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儿无言以对,半晌才道:“论莽热现下不能杀了,吐蕃使者此行是来议和的。”简略说了一下适才见到萨珊丝和徐舍人的情形。又道,“当日隐娘本来就是说要拿王景延换尊夫,拿论莽热换我,不如我们立即去追查王景延下落,刘辟恨她入骨,一样可以拿她人头换回尊夫。”聂隐娘道:“这件事我得好好想想。空郎,你行踪已露,不能再住客栈,不然只会令人起疑,你先带着精精儿搬回进奏院。”
空空儿见她神色似不愿意就此放过论莽热,还待再说,聂隐娘道:“我忙了一夜,确实累了,先歇息一下,午饭后我去进奏院找你商量。”
空空儿只得道:“是。”掩门出来,回房对精精儿说得搬去魏博进奏院。精精儿本就喜欢热闹,一想到进奏院中肯定有婢女服侍,当然更加乐意。曾穆见空空儿带着师弟搬回进奏院,也无话可说,倒真拨了两名婢女专门来照顾精精儿。
空空儿一夜未睡,安顿好精精儿便自己回房躺下,隐隐听到隔壁传来精精儿笑声,知道他又与婢女调笑上了,不禁苦笑。
一觉睡到下午,有人来敲房门,问道:“空郎在么?”空空儿听出是聂隐娘的声音,慌忙起床去开门。聂隐娘进来径直道:“我大约猜到论莽热藏在什么地方了,一定在十六王宅舒王府邸。”空空儿道:“舒王府邸?这怎么可能?”
聂隐娘道:“你可记得当晚我们去绑架舒王时,罗令则从旁出手缠住王翼,救了舒王?”空空儿道:“记得,可那不过是个意外。”聂隐娘道:“你觉得是意外,这却是罗令则结识舒王的好机会。”
空空儿记起那晚去罗令则家借宿时,正好遇到舒王派人来请罗令则去参加宴会,道:“可舒王贵为皇子,为何要冒险收留论莽热人呢?”
聂隐娘道:“按照之前的情形,论莽热逃回吐蕃,必然要发兵报仇,对朝廷不利,这件事上,能得好处的只有舒王。他本来是储君最热门的人选,只是金吾卫大将军郭曙意外身死后,他失去强援,偏偏太子中毒未死,终于失去了机会。我猜一定是罗令则说服他与论莽热结盟。不过十六王宅有宦官和神策军严密监视,舒王失势后更是如此,他们要互相联络,一定要有条通道,说不定罗令则故伎重施,也挖了一条地道通到舒王宅邸下。”
空空儿知道她一心想杀论莽热换回赵存约,劝道:“十六王宅戒备森严,论莽热未必就在其中。隐娘,我还是那句话,论莽热眼下有益和谈,轻易杀不得。不如我先去成都,换尊夫出来。”聂隐娘道:“这么说,若是我坚持要去杀论莽热,你是要阻止我了?”空空儿道:“隐娘是最明事理的人,应该知道留着论莽热,对朝廷和魏博都好。”
忽听门外有人道:“你还会心向魏博么?”曾穆推门走了进来。空空儿道:“隐娘你…”聂隐娘道:“抱歉了,空郎,你得暂时受点委屈。”
空空儿料来聂隐娘一心要杀论莽热,要关押自己防止意外,退后几步,抓起那柄皇帝新赐的浪剑,正欲强闯出去。曾穆拍了拍手,镣铐声响,几名卫士架着精精儿拖了进来。
曾穆握住精精儿下巴,道:“空空儿,你敢动一下,我就在你师弟脸上划上一刀,如此俊美一张脸,划伤可就再没有女人喜欢了。”精精儿笑道:“就算我精精儿破了相,一样有女人喜欢。师兄,你不用管我。”空空儿摇了摇头,放下剑来。曾穆道:“到底是师兄弟情深。”命卫士拿镣铐上前锁了空空儿手脚。
聂隐娘道:“进奏官先将他二人关起来,等我取下论莽热人头再放他们出来。”曾穆笑道:“隐娘尽可放心去办事。”命人押空空儿、精精儿去地牢囚禁。
一行人刚出院子,便有一名卫士飞奔进来禀道:“朝廷跟吐蕃的和谈成了,皇帝今晚在麟德殿宴请吐蕃使者和百官。据说不但要赦免论莽热,就连之前所有被发配江淮为奴的俘虏也要一并放回吐蕃。”
空空儿忙道:“隐娘,你不可轻易去行刺,不然事情败露后会牵累魏博。”他知道聂隐娘最在意的就是魏博,想以此来打动她,不料她睬也不睬,只昂首朝前走去。
精精儿叫道:“姊姊!”聂隐娘当即顿了一顿。空空儿忙道:“论莽热刚刚被皇帝赦免,他的首级对刘辟已经失去意义,隐娘你…”还想再劝,却被卫士强行拖走。
地牢阴湿,又不见天日,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照明。空空儿扶精精儿坐在地上,道:“抱歉,师弟,这次是我连累了你。”精精儿笑道:“我们师兄弟同时坐牢,这也是破天荒头一遭,有什么可抱歉的。”空空儿道:“你忘记了,当年咱们在峨眉山学艺,你我下山偷酒被师傅发现,不也一起被罚面壁三天么?”精精儿道:“是啊。”二人回忆起旧日时光,一起大笑了起来。
精精儿问道:“你那位朋友,当真能救出玉箫么?”空空儿道:“嗯,她本事比我大得多,她说她有办法,就一定能做得到。”精精儿道:“嗯,那我就放心了。”
空空儿道:“你很喜欢玉箫么?”精精儿失笑道:“她?怎么会呢?我只是同情她,好端端的一个小娘子,依附在韦皋那样的人身边,成天担惊受怕。不过现下韦皋死了,希望你那位朋友救出她后,她能过上舒心的日子。喂,师兄,你这些年过得怎样?”空空儿道:“嗯,还好。”精精儿道:“有没有遇上喜欢的女子?”空空儿道:“这个嘛…”
他二人均对政事淡漠,既无力阻止事情发生,也只能随遇而安,好在有师兄弟作伴,终于可以将各自分别多年的事情好好说上一说。
到了次日,数名卫士拥进地牢,将空空儿拉了出去。空空儿道:“我师弟呢?”领头卫士道:“进奏官只命带空巡官一人。”将空空儿押来议事厅。聂隐娘和曾穆正在议事,空空儿见他们神色,似乎还没有动手刺杀论莽热,心下略略舒了一口气。
曾穆转头冷笑道:“空巡官果然了得,前日回京,晚上即见到了皇帝,神策军中尉亲自送回进奏院。昨日吐蕃与朝廷和谈刚成,今日就有吐蕃使者徐舍人派人来邀请你赴宴。”
空空儿这才知道为何带自己出来,多半论莽热也会出现在此宴会上,聂隐娘一定想利用这个机会。
聂隐娘道:“进奏官,请你下令开了空郎镣铐,我想单独跟他谈上几句。”曾穆道:“好。”命人去了空空儿手足禁锢,带人退了出去。
空空儿道:“隐娘应该知道我不赞成你去刺杀论莽热,你们若放了我,我一定会阻止。”聂隐娘道:“我知道。”空空儿道:“如今论莽热已经是朝廷座上宾,隐娘杀他又有何用?不如我与隐娘一道去追查王景延下落。”
聂隐娘道:“你道我是为了自己么?听说论莽热被软禁在崇仁坊时,日日夜夜咬牙切齿、怒骂大唐,他逃脱后立即收买王景延去西川刺杀俘获过他的韦皋,这样的人,一旦回到吐蕃,必会兴兵杀回来报仇。说不定要重提与魏帅联兵一事,我可不愿意魏博因为这样一个疯子穷兵黩武,大兴战事,所以我非杀了他不可。”
空空儿道:“即便论莽热一心复仇,可如今吐蕃与朝廷和谈已成,论莽热身为臣子,怎敢不听赞普号令?”聂隐娘道:“且不说论莽热家族势力雄厚,把持吐蕃朝政,单说吐蕃赞普多是反复无常之辈,昔日文成、金城两位公主先后下嫁绝域,带去大量书籍、医药、技工,吐蕃强大后的回报则是夺取了大唐河西、陇右、西域之地。贞元三年,吐蕃赞普诡称与大唐结盟,朝廷派出使者往平凉会盟时,吐蕃突然发兵劫盟,副元帅判官路泌、会盟判官郑叔矩均被俘去,至今陷在绝域未归。你又怎么说?”
空空儿道:“可你若杀了论莽热,破坏和谈,吐蕃不一样要兴兵向朝廷报复?”聂隐娘道:“不对,杀了论莽热恰恰有利于和谈,等于为吐蕃国内的主和派清除了一个大大的障碍。况且我本来就不是朝廷的人,论莽热即使死在长安,也算不到朝廷头上。”
空空儿听了她这番高谈阔论,一时呆住,半晌才道:“进奏官为何也赞成隐娘杀论莽热?”言下之意无非是魏博节度使田季安希望跟吐蕃联兵去夺取河东之地,应该是不主张论莽热死的。
聂隐娘道:“进奏官认为杀死论莽热能破坏和谈,令长安大乱,对魏博有益,所以极力赞成。空郎,确实如你所言,论莽热人头已经对刘辟无用,我不顾夫君陷在西川,执意冒险行刺,你该明白我的一番苦心。我也不需要你从旁帮我,你只要装作若无其事赴宴就好。”
空空儿自觉亏欠聂隐娘良多,也深信她跟曾穆不是一路人,当即道:“那好,请隐娘让进奏官放我师弟出来,他身上有伤,受不了地牢寒湿。”聂隐娘道:“这是自然。”到门口叫曾穆进来,道:“空郎已经答应要从旁协助刺杀论莽热,进奏官这就派人放了精精儿吧。”曾穆笑道:“总是隐娘有办法对付空空儿。”挥手命人去地牢放精精儿出来。
空空儿道:“宴会是什么时候?”聂隐娘道:“今日中午,在宣阳坊萨氏酒楼。”空空儿道:“那是波斯公主萨珊斯所开,我去过那里。”当即根据记忆详细说了四周地形以及楼内情形。聂隐娘道:“多谢空郎。”
空空儿道:“可为何是在中午,而不是晚上?”曾穆道:“人家吐蕃使者现今是朝廷贵宾,可是忙得很,晚上鸿胪寺有招待宴会。”空空儿道:“中午更好,不然晚上夜禁后坊门关闭,隐娘得手后也只能藏在宣阳坊里等待天明,万一金吾卫连夜派兵封锁坊区,那就不容易逃脱了。”聂隐娘道:“嗯,我也是这么想。空郎,你先回房梳洗,换身衣服,略作歇息,再动身去宣阳坊。”
空空儿回来院子,却见院中树下有数名卫士徘徊顾望,猜到他们是曾穆派来监视自己和精精儿的,也不说破,进来精精儿房间,却见他正半躺在卧榻上,四名婢女环伺周围,正喂他饮酒吃食。
空空儿道:“师弟!”精精儿坐了起来,笑道:“瞧,刚刚还在地牢,转瞬又是温香软玉,真好像是做梦一般。师兄,你是不是答应了要为他们去做事?”空空儿道:“不是,只是有人来邀我赴宴,他们不得不放我出来。你在这里安心养伤,我去去就回。不过你的伤没好,酒色伤身,可别太过了。”精精儿道:“是。”嘴里应着,手上却是不停,揽住一名婢女的纤腰,往卧榻上倒了下去。
空空儿回到房中,见房中已经有婢女准备好热水,见他进来,便欲上前服侍他沐浴。空空儿忙道:“我自己来,你们先出去。”脱下衣裳,到浴桶中泡了一刻功夫,穿好衣服出来。曾穆正守在进院奏大门口,问道:“空巡官不带兵刃么?今日要赴的可是鸿门宴。”空空儿也不答话。
曾穆便命人牵了一匹马给他,道:“你即使不为魏博着想,也该多想想隐娘,她可是几次为你说情救你性命。”空空儿道:“进奏官放心,隐娘于我仿若姊姊一般,我绝不会令她身陷险境。”曾穆道:“好,我已经安排了人手到宣阳坊接应隐娘,就安心等你们的好消息。”
空空儿不紧不慢地来到宣阳坊。萨氏酒楼并不在繁华之地,周遭林木翳如,甚是僻静,可见萨珊丝开此酒楼不过是有个自己的地方宴请宾客,并不是要经营赚钱。楼门前有数名华服胡奴侍立,见空空儿到来,一人慌忙迎上来笑道:“空郎可是来得早了,徐将军人还没到,不过公主和几名贵客已经到了。”空空儿点点头,将马缰交给那胡奴,道:“有劳。”
上来二楼大堂,却见堂中站有不少胡奴婢女,个个盛装打扮,波斯公主萨珊丝正陪坐一名胡人身边,与他密密低语。一旁窗下站有两名僧人,一人是昨日见过的延素,领一人空空儿也认得,竟是青龙寺住持鉴虚。空空儿一时不知道他如何也在宴会上,但见他与延素交谈甚欢,料来也是旧相识。
萨珊丝见空空儿进来,忙起身迎上前来,笑道:“空郎来得正好,我来为你介绍贵客,这位是吐蕃内大相论莽热。”空空儿吃了一惊,见那论莽热凶神恶煞,满脸是饮恨阴毒之色,确如聂隐娘所言,一看就是个极不好惹的角色。
却听见论莽热问道:“你是魏博的人?”语气极其倨傲,桀骜不恭。空空儿道:“是。”论莽热道:“你们魏帅好么?”空空儿道:“大相有心,魏帅安好无恙。”论莽热道:“那就好。”
萨珊丝又引见鉴虚,空空儿道:“我在青龙寺见过住持。”鉴虚却已经不记得他,道:“空巡官何时到过青龙寺?”空空儿道:“去年,不过随意游览罢了。贵寺无本、无可两位师傅可还好?”鉴虚道:“无本?你是说贾岛么?他已经还俗了。无可还在寺中,很好。”
正说着,楼下有人叫道:“将军到了。”随即有一群人上楼来,众人忙迎上前去,只有论莽热坐在原地,动也不动。
数名吐蕃卫士簇拥着徐舍人上来。一见面,徐舍人就抱拳道:“抱歉了,来得迟了,鸿胪寺里有不少事情,好不容易才脱身出来。”萨珊丝道:“吐蕃与朝廷和约谈成,将军少不得要忙碌一番。”徐舍人道:“今日我做东,只宴请你们这几位朋友,大伙儿别客气。”走到论莽热身边,躬身行礼道:“徐舍人参见内大相。多年不见,内大相可还安好?”论莽热阴沉着脸,神态冷漠,也不答话,只是摆了摆手。
空空儿一旁看见,心道:“隐娘说的果然没错,这论莽热在吐蕃位高权重,若是他回国后坚持兴兵侵唐,怕是徐舍人也无力阻止。”不由得对聂隐娘的远见卓识佩服得五体投地,可一想到将来有朝一日也许真会因为魏博背叛朝廷与她为敌,不免又惴惴不安。
桌案早已经摆好,萨珊丝忙命人上酒上菜。徐舍人和论莽热并排坐了上首,萨珊丝和空空儿依次坐在左首,延素与鉴虚则坐了右首。酒菜如流水价上来,每人的桌案前都摆得满满当当。一队靓装乐妓各执乐器,鱼贯进来坐在右面墙边。丝竹声一响,便有另一队女子翩翩舞了进来,一色白色纱衣,酥胸半露,各自用绿色流苏璎珞蒙着脸,取“苏幕遮”之意。白衣绿面,宛若清水芙蓉,极是养眼。
徐舍人本是个粗豪之人,只想借接回论莽热之机宴请几个新结识的朋友,想不到萨珊丝如此有心,安排了歌舞助兴,很是欣喜,忙举杯道:“我生于边荒,不识中国音乐,昨晚在麟德殿已大开眼界。公主精心安排,我深以为幸。今日虽然我做东,却算不上真正的东道主,而今大唐、吐蕃一家,各位以后有机会也要去我们逻娑看看。来,我们一起干一杯。”
众人便一起举杯,只有论莽热一动不动,局面煞是尴尬。忽听见楼外有人大叫道:“神策军追捕逃犯,快些让开。”又有人叫道:“快,快拦住他们!”只听见脚步声纷纷沓沓,似有不少人正朝这边赶来。
徐舍人皱眉道:“你们去看看怎么回事?”几名吐蕃卫士应声奔下楼去。萨珊丝使了个眼色,又有几名胡奴奔了下去。
忽听见楼外金刃交接声大起,似有人正在搏斗,丝竹声嘎然而止。正愕然间,一名舞妓忽然亮出一柄白刃,朝堂中上首直奔过去。
空空儿习武之人,反应要比寻常人敏捷许多,况且他知道聂隐娘今日要来行刺,一直处在极度的警惕当中,那舞妓袖中一甩出短刀,他便已经觉察,心道:“这是隐娘么?她怎么会想出假扮舞妓的法子?我倒是真不知道她原来还会跳舞。”
迟疑间,白光已经如流星般闪过眼前,不过她要刺的却不是论莽热,而是论莽热身边的徐舍人。空空儿“哎哟”一声,这才醒悟过来这白衣舞妓不是聂隐娘。他与徐舍人之间隔了萨珊丝和徐舍人,距离甚远,不及相救,匆忙间抓起面前的羊腿掷出。那舞妓白刃已近徐舍人胸前,被羊腿一打,刀尖一偏,登时在徐舍人胸口上划出一个大口子。徐舍人“啊”了一声,仰天便倒。
空空儿急忙要冲过去相救,却被萨珊丝一把扯住手臂,叫道:“空郎,我好怕。”空空儿跺脚道:“公主快些放手。”萨珊丝干脆死死抱住空空儿腰间,说什么也不放手。
却见那舞妓跃过桌案,一脚踩住徐舍人大腿,举刀狠狠朝他心口刺下。一旁忽扑过一人,正巧挡在刀尖上,短刀直没入背,却是延素舍命相护。舞妓拔出短刀,一脚踢开延素尸首,后面两名吐蕃卫士已经拔出刀来,刀光霍霍,朝那舞妓攻去。
堂内早已经大乱,乐妓、舞妓、婢女、胡奴争相往楼梯口涌去。空空儿见情形危急,道:“公主,得罪了。”扯脱萨珊丝双手,将她甩倒在一旁。萨珊丝见论莽热尚坐在一旁,忙爬起来,上前扶起他拉到一旁,问道:“大相可还好?”论莽热点了点头,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舞妓与吐蕃卫士相斗。那舞妓武艺极为高强,两刀就了结了一名卫士,又一脚将另一卫士踢翻在地,举刀追上勉强爬起的徐舍人,正待刺下,空空儿已经几个箭步赶到,伸手抓住她发髻往后一带,登时将她满头的步摇、珠钗一同扯了下来。那舞妓批头散发,面上的璎珞也脱落一地,侧过头来,空空儿登时认出她来,竟然就是王景延。
忽听见房顶“嗤啦”一声,房瓦被揭开一大片,破洞中又有一蒙面人垂绳而下,正巧落在论莽热身后,举起匕首就朝他后心一刀扎下。论莽热猝不及防,惨叫一声,只紧紧握住萨珊丝的手。萨珊丝吓得魂飞天外,忙叫道:“来人!快来人!”忽觉得背心一阵刺痛,一时不知道是谁在后面暗算自己,想要回过头去,却是无力扭动身子,“啊啊”两声,终于朝前仆倒在地。她是波斯公主,还没有结婚生子,如果就此死去,萨珊王朝将在世上再无传人,一时间,心中百般不甘,身子却逐渐冷了下去。
却听见鉴虚道:“哎呀,不好了,快来人!快来人!”
楼外也是刀光剑影,乱成一团,神策军正在围捕几名逃犯,那几人举刀抗拒,勇猛无比,与神策军卫士打作一团。奉命赶出来查看情形的吐蕃卫士见神策军明明人多势众,却始终拿不下几名逃犯,不但不济,还被逃犯冲破包围,向酒楼里面冲来,忙拔出刀来,加入战团。领头的神策军军官忙叫道:“吐蕃使者退下!快退下!来人,快些将吐蕃使者拉开,以免被逃犯误伤!”
外面惊天动地,根本听不到酒楼上的动静。鉴虚走到窗口又喊了几声,还是无人理睬,急中生智,搬起一张桌案连酒带肉自窗口丢了下去,叫道:“出事了,快来人。”
王景延与空空儿斗过几招,见他功夫了得,怕是今日再难以得手,又见萨珊丝也倒在了血泊中,一时不明究竟,当即且战且走,朝窗口退去。空空儿急忙叫道:“王景延!”
那刺死论莽热的黑衣人正是聂隐娘,闻声果然回过身来,从旁侧夹攻王景延,一个侧滚,一刀将她左腿划中,旋即向空空儿使了个眼色,攀了那条绳子,从破洞中爬上屋顶。
空空儿虽不解聂隐娘为何要自己退开,但也依言不再出手阻拦,忙赶过去扶住徐舍人,问道:“将军要紧么?”见他伤口并不致命,虽不断有鲜血涌出,然颜色鲜红,王景延短刀上并没有中毒,这才松了口气,当下用手按住他伤口,助他止血。
却见大批人涌上楼来,有胡奴,有吐蕃卫士,也有神策军卫士,见楼上一片狼藉,数人倒在血泊中,一名白衣女子裙裾上染了鲜血,正援绳攀上屋顶,尽皆呆住。鉴虚见大援来到,忙指着王景延道:“刺客!她是刺客!”
神策军卫士反应最快,执刀冲上去,却是迟了一步,王景延已经爬上屋顶,回身割断绳索。
几名胡奴抢过来扶起萨珊丝,却见她已经气绝身亡,登时放声大哭了起来。他们事先被萨珊丝授意缠住吐蕃卫士,无论楼上发生什么动静也不准他们上楼,但此刻上来,死的却是公主而不是吐蕃使者,不免又悲又惊,全然不知所措。
楼外的打斗早已经歇止,逃犯尽被神策军捕走。神策军一边派兵去追捕王景延,一边将萨氏酒楼封锁,任谁也不准进出。过了好大一会儿,神策军中尉吐突承璀才带人到来,命人立即送徐舍人去治疗伤,道:“实在抱歉,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徐舍人摇了摇头,道:“将军不必道歉,是论莽热要杀我,刚才那刺客是他派来的。”
除了胡奴预先知情外,余人都吃了一惊。吐突承璀奇道道:“尊使何以知道刺客是内大相所派?”徐舍人道:“适才刺客要杀我,论莽热坐在一旁相观,露出得意之色,他是要看着我死。我知道他不想与大唐和谈,杀了我,他回去吐蕃会向赞普说是大唐杀了我,这样就有理由再次兴兵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