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珏却是心胸磊落,也不避讳,道:“杨将军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克敌弓之事,钓鱼城没人做得了主。几位先前在重庆府时,可有向余相公提过?”
杨深点了点头,长叹一声,言下之意显是已为余玠所拒。张珏便不再多说,默默前行。
夜幕下的钓鱼山一改白日秀丽平和的风貌,被春寒渲染得冷峻无比。
群峰如同怪兽一般耸立,树木则仿若山峦的粗硬毛发,茕茕矗立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中。山路曲折蜿蜒,来回盘旋,不熟悉地形者全然分不清方向。走出一大段路后,隐隐见到前面火光映天,有喧哗、高笑声,给这清冷孤独的初春寒夜平添了几分生气。
张珏道:“再往东一里就是护国寺,寺西树林边有个小市集,算是城中的一块热地。大家伙儿没事的时候,都爱往那里凑,图个热闹。大将军今日山上山下跑了一天,若是累了,不妨到市集暂作歇息。那里有处琴泉茶肆,还算干净。”
高言摇了摇头,勉强应道:“无妨。”想了想,又问道:“张将军,贵司抛石机是装配在这一带吗?”不待对方回答,又沉吟道:“依照地势来看,薄刀岭应该是最合适的。偏偏那里的山道如此险峻,即便能装上抛石机,运输弹石却是个问题。”
张珏道:“大将军好眼力!薄刀岭的确位置最佳,却因山道狭窄,两边又都是悬崖峭壁,运输弹石极是不便,不得不放弃。抛石机就装在北面的上天梯上。”领头拐入一条碎石小道。他长年巡夜,目力听觉甚是敏锐,忽听到路边灌木丛中有悉悉索索之声,忙令众人止步,自己上前两步,喝问道:“什么人在那里?”
有人应了一声,道:“是我。”张珏道:“你是谁?不知道上天梯一带是禁地吗?”那人道:“小张将军,是我呀,牛二。”他本歪倒在树丛后,一边说着,一边想要爬起来,却是浑身无力。
张珏忙叫人举火照亮,自己上前扶起牛二,问道:“你怎么会倒在这里?”牛二道:“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今夜当值,来换防的时候,突然想要解手,就有意落在后头,进了树丛中。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昏了过去,刚刚才醒过来。”
张珏见他只穿着单衣,冻得瑟瑟发抖,登时会意过来,道:“有贼人打晕了你,穿了你的绵衣戎服,混进了上天梯。”见牛二嘴唇只是发白,料想他昏过去不久便醒了过来,那贼人应该还在上天梯,忙道:“我们这就赶过去,应该能截住贼人。”又问牛二道:“你伤势如何?要不要派人送你去看大夫?”牛二道:“我…我好像没受伤…就是混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丁点儿力气…”
杨深心念一动,问道:“你是不是口鼻中有香甜的感觉?”牛二道:“是啊,你怎么知道?”杨深看了高言一眼,见对方摇了摇头,便道:“我胡乱猜的。”
张珏料想牛二大概是中了迷烟、迷药之类,过了时辰便会自行恢复力气,因天黑山道难行、营房太远,便派人先送他到附近的护国寺暂歇,等天亮后再作处置,自己则带队朝上天梯赶来。
行不多远,便有哨兵从暗处闪出,大声喝问口令。张珏应道:“是我,张珏。我今晚不当值,不知道上天梯的口令。”
那哨兵凑上前仔细辩认清楚,这才笑道:“果真是小张将军。”又道:“没有口令,按规定不能上上天梯,小张将军是知道规矩的。小的若放你过去,王都统还好说,被人告到重庆余相公那里,小的可就和张将军一道要受罚了。”
张珏道:“这我知道。不过前面刚刚发现牛二被人迷晕剥了衣服,我怀疑有贼人冒充换防的兵士混进上天梯,需要立即上去搜寻。”
果真有贼人混入上天梯的话,这哨兵身为第一道岗哨,也有重大责任,一听便紧张起来,忙道:“是,小张将军这就请吧。今晚的口令是‘千寻’。”
张珏应了一声,他身后的高言却露出奇怪的表情来。哨兵一眼便留意到了,问道:“这几位脸生得很,是小张将军的朋友吗?”张珏道:“这几位是余相公请来的贵客,他们也要跟我一道去上天梯。你放心,出了事,一切由我承担,不会连累你分毫。”
他素来亲和,当上都统后依然像从前那样与普通兵士同吃同住,甚得人心。那哨兵便道:“好吧,是看小张将军的面子,小的才冒这次险的。”张珏道:“多谢。你放心,就算要打你军棍,也由我来替你承受。”
高言等人这才知道张珏之前不大愿意带他们来上天梯是事出有因——原来这里设防比别处更严密,更有单独的口令,只有当值的兵士才知道,张珏身为兴戎司副统帅,竟也无权过问,足见这地方极不寻常了,想来不只是安置有抛石机等大型守城器械这么简单。而张珏引大理诸人进去,则是违反了军规,事后多半会受到追究惩处。
高言本对张珏颇有微词,此时明白了究竟,不免略有些愧疚,但他是大理国大将军,不便降尊向对方赔礼道歉,便向杨深使了个眼色。杨深会意,忙上前道:“原来上天梯非寻常之地,须得有口令才得进入。之前我等对张将军有所误会,实在抱歉。”
言外之意,抱歉归抱歉,但上天梯还是要去的。他们本就得到了四川制置使余玠的特许,可以任意参观城防,忽意外发现有一个比兴戎司官署和军营还要戒备森严的地方,如何不生好奇之心,想要一窥究竟呢?
张珏应道:“无妨。”高言道:“放心,事后出了任何问题,我会派人向余相公解释。”张珏点点头,道:“多谢大将军。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走吧。”
一路行来,竟有三处暗哨、两处明哨,因张珏报出了口令,遂畅行无阻。到达上天梯岩下后,张珏命部下封锁栈道,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离开。又询问换防情况,守卫禀报道:“只在一刻前,换过一次岗,那之后再也没有人离开过。”张珏点点头,径直上来山顶。
所谓上天梯,原是一座巨大的天然岩壁,四周如刀削斧劈,绝难攀援,当地传说是神人上天、罪人入地之处,由此得名。钓鱼城建成前,钓鱼山已是合州名胜之地,多有文人骚客游山时诗兴大发,在岩壁上留下题刻,上天梯这里也题有不少诗文。播州冉氏兄弟受命修建钓鱼城时,命人在上天梯峭壁边上开凿了四十一步台阶,即上天梯栈道,可拾级登上山顶。顶部平坦如原,近可俯视薄刀岭,远可将大江、合州城尽收眼底,视线极佳。然耗费巨资、人力修建栈道,并非为供游客到山上观赏风景,而是要将此处改建成一处守备要害之处,因而自钓鱼城修成之日起,上天梯便成为军事重地,闲人不能靠近。
因没有遮挡物,月光照耀下的上天梯甚是明亮,无须灯火即可看清大致情形——东、西、南三面的开阔地带装有抛石机、三弓弩等大型远射程兵器,正有一小队兵士来回巡视警戒。北面的大石坝上则建有一排石头房子,是用来存放弩箭、标枪、弹石等军资的仓库。有几间房子灯火通明,人影绰绰,大概还有人在里面忙碌。
张珏上来后,并没有大张旗鼓地搜捕贼人,只命人四下散开,悄悄寻找异常之处。
高言紧跟张珏身后,不解地问道:“这里守卫森严,贼人冒险上来,是想要偷盗兵器吗?可抛石机和三弓弩都这么大,他如何能得手?”
张珏道:“不瞒大将军,那边除了仓库外,还有一个兵器作坊,里面存有不少新式兵器。”
高言道:“这上天梯位置虽佳,却是运输不便,上下全靠一条窄窄的栈道,贵司如何会将兵器作坊设在这里?”张珏微一犹豫,还是说了出来,道:“是火器作坊。”
中国是火药的故乡,传闻最早的火药发明人是唐初奇人孙思邈。孙思邈人称“药王爷”,是著名的医药学家。某日,他在炼丹时,意外发现硫黄、硝石、木炭等物混在一起燃烧会爆炸,此即火药的雏形。从北宋初年开始,民间开始流行用火药制作炮仗和花筒,专门用来庆祝节日。
在火药使用之前,人们用火燃烧竹子,竹子受热膨胀裂开,发出噼噼啪啪的爆炸声,此即为爆竹。炮仗是将火药装在纸筒里,装实塞紧,两头用黄泥堵死,内中伸出一根引线,用以点火。引线点燃时,火药爆炸,将纸筒炸得粉碎,同时发出爆炸声。由于它跟爆竹原理类似,因而人们仍叫它爆竹,尽管已没有竹子。
人民的智慧无穷无尽。炮仗之后,又有高升,两者原理类似。所不同的是,高升将火药装入纸筒后,中间用黄泥隔为两部分,有引线相连。
燃放时,将高升直立在地上,点燃下部的引线,下部火药首先爆炸,发出第一声响,同时爆炸产生的力量将剩下半截纸筒推到空中。引线燃到上部后,剩下的火药爆发,又在空中发出了第二响。此即民间俗称的“双响”或“二踢脚”。
另有一种花筒,与炮仗原理基本相同,只是火药装得较松,且上面留有一个小喷气口。引线点着后,因为小口的作用,纸筒里火药并不产生爆炸,而是慢慢燃烧,燃烧所产生的烟气从小口喷出。如果是晚上放的话,便能看到许多火星喷出。心思巧妙的匠人还会在火药中掺杂各种矿石,如此,喷出的火星便有了红、黄、蓝等各种颜色,极为美艳,受到人们的普遍喜爱。
炮仗和花筒只是人们用来娱乐玩耍的工具,执政者却看到了它们潜在的军用价值。从宋太祖开宝年间开始,宋军已经开始秘密进行火药武器的实验和制作。开宝二年(969年),兵部令史冯继升发明了火箭,即在箭头部分加缚火药和引线,箭射出前,先点燃引线,再用弓射出火箭,利用火药燃烧爆炸的威力烧杀敌人。此火箭经试用后,证明效果良好,迅疾被大批量生产,装备到宋军中。宋军攻灭南唐时,便是利用火箭作为重要武器。
宋真宗咸平三年(1000年),神卫水军队长唐福又研制出火箭、火球、火蒺藜等更先进的火器。这时的火箭已无须靠弓弩弹射,而是靠火药燃烧时喷射产生的推力前进,威力虽说不上惊人,但在原理上却是质的飞跃。后来,又有冀州团练使石普献上了他自己制造的火箭、火球,并在皇宫中为皇帝作了示范表演。这些火器经过试验后都投入了实战,北宋朝廷在建康府、江陵府等地建立了火药制坊,专门制造了火药武器。宋军为抵抗西夏军入侵,一次曾用了二十五万支火箭,足见当时火药兵器的产量相当可观。
虽然北宋王朝在经济、文化上的成就达到了史无前例的巅峰,但由于其以“重文轻武”为国策,武器工艺和改进更不受重视,之后长达百余年间,火药兵器再无发展。南宋高宗绍兴二年(1132年),一股被金军打败的宋军转而为盗,劫掠地方,围攻德安府城,造天桥,填城壕,鼓噪进攻。知府陈规在情形十万火急的情况下发明了飞火枪,即在长竹筒或是厚纸糊成的纸管中装上火药,临阵时点放。当时吊桥已被敌人占领,城陷在即,陈规命六十名士卒手持火枪,冲出城门,点燃火枪,竹筒中的火喷出来一丈多远,由此烧毁吊桥,击退敌人。之后陈规又是“九攻九拒,应敌无穷,十万百万,靡不退却”,最终保全了城池。陈规也因此战而名扬天下,成为一时风头无二的人物。
在火箭和火枪的基础上,南宋又发明了霹雳炮,也就是民间俗称的“震天雷”。这种炮用火药、石灰等物混杂制作,爆炸时会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但它仍然需要借助外力,多用抛石机来发射。抛石机原本装置的是石球,将石球替代为火药包,由于重量减轻,不仅能抛射得更远,而且落地即燃,杀伤力极大。南宋虞允文在采石矶反击金主完颜亮时,关键时刻,便是以霹雳炮制敌,“舟中忽放一霹雳炮,盖以纸为之,自空而下,其声如雷,纸裂而石灰散为烟雾,眯其人马之目,人物不相见。遂大败之”。
金人了解到南宋火药武器的威力后,不惜采用种种卑劣手段,千方百计地弄到了火药配方和火器制造技术。由于金人重视改进武器,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后来不仅能够自行制造飞火枪,还进一步发展了震天雷技术。蒙古人进攻开封时,守城金军手持飞火枪,打退了蒙古军的多次进攻。后来更是将震天雷点火后从城上吊下。那震天雷用生铁铸成,厚达两寸,外观呈瓜形,引口很小。待其爆炸时,声如雷震,闻百里外;其热力达半亩以上;人与牛皮都碎迸无迹,甲铁皆透。蒙古人非常惧怕,惊呼声、惨叫声不绝于耳。据许多当时在场的蒙古兵士说,这是他们第一次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惧。虽然开封最终陷落,金人却事先杀害了制造工匠,焚毁了火药库,蒙古人并未得到震天雷等火药武器的制作技术,因而在后来与宋军的对战中,始终在军备上处于劣势。
现任四川制置使余玠年轻时便在实战中亲眼见识过火药武器的威力。
当时他因为丧亲而在家乡蕲州守制,正遇到蒙古人的进攻,全靠“弩火药箭”和“弓火药箭”等火药武器才击退了敌人。他入蜀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加强武备,除了修建钓鱼城等山城作为要塞堡垒之外,还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生产火药武器,保持对蒙古的兵器领先优势。当年名将虞允文主蜀时,亦曾大力研制火药武器,聘请发明火箭、火蒺藜的唐福后人来主持事务,火药作坊就设在重庆府璧山唐家堡。然后来不慎发生爆炸,作坊化为灰烬不说,还炸死、烧死了许多无辜的唐家堡百姓。余玠鉴于前车之覆,决意将火药武器作坊选在一个既隐蔽又安全的地方,即便发生意外,也不会伤及无辜。上天梯便是他亲自相中的地点。此地为独立岩壁,四面都是悬崖,上山只有一条栈道,就算有爆炸事故,也只是炸毁山顶,不会殃及其他。既然火药配方和制作是宋军绝顶军事机密,上天梯如此戒备森严也就不足为奇了。
高言也久闻南宋有火药武器一说,但却从未亲眼目睹,虽有心见识一下,但料想这既是大宋的绝密武器,张珏多半没有许可的权力。况且自古以来,名不副实者十居七八,所谓的绝密武器,也未必就有传闻中那么厉害,不然宋军如何会在有克敌弓、震天雷这等精良武器的情况下还被蒙古人占据了半个四川?连军政中心成都府都落入敌手,余玠上任四川制置使时不得不屈尊在重庆置府。退一万步说,就算震天雷真的厉害无比,蒙古人也没有此等武器,并不比大理军占优,相比于震天雷,他更想得到克敌弓、抛石机等传统守城器械的制造技术。
杨深却没有高言那等眼光,心中还是好奇大宋的火药武器到底厉害到什么地步,试探问道:“难怪这里有一股呛鼻的怪味道。张将军,贵司作坊都能生产哪些火器,都是做什么用的?”张珏道:“主要还是用于抛石机的震天雷。其实这种武器的使用有很大局限性,虽然有威力,但落地爆炸后常会蔓延燃烧,若是四周多山地丛林的话,甚至可能会导致己方为大火所包围,令城池不攻自破,因而并不适合每个地方。”
高言道:“所以古人常说因地制宜,像钓鱼城这样三面环江的绝险之地,着实少见,当真是老天爷的恩赐。”
话音刚落,一间房子中忽然有火光一闪,传出“啪”的一声巨响。张珏暗叫一声“不好”,拔脚朝石房赶去,正好撞见一名兵士急奔了出来。
张珏一眼就留意到他的可疑之处——身材瘦小,身上的戎服极不合体。
那人一见有人赶来,忙低下头,转身欲朝东面逃去。
张珏喝道:“还想跑?”几步上前,抓住对方手臂,如老鹰抓小鸡一般,将他拖了回来。那人痛哼出声,怒道:“放手,你弄痛我了!”
张珏听出对方是女子之声,便松了手。兵士已然奔了过来,举刀围住那女子。
张珏命道:“先看住她。”自己赶进作坊查看究竟。
当值工匠名叫唐平,也吓得不轻,正打扫地上瓦罐碎片,见张珏进来,忙禀报道:“适才那位军爷说是奉王都统之命检查作坊,结果他出去时不小心打翻了一罐火药,正好掉在灯烛上,所幸火药还没有调制好,只响了一下,并没有燃烧。”
张珏这才放下心来,问道:“刚才那人进来后做了些什么?”唐平道:“他只是东张西望,好像在找什么,但什么东西都没拿。小的也觉得奇怪,可又不敢多问。”
张珏道:“你是火器作坊当值工匠,对作坊安危负有责任,外面那些兵士也都是为了保护作坊。有人进来这里,你为何不敢多问?”唐平道:“小张将军有所不知,那人手里有余知州的大印。”
余知州即是现任合州长官余大成。四川属于边郡,是屯驻军重地,州级地方长官官职名权知某州军州事,简称知州,通常由军事长官同时兼任,等于军政大权合二为一,集中在一人之手。如合州长官级官职有利东安抚使、合州知州及兴戎司都统,由于利州路早沦陷于蒙古人手中,利东安抚使仅是虚职,通常兴戎司都统也兼知合州及利东安抚使。但钓鱼城自建成以来,合州大小事务实际上是由播州冉琎、冉璞兄弟处理。二人是播州少数民族出身,按体制不能出任大宋地方长官,然因为得到了四川制置使余玠的支持,握有合州地方政务实权。为了更方便控制,余玠将合州知州和兴元都统制分开任命,将地方政务和军事分开,如现任合州知州是余大成,兴戎司都统则是王坚,兼任利东安抚使。如此,余大成挂名知州,冉氏兄弟为州佐,但并不干涉军事,兵权仍然归兴戎司都统。余大成是余玠远亲,性情平庸,凡有人拿公事去问他,只说“听冉先生示下”,人称“伴食知州”。
不过就算他只是个摆设,依然是朝廷正式任命的五品官员,有委任状和官印。
张珏深知余大成不大管政事,听说贼人持了他知州官印进来作坊,大是奇怪,问道:“上天梯是军事重地,归兴戎司管辖,就算是余知州本人,没有军中许可和口令,也不能轻易上来。你在这里已有好几年,应该很清楚这一点。如何见到对方持余知州官印,却不起疑心呢?”
唐平慌忙辩解道:“小的只是工匠,并不是在籍军人,余知州仍然是小人的父母官啊。小的虽然觉得奇怪,但那位军爷穿着戎衣,而且能通过多层关卡上上天梯来,又能有什么可疑呢?那位军爷又厉害蛮横得很,小的当然不敢多问。”
张珏不便再多责怪,忙令唐平再好好清点一遍火器,看是否有遗失,自己则赶出来,见大理诸人已自行去观看抛石机,便走到那假冒兵士者面前,问道:“你是女子吗?”
那人挣开兵士,脱下肥大的绵衣,再取下头盔,露出一头秀发来,果然是个女子,还是个韶华清丽的年轻少女。她头发凌乱,虽有些狼狈,倒也镇静,一双眼睛在火光映照下晶晶发亮。
张珏皱眉问道:“你是什么人?”那紫衣少女眼睛骨碌一转,笑道:“我嘛,我是来钓鱼山游玩的游客。”
张珏道:“游客?游客怎么深更半夜游到这里来了,还穿着我兴戎司的军服?”少女道:“这军服是我在路边捡的。”
张珏见她谎话连篇,料想她一时半刻也不肯说实话,便命道:“拿住她。”
两名兵士上前捉住那少女手臂,反拧到背后。张珏亲自上前,欲搜她身上。那少女这才着了慌,道:“你想做什么?”张珏道:“我要搜小娘子身上,得罪莫怪。”探手入对方怀中,先摸到一团软软的物事。少女尖叫一声,却被兵士执住肩臂,无法避让,当即骂道:“你这个无赖!大宋的将军,都是如你一般的轻薄之徒吗?”
张珏这才知道不小心触碰到了少女的乳房,脸微微一热,但他是果决之人,年纪又比少女大上几岁,只微一迟疑,便道:“张某并非有意,抱歉。”
继续往下探,摸到一块硬物,掏出来一看——果然是合州知州大印。
但入手即知是假印,分量极轻,显是木头雕成。虽是赝品,却极其仿真,方一寸八分,印文细若发丝,刻印得相当精细,甚至还带有红色墨迹。
加上木印外涂了铜粉,在火光下看起来,就跟真印一模一样。
张珏心道:“别说唐平只是个工匠,就是我自己,不入手掂量、只凭眼睛看的话,还真难以发现这印是赝品。造这假印的人必然见过真印,不然不可能在细节上做得如此相像。”便问那紫衣少女道:“你叫什么名字?是谁派你来的?”少女道:“我叫小敏。没人派我来,是我自己要来的。”
张珏道:“你虽穿了牛二的戎服,但一路过来,尚有不少关卡,你是怎么知道口令的?”小敏笑道:“我自己听见的啊,口令是‘千寻’,对不对?前头换防的兵士那么大声地回答口令,想不听见也不行啊。”笑容甜美灿烂,充满明媚的朝气,浑然没有身处险境的忧惧。
张珏心道:“山林夜深人静,声音能传得极远,这倒是一处守卫上的漏洞了,回头要想个法子改进才好。”又问道:“这假印,小娘子是从哪里得来的?”小敏道:“你也知道它是假的啦,是别人刻的,我觉得好玩,顺手拿来了,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