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猜疑间,一队金吾卫士举着火炬簇拥着大将军郭曙到来。郭曙一见空空儿就道:“又是你。”命部属收起弓箭,问道,“怎么回事?”一名卫士道:“这人深夜带剑来到这里,说是要去拜祭李中丞。属下见他形迹可疑,命人先绑起他,他还出手抗拒。大将军,这人会武功…”
郭曙道:“我知道了。”转头问空空儿道:“你认识李中丞?”空空儿道:“不认识。”他自知道说是去拜祭李汶难以令对方信服,道,“京兆尹应该也在这里吧?我有要紧事见他。”郭曙目光炯炯,凝视他片刻,道:“你跟我来。”当真领着空空儿进来李汶宅邸。只见处处素盖白幢,京兆府差役和金吾卫士更是遍布各个角落。
郭曙忽然顿住脚步,道:“听说你答应了京兆尹要找出害死李中丞的凶手,对么?”空空儿心道:“这郭大将军消息好快!他表面不动声色,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其实也是个厉害角色。”当即答道:“是。”郭曙道:“那好,你明日一早到郭府来,我有重要事情要问你。”空空儿道:“是。”
进来灵堂,果见穿着孝服的家眷、仆人跪在西首,数命超度的僧人盘坐在东首,京兆尹李实与夫人正陪着李汶夫人站在灵柩前说话,忽见郭曙领着空空儿进来,不由得大为惊讶。郭曙道:“这人深夜带剑至此,自称是来拜祭李中丞,又后改口要求见京兆尹。”李实道:“本尹认得他,他是魏博巡官空空儿。”转头道,“空空儿,你来得倒是快。”
空空儿原先料不到李实今夜也会在这里,意外撞上,只得道:“我答应了尹君寻找真凶,一直未能发现线索,所以希望能亲眼看看李中丞尸首。”这对于他而言实在是一件讽刺的事情,他想要刺杀的人不但好端端地站在眼前,还得为对方寻找出真凶来。一刹那间,眼前又浮现起成辅端爽朗的面容来。
李实却只是重重看了郭曙一眼。郭曙忙道:“既然没什么事,本将就告辞回家了。”李实道:“大将军辛苦了。来人,送大将军回府。”
等郭曙出去走得老远,李实才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还需要看什么尸首?”空空儿道:“我只是知道真凶另有其人,并不知道详细情形…”忽见京兆尹夫人侧头凝视着他,他曾与她近距离地面对面,虽然当时蒙了面巾,但估计身形已被对方记住,生怕被认出来,忙道:“尹君难道不想知道究竟么?”李实道:“好。反正灵柩还没有合上,让你看一眼也无妨。”
空空儿便走去棺木边上,人还未到,先闻到一股浓郁的芬香,大约是洒了不少用来掩盖尸臭的香料。只见那棺中的李汶已经换上寿衣,虽然穿戴得齐整,整个面目却完全扭曲变形,显见死时十分痛苦。他只略略一看,立即意识到死者绝非中毒而死,试想李汶进楼到身亡时间极短,如果当真是中毒而死,以他这副表情,那毒药毒性必然剧烈无比,瞬间就能穿肠烂肚,他定会痛得满地翻滚,怎么还会死得无声无息、好端端地躺在卧榻上不动呢?而且刘叉冲进去之前,楼中一直不见动静。只是这一点只有空空儿当晚人在现场方能知道,万迁看不出这一点也绝非无能。
李实见空空儿俯身一望,即露凝思之状,似早有成竹在胸,不禁大为诧异。他原本没有对空空儿抱任何期望,只不过送其去见侯彝是举手之劳,料来侯彝也有极其重要的话要对此人说,说不定正是要告知刺客藏身之处,他再派人暗中跟踪监视空空儿,岂不是可以抢在御史台前头抓捕到刺客,好好在圣上表现一下?即使事不成,对他也没有任何损失,黑锅自有御史台新上任的御史中丞武元衡去背。想不到这空空儿似是当了真,竟然深夜赶来李汶府中验尸。
空空儿道:“可否借一双筷子?”李实示意心腹差役取来一双筷子,问道:“你要筷子做什么?”空空儿接过筷子,向李汶夫人点头道:“怕是要对李中丞有所冒犯得罪,抱歉了。”
李汶夫人姓汪名圆,泪眼涟涟,毫无主见,只是扯住李实夫人汪桐哭泣个不停。汪桐柔声安慰道:“好啦,好啦。”
空空儿拿筷子撬开李汶嘴唇,仔细察看其中。李实不但不阻挠,还命人举灯近前,以便空空儿看得更清楚,又忙问道:“是不是中了剧毒?”
空空儿不明白他为何一心认为李汶是中了剧毒而死,问道:“现场可有什么可疑之处?”他当晚紧随刘叉进楼,仓促之下并无仔细留意四周环境,然而也必定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不然早就一眼看到,他有意这样问,无非是要慢慢告诉李实事情真相——李汶并非中毒而死。
李实道:“可疑之处?没有,桌上茶水都是好好的,也没有丝毫凌乱的痕迹。”他为人虽然残暴可鄙,到底还是做过多年京兆尹,回答得相当精准。空空儿道:“那么李中丞就不会是中毒而死。”李实道:“噢,你有何凭据?”空空儿道:“尹君请看李中丞脸上表情,如此痛苦,若是中毒而死,怎么可能不打翻任何东西?”
李实恍然大悟,道:“对呀,本尹怎么没有想到?”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心中一块大石头放下,也立即对空空儿刮目相看,过去拍了拍他肩膀,道:“做得好。”又道,“你可有什么新的发现?”
空空儿道:“我猜李中丞是死于猛然一击之下。大凡普通人蓦然剧痛之下,会本能地咬紧牙关,牙根骨也会相应见伤。尹君请看,李中丞不过五十来岁,远未到脱齿的年纪,但这二十余个牙齿竟然大部分已经松动。再看这里,门牙缝间有一根织物,想来凶手事先用布团赌住了李中丞的嘴,令他叫喊不出来,再才下手杀害,李中丞痛楚难耐之下,咬紧布团,以致牙齿大多松动。”
李实本来不信,上前用筷子一拨李汶牙齿,果然大多松动,几近脱落,一时深为震撼,呆住当场。
空空儿又将尸首翻转,道:“如果李中丞身上有伤,尹君定然早已经发现,但这里却极易忽视,不见血也一样能致人死命。”拨开李汶的发髻,果见后脑勺上有一处凹陷裂痕,似是被重物击打过。
李实半晌才道:“空空儿,你当真是个人才。幽燕之地,果然是藏龙卧虎。那么,你觉得谁会是凶手?”空空儿道:“这个就很难判断了,有些地方我还想不明白,我想再去狱中见一次侯少府,侯少府聪明过人,他也许会知道。”
李实是侯彝上司,当然知道侯彝精干,总能办好别的官吏办不好的事,便道:“那好,我派人送你去。”
空空儿道:“还有一事,既然李中丞并非死于刘叉之手,他不过是恶意损坏了尸首,那么侯少府庇护他也只是当受杖刑,还请京兆尹能从中斡旋,能准许将他取保释放。”李实冷笑道:“想不到你倒精通律法。可惜你忘了刘叉本来就是你们魏博通缉的杀人在逃凶犯,数罪并罚,依旧是死罪,侯彝罪减一等,也是流刑,哪能轻易取保释放?”
空空儿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一时语塞,答不上话来。李实道:“不过,你若是能履行承诺,十日内将真凶捉到,本尹倒是可以为侯少府说个情。若是捉不到真凶,哼哼,当晚侯彝本人逗留在本尹宅邸附近,怕是有意勾结刺客,共同预谋刺杀朝廷命官,那可就不是流刑那么简单了,非得处绞刑不可。”
这话中已经有拿侯彝性命来要挟之意,空空儿不免十分后悔考虑不周,不该性急提起将侯彝取保释放,结果反倒为狡猾的李实所挟制,他也知道李实是个不择手段的人物,说得出也做得道,无奈之下,只得应道:“是,我一定在十日内将真凶捉到。”李实便叫进来一名金吾卫中郎将,命他带人护送空空儿前去大理寺狱。
李实虽只是京兆尹,然则既是皇亲国戚,又封嗣道王,深得当今德宗皇帝宠幸,权势甚至还在主持朝政的尚书右仆射贾耽、司空杜佑、中书侍郎高郢、门下侍郎郑珣瑜四位宰相之上。金吾卫中郎将虽非他下属,却也不敢违令,请了一道京兆尹令牒,领着空空儿出去。
京兆尹夫人汪桐十分精明,上前低声道:“夫君,这空空儿十分可疑。我跟阿圆站在一处,他却能知道阿圆就是中丞夫人,可见早已经见过我。我瞧他身形,与当日那蒙面刺客倒是有几分相像。”
李实一怔,道:“夫人怕是多虑了,这空空儿是魏博武官,跟本尹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为何要冒险行刺?夫人们孝服有别,他见到阿圆穿着斩衰,自然一眼就能分辨出她是中丞夫人。况且,他若牵连其中,早该躲得远远的,何致于主动送上门来助本尹查找真凶?”汪桐道:“怕是欲擒故纵之计,夫君仇家甚多,不可不防。”李实道:“嗯,夫人说的有理,此人已尽在我掌握之中,我再多派人暗中留意他便是。”


第5章 天河水


金吾卫中郎将奉命将空空儿送来大理寺狱。因皇城天黑即关门落锁,进去很是费了一番周折,守卫顺义门的监门卫士本不欲奉京兆尹命,但听说是要进来的是侯彝的朋友,便破例开了门。狱卒领空空儿来到狱中,却见牢房里面布置一新,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桌案上有纸有笔,有酒有肉,角落中更是堆满衣服、棉被、食盒等物,想来是百姓们自发送来的礼物。侯彝正侧倚在一张榻上秉烛读书,那榻上铺了厚厚的裘皮,看上去又柔软又温暖。
侯彝道:“这我知道,不过听说这里狱卒上上下下都得了好处,我还以为是你向魏博进奏院借了钱。”空空儿道:“或许是波斯公主所为。”当即原原本本说了萨珊丝花重金收买京兆尹李实府中下人,得知李汶在遇刺前已经死去,自己由此得到启发,赶去找了万迁确认,又去亲仁坊检查尸首,有了重大发现,只是略过与第五郡和苍玉清见面一节不说。
事情突然起了重大变化,侯彝也深感意外,半晌才道:“原来早已经有人抢先动手。”空空儿道:“而且凶手十分高明,不露痕迹。只是我始终想不明白之前为何京兆尹一心认定李汶是死于中毒。”侯彝道:“这很容易解释,京兆尹大概也听说过所谓宫廷秘药的事,他见尸首验不出中毒迹象,便以为李汶是死在宫廷秘药下。当然,他也知道李汶是代他而死,死的人本该是他自己,一想到秘药涉及宫廷,事态复杂,难免恐慌。听说太子为人忠厚,很不喜欢京兆尹祸国殃民,宫中不待见他的大有人在,他杀了宦官辖属的教坊都知成辅端,打狗也要看主人,多少得罪了宦官势力,正因为他不知道是谁要他死,所以才格外恐慌。”
空空儿道:“原来如此。难怪我揭破李汶死因时,京兆尹大大松了口气。”侯彝笑道:“你真不该告诉他,让他日夜担忧才好呢。不过那毒药既然如此厉害,怎么又有一个如此风雅的名字——美人醉?”空空儿道:“不过是传说而已,未必真有。”
侯彝道:“你来见我,是因为想不出谁是凶手么?”空空儿道:“是。我想凶手应该早潜伏在楼中,等仆人退出去后,突然从背后捂住了李汶的嘴,然后用短棒之类的钝器击打在他后脑勺上,一棒致命。”侯彝道:“如此,凶手肯定武功不弱,且能杀人后从容将尸首摆好在卧榻上,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得到,很可能是江湖人物。”空空儿道:“是,我也这么认为。小弟倒是认得一人,武功既高,也是以短棒为兵器,只是此人只为钱杀人,杀人后必取首级,李汶死状,完全不是他的风格。”
侯彝道:“你说的可是王翼?”空空儿道:“是,王翼人称兀鹰,为人狠毒,却十分骄傲,这般偷偷摸摸掩饰杀人手法的方式,他是不屑做的。”侯彝道:“嗯,京兆尹仇家不少,民愤极大,希望他死的人成千上万,要找出真凶,怕是难上加难。就算真的能找到他,我也不希望空兄将他交给京兆尹换我出来。空兄,你可要答应我。”
空空儿明知道如果十日内不交出真凶,李实肯定会使坏往死里折磨侯彝,但他却不能拒绝侯彝的请求,换作是他自己,也一定会这么做,沉吟片刻,点头道:“好。”
侯彝这才长舒一口气,笑道:“别尽顾着说话,这里有酒有肉,来,咱们好好喝上几杯。”豪气干云,浑然不将自身生死放在心上。空空儿道:“好。”扶侯彝坐起来,酒杯碗筷都是现成的,倒出来两杯酒一尝,竟是上等美味的好酒,一口气连喝三杯,这才赞道:“好酒!”又道,“少府身上有伤,还是少喝酒为好。”侯彝道:“不过一点皮肉之伤,况且你送来的药灵验无比,已经好了许多。”
空空儿道:“今日侯从事特意找我问及少府,少府可有什么话要小弟转告?”侯彝连连摇头,道:“别提我这位长兄,当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过将来空兄回去魏博,可代我去见见家母,告诉她老人家,我侯彝可没有给侯家丢脸。”
空空儿听他有嘱咐后事之意,料来他精明过人,意识到此案复杂,牵涉过多,怕是凶多吉少,心中很是难过,可勉强说些安慰的话对侯彝这样的人也显得多余,只好应道:“好。还有么?”侯彝道:“自我被关在牢里来,心绪一下子宁静了许多,仔细回想以前的事,倒真想起以个人来。”
空空儿见一向豪爽的他突然露出些忸怩之色来,问道:“是女人么?”侯彝点点头,道:“我未中进士前,曾经在嵩山苦读,借住在中岳寺里,寺庙附近有家酒肆,只有父女二人,父亲名叫唐大,女儿小名阿宝。我常去酒肆饮酒,久而久之,终于与阿宝热恋,当时私爱缠绵,不能自割,曾啮臂为志。后来我赴京赶考,中进士后又忙于参加吏部的考试,如此过了一年多,终于顺利步入仕途,再去嵩山接她父女,酒肆却已经成为一片焦土。问起附近僧人,才知道是山中山棚所为,这些人以射猎为生,不务农桑,居无定所,骄悍好斗,连官府也不放在眼里,时常出山抢劫杀人。唉,我本有意娶阿宝为妻,想不到只一年有余,便是天人永隔,这也算是我生平憾事。多年来我沉浮宦场,营营役役,顾不上娶妻,慢慢也淡忘了阿宝,如今静下心来,往事历历在目,誓言犹在耳边,我才知道,她依旧还在我心底。人生匆匆,不过百年,我如今才算明白,至死不能忘怀的总是情和爱,其他一切悲欢得失只是暂系心头。空兄,这番话我从未对旁人说过,你可不要笑我。”
空空儿叹道:“怎么会呢?”他自己也有过同样的经历,感情创伤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为纷繁世象在心中的投影所掩盖,但当人生杂事随死之将至而化为云烟,昔日欢爱与痛苦的印迹就如水落石出,让人最后去忍受和享受。
太息一回,侯彝又问道,“空兄可有心爱的女子?”空空儿黯然道:“有,不过她早嫁给了旁人。”
侯彝道:“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你我都是可怜人。不过侯某能识得空兄这样的朋友,死而无憾。”空空儿道:“好个死而无憾。”侯彝忽尔灵光一现,笑道:“空兄,你我就此结为异性兄弟如何?”
空空儿自是喜出望外,当下两人叙了年岁,空空儿二十六岁,侯彝三十三岁,却是比空空儿大了七岁有余,自是侯彝为兄长。侯彝还欲起身,空空儿忙道:“义兄身上有伤,何必拘泥虚礼?你我同饮三杯,就当是向天拜了三拜。”侯彝道:“好极了。”二人一起饮了三杯,就此结为兄弟。
两人均是喜不自胜,侯彝道:“我在家中排行老四,上面有三位兄长,都不怎么和睦,想不到今日能有幸与贤弟结为骨肉至亲。”空空儿道:“小弟从来就是孤身一人,倒是我高攀了。”侯彝道:“魏博兵马使田兴不也是你义兄么?”空空儿道:“嗯,他是我母亲在世时做主认的义兄,跟你不同。”言下之意,自然是侯彝要比田兴更亲。
侯彝听了十分欢喜,道:“贤弟,愚兄有句话劝你,还是尽早离开魏博为好,朝廷与藩镇战战和和多年,早已经是势不两立,只是当今皇帝老迈羸弱,无力应付藩镇之叛,只好狂征暴敛,大肆聚集钱财,将来太子即位,便可以利用这些钱做军费讨伐藩镇。”空空儿道:“义兄是说皇帝任用李实这样的贪官其实是有意为之?”侯彝道:“这只是愚兄个人推测。但无论如何,如今府库充实,将来若有强势的新皇帝登基,战争不可避免。”
二人正倾心交谈间,忽有狱卒急奔过来道:“侯少府,宫里来人提你了!”侯彝莫名其妙,问道:“什么宫里来人?”
狱卒不及多说,只匆匆开了牢房,只见一名黄衣宦官领着数名神策军士携着担架进来。那宦官好奇地打量着牢中的陈设,尖声尖气地道:“哟,这哪里是牢房,简直比客栈的上房还要豪华。”目光一转,落在空空儿身上,问道:“你是谁?”狱卒忙道:“回中使话,他是京兆尹派来调查案子的人,名叫空空儿。”
那宦官点点头,问道:“你就是万年县尉侯彝?”侯彝勉力坐直身子,道:“是,中使深夜至此,有何见教?”宦官道:“圣上要见你。”侯彝只在群宴中远远见过天子,从未被单独召见,不禁大奇,道:“圣上为何要见我?”
那宦官名叫俱文珍,也是宫中相当有实权的人物,不耐烦地道:“圣上召见你一个小小的万年县尉,还需要理由么?”挥了挥手,几名神策军士抢上前来,七手八脚地给侯彝上了手铐脚镣,将他扶上担架。
俱文珍斜睨了空空儿一眼,似乎也没有把这位“京兆尹派来调查案子的人”放在眼里,冷笑一声,挥手道:“走吧。”
空空儿久闻当今老皇帝又刻薄又糊涂,且喜怒无常,料到侯彝深夜被五花大绑地带进大明宫中,必然凶多吉少,却是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义兄被抬了出去。他一时忧惧难安,对狱卒道:“我想留在这里等侯少府,可以么?”狱卒见他谦和有礼,迟疑半晌,最终还是点头同意,道:“郎官请便。”也不锁牢门,听任空空儿留在牢房里面。
空空儿便坐下来一边喝酒,一边翻看侯彝留在卧榻上的书籍,酒倒是喝干净了,可书拿在手中连半个字也没有看进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听得前面有人低声叫道:“侯少府!侯少府!”
空空儿听出是第五郡的声音,原以为她少女顽皮心性,只是开玩笑,没想到她真会来到大理寺狱营救侯彝,大吃一惊,忙闻声寻去。这牢房坐北朝南,东、西、北三面均是石壁,只在南面用铁栅栏与走廊隔开,走廊的顶部开有一排小窗,原是透气用的,那声音便是从气窗传来。空空儿料到她是靠吉莫靴攀上了大狱房顶,匆匆走到气窗下,低声道:“侯少府被带去宫中了,你快走!”
第五郡奇道:“咦,怎么你…”忽听得背后羽箭破空之声,仓促之下一个鹞子翻身翻上房顶。行踪一露,顿时羽箭声大作,有人高喊道:“有人劫狱!”
空空儿急忙赶出监狱外,却见一蒙面人已被密密麻麻的羽箭迫下屋顶,院中狱卒及外面巡视的金吾卫士已闻声围了上来,高墙上守卫的弓手不敢再随意放箭,只点燃了火炬照明,整个大狱顿时被照得亮如白昼。
空空儿一见身形就知道那蒙面人是第五郡,眼见她陷入重围之中,有心援救,他的浪剑已经在入皇城前交给守门卫士,手无兵刃,忙装出酒醉的样子,踉踉跄跄冲入圈中,一头撞向第五郡,低声道:“制住我。”第五郡一怔,道:“你又不是王亲贵族,制住你有什么用?”但别无脱身之计,还是依言反拧住空空儿手臂,将匕首架在他颈间,喝道:“让开!不然我杀了他!”
当值的狱丞早已经赶到,见黑衣人挟持的人质一身便服,并不认识,问道:“他是谁?”狱卒道:“是京兆尹派来调查李中丞遇刺一案的人。”狱丞更是惊讶,道:“他醉得如此厉害,你们还敢放他进来?”狱卒道:“不是,他进来时还是好好的,后来才与侯少府一道喝酒,大概喝得太多了。”
李实指派护送空空儿前来大狱的金吾卫中郎将也在当场,生怕日后被京兆尹追究责任,忙道:“他叫空空儿,是魏博巡官,京兆尹派他来查案。”
狱丞只负责管理狱中犯人,既然来的黑衣盗贼没能劫走犯人,挟持的人质跟大狱毫无干系,当然乐得赶紧将疏忽职守的责任推给监门卫、金吾卫,忙道:“快些让开,让开,快让他们出去。”
第五郡便推着空空儿往前走,狱卒和卫士自动让开一条道来。出来高墙,便是大理寺官廨,只见左右两边金吾卫士人头涌动,已经将各处出口堵死。
右金吾卫大将军袁滋今夜当值布政坊金吾厅,闻讯亲自带兵赶来。忽见一蒙面女子挟持着一男子出来大狱,便下令弓箭手示警。一名金吾卫士射出一箭,正落在空空儿脚尖前一寸之地。第五郡笑道:“哎哟,袁大将军亲自来了,看来这些金吾卫士不愿意顾你的死活了。”扬声叫道,“喂,这醉鬼还给你们!”将空空儿往前一推,急奔几步,一脚踏上官廨墙壁,竟如壁虎游墙一般在墙上行走,瞬间上到屋顶,没入在黑暗中。在场的人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形,无不惊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