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突承璀却已经明白过来,勃然大怒,涨红了脸,喝道:“空空儿,你好大胆子,竟敢在圣上面前挑拨诬陷。”空空儿道:“我不是指将军本人,无论哪位中使任神策军中尉,都是一样。”
吐突承璀道:“陛下,老奴一直对陛下忠心耿耿,还请陛下为老奴做主,还老奴一个清白。”
李纯摆了摆手,道:“放心,朕知道你的忠心。空空儿,你敢当着吐突承璀的面说出这番话,足见有忠君爱国之心。不过朕要告诉你,在削宦官和平藩镇之间,朕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平藩镇。你们魏博不是号称‘长安天子,魏府牙兵’么?朕幼时曾立下重誓,如果将来当上皇帝,一定要削掉魏博,你可听清楚了?”空空儿悚然而惊,不得不应道:“是。”
李纯道:“那么,你打算是忠于朕,还是忠于你们魏博节度使?”空空儿道:“我曾答要为魏博效力十年,还有四年,期满后我就要辞官还乡。”李纯道:“你是想就此置身事外?”空空儿道:“是,还望陛下体谅恩准。”
李纯冷笑道:“你以为归隐山林,眼里看不见战争,就真的没有战争发生吗?”空空儿低下头去,缄默不语。
李纯道:“不过你为人忠勇,有情有义,罗令则今日这种情形,你都肯出面救他,比那些避之不及的墙头草强上百倍千倍。吐突承璀,朕下旨你不可寻机报复空空儿,他有什么需要,你尽力满足。”吐突承璀躬身道:“是,老奴不敢有违圣意。”
李纯挥了挥手,吐突承璀便领着空空儿退了出去。李纯等他们出殿,招手叫过一名小黄门,道:“你去掖庭宫,查找一名名叫郑琼罗的宫奴,悄悄带她到后宫,然后再来这里禀报。”小黄门道:“遵旨。”飞一般地跑去办事。
郑琼罗日后得幸于宪宗皇帝,封为昭容,宠冠后宫,生下一子,取名为李忱。许多年后,在一场宫廷兵变后,李忱意外被宦官扶上皇位,即为宣宗皇帝。这是后话。
吐突承璀派人送空空儿回来崇仁坊时,已经后半夜。曾穆见他只穿着单衣,一身是血,竟然还平安归来,一时无语。空空儿折腾了一天一夜,进房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沉沉昏睡中,忽觉得面上有什么东西闪过,本能地横手一抓,是一只软绵绵的女子之手,当即惊醒,坐起身来,却是第五郡正站在自己床前。忙松了手,左右望了一下,问道:“这里是我房间么?”第五郡笑道:“你睡傻了?当然是你房间啦。”空空儿道:“既然是我房间,你无声无息地闯进来,又要干嘛?”第五郡道:“咱们老久不见了,你怎么也不嘘寒问暖一声?瞧你这样子,怎能讨得玉清姊姊的喜欢?”
她一提苍玉清,空空儿便无话可说,半晌才问道:“我义兄侯彝可好?”第五郡道:“咦,你知道我去江南找侯彝了?他很好,我给他介绍了一个好女子认识,他已经娶了她做妻子。”
空空儿大奇,隔了好大一会儿,才讪讪问道:“你…你不是…”第五郡咬着嘴唇道:“你是想说我不是喜欢侯彝么?我是真心喜欢他,可我不能总跟他在一起,无法时时刻刻照顾他,只能把他让给别人,这是为了他好。”
她虽然说得轻松,然而要将自己喜欢的人让给别人何尝是一件容易的事?自古以来,女子为争夺男人宠爱各使心机手段的故事不绝于书,倒是第五郡这样为了让心爱的男子时时刻刻有人照顾,甘愿将其让出,这又是一种怎样的爱?
空空儿默然,暗道:“看来她果然是朝廷的杀手,是罗令则所称的游侠之一,所以才说不能总跟义兄在一起。”
第五郡道:“好啦,不说这个了。我今日来找你,是要问你白日在萨氏酒楼的混乱到底是怎么回事?论莽热是谁杀的?”空空儿心道:“她谁也不问,只问论莽热一人,可见确实跟鉴虚是一伙子。”当即道,“今日死的人不少,你为什么只关心论莽热?一句不问萨珊丝公主?”第五郡先是一愣,随即面色一沉,道:“你不肯说,是也不是?”空空儿道:“是。”第五郡道:“那好,你可别后悔。”推开窗子,轻轻跃了出去。
空空儿摇了摇头,下床关好窗户,重新躺回床上。忽听得远远有人喝道:“是谁在哪里?站住!”
大约是有人发现了第五郡踪迹,不过她穿有吉莫靴,出入进奏院如履平地,又是朝廷的人,也不必为她忧虑。空空儿也不出去查看究竟,继续睡觉,果然听外面吵嚷了一阵子便安静了下去。不久后晨鼓声响,外面嘈杂声又起。空空儿只是不理,一直睡到日正午,才起床到精精儿房中为他换好药,刚要一道出门,便见进奏官曾穆率几名卫士气急败坏地冲进房来,道:“精精儿,你做的好事!快将你偷走的财物交出来!”
原来昨夜进奏院大闹飞贼,人人床头财物被偷得精光,曾穆曾听聂隐娘提过精精儿是名飞天大盗,当即猜想是他所为。
精精儿道:“笑话,我腿伤未好,身边又有这么多美女相伴,哪里有空去偷什么财物!再说进奏官经常派人来院中监视我们师兄弟,请问你们哪只眼睛看见是我偷了财物?”空空儿道:“昨夜不是闹过一阵子么?是不是有人闯进了进奏院?”曾穆道:“确实是有人闯进了进奏院,可难保精精儿不会趁火打劫。”精精儿道:“那好,我这里任进奏官搜个遍,不过若找不到财物,你可得出我们兄弟的酒钱。”
曾穆也不客气,命人在房中仔细搜查,连空空儿的房间也搜了,却没有找到丢失的财物。他甚是没趣,只好取了几吊钱递给精精儿。精精儿笑道:“谢了啊。师兄,咱们喝酒去。”
空空儿出门雇了辆大车,这才扶精精儿出来。精精儿笑道:“师兄,你别当我是病秧子,我的腿伤其实早好啦,你那位朋友送的可是难得的良药。”空空儿却是不依,道:“还是多养几天好。”又问道:“当真不是你偷了进奏院财物?”精精儿笑道:“这我可不能告诉你。”空空儿不再多问。二人上车,往虾蟆陵郎官清酒肆而来。
相比于去年的冷清,郎官清酒肆已经热闹了许多,笑语喧哗,人人都在谈论升平公主的笑话,说是她女儿郭念云失宠于宪宗皇帝,只封贵妃,未能晋封皇后,升平公主为了讨侄孙兼女婿的李纯的欢心,精选了十五名美女进献,却被宪宗言辞拒绝,碰了个大大的钉子,没趣得紧,一气之下病倒在床。被吐蕃绑送回朝的外侄郭钢也被皇帝下令斩首。又有人说,宪宗钟爱宫人纪氏所生的长子李宁,不喜欢郭念云生的第三子李宥,为了避免郭氏一门势力过于强大,预备要立李宁为太子。
空空儿倒不惊于这些流言蜚语,奇的是酒肆中不见了原先的店主刘太白,坐下后召来伙计一问。伙计道:“刘店主的大儿子刘大郎跟人跑了,二儿子又去教坊学琵琶了,刘店主一气之下生了病,不得不将生意转了出去,不过清酒还是他家酿的,只是酒肆改由旁人经营了。”又压低道,“郎君该知道吧,刘店主的老婆也是九年前跟野汉子私奔跑了。”
精精儿问道:“店主夫人跟男人私奔还有话说,这刘大郎又是为什么跟人跑了?”伙计道:“这小的可就不清楚了,反正人家都说虾蟆陵这里娼妓太多,风水不好。”
空空儿脑海中灵光一闪,心道:“呀,当日在成都,跟清娘在一起的船夫可不是就是刘大郎么?难怪,我当初就觉得他眼熟,原来是认识的人。”
他这才知道这些游侠的人背后是朝廷杀手,表面却都有一个公开的身份做掩饰,如苍玉清是郭府乐妓,鉴虚是青龙寺住持,刘大郎是酒肆店主的儿子,一时间颇感毛骨悚然,不知道身边还有多少个这样的游侠。萨珊丝、罗令则这些对朝廷有威胁的人都被刺杀,下一个该轮到谁?又想起昨晚宪宗信誓旦旦要削平魏博的话来,别说目前朝廷根本赋税之地西川和淮南动荡不稳,天下藩镇各自为政,皇帝手中能调动的只有一支神策军而已,神策军有禁军地位,养尊处优,骄恣已久,与魏博精兵相差太远,怕是数年之内都难以讨平魏博,皇帝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如此,他会不会想要走捷径,派游侠直接刺杀节度使,令魏博先自乱阵脚?
正沉吟间,却听见伙计道:“店主来了!”空空儿闻声转过头去,新店主不是旁人,正是之前拿走他所支付的“仰月”铜钱、从而引发一连串风波的榷酒处胥吏唐斯立。
唐斯立还记得空空儿,过来打了声招呼,交代伙计道:“这位是老主顾,好酒好菜尽管端上来。”空空儿道:“多谢。”唐斯立点点头,径直进了内堂。
精精儿低声笑道:“师兄,这店主是个会家子,他肩头新近受了刀伤,我都能闻见那股子混杂有金创药的血腥气。”
空空儿料想唐斯立也是游侠的人,不愿意精精儿卷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道:“别惹事。师弟,我打算近日回去魏博,你要跟我一道去北方么?”精精儿道:“不去,你们那里穷山恶水,有什么好?”
空空儿自知回去魏博吉凶难料,道:“也好,你先回去江南,等我忙完魏博的事再去找你。”精精儿道:“师兄,你还是别当这个劳什子魏博巡官了,又窝囊又受气。不如跟我一起去江南,我攒了很多钱,足够我们师兄弟逍遥快活一辈子。”
空空儿摇头道:“我也是身不由己。”忽见大门处一人正望着自己微笑,“啊”了一声,忙起身迎上前去,握住那人双手,道:“义兄!”
那男子正是侯彝,他奉召进京,昨晚已经到了长安,今日到吏部递上公文后便去进奏院找空空儿,听说他午饭前出了门,一猜便是来了郎官清酒肆,果然在此寻到了他。
空空儿欣喜万分,忙领着侯彝过来坐下,为精精儿引见。侯彝笑道:“久仰精郎大名,也要多谢精郎手下留情,没去侯某的地盘上妙手空空。”精精儿见他爽朗豪放,又是师兄的义兄,很是高兴,道:“侯大哥言重了。我听过你的事,你如今侠义之名天下共传,谁敢到你的地盘闹事,我精精儿第一个不放过他。”
正好酒菜上来,三人久别重逢,把酒言欢,心情极是舒畅。侯彝道:“我离开京师后,有人追上来询问当日在长乐驿面见太子——也就是当今太上皇一事,我当时还很纳闷,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直走到江南任上才得知太子中风的消息,我猜想应该我离开长安当日太子出了事,你凑巧跟太子一道回城,不知道你是否牵连其中,心急如焚,我又被放为外官,不奉召不能回来京师。只好托人到京师打探,魏博进奏院说你杀了人逃走了,我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不过后来第五郡来江南找到我,说你没事,已经回去魏博了。”
空空儿心道:“她说得倒轻松,她来魏博进奏院杀了人,旁人都怀疑是我下的手,若不是邱推官秉公审案,怕是我早就被魏帅杀了。”不愿意再提这些往事,笑道,“我没事。义兄一直可还好?”
忽见一名素服女子走了过来,柔声叫道:“夫君。”侯彝忙站起来,握住那女子的手,道:“我为二位贤弟引见,这是我夫人卞素云。”精精儿道:“大嫂好,大嫂人好漂亮。”卞素云浅浅一笑,道:“二位郎君有礼。”
空空儿早惊得目瞪口呆,这卞素云他竟也认得,正是他以前在咸宜观见过的那名温柔秀美的女道士。
侯彝道:“怎么,贤弟认识素云?”空空儿道:“她…”他料想咸宜观是苍玉清、第五郡的落脚之处,二女行踪诡异,卞素云与她们住在一起,很难不知情,说不定她也个游侠之一,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卞素云笑道:“我以前在咸宜观做女道士的时候,见过空郎几次。”侯彝笑道:“这样更好,介绍都免了。来,素云,你坐在我旁边。”空空儿见他夫妻恩爱,羡煞旁人,决意不提此事。
卞素云道:“不坐了,我来是告诉夫君,宅子已经租好了,就在常乐坊北门,我雇了车马,还要去东市买些日用东西。”又道,“夫君与空郎久别重逢,何不请空郎、精郎二位今晚到舍下一叙,我回去买些酒菜。”侯彝道:“好,二位贤弟,咱们今日就学古人之风,来个秉烛夜谈,一醉方休,如何?”空空儿道:“甚好,只是有劳嫂夫人。”卞素云道:“不过做妻子的分内之事,何劳之有?”
精精儿最爱巴结讨好女人,忙道:“师兄,不如我陪大嫂一起去逛市集,正好还没有去过天下闻名的东市呢。”空空儿迟疑道:“你的伤…”精精儿道:“我的伤早好了。”空空儿料来也阻挡不住,道:“那好吧,不过可别惹事。”精精儿道:“我跟大嫂一起,怎敢惹事?大嫂,咱们走吧。”
侯彝目送二人出去,笑道:“精师弟倒是个极会讨女人喜欢的浪荡公子,跟贤弟完全判若两人。”空空儿尴尬一笑。侯彝便迅速转了话题,问道:“贤弟听到吐蕃内大相论莽热和萨珊丝公主遇刺一事么?我今日去了万年县,听说刺客竟是那女商人王景延。当日我未能及时捕获她,才致有今日局面。当日萨珊丝公主曾助我将刘叉藏袄祠内,想不到那一面竟是永诀。”言中颇为感叹。
空空儿心道:“果然所有的罪过都推到王景延身上了,偏偏不是她杀了论莽热和萨珊丝。”他生怕卞素云也是游侠成员,不愿侯彝卷入这些事情,以免徒然引来横祸,只道:“昨日萨珊丝公主被刺时我人正在当场,不过内中情形复杂,义兄还是不知道为好。”侯彝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笑道:“也好。”果然不再多问。
空空儿问道:“朝廷这次召义兄进京,可有新的任命?”侯彝道:“任命要隔几日才会下达,不过我猜我在京师呆不长久。”
空空儿一惊,问道:“义兄如何知晓?”侯彝道:“当初御史中丞武相公因李汶一案刑讯过我,结果我被老皇帝亲自释放,他徒然落了个恶人的名声。如今他重掌御史台大权,深得新皇帝倚重,拜相是早晚之事。”
空空儿道:“义兄是说武元衡会记恨当日之事,加以报复?”侯彝道:“此公恰好是个凡事要较死理的人,绝不会公报私仇。我当初身为京畿县尉要职,公然藏匿逃犯,也是以身试法,触犯律条,他必定会以条向皇帝据理力争,不容我再呆在京师。”
空空儿一呆,心道:“皇帝该不会借机将义兄派往魏博?”却听见侯彝道:“我猜想朝廷多半要指派我去东都洛阳。也好,自我中进士后,已经近十年未回过嵩山,正好要去看看。”
空空儿知道侯彝见识过人,他既这么说,肯定是有所预见,这才放下心来,道:“我很快就要离开长安回去魏博,有一件事想要向义兄请教。”侯彝道:“什么事?”空空儿压低声音,问道:“义兄可知道玉龙子是什么?”
他几次听过玉龙子,一是苍玉清昏迷在青龙寺时;二是江湖黑刺王翼逼迫他答应如果得到玉龙子,必须得交出来;三是昨晚罗令则临死说留给他一件难得的宝物玉龙子。可是他至今不知道这玉龙子到底是什么,也不敢轻易询问旁人,想来侯彝进士出身,博学多识,也许会知道。
果听见侯彝道:“玉龙子,那可是本朝镇国之宝。”空空儿大吃一惊,道:“镇国之宝?”
侯彝便详细说明究竟,原来玉龙子是一件长宽五、六寸的玉器,形状似龙,温润精巧,最初由太宗皇帝李世民得自晋阳宫。传说此宝有王者之气,拥有者当雄霸天下。唐高祖李渊建立唐朝后,李世民因是第三子,未被立为太子,却顺利发动玄武门兵变登基为帝,成就了“天可汗”的千秋伟业,据称与玉龙子的庇护不无关系。玉龙子之后一直为太宗皇后长孙无垢收藏,皇子李治诞生后第三天,长孙皇后将玉龙子赐给尚在襁褓中的爱子,后来太宗皇帝为选皇位继承人一事伤透脑筋,反反复复多次,但最后皇位还是落在了不为父皇喜欢的李治手中,玉龙子庇护的神奇传说再次不胫而走。后来武则天掌权,召集皇孙们到殿上嬉闹玩耍,将西域国家进贡的玉环、钏、杯、盘等拿出来摆放在地上,让孩子们随意争夺拿取,她自己则从旁观察。皇孙们争先恐后,各有所获,只有孙子李隆基坐在一旁,不为眼前情形所动。武则天大奇,叹道:“这个孩子会成为一个太平天子。”于是命人从内府中取出玉龙子,赏赐给李隆基。这位意外得到稀世之宝的皇孙,就是后来的玄宗皇帝。玄宗即位之后,也感恩于玉龙子的庇护,亲自收藏于寝宫中。每当京城久旱不雨,他必定要虔诚地向玉龙子祈祷,不日后便有大雨倾盆而吓。最奇特的是,每每即将霖雨时,玉龙子鳞角及鬃毛翕合张动,凛凛如生。开元年间,三辅大旱,玄宗皇帝又向玉龙子祈祷,但十多天后也没下雨,他将玉龙子悄悄地投到南内兴庆宫的龙池中,顷刻之间,云状的东西骤然而起,紧接着风雨大作。干旱虽由此而解,但玉龙子从此也不复见到。失去了宝物,大唐的是非也多了起来,宰相专权误国,边将包藏祸心,不久后安史之乱爆发,叛军所过州县,唐军望风瓦解,如入无人之境,随即潼关失守,洛阳、长安两京迅速沦陷。玄宗皇帝被迫出逃蜀中,路过渭水时,一名到河边洗脸的侍卫无意中从河沙中捞出一件玉器,正是那件失踪已久的玉龙子。玄宗皇帝万分惊喜,泫然流泣,从此日夜不离半步,每每到夜晚,玉龙子都把屋里照得通亮,如光彩辉烛。人们都说:“这是大唐气数未尽、还要东山再起的征兆啊。”后来唐军果然收复长安。玄宗皇帝将皇位传给了儿子肃宗皇帝,自己带着玉龙子退居兴庆宫中。
空空儿心道:“如此,玉龙子应该一直收藏在兴庆宫中。莫非是太上皇召见我的那晚,得知罗令则是他亡妻的弟弟之后,亲手将玉龙子交给了他?”
却听见侯彝深深叹了口气,续道:“玄宗皇帝虽然退位为太上皇,但却依旧迷恋权力,经常在兴庆宫长庆楼宴请宾客,如剑南道奏事吏、名将郭子仪等,赏赐礼物给他们。这些事虽然不大,却引起了肃宗皇帝的顾虑,加上玄宗手中还有玉龙子,很是担心太上皇会复位。从此父子二人开始互相猜忌警惕,兴庆宫成了肃宗无法排遣的一块心病。肃宗身边的亲信大宦官李辅国猜出皇帝的心思,便买通玄宗身边的小黄门,将玉龙子偷了出来。又向肃宗献计将玄宗迁往西内,彻底隔绝太上皇同外界的联系。肃宗一时还下不了决心,当时没有接受李辅国的这个建议,却将原来兴庆宫原有的三百匹马减去二百九十匹,只留了十匹马。不久,李辅国率五百射生手强行将玄宗迁居到太极宫甘露殿,又贬黜了玄宗身边几个仅有的亲信:如高力士被流放,陈玄礼被勒令致仕,玉真公主也出居玉真观,只剩下玄宗皇单身一人,茕形只影单,极为凄凉,不久就在极度郁闷中溘然去世,临死前还在吟诵诗人梁锽所作的《傀儡吟》:‘刻木牵丝作老翁,鸡皮鹤发与真同。须臾舞罢寂无事,还似人生一世中。’”
空空儿听到这里,不知怎的又想起顺宗与宪宗皇帝父子来,心中有所感怀。
侯彝道:“李辅国虽然谄媚肃宗皇帝,逼死了玄宗,但却隐瞒玉龙子落入己手的事实,暗中截留了玉龙子。传说得玉龙子者得天下,天下有多少豪杰人物觊觎这玉龙子,李辅国不过是个阴阳人,竟然野心勃勃,胆敢将镇国之宝据有己有,也难怪会身败了。不过据说早在他被神秘暗杀前,玉龙子已经被高人窃走。但也有人说,是李辅国自己主动交出了玉龙子给新任禁军首领程元振,以换取活命机会,此后玉龙子就在执掌禁军兵权的大宦官手中流传。去年不是有流言说玉龙子已经落入了舒王手中,所以他才求雨成功么?”
空空儿道:“不,玉龙子不在舒王手中。”侯彝道:“贤弟如何知道?”空空儿道:“嗯,义兄,我们一道去赵氏乐器铺看看。”
摸出一吊钱扔在桌上,与侯彝一道出来酒肆,乘坐来时所雇的车马来到崇仁坊东门附近的赵氏乐器铺,依旧是那名老乐师在抚弄一面琵琶。
空空儿问道:“老公可还记得我么?”老乐师抬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空空儿道:“去年教坊成辅端成都知曾替翠楼艾雪莹送来一面紫檀琵琶,老公说那琵琶音色有点闷,怎么也调不好…”老乐师道:“是呀,有这么回事。”
空空儿道:“那面紫檀琵琶后来去了哪里?”老乐师忽然露出了警惕之色,问道,“郎君打听这个做什么?”空空儿道:“是不是被罗令则取走了?老公后来看见朝廷通缉他的图形告示,认出他来,才知道他是救走吐蕃内大相论莽热的人,所以不敢告诉旁人?”老乐师道:“郎君什么都知道了,还来问我做什么?不过他当时来取琵琶时,可没有说他叫罗令则,只说他是莹娘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