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滋年近六旬,虽是金吾卫大将军,却是文人出身,因出使南诏有功才累至高官,无尺寸军功,临场应急的能力极差,半晌才会意过来,连声叫道:“放箭!放箭!”然而黑幕魆魆,早不见了黑衣人踪影,弓箭上弦,又朝哪里去射?
中郎将忙将空空儿扶起,问道:“空巡官有没有受伤?”忽闻见他满身酒气,不禁皱起了眉头,道,“空巡官是住在崇仁坊么?我这就送郎君回去。”空空儿嘟囔道:“我不回去,我要在这里等侯少府回来。”
中郎将知道盗贼飞檐走壁闯入皇城非同小可,明日一早就会闹翻天,今晚当值的狱卒、金吾、监门卫士个个脱不了干系,急于离开这里,免得受到牵连,忙道:“都醉成这样了,还等什么侯少府?”命手下卫士一左一右强行搀住。
袁滋奔过来叫道:“站住!你是左金吾卫郭大将军的人?”中郎将道:“是。”袁滋盯着空空儿问道,“这人是谁?”中郎将道:“是京兆尹派来的人。”袁滋皱了皱眉,沉吟半晌,才挥手道:“你们去吧。”
中郎将如释重负,忙出来皇城,扶空空儿上马,一路牵着奔来崇仁坊,持京兆尹令牒强行叫开坊门,将空空儿送回魏博进奏院。
魏博诸官田兴、曾穆、侯臧等人均未歇息,正在议事厅中议事,忽听见外面喧哗不止,赶出来一看,原来是空空儿醉酒被金吾卫士送了回来。田兴忙命人先扶空空儿进去,又向曾穆要了一些钱递给那中郎将,道:“多谢。”那中郎将哪里敢要,只道:“空巡官适才被盗贼挟持,摔了一跤,你们最好仔细看一看他有没有受伤。”也不及说明经过,匆匆带人赶去亲仁坊向大将军郭曙禀告。
田兴听说,忙赶来检视空空儿伤势。空空儿不过是佯装醉酒,眼下骑虎难下,只好继续装下去。又关心侯彝生死安危,喃喃道:“侯少府…侯少府…”果然侯臧抢过来问道:“他怎样了?”空空儿道:“他被皇帝派人押去了大明宫。”侯臧一愣,问道:“什么?”空空儿却不再言语,只装作闭目不醒。
侯臧忙招手叫过一名卫士,命他速出去打探侯彝消息。那卫士为难地道:“现下正是夜禁,出不了坊门…”侯臧扬了他巴掌,怒道:“你不会想办法出坊门么?”那卫士不敢分辩,飞一般地跑了出去。
田兴虽想知道究竟,可见空空儿一身酒气,醺醉不醒,只好命人送他回房歇息。聂隐娘笑道:“不如我和存约送空郎吧,正好也是顺路。”
赵存约听妻子这般说,便上前将空空儿负在背上。夫妻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后院,聂隐娘先进房将油灯挑燃,赵存约忽然侧身一甩,使劲将空空儿掼到地上。他一发力便为空空儿觉察,习武之人自然而然地有所反应,空中一旋身,消去大半力道,最终屁股着地,还是痛得不轻。
聂隐娘笑道:“这里又没有外人,空郎还是别装了。”空空儿从地上爬起来,道:“原来隐娘早看出来了。”聂隐娘道:“你道别人都看不出来么?也只有兵马使才相信你是醉酒。”
空空儿无言以对,半晌才问道:“隐娘找我有事么?”聂隐娘道:“听说进奏官下令不准空郎再支取一文钱。”空空儿苦笑道:“当真是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聂隐娘道:“进奏官这么做,实在是有点过头了。”空空儿道:“其实他也没错,我确实没有替魏博做过什么事。”聂隐娘笑道:“既然空郎这么讲,我也没话可说。我知道空郎性子,不愿平白受人恩惠。隐娘倒有件事想找空郎帮忙,愿以千金酬谢。”
空空儿知她夫妻武艺高强,尤其聂隐娘号称“江湖第一奇人”,武功到底有多高,从来也没有人见过。她夫妻二人又极得节度使宠幸,在魏博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又有什么事轮得到他来帮忙?联想起当日这夫妻二人与杀手王翼及另一名神秘人联袂刺杀舒王一事,刺杀皇族罪名何等重大,等同于谋逆反叛,这几人如此胆大妄为,事不成还公然出入进奏院,有恃无恐,料来也是受魏博节度使的指使,看来侯彝说得不错,朝廷与藩镇之间的战争早晚要来临。
聂隐娘见他不答,道:“怎么,空郎交上了波斯公主萨珊丝这样的豪阔朋友,已经不缺钱了?”空空儿道:“没有。只是隐娘要做的事,定然非同小可,我能力有限,怕是难以帮上忙。”聂隐娘道:“也好。不过如果空郎改变主意,尽管来找我。”空空儿道:“好,多谢。”
赵存约一直沉默不语,突然冷冷道:“可别指望这小子帮忙,他不来捣乱坏事就不错了。”空空儿知道他尚且记恨当日无意中干预了刺杀舒王一事,也不分辩,道:“多谢赵巡官适才那醒酒一摔,我可要睡觉了。”聂隐娘忙道:“走吧。”牵了丈夫的手出去,回身将门掩好。
空空儿人是躺下了,心中挂念侯彝,又哪里睡得着,可要打探消息怎么也要等到夜禁结束。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以前最烦长安催人醒的三千晨鼓声,现下却是热切盼望它快点响起。好不容易等到五更二刻,终于听到鼓声响起,他忙从床上一跃而起,匆忙到院中井边提水洗了把脸出来。
天光未明,坊门才刚刚半开,崇仁坊坊正见空空儿赶早出坊里,行色匆匆,难免起疑,上前问道:“郎君可是有什么急事?”空空儿道:“着急得很。”闪身出了坊门,却见朦朦晨色中有无数金吾卫士在大街上往来巡弋,刀剑铮铮,戒备森严,不由得令人紧张,大约是因为昨晚第五郡大闹皇城的缘故。
空空儿走不多远便被卫士拦下喝问,反复解释,等到了皇城顺义门,天光早就大亮。忙上前向城门卫士打听侯彝下落。卫士道:“我等是新换防来的,不知道里面情形。请郎君赶快离开,不要在城门附近盘桓,不然格杀勿论。”
空空儿又想起自己的浪剑还在昨晚当值监门卫士手中,一问起来,那卫士道:“这我们也不清楚,郎君可去对面布政坊右金吾卫问问看。”空空儿依言往布政坊而来,倒是顺利从右金吾卫找金吾厅侍者领回了浪剑,可一样打听不出侯彝下落。
空空儿无奈,只得转身赶去亲仁坊见左金吾卫大将军郭曙,一是应昨晚之约,二来也想请他帮忙打听侯彝下落。郭府宅邸巨大,占有亲仁坊坊区的近一半,各个院落之间来往,须得乘车而行,有人称之为“堂高凭上望,宅广乘车行”。空空儿一时也分不清郭曙到底住在哪里,便随意来到最近西坊门的大门前,向门夫道:“在下空空儿,郭曙大将军命我今早来见他,他人可在里面?”那门夫哀叹道:“郎君来得不巧,大将军昨夜已经过世了。”
空空儿大吃一惊,忙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门夫道:“大将军在书房外摔了一跤,磕破了头…”
忽见十数名矫健骑士疾驰而来,当先的是两名女子:一名二十五、六岁的黄衣女子,头带胡帽,遮住了大半边脸;另一名白衣女子十六、七岁年纪,似是那黄衣女子的侍女。
门夫慌忙迎上前去,结结巴巴地道:“王妃…王妃…”
白衣侍女抢先翻身下马,扶那王妃下来。王妃将侍女的手甩开,看也不看门夫一眼,径直朝里走去。她气派极大,眉目之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犀利和威严。
那些随从尽是一色黑衣劲服,有人看到空空儿带剑站在门边,忙抢上前来,将他推到一旁,喝道:“你想做什么?”门夫忙跟过来解释道:“他是来求见郭大将军的。”
那王妃闻言顿住脚步,回头凝视空空儿,见他神色泰然,大异常人,命道:“带他进来。”一名随从上前夺下空空儿手中浪剑,另有两人抓住他手臂,一左一右挟持着进来郭府。
却见大批男女闻讯赶出堂前来迎接王妃。郭氏一族门丁兴旺,论地位,以郭子仪第六子郭暖一支最为显赫,郭暖时已去世,其四子郭铸、郭钊、郭鏦、郭銛均在朝中为官,郭钊妻沈氏为代宗女长林公主之女,郭鏦和郭銛分别娶了太子李诵的女儿,不但是兄弟,而且有连襟的名分,郭暖之女则嫁给太子李诵长子李淳,封为正妃。这被门夫称作“王妃”的年青女子正是郭暖之女郭念云。她年纪虽轻,却因为嫁入皇室为亲王正妃,身份显赫,在郭子仪孙辈中地位最高,连长辈、兄长也要向她下跪行礼。
忽听见环佩叮当,有人叫道:“升平长公主到!”却见婢女簇拥一名艳装老妇人到来,郭念云忙上前行礼,叫道:“母亲!”
那老妇人正是代宗皇帝之女升平公主,泣道:“女儿,你七叔去了。”郭念云道:“人死不能复生,还请母亲节哀。”她甚是镇定,神色也不见得如何悲伤。
升平公主先是一愣,随即道:“你七叔于我郭家有大功,没有他,就没有你们的今天,你可得好好记得。”郭念云道:“是,女儿知道。”
原来升平公主并不怎么得同父异母的兄长德宗皇帝的喜欢,曾因宫廷密事触怒德宗,被囚禁在冷宫中,郭暖也被软禁。幸亏泾阳兵变时郭曙意外遇到逃难的德宗皇帝,誓死追随护驾,立下大功,才挽回了郭氏一门恩宠。德宗皇帝不仅亲信郭曙,命他辅佐最宠爱的舒王李谊,还主动与升平公主结亲,将其唯一的女儿娶为皇长孙李淳的正妃。若是没有郭曙,以德宗皇帝为人之猜忌阴刻,郭家的状况当真难以预测。只不过郭曙得宠于皇帝后与舒王李谊交好,而郭念云却是太子李诵的儿媳妇,由于舒王和太子在储君问题上的竞争关系,郭曙素来与郭念云疏远,郭念云也对这位七叔很是提防,这也是升平公主为什么今日刻意提醒女儿不要忘记郭曙大恩的缘故。
郭念云不愿意当众多谈这些,当即上前搀住母亲往堂内走去。郭鏦见妹子身后的随从携着一名陌生人,问道:“他是谁?”郭念云道:“这人一大早来到府前要见七叔,我见他行迹可疑,命人先将他带进来。来人,先将这人关起来,回头再细细审问。”言语中有一股不容人质疑的凛然气度。
空空儿心下大奇,暗道:“仅仅因为我清晨求见郭大将军一句话,他们就要强行扣押我,就算郭门势大,可这也说不通。莫非…郭大将军是死于非命?也是,我昨晚见到他时他还好好的,他武将出身,怎么会摔一跤磕破头就过世?”一念及此,忙挣扎叫道:“是郭大将军约我今早来见他。你们不能扣押我,我昨晚人根本不在亲仁坊内。”
郭鏦止住随从,走到空空儿面前,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空空儿道:“郭大将军若不是死因可疑,你们也不会如此随便抓人。不过我昨晚确实不在亲仁坊内,郭大将军属下的中郎将可以作证。”
郭鏦道:“你叫什么名字?”空空儿道:“空空儿。”郭鏦道:“呀,空空儿,我还真听七叔提过你,他说你是人走到哪里,麻烦就会跟到哪里。”
郭念云叫道:“三哥!”郭鏦对这位妹妹甚是畏惧,不敢再多问,挥手命人将空空儿带走。
空空儿本可出手抗拒,可如此于事无补,只好任凭那些随从将自己押走。路上正好遇到昨晚的中郎将,空空儿忙叫道:“将军!”那中郎将道:“你是来见大将军的么?大将军已经过世了。”双眼红红,似是刚刚哭泣过,显是很为郭曙之死难过。
空空儿道:“是,可这些人怀疑我,要将我关起来。”中郎将便道:“这人是魏博巡官,确实是大将军召他今天早上来府中,各位还是放他去吧。”
那郭念云的随从甚是倨傲,双眼一翻,道:“王妃要关押他,谁敢放人?不上绑就已经很客气了。”也不理会中郎将的说情,将空空儿押进柴房锁起来,另派了两人守在门口。空空儿拍门叫道:“喂,你们不能滥用私刑,将我关在这里。”却是无人理睬。
过了一个多时辰,跟随郭念云的白衣侍女匆匆到来,她名叫郭窈,是王妃的心腹侍女,命人放出空空儿,道:“请跟我来。”言语甚是客气。
曲曲折折走了许多路,穿过两个大院落,终于来到一处清幽小院。四下随从环伺,郭念云和郭鏦正站在院中一块大山石旁低声交谈。
郭窈道:“这位是广陵王妃。”空空儿微微欠身行礼,道:“王妃有礼。”郭念云道:“你说大将军要见你,是什么事?”空空儿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当下说了昨晚去李汶府邸途中遇到郭曙一事,道,“是大将军说有重要事情要问我,但具体什么事我也不知道。”
郭念云道:“你跟我进来。”引着空空儿进来房中,道,“这里是大将军的书房,昨晚他一直在书房中,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出去院子,有下人听见他在院中跟人说话,再进来上茶水他时才发现他已经倒在山石下过世了。”
空空儿猜她以堂堂王妃之尊,不会没来由地跟自己说这些,无非是想让自己帮助查明郭曙真正死因,当即点点头,道:“请王妃准许我四下看一看。”郭念云道:“郎君请自便,这里一切都是原样,没有动过。若有什么发现,告诉我三哥即可。”空空儿道:“是。”郭念云一挥手,便即带了郭窈、随从退出书房,只留下空空儿、郭鏦及几名仆人。
空空儿先走到书案前,却见案中摆有一张白纸,中间左首的位置写有一个“雨”字,不禁大奇,暗道:“昨晚大将军回来府中,有什么事挂在心间,难以成眠,所以来到书房消磨时光,苦思冥想下,随手写出的字也该与这件事有关,说不定正是他次日打算问我的重要事情。‘雨’,到底是人名,还是单指李汶遇刺那晚的大雨?莫非他在青龙寺见到客房外的泥鞋印时就已经怀疑到我?所以他才说有重要事情要问我,而不是有重要事情要告诉我。不过就字的位置来看,他并没有写完,应该是听到外面有动静,所以才匆匆放下笔出去察看。既然有下人听到他在院中说话,那么弄出动静的引他出去的人一定是他认识的熟人,这郭府上上下下起码有几千口,这可难找了。”
检视完书房,见再无可疑之处,便来到院中山石下,果见石下泥地里有一道脚下滑过的痕迹,山石上齐人高的地方有一处血迹。空空儿问道:“郭大将军身上可有别的伤口?”郭鏦道:“没有。七叔死状并不可疑,确实是撞上山石而死,但你也知道,我七叔是武将,虽然年纪大了些,身手却依旧敏捷,怎么可能平白摔一跤?”
空空儿道:“可贵府既大,人口又多,要找出这个推他撞上山石的人实在很难。”郭鏦道:“你认为会不会跟七叔一早要问你的重要事情有关?”空空儿道:“这个…”
忽有一名仆人奔进来叫道:“京兆尹来了,指名要这位空郎君出去。”郭鏦道:“咦,你还真是如七叔所言,人走到哪里,麻烦就跟到哪里。不过还请郎君对我七叔的意外保密。”
空空儿料来李实必是来追问杀死李汶的凶手,正好要向他打听侯彝下落,便道:“那是当然,请让我到郭大将军灵前拜祭,聊表寸心。”他与郭曙几次在非常情况下见面,虽无任何深交,却也对这位没有架子的大将军颇有好感。
郭鏦道:“有心。”领着空空儿来到灵堂。却见堂中人头攒动,密密麻麻挤满了人,都是穿着麻布孝服的郭氏子孙,不过不见升平公主、郭念云等人。虽则白花花一片,神态却是各异,可见郭曙之死也不是人人悲伤难过,这也算是大家族的一大特色。
郭鏦命仆人点了一柱香,空空儿接过来,鞠了三个躬,恭恭敬敬将香奉上。郭鏦取过浪剑还给他,送他出来。李实已经祭奠过郭曙,正在堂前等候,一见面便上前握住郭鏦的手,道:“郡马爷节哀。”郭鏦道:“尹君有心。”轻轻将手抽了回来,道:“尹君要的人就在这里。”
李实见郭鏦态度相当生份,似是不愿意与自己深交,心道:“郭曙一死,你们郭家再无执掌兵权的人,你以为你娶了太子的女儿就会是天子娇客么?将来即位的可未必是太子,若是舒王即位,你们那位老成厉害的广陵王妃也别想当皇后,还有什么可倚仗的?”表面却若无其事,客气地道了谢,领着空空儿出来郭府,干笑道:“空巡官昨夜在大理寺狱大闹了一场,一早又赶来郭府被广陵王妃亲自下令扣押,还真是忙得不可开交。”
空空儿料来他是从那中郎将那里得知了消息,对方明明是自己痛恨之极的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却不得不与其周旋,道:“昨夜侯少府被神策军带去了皇宫,尹君可有他的消息?”
李实是官场老手,早见空空儿真心关切侯彝,正好要拿此来挟制他,哪里会轻易告知其下落,只冷冷道:“空巡官寻找真凶一事,可有什么眉目?”空空儿道:“没有。其实尹君真该好好感谢刺客。”李实道:“噢?这话怎么说?”空空儿道:“若不是刺客刀伤在后,李中丞之死怎么可能引起尹君怀疑?凶手精心布置,没有留下痕迹,想来是有所图谋,要让人以为他只是死于意外。幸好刺客误打误撞的一刀揭破了天机,如今尹君日夜警惕,真凶再无机会下手,岂不是该感谢刺客?”李实听了,并不答话,只是哼哼不已。
空空儿道:“我还有事,先行告退。”李实道:“等一下,你昨日去过永宁坊找万迁,是也不是?”空空儿道:“是,我只是找万老公问一些验尸的事,万老公也没有透露什么,还请尹君不要为难他。”李实冷笑道:“本尹哪里有功夫去为难他?万迁如今被人打得下不了床,据说还是你们魏博的人下的手。”
空空儿大为意外,忙往永宁坊赶来,到万家院前正遇到万年吏。万年吏一见空空儿就上前作揖恳求道:“空巡官,你怎么又来了?求求你,你可别再来了我们家了!”
空空儿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万年吏道:“听说是一直跟踪空巡官的人自己跟自己打了起来,打赢的两人又闯来我家来,向我爹逼问到底跟你说了什么,我爹不肯告诉他们,他们就开始动人。”空空儿道:“万老公人可好?”待要进去看望万迁伤势,万年吏挺身拦在门口,可怜巴巴地哀告道:“不敢劳空巡官大驾,空巡官只要不再来我家,我们父子就已经非常感恩戴德了。”
空空儿愧疚之极,道:“实在抱歉。”心道:“跟踪的人确实很可能是魏博的人,他们被我甩掉,迁怒万老公,这也说得通,可魏博军令森严,他们怎么会自己跟自己打起来呢?”百思不得其解,忙问道:“那些人去了哪里?”万年吏道:“打人的人么?都被坊正派人捉去了万年县,可惜侯少府人不在,没人主事,县令听他们自称是魏博的人,又下令放了。空巡官现在回去魏博进奏院,肯定就能看见他们了。”
空空儿道:“吏君,此事因我而起,我一定会给万老公一个交代。”万年吏道:“空巡官,你可别嫌我说话不中听,你想想看,你是魏博武官,被你们自己人监视跟踪,你怎么交代?又如何交代?再说了,我爹也不需要交代。求求你,你别再来了。”
空空儿也不答话,匆忙转身奔回亲仁坊,来到昨日第五郡领自己来过的咸宜观,却见大门紧闭,甚是萧然。空空儿心道:“这里不是道观么?怎么现在道观都不让人随便进了。”上前抓住门环扣了两下。等了好一会儿,大门才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名女道士的脸来,细声细气地问道:“郎君找谁?”空空儿道:“第五郡在么?”那女道士迟疑了下,又柔声问道:“郎君尊姓大名?”空空儿道:“空空儿。”
大门迅疾合上,空空儿只好又干等着。过得半刻,那温柔秀美的女道士终于又来开门,低低笑道:“第五郡说她不在。”空空儿见她让在一旁,忙闪身进去,又问道:“清娘还在这里么?”女道士道:“嗯,她倒是不在。”空空儿心道:“看来她伤势已经好了。”心中略略松了口气。
却见第五郡虎着脸走出来,道:“我不是叫你不准再来这里么?”空空儿道:“是,事情紧急,还请郡娘子见谅。”第五郡道:“是侯彝出事了么?”空空儿道:“昨夜郡娘子来之前,侯少府已经被神策军带去宫中,生死不明,如今总也打探不到消息。我还有一些别的事要赶去处理,如果娘子偶然知道了侯少府下落,可否通知我一声?”第五郡道:“我就算能打听到,为什么要告诉你?”竟是丝毫没有要感谢空空儿昨夜救命之恩的意思。
空空儿道:“那就当我欠娘子一个人情,如何?”他早知这第五郡非等闲之辈,不但拥有吉莫靴这等异物,而且敢擅闯皇城,陷入重围后也没有丝毫慌乱,如今满大街都是搜捕她的金吾卫士,可她竟似毫不在乎,虽然她昨夜未露面容,但有这份镇定气度,也可谓十分了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