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突承璀心道:“这徐舍人倒是个难得的明白人,这样的解释最好不过。”忙道,“如此,还要劳烦尊使向赞普解释清楚。”徐舍人道:“这是当然。不过刺客是论莽热所派,他自己和萨珊丝公主又是被谁所杀,还望将军调查清楚。”
吐突承璀道:“尊使也在场,没有看清楚么?”徐舍人道:“没有,适才情形太乱,还要多亏空巡官出手相救。”转头望着延素尸体,想到他本是方外之人,为促成和谈跟随自己来到京师,又为保护自己而死,心中倍感凄凉。
吐突承璀道:“尊使放心,我一定会给尊使一个交代。请先回鸿胪寺疗伤,我自会派兵护送。”徐舍人道:“好。”朝空空儿拱手道:“多谢空巡官援手。”空空儿道:“将军何须客气?只可惜援救不及,徒令将军受伤、延素上人丧命。”徐舍人深深叹了口气,带了自己人先下楼去了。
吐突承璀急急走到空空儿面前,问道:“你刚才人就在这里,是谁杀了论莽热?”空空儿摇了摇头。
吐突承璀道:“你是不愿意说,还是不知道?”空空儿道:“适才那女刺客名叫王景延,一年前万年县尉侯少府曾因翠楼命案发过她的图形告示,她腿上受了伤,走不了多远,将军不如尽快调派人手往四周搜捕。”吐突承璀道:“用得着你来教我怎么做事么?快说,是谁杀了论莽热?”见空空儿不答,当即叫道:“来人!”
忽听得鉴虚招手叫道:“将军!”吐突承璀应了一声,忙过去道:“上人在此,老奴一心急,多有怠慢,实在抱歉。”竟是对鉴虚自称“老奴”,极为恭敬客气。空空儿不知道鉴虚是皇宫常客,经常为皇帝、后妃说法讲经,见状更是惊疑。鉴虚低声对吐突承璀耳语了一番,吐突承璀连连点头,鉴虚重重看了空空儿一眼,这才扬长而去。
吐突承璀一直送到楼梯口,等鉴虚下楼出门,这才回过身来,道:“空空儿,我本来可以将你拘回神策军大狱关押,看在你救了吐蕃使者的份上,今日暂且放过你。你去吧。”空空儿道:“是,多谢将军手下留情。”
他口中应着,脚下却并不直接离开,而是走到论莽热和萨珊丝的尸首前。他本来以为是聂隐娘先杀了论莽热,又因为什么别的缘故又杀了萨珊丝,可适才他听吐突承璀只追问杀论莽热的凶手,一句不提波斯公主,似乎已经知道谁是杀死萨珊丝的凶手,不免起了疑心。只见论、萨二人均是背心中刀,向前扑倒在地,只是论莽热流出的是黑血,萨珊丝流出的是红血。空空儿这才明白为何适才聂隐娘一刀刺伤王景延便即退开,原来她为保万全,早已经往匕首淬了毒药。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论莽热是聂隐娘所杀,萨珊丝又是被谁从背后一刀杀死呢?
正思忖间,忽听得吐突承璀厉声喝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空空儿当然不能指出尸首伤口疑点,不然只会暴露聂隐娘,只好道:“我这就走。”
宣阳坊已经戒严,到处是全副武装的神策军和金吾卫士,进出坊门之人都被反复盘查。一直到快夜禁时,空空儿才得以离开宣阳坊,回到进奏院。门口早有卫士在等候,一见便笑道:“空巡官可算回来了。”空空儿猜到聂隐娘有曾穆派人暗中接应,早已脱险,还是问道:“隐娘回来了么?”卫士道:“早回来了,正在议事厅等着空巡官呢。”
空空儿忙赶来议事厅。聂隐娘果在议事厅与曾穆商议着什么,见空空儿进来,忙起身道:“空郎,我正等你回来去看一个人。”空空儿道:“是谁?”聂隐娘道:“你跟我来就知道了。”领着空空儿下来地牢,却见石室里的横梁下高高吊着一名白衣女子,面色灰白,不失秀丽,正是王景延。
空空儿这才知道聂隐娘为什么一刀得手便即爬出房去,她料到王景延无路可退,只能跟随爬绳逃走,所以早早守在一边将她捕获,负责接应的人早准备好车马,顺利从另一端的坊门逃出。
聂隐娘道:“空郎一定还有许多疑问想要问她,快些问吧,她中了毒,活不过今夜了。”空空儿点点头,问道:“娘子可还记得我么?一年前你往翠楼送绸缎,我们在门前见过一面。”王景延道:“当然记得,是你发现了屏风上的血指印,追查到我身上。”空空儿道:“那么前任神策军中尉杨志廉当真是娘子所杀?”王景延道:“是。”空空儿道:“是萨珊丝收买你去西川刺杀韦皋么?”王景延道:“是。不过我想不到刘辟竟然也有杀韦皋之心,倒让我捡了个便宜。”
空空儿道:“娘子又为何要杀徐舍人?他不是已经应承波斯公主要为她开一条西域商路么?”王景延道:“公主跟论莽热已有协议,只要她派人杀了徐舍人,论莽热回国后即在西域给她一块土地,然后一起兴兵向朝廷报复。”
空空儿心道:“难怪萨珊丝突然抱住我,原来是要阻止我去救徐舍人。”又道,“你明明是汉人,为何要帮助外番侵我大唐?”王景延道:“我只是为钱杀人,倒是你们两个,自问有资格来质问我么?你们魏博名义上大唐子民,可几度反叛朝廷,甚至在魏州公然为大唐罪人安禄山、史思明父子立祠堂,号为四圣,这又怎么说?”空空儿一时无言以对。
聂隐娘道:“你说的是魏博,我跟空空儿可是无愧于心。”王景延冷笑道:“当真无愧于心么?我是江湖刺客,你是藩镇豢养的杀手。你不当场杀我,抓我回来,不也是想将今日之事都嫁祸到我头上,好死无对证么?”
聂隐娘道:“你说的不错,我们其实并无本质分别,不过我夫君陷在蜀中,我须得拿你人头向刘辟换他出来,这可要对不住了。娘子还有什么未了心愿么?”王景延知道大限已到,也不求饶,只道:“我攒了一些钱,想求娘子帮我转交给王立。”聂隐娘道:“王立是谁?”王景延道:“是我以前的情郎,在山南道为官,空郎认得他。”聂隐娘道:“好,我答应你。”
空空儿见她念念不忘旧情,临死只求将余财转给昔日情夫,心下难过,不愿意见她横尸眼前,当即转身往外走去。刚到楼梯口,只听见背后一声惨叫,聂隐娘已将匕首刺入王景延胸口,又命卫士道:“放她下来,割下她的首级。”
外面夜幕一片漆黑,空空儿的心头也颇见沉重。他站在地牢口,等聂隐娘出来,说了萨珊丝死于非命一事。聂隐娘道:“我只杀了论莽热,谁耐烦去理那波斯公主。不过,当时有个和尚也在附近,莫非是他下的手?”空空儿道:“鉴虚?他是青龙寺住持,不知道如何会在今日宴会上。而且后来神策军中尉吐突承璀领兵到来,对他极为恭敬。”
聂隐娘道:“今日之事很是奇怪,事发前,大批神策军追捕逃犯,追到酒楼门前大打出手,我在房顶上看得真切,虽然打得热闹,却都是虚架子,倒像是有人事先操练好的一般。若不是吐蕃人出手阻止,那几名逃犯干脆就冲进酒楼了。而且事发后赶来的也是神策军,而不是金吾卫。”
空空儿道:“隐娘是说神策军是故意到萨氏酒楼闹事,好引开众人视线?”聂隐娘点点头,道:“他们要对付的肯定是萨珊丝,这波斯公主兴风作浪,唯恐天下不乱,朝廷一定有所觉察,只是抓不到把柄,她有钱有势,手下胡人众多,最好的法子就是暗中派人杀掉她,没想到她也派了王景延在宴会上行刺徐舍人。若不是这两方事先有所安排,我今日怕是没有这般容易得手。”
正说着,卫士自地牢出来,将王景延首级奉给聂隐娘,道:“王景延尸首已经扔进水洞里,过几天就会烂掉,再也无人能找到她。”
空空儿第一次听说进奏院中还有水洞这种地方,也不知道里面烂过多少尸首,死过多少怨魂,脊背登时有些嗖嗖发凉起来。
聂隐娘命卫士退下,这才道:“空郎,这里的事已了,我明日就要赶去蜀中接存约出来。进奏官已经将皇帝召见赐剑的事写成邸报传回魏博,怕是很快就有魏帅召你回去的命令传来,你还是主动些,自己先回魏州吧。”空空儿道:“是,多谢隐娘。”
聂隐娘走出几步,又回头道:“空郎,我还是那句话,你如果敢背叛魏博,我一定会杀了你,你可要记住了。”
她手中王景延的人头映着地牢灯火的微光,面颊上流露出惨淡的煞白,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凛凛如有生气,仿佛正被死亡的恐惧深深震撼笼罩着。
与聂隐娘分手后,空空儿径直回来住处,却见精精儿房间灯火通明,不断有女子嬉笑声传出,不便进去惊扰,只好自己去厨下要了些酒肉,端回房中闷闷吃了,和衣躺下。脑海中一直回想今日萨氏酒楼惊心动魄的剧斗场面,尤其对鉴虚大感困惑——他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有神策军暗中相助,一刀杀死了萨珊丝?忽想到那一晚苍玉清受伤,不就是在青龙寺外么?他已经知道她是朝廷的人,莫非这里面有什么关联不成?难不成鉴虚这样的得道高僧也在为朝廷效力?
越想越是疑虑,忽有卫士在门外叫道:“空巡官睡了么?你有个朋友罗令则在门外求见。”空空儿一听“罗令则”三个字,从床上一跃而起,赶到前院,却见进奏院大门紧闭,外面有兵刃交接声,几名卫士正拥在门口从门缝往外探看究竟。
空空儿狐疑问道:“你们在做什么?”卫士道:“有人在门外打架。”空空儿回身问道:“罗令则人呢?”卫士道:“他人在外面,进奏官不让他进来。”
空空儿“哎呀”一声,急忙将卫士排开,拉开大门冲了出去,正见一名黑衣男子举刀斩在罗令则背上,罗令则惨叫一声,手中长剑脱手掉下,仆倒在地。那男子踏上一步,还待补上一刀,忽见空空儿疾奔过来,急忙转身就跑,迅即消失在黑暗中。
空空儿脱下外袍,卷成一团,堵在罗令则背后伤口上,将他翻转过来,叫道:“罗郎!罗郎!”罗令则道:“空兄…”
空空儿心道:“无论他是什么人,做过什么坏事,我终究做不到见死不救。”当即道,“我先带你进去止血治伤。”正要抱起罗令则,却听见曾穆在背后冷冷道:“你不能带他进进奏院。他适才来找的是我,不是你,是我不肯见他,他才不得不找你。空空儿,这个罗令则曾挖地道救走论莽热,弄得满城风雨,而今论莽热既死,他找上门来,多半不怀好意,长安城里想要他死的人可是不少,他们连萨珊丝都敢杀,更何况他一介平民,你可别惹这档子事,不但祸及自身,还要牵连魏博。”
空空儿道:“那好,我带他走。”曾穆怒道:“空空儿,我是好言相劝,你是逼我下令拦你么?”空空儿道:“救人要紧,等我回来,任凭进奏官处置。”不顾曾穆阻挠,抱起罗令则往南门的药铺赶来,半路遇到巡逻的街卒,见有人受伤,急忙一路护送来到药铺。
医师检视背上刀伤,见那口子足有一尺余长,深及寸余,摇了摇头,表示没得救了。罗令则神智倒还清醒,道:“空兄,你扶我起来,我有话要说。”从怀中摸出一块金牌,道,“我有太上皇御赐金牌在手,你们其他人先退出去。”
医师和街卒们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一时难以相信。罗令则怒道:“你们要抗旨么?这可是杀头的大罪。”旁人被他一吓,虽然真假难辨,还是遵命退了出去。
罗令则这才道:“空兄,我有许多话要对你说,不过怕是来不及,先捡要紧的说。我…我想求你一件事…”空空儿道:“你是要我替你报仇么?你可看清要杀你的人是谁?”罗令则道:“不,要杀我的是游侠,你是斗不过他们的。”空空儿大奇,问道:“游侠?”
罗令则道:“自代宗皇帝起,朝廷豢养了一个秘密杀手组织,取名游侠,专门刺杀皇帝无法公开处理的头疼人物,比如大宦官李辅国等。当今皇帝贵妃郭念云之母升平公主曾一度被德宗皇帝囚禁宫中,家母郜国公主是她姑姑,很是好奇原因,暗中调查此事,结果发现了游侠的秘密,原来是德宗皇帝指使游侠毒死了与他争夺储君之位的郑王,升平公主被囚禁就是无意中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家母深为骇异,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老皇帝安了个淫荡的罪名在宫中秘密处死…”
当年郜国公主一案甚是蹊跷,朝野均认为不过是因为郜国公主之女为太子李诵正妃,德宗皇帝借所谓公主淫荡大兴狱事,不过想找借口废除亲子李诵的太子位,改立舒王李谊为太子。听罗令则萧佩一说经过,这才知道郜国公主是无意中知道了德宗为太子时亲手下毒害死了亲弟弟郑王李邈。料来德宗一直想立李邈之子李谊为太子,大约是心中有愧的缘故。
罗令则又道:“我姊姊萧妃…就是当今太上皇的妻子,当时是太子妃,也被缢杀,说是宫中有鬼祟作怪,须得杀太子妃厌灾…”
他呼吸陡然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喘了数口大气,才继续道,“空兄,你是个大大的好人,我…我就快要死了,我求你…求你一件事。”
空空儿知道他心计既深,又一心报仇,临死之前所求之事必然极难,一时沉吟不答。罗令则道:“我未婚爱妻身陷官中,沦为奴婢,如果你有机会,我是说如果你有机会的话,希望你…你能救她出来。”空空儿想不到会是这件事,见他抓紧自己双手,目光流露出恳切之色,再也无法拒绝,慨然道:“好,我尽力而为。你未婚妻叫什么名字?”罗令则道:“郑琼罗。”
空空儿一时呆住,当日他被放出掖廷宫狱时,那服侍他洗浴穿衣的宫奴不正是叫郑琼罗么?
罗令则又道:“空兄,我留了一件礼物给你,是个大酒窖,藏有天下好酒。”空空儿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罗令则道:“你忘了么?你我可是酒中知己。还有…还有一件你想不到的宝物…玉…玉龙子…”空空儿道:“玉龙子?那是什么?”罗令则嘴角浮起一个奇怪的微笑,慢慢松开了手,就此倒在空空儿怀中死去。
一阵空荡荡的感觉遍袭空空儿全身。今日之内,他亲眼见到了多起死亡,延素、论莽热、王景延,还有眼前的罗令则。其实仔细想想,每一个人的生命最终都要归结为死亡,即使是权势显赫的帝王,功名卓著的英雄,到了死亡面前,也不得不屈服在它的权威之下。昔日太宗皇帝惊才绝艳,名震海内,被尊为“天可汗”,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如此丰功伟业,一遇见死亡,也立即化为了尘土。那么,这样的人生,有什么趣味?纵然追求到了世间最大的权力、最高的地位,又有什么用处?又有什么结果?到头也不过是归于虚空,不但人是虚空,万物也是虚空。
他只是木然坐着不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群人踢门闯了进来,将罗令则自他怀中抱走。有人将他拉了起来,厉声问道:“你是谁?死者是你什么人?”
空空儿回过神来,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领头的金吾中郎将便下令先将他扣起来。一名金吾卫士从罗令则身上搜出金牌,奉给中郎将道:“当真是太上皇的御赐金牌。”
自年初德宗老皇帝病死以来,关于其祖父孙三代争夺皇位的传闻颇多,中郎将虽是武官,却深知卷入宫廷漩涡的麻烦,不敢再多问,当即命人抬了罗令则尸首、押着空空儿回去永兴坊的左金吾卫。一名金吾卫士问道:“事关命案,不要将犯人和尸体送去大理寺么?”中郎将骂道:“你懂个屁!”
永兴坊就在崇仁坊正北,还未到坊门,便见一队神策军飞骑而至,领头的正是神策军中尉吐突承璀,拿马鞭一指空空儿道:“这个人本将要带走。”
中郎将不免得意自己的先见之明,忙命人将空空儿和尸首一并交给神策军。吐突承璀也不多说,带着空空儿径直回来左神策军厅。
左神策厅位于大明宫太和门东,已经深入皇宫腹地。进来厅中,吐突承璀倒也客气,请空空儿坐下,道:“麻烦空巡官将今晚罗令则对你说过的话一字不漏地交代出来。”
空空儿心道:“罗令则与那黑衣人交手时早已经夜禁,坊区内外消息隔绝,适才金吾卫也不知道死者就是罗令则,还一度向我追问,神策军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他已经死在崇仁坊里?看来果如罗令则所言,杀他的游侠是朝廷的人。适才那黑衣人是游侠,鉴虚也该是游侠,难不成苍玉清和第五郡也是游侠?”
吐突承璀见他沉吟不答,冷笑道:“空巡官不肯说也没关系,本将只好像上次一样将你监禁起来,不准任何人跟你交谈。”空空儿道:“也好,这样我就不必去办圣上交代的事了。”吐突承璀道:“你是在要胁我么?”空空儿道:“不敢。”
吐突承璀大是生气,重重一拍桌子,叫道:“来人!”两名神策军卫士应声奔过来,粗暴将空空儿从座椅上扯了起来。
空空儿也不抗拒,却妙手一探,轻轻巧巧地从一名卫士腰带上取下腰牌,笼入袖中。他既然答应了罗令则要营救郑琼罗出来,皇城掖庭宫非等闲之地,这神策军腰牌也许将来能派上用场。
忽有一名小黄门急急进来,低声对吐突承璀耳语了几句,他点点头,道:“你还真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圣上又要召见你,走吧。”打了个眼色,有卫士取了一条黑布袋套到空空儿头上,夹着他往外走去。
空空儿心道:“神策军这里竟然也有夹城入口,如此一来,宦官岂不是随时可以带兵出入宫廷重地?万一有异心,皇帝也要落入他掌握之中?”不免深为骇然。这才明白为什么顺宗皇帝李诵登基后立即授意王叔文削夺宦官兵权,想来也是觉察宦官位重、已经威胁到皇权的隐患。可当今宪宗皇帝即位过程中惊涛骇浪无数,宦官拥戴立下大功劳,不但没有延续父亲削弱宦官的政策,还如同祖父德宗一般,重新重用宦官执掌禁军兵权。一想到顺宗之前目下的种种境遇,不禁要慨叹天意弄人。
走出一段,果然又听见空旷的脚步回音,确是进了夹城。走了大约一刻功夫,出来夹城,有人从神策军卫士手中接过他,继续挟持着他往前走去。跨过几道门槛后站定,吐突承璀取下头套,空空儿这才发现已经身处在一处古香古色的便殿中,面前坐着的正是宪宗皇帝李纯。
吐突承璀躬身禀道:“陛下,空空儿带到。”从旁侧推了空空儿一下。空空儿只得上前跪下参拜。李纯道:“你起来。”空空儿道:“是,谢陛下。”
李纯问道:“罗令则为什么会到进奏院找你?你是前晚在兴庆宫太上皇那里认识他的么?”言下之意,竟似暗指是太上皇指派罗令则去魏博进奏院找空空儿。
空空儿知道其中利害关系重大,必须得说明清楚,忙道:“不是,我去年在郎官清酒肆饮酒时就已经结识罗令则,不过一直不知道他的来历。他适才去进奏院,也并非是找我,是进奏官不肯见他,他因为跟我是旧识,才改口说要找我。”
李纯道:“嗯,萨珊丝既死,罗令则失去强力依托,吐蕃也不能倚靠,只能另谋出路,那就只有投靠藩镇。你们魏博的进奏官倒是个聪明人,他叫什么名字?”空空儿道:“曾穆。”李纯道:“吐突承璀,将曾穆这个人记下来。”吐突承璀道:“遵旨。”
空空儿心道:“记下曾穆的名字是什么意思?莫不是皇帝有个什么名单?”
又听见李纯问道:“罗令则找你有事么?”空空儿道:“他说要我帮他一个忙,他的未婚妻子郑琼罗在掖庭宫中为奴,想让我设法救她出来。”李纯大奇,笑道:“你自觉得有本事从皇城中救人么?”空空儿道:“没有。不过我既然答应了罗令则,少不得要试上一试。”
李纯哈哈大笑,道:“你倒是老实。”顿了顿,又道,“你刚才说罗令则的未婚妻子叫什么名字?”空空儿道:“郑琼罗。”
他明知道希望渺茫,可好不容易有面圣机会,还是忍不住要试上一试,道:“陛下能否开恩,将罗令则的未婚妻子赦免出来?”李纯面色一沉,道:“掖庭宫中都是重罪犯人亲属,岂能你一句话就赦免?吐突承璀,这就派人送空空儿回去。”
吐突承璀忙道:“陛下,罗令则一案尚未审理清楚,空空儿轻易放不得,万一他跟太上皇之间…”忽见李纯脸色大变,忙住了口,道,“是老奴多嘴,老奴这就遵旨送空空儿出宫。”
空空儿道:“等一等,陛下,我有一句话…”迟疑着该不该说出来。李纯道:“什么话?”
空空儿看了吐突承璀一眼,道:“这位中使官任神策军中尉,不但手握重兵,还可以随意出入皇宫,不受宫禁限制,这个…万一…陛下安危…”一时想不到合适的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