叔本是蜀人,因其侄与姚世安交好,一面假意调停,一面借此大做文章弹劾余玠。偏巧支持余玠的宰相郑清之已经去世,舆论对他极为不利,尤其是冒险出兵兴元府一事,成为余玠被攻击的重点。
郑清之病逝前一年,因预料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急于看到四川早日收复,一再催促余玠改被动防守为主动出击,出兵收复兴元府。
兴元府又称汉中,是“四川之首”,素称“蜀之股肱”“蜀之咽喉”。
端平三年(1236年),蒙古军攻陷兴元。女真人夹谷龙古带向蒙古大汗窝阔台建议留兵驻守,以作为“制蜀一奇”。窝阔台遂一改劫掠后离去的作风,任命夹谷龙古带为兴元军民安抚使,令在汉中设置官署。贵由任大汗期间,又设兴元行省。在夹谷龙古带的悉心治理下,兴元垦田数千顷,“敖庾盈衍”,在城中则修筑起“民庐数万区”,官舍第居皆“宏壮奇丽”。
如此,“内治堡垒,外增鼓柝,烽烟得警,日夜千里不绝”。附近一些“割裂自霸”的土豪纷纷赶来归附,“入所据于郡县”。而一些戍守四川边城的宋“骁毅之将”亦背叛宋室,投奔兴元。之前蒙古军攻蜀,全靠关中供给粮饷,“荷担千里,十石不能致一”。自从兴元设治以来,成为蒙古征蜀之师的主要基地,蒙古军甚至可以做到“朝至而夕廪”。
正因为兴元对四川的威胁极大,宋宰相郑清之力主先将其收复。只是南宋朝廷依旧将江淮当作主要战场,设有重兵布防,四川远处边陲,朝廷无力兼顾,余玠手中全部兵力加起来不及五万,根本无力发动大的攻势,是以对收复兴元一事十分谨慎。然宰相郑清之一再催促,余玠迫于无奈,最终还是决意北伐,收复汉中。
淳祐十年(1250年)冬,余玠以四川安抚制置使的身份,调集四川精锐部队。应征而来的除制司帐下诸军、四都统司之兵外,还有各路府州所统之兵,播州安抚使、雄威军都统杨文也派遣部将赵寅率领五千名锐卒前来从征。宋军取金牛道向兴元进发。一路告捷。次年四月,占据汉州西面的中梁山,余玠又遣部将烧毁汉中通向大散关的栈道,以阻止关外蒙古援军南下。他本人亲自率军昼夜攻城,“钩炮梯冲,环城数匝,谓为孤危,期日必拔”。汉中一带百姓纷纷归附。夹谷龙古带领兵不足五千,“昼则荷甲传食,夜则画地分守”,苦苦等待蒙古援军的到来。驻守凤翔的蒙古都元帅秃薛首先率屯田军赶来救援,因栈道被毁,被阻于大散关外。然不久便在宋军降卒引导下,由陈仓道入援。又派兵抢修大散关栈道,接应其他援军。余玠久攻不拔,兵老师钝,只得率军撤回四川。至此,余玠北伐汉中之役失败。
这次战事亦成为朝臣攻讦郑清之和余玠的有力借口,不久郑清之即忧愤病死,余玠亦失去最强有力的后盾。因而,他虽贵为蜀帅,目下却是举步维艰——不仅外有强敌蒙古人虎视眈眈,内有利戎司姚世安举兵抗命,更有朝中此起彼伏的倒余大浪,正是心力交瘁之时,根本腾不出手来协助大理抗敌。而高言一行到四川已有半月时间,想来多少了解到余玠的困境,深知不大可能再得到大宋的协助。而大理人想要克敌弓,别说余玠正备受攻讦,就是他正当红时,也需要上奏朝廷请示。也许高言见明的不行,就来暗的,干脆派人到上天梯盗取火器秘技,若能取得兵器上的优势,兴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如此,便能解释高言为何一定要来上天梯,甚至不惜以大将军之尊,抛出一番大道理来。
张珏思虑过一回,问道:“你用什么来证明你是大理人?”小敏道:“从头到脚,都能证明我是土生土长的大理人。”
张珏道:“那好,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她也许能证明你说的是不是真话。”小敏道:“是什么人?”
张珏不答,亲自带人押着小敏朝护国寺而来。
钓鱼城是一座山城,修建在钓鱼山上,三面环水,加上山势陡峻,峭壁悬岩,俨然雄关要塞。又是一座兵城,十年前为抗击蒙古军而建,是合州州治、兴元都统司及利州东路安抚使所在地,为重庆府北方屏障,驻有重兵,“春则出屯田野,以耕以耘;秋则运粮运薪,以战以守”。
这里没有太多的商业,没有勾栏、瓦子之类的娱乐场所,连像样的酒楼、饭馆也没一家,只有寥寥几家小食店,且不卖酒。夜间唯一的热闹场所,就是护国寺西面的琴泉茶肆。茶肆位置颇佳,正好位于梅花林中,逢上花开季节,茶香、梅香飘扬开去,闻之即令人心旷神怡。
除了供应茶水、饮子外,茶肆还售卖一些蜀中名吃。最有名的当数剑门豆腐,是茶肆的招牌菜。所谓“剑门豆腐”,顾名思义,当是“剑门天下险”的剑门所出产的豆腐。那里的黄豆生长于山区,泡以泉水,所做出来的豆腐细嫩鲜美,口感不涩,且有淡淡清香,韧性极强,别具一格,自古就是当地一绝。有俗语称:“不吃剑门豆腐,枉游天下雄关。”
三国时期,蜀汉大将姜维在汉中被魏将钟会、邓艾打败,退守剑门关。魏军乘胜追击,直抵剑门关外。而蜀军新败,士气低落,疲不能战。
姜维见状,忧心忡忡。这时候,有人向姜维献计:闭关休战三日,号今百姓家家磨豆浆,以豆腐犒赏士兵,以豆渣喂战马,待兵马体力恢复再战。姜维依计而行,结果士兵和战马迅速恢复了体力。三日之后,姜维仅引五千兵马杀出关去,大败魏兵,终解剑门之急,剑门豆腐由此名扬天下。唐朝贞观名臣魏徵即出生在剑门。安史之乱时,唐玄宗李隆基因避战乱入蜀,途经剑门,因旅途劳累,又思念死去的杨贵妃,寝食难安。
亲信宦官高力士给皇帝端来了一碗剑门豆腐,玄宗顿时胃口大开,一时欣喜,便将剑门黄豆特封为“皇豆”。
然自十余年前汪世显引寇入蜀后,剑门为蒙古军所占,当地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剑门豆腐已经绝迹。这琴泉茶肆的剑门豆腐不过是个噱头,其实就是本地豆腐,打了个剑门的名号,美其名曰:吃豆腐不忘蒙古血洗剑门之耻。居然由此名声大噪,连四川制置使余玠都慕名来品尝过。
张珏一行路过梅林时,小敏为林中喧闹声所吸引,问道:“那边是饭馆吗?我饿了,想吃点东西。”
她是在军事重地被当场抓获的奸细,本该立即绳捆索绑,押赴官署审问,但不知道为什么,张珏竟不忍心拒绝,便道:“好吧,我陪你去。”
招手叫过部下赵安,道:“你先去护国寺药师殿知会若冰娘子,我稍后有要事来请教她,请她务必晚些歇息。对了,派人去找刘霖刘教授过来,就说我今晚需要他的帮忙。”赵安一一应了。
张珏这才带着小敏进来茶肆。虽然夜色已深,茶客却还不少,多是不当值的兵士,也有借宿在护国寺客房中的旅客因夜冷被寒睡不着而出来闲坐的。
兵士们见到张珏进来,一齐起身,欲过来参拜。张珏忙道:“不必多礼。这不是在军营,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就当我没来过。”
众人素知小张将军性情和善,爱兵若子,闻言一起笑了起来,便各自散开,照旧去饮茶。
几名兵士自坐了一桌,张珏与小敏坐了一桌,叫道:“小二!”
闻声出来的却不是小二,也不是茶肆主人白秀才,而是张珏的妹妹张如意。张珏既意外又惊喜,叫道:“如意,想不到今晚会在茶肆遇见你。”
张如意打扮成男子模样,头上裹着块白布,神色颇为冷淡,只道:“哥。”又朝小敏一努嘴,问道,“她是谁?才几天不见,哥哥身边就多了个如此美丽婀娜的小娘子,怎么我当妹妹的都不知道?是我未来的嫂子么?”张珏忙斥道:“别胡说,她叫小敏,是在上天梯捉住的奸细。”
张如意“咦”了一声,奇道:“她这么个清秀娇弱的小娘子,居然能混到号称‘密不透风’的上天梯?”小敏笑道:“其实上天梯也不是传说中那么密不透风啦。”
张如意“啧啧”两声,道:“小敏娘子都成阶下囚了,居然还这般泰然自若,敢来这里饮茶,连男子都要自愧不如呢。”小敏笑道:“那是你哥哥心肠好,换作旁人,只怕我早被拷打得体无完肤了。”
张如意上下打量她一回,道:“敏娘当真不是一般人。我们认识一下吧,我叫如意。”小敏道:“我知道啊,你叫张如意,是小张将军的妹妹。”
张如意道:“我哥没告诉你吗?我不是他亲妹妹。”小敏笑道:“我怎么会知道?我和小张将军才刚刚认识。不,应该说,我才刚刚被他抓住。”
张珏见二女谈个没完,肆无忌惮,后面还不知道要聊到什么,忙插口问道:“白秀才人呢?”张如意道:“不知道,刚才就没看见他。哥,你想吃什么?”张珏道:“我不饿,给小敏娘子和隔壁那桌弄点吃的吧。”
张如意“哼”了一声,一扭腰肢,转身去了。
小敏道:“你妹妹好奇怪啊,怎么对你这个哥哥爱理不理的。”张珏道:“她婶婶翁大娘去年去世了,她一直心情不好…”忽一眼留意到角落中一名年青男子正不断瞟向自己这边,模样甚是古怪,心念一动,便朝那男子招了招手。
那男子忙转过头去,想假装没看见,但略微思索后,料想避无可避,还是勉强起身走了过来,问道:“将军是叫我吗?”张珏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那男子道:“我姓高,叫高…高第。”
他说姓氏时是脱口而出,而说名字时却有所迟疑,大概姓高是真,高第却是个假名了。而且中原人断然不会用这种名字,“高第”与“高帝”谐音,难道是想当皇帝吗?中国人最注重避讳,取这种犯帝王大忌的名字,即使自己有这个胆子,官家也绝不会放过。
张珏心中愈发肯定对方不是宋人,问道:“我瞧高公子面生的很,你不是合州本地人吧?”
高第反问道:“将军难道认识城里的每一个人吗?”张珏道:“张某守卫钓鱼城已近十年,不敢说每个人都能叫出名字,但是否是外来人士,一眼便能辨知。你是什么人?”高第道:“我是行商…”忽想到自己的谈吐气质绝不像行商,又忙改口道:“不,是游客,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