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叉“呀”地大叫一声,拔脚就往外走,空空儿早有防备,上前扭住他臂膀,道:“你不能出去。”刘叉怒道:“空空儿,亏我还敬重你是条是非分明的汉子,你竟然叫我不要出去。”
空空儿道:“你现在如果出去,就是害了侯少府。”刘叉更怒,道:“侯少府因为我下狱,备受酷刑拷打,我恨不得以身相代,我这去御史台投案,换他出来,怎么会是害他?”
空空儿道:“你一去投案不但自身难保,还坐实了侯少府的罪名,你二人都难逃一死。他只要再能捱过两次酷刑,就能化险为夷。”刘叉一呆,道:“什么?”空空儿当即详细解释,原来唐朝律法规定,拷问囚犯不得超过三次,每次须隔二十日,若三次后当事人仍不认罪,则准许取保释放。
刘叉听了不免半信半疑,道:“当真?”空空儿道:“当真。侯少府让我特意来叮嘱你,你千万不能出去,不然既害了你自己,也害了他。”刘叉道:“那好,我就听你一次。”
空空儿又再三叮嘱,刘叉恼道:“你什么时候这般婆婆妈妈的了,我答应你不出去便是。”空空儿道:“不论你听见任何消息,都不能出来,除非等侯少府自己来接你。”刘叉道:“知道了,怎么这么啰嗦。”
空空儿便离开袄祠,又重新溜回西市转了一圈,果见之前监视他的青衣汉子正在市集中四下寻找,神色极是焦急,他佯作不知,又用早上柜坊小吏给的钱去买了两件衣衫,重新走到皇城顺义门,托卫士将药和衣衫转送去大理寺狱给侯彝。
领头的监门卫军官叹道:“侯少府为人如此仗义,宁死不说出朋友下落,若是能做他的朋友,当真是死也值得。我们从来不替人往里面递东西,不过郎君放心,只要是给侯少府的,尽管送来,一定替你送到。”空空儿道:“如此多谢了。”
他自知有人监视跟踪自己,也不方便再四处闲逛,当下怏怏闷闷回到魏博进奏院,去厨下要了些吃的端回房中,只喝酒吃肉睡觉,如此混了一天。
果然如侯彝所料,他在堂上受酷刑逼问的事很快就在长安城中疯传开了,甚至连李汶遇刺一事都没有引发这么大的轰动。堂堂御史中丞深夜遇刺,大多数人并不怎么感到悲伤,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这自然是因为李汶声名并不怎么好的缘故。若真有悲伤,也悲伤的是死的人不是李实。一想到更恶更坏的李实还活得好好的,不免有所遗憾,大家心中都暗暗盼望那大侠客刘叉能再次出现,一刀将李实杀死。而侯彝这等宁死不负朋友道义的大义凛然的行径,更是受到狂热崇拜,人们议论他,景仰他,他瞬间成为长安城中的风云人物,是大众心目中的英雄,声望之隆,即使昔日名将郭子仪在世时也不过如此。许多人自发带着衣食赶到皇城西面的顺义门,请监门卫士代转给大理狱中的侯彝。
就连魏博进奏院的卫士也在谈论侯彝时充满敬佩之色,次日一早空空儿出门时听到,既是欣喜又是难过,欣喜的是原来民众表面冷漠麻木,其实内心深处的正义和良知未泯,难过的是侯彝在狱中受苦受难,生死难料,自己却无力救他。
刚要出进奏院,忽有一名卫士奔过来禀道:“侯从事正在到处找空巡官。”空空儿虽不愿意去,还是不得不来到议事厅,见侯臧脸色阴沉,也不知道是为了何事。
侯臧道:“空巡官去大理寺狱见过我四弟了?”他四弟便是侯彝,空空儿这才反应过来这位以阴险毒辣著称的魏博从事是想打听他弟弟的事,忙道:“是。”侯臧道:“他怎么样?”空空儿道:“他受了重刑,情况不怎么好。”侯臧沉默许久,才道:“好,我知道了,多谢。”
空空儿正要退出,侯臧突然问道:“刘叉藏在哪里?”空空儿道:“这个侯从事得亲自去问令弟才能知道。”侯臧道:“你当真不肯说?”空空儿只是沉默以对。侯臧脸上黑气大盛,叫道:“来人,摘了他的剑!”几名卫士一拥而上,将空空儿围了起来。
空空儿猜想侯臧无非想擒住自己严刑拷问,他眼前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不愿意就此束手就擒,冷冷道:“侯从事是文官,我是武官,你我互不统属,你不能拿我。”侯臧道:“我有节度使金牌在手,空空儿,见金牌如见藩帅本人,还不快快跪下!”空空儿道:“藩帅交付金牌,大概是有特别使命派给侯从事,而不是让侯从事专以令牌来拿我,恕我不能从命。”
正剑拔弩张、互不相让之际,忽有一名卫士奔进来道:“进奏院外有位叫罗令则的郎君要见空巡官,说有急事。”侯臧道:“罗令则?”卫士道:“是,他是和波斯公主一道来的。”侯臧奇道:“是萨珊丝么?怎么不请他们进来?”卫士道:“他们不愿意进来,指名要空巡官出去。”
侯臧冷笑道:“空巡官当真是忙得很。”挥手命卫士退开,瞪着空空儿道:“我会紧紧地盯着你,看你到底玩什么花招。”
空空儿也不答话。出来进奏院,果见罗令则和萨珊丝率领几名胡奴站在门口。
罗令则一见空空儿出来,忙将他扯到一边,低声道:“空兄,小弟偶然得知了一个重要消息,也许能大大减轻侯少府的罪名,救他出来。”空空儿道:“什么消息?”罗令则道:“听说京兆尹怀疑御史中丞李汶并不是死于刀下,而是之前已经被人下毒暗害。如果是真事,那么刘叉就不是真正的刺客,侯少府庇护的也就不是国贼,不过是一个恶意破坏尸首的小贼罢了。”
空空儿顿时惊醒,他这才想起来当时冲进楼时的情形,当时李汶背朝大门躺在卧榻上,刘叉那一刀自后心插入,这显然不合情理。当时先是雷声炸响、狂风乍起,刘叉趁机冲上台阶杀掉了三名仆人,外面这么大动静,李汶不可能充耳不闻,然而刘叉却闯进去后一刀穿胸而过,只能说明他那时早已经死了。
一念及此,不禁暗骂自己道:“我怎么这么糊涂,竟然忽视了如此重要的一点!难怪那京兆尹听我说‘真凶’登时悚然动容,也难怪他到狱中根本不屑向侯少府追问刘叉下落,只催我信守找到真凶的诺言,原来他早发现刘叉不是凶手。他任京兆尹多年,经手过不少案子,想来也知道杀死活人的刀伤与刀刺死人所形成的伤口有很大分别,他找万迁这样的老行尊来验尸,必然也是这个缘故。”
按照唐朝律法,刘叉杀死朝廷命官当然是死罪,侯彝庇护窝藏罪犯,罪减一等,该判流放三千里。但若是刘叉杀人时李汶已死,不过是损伤死尸罪,按斗杀罪减二等,该判徙三年,侯彝依次罪减一等,不过是受杖刑而已。罗令则提供的消息如果查证属实,确实就能将侯彝自大理寺狱中救出来。
罗令则见空空儿沉思不语,以为他不信,道:“这消息千真万确。京兆尹如今日夜惶惶不安,生怕有人再害他,已经暂时搬离了升平坊。据说,他怀疑下毒害死李汶的人就是他府中的人。”空空儿不便吐露当晚其实自己也在场,忙道:“我知道了,多谢。”罗令则道:“其实不必谢我,要多谢公主殿下,是她花重金买通了李府的下人,才得到这个秘密消息。”
空空儿一时不及思虑为何萨珊丝要主动卷入此事,道:“多谢公主殿下。”萨珊丝笑道:“等侯少府脱身归来,你可得让他本人亲自来谢我。”空空儿见她笑得浪荡轻浮,也不知道到底怀着什么目的,不及多想,只道:“那是当然。”
罗令则道:“空兄要如何做?”空空儿道:“事情紧急,我得赶紧去找一个人,多谢二位慷慨相助。”萨珊丝便命手下胡奴牵了一匹马给他,空空儿道:“多谢。”上马出了坊门,径直往南而去。大宛骏马果真名不虚传,跑得又快又稳当。到得永宁坊西门,向卫士打听了万迁住处,到门前喊道:“万老公在么?”
万迁正在院中闷闷不乐地晒太阳,闻声开门出来,奇道:“怎么会是空郎?好俊的大马!”空空儿将马在门前槐树下栓好,走上台阶,肃色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老公,是关于老公昨日去京兆尹府邸验尸的事。”
万迁立即露出了老公门特有的警觉神情来,左右一望,飞快地将空空儿扯进院子,掩好房门,低声问道:“空郎为何要管这件事?是为了侯少府么?”空空儿点头道:“正是。我料想这件事事关重大,老公必然得到过京兆尹事先的嘱咐,不得泄露任何验尸详情,然则侯少府如今被押在大理寺狱中,受尽折磨,命在旦夕,我也是不得已才来找老公,烦请将当日实情相告。老公放心,我决计不会将您牵扯进来。”
万迁迟疑道:“这件事…”忽见万年吏打着呵欠从屋里出来,似刚刚大梦初醒,突然见到空空儿也在,一时愣住。万迁忙骂道:“你今晚不是当夜班么?太阳都快要下山了,非要等夜禁前才出门。”
万年吏颇畏惧父亲,喏喏连声,道:“孩儿去县廨了。”刚一出门,又退了回来,道:“阿爹,门口有几个奇奇怪怪的人死盯着咱们家门呢,怕是不怀好意,要不要孩儿去告诉坊正?反正顺路。”
空空儿道:“无妨,他们是跟着我来的,我待会儿一走他们自然就跟着走了。”万年吏讪笑道:“空巡官果然是人到哪里,麻烦就跟到哪里。”万迁道:“还不快去当班?”万年吏道:“是,是。”似笑非笑地看了空空儿一眼,这才离去。
万迁道:“京兆尹找小老儿,确实是让我去验李中丞的尸首,不过关于这件事小老儿实在不能多说…”空空儿道:“李汶不是死于刀伤,他在被刺杀前已经中了毒,对么?”万迁大惊,道:“郎君如何会知道?”空空儿不能明说,只好道:“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
忽听见门口有女子叫道:“这是谁的马?”万迁无心理会,只隔墙答道:“是我家贵客的。”又低声问道:“郎君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空空儿不及回答,又墙外女子嚷道:“叫马主人出来!”万迁道:“咦,你这个小娘子…”正待赶出去,空空儿叹了口气,道:“老公别动,是来找我的。”开了门出来,果见第五郡站在马旁。
空空儿上前问道:“第五娘子找我有事么?”第五郡板着脸道:“什么第五娘子,难听死了,倒好像我成了谁家的第五房小妾。”空空儿每次与她斗嘴都处于下风,只好道:“是我错了,郡娘子有何见教?”第五郡突然放低声音,道:“夜禁前到北面的亲仁坊来,有人要见你。”
空空儿一愣,问道:“是谁?”第五郡道:“我凭什么要告诉你?”空空儿知道她还误以为当日是他带曾穆去抓她,却见她自顾自地解开缰绳,翻身上马,道:“你这马太引人注目,还是由我给你骑走的好。”空空儿道:“这是我借来的马,娘子不能…”第五郡哪里听说,双脚一夹马肚,那马便撒开蹄子狂奔,如风驰电掣,瞬间已在数十丈外。
空空儿无可奈何,只好重新进来院子,却见万迁不断搓着一双老手,在花架下徘徊,神色极是焦虑,见空空儿回来,上前扯住他问道:“这件事连侯少府都不知道,县廨中看过李中丞尸首的只有我一人,空郎怎么会知道?莫非…莫非是刺客本人?”空空儿道:“是想救侯少府的人告诉我的。”
万迁狐疑地审视着他,道:“当真?”空空儿道:“老公也是公门中人,您想想看,刺客若是知道李中丞已死,何必多捅上那一刀?就算是后来才会意过来,为何不将真相散布开去,对他自己、对侯少府不是都有好处么?”万迁这才点点头,道:“有理。”
空空儿道:“还请老公将实情相告。”万迁思虑良久,才道:“也罢,为了侯少府,小老儿就破回例吧。李中丞被刺前确实已死,他身上刀伤皮肉外卷,并无血萌,一刀穿胸而过,流血却不是很多。我到京兆尹府邸的时候,京兆尹已经知道这一点,叫我去是因为李中丞喝过的茶水中用银针验不出毒来,尸首也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他知道我年纪大、见过的尸首多,也许会知道李中丞中了什么奇毒。不过我仔细验过尸首后,也没有任何发现,只是有一点…”正说到关键之处,他又迟疑了起来。
空空儿道:“有一点什么?”万迁道:“这一点我连京兆尹都没有敢告诉,空郎可千万不要说出去。”空空儿道:“好。”万迁这才道:“许多年前,小老儿从师傅那里听说宫中有一种秘药名叫‘美人醉’,无色无味,不但能悄无声息地置人于死地,而且人死后瞧不出任何迹象。不过只是听说,从来也没有人见过,我也不敢告诉京兆尹,怕…怕…”空空儿道:“你是怕京兆尹以为是宫里有人下毒害他,从而牵扯出更多的人来?”万迁道:“是,而且这宫廷秘药也只是捕风捉影的传说,小老儿没有丝毫把握,怎敢轻易告诉京兆尹?”
恰在此时,夜禁鼓声响起,空空儿想起第五郡之约,忙道:“老公放心,你今日所说,我决计不会对旁人说起。”匆忙告辞万迁出来,便往北而去。走出数十步,果见后面有几名汉子鬼鬼祟祟跟在后头,他也不加理会,来到永宁坊北门便站在那里不动。
永宁坊坊正拿着钥匙等着锁门,见空空儿站在一旁不动,问道:“郎君是要出坊里么?请尽快吧,鼓声一停,我可就要关门了。”
空空儿点点头,脚下却还是不动,心中默默数着鼓声数。坊正以为他又改变主意,预备留在奔坊内,也不再理会。几近八百声时,坊正挥手示意两名坊卒拉上大门,空空儿忽然抬脚狂奔,自坊门冲出去。那坊正还好心喊道:“喂,已经夜禁了,快些回来!”
后面跟踪监视空空儿的几名汉子见状,紧跟上来,也要抢出坊门,却被坊正一把拦住,道:“作死么?夜禁了!”一边武侯铺卫士见这几名汉子行迹可疑,过来问道:“你们几个想做什么?”几名汉子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坊门轰隆隆地合上了。
空空儿飞快地冲过空无一人的街道,奔到对面亲仁坊南坊门,恰在坊门闭合的一刹那间闪身进去。唐朝夜禁制度森严,关门的坊卒早见多了抢在关门时冲进来的人,也不以为意,只笑道:“郎君好身手!”
空空儿虽然成功摆脱了跟踪的人,一时也不知道上哪里去找第五郡,忽想到苍玉清是郭府乐妓,郭府可不就在这亲仁坊么?忙朝郭府赶去。心中反复盘念李汶一案,疑云越来越重:当晚他到达李实府邸时,那小楼内无人,只有门外有两名仆人,后来另有两名随从护送李汶进去,随即四人尽数退出,有一人去前院叫李夫人,不久后雷声响起,刘叉趁机杀死三名仆人,闯将进去,这些都是他亲眼所见。如果李汶是中毒身亡的话,那么只有极短的时间,下手的必定是四名仆人中的一个,三人已死,剩下的一人理所当然嫌疑最大,这些京兆尹不会想不到,他却又是找万迁、又是搬离豪华房舍,除非他已经调查清楚那四名仆人均不是凶手,是早有人在茶水或者茶杯上动了手脚。
正自思索,忽听到有人叫道:“喂!”回头一看,第五郡正站在道旁向他招手,忙走过去问道:“到底是谁要见我?”第五郡道:“跟我走吧,我带你去见她。”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一处道观,门匾上书“咸宜观”三个鎏金大字,用笔酣畅淋漓。门口有一名女道士正在清扫台阶,第五郡朝她点点头,领着空空儿径自进来。
这咸宜观是昔日玄宗皇帝和武惠妃爱女咸宜公主的出家之地,内里的壁画、塑像全部为名家真迹,如三门两壁及东西走廊上的壁画为画圣吴道子亲笔,殿前、殿外神像为名家解倩、杨廷光所塑,窗间写真及玄宗皇帝、上佛公主等图为肖像画号称“冠绝当代”的陈闳所绘。空空儿并不知道这些,只觉得这座道观古意昂然,神秘中自有一种清贵之气,尤其廊下一大片黄金印菊花,竟与翠楼艾雪莹那里见过的一模一样。
西厢,轻轻叩了叩门,道:“人来了!”里面有个女子应道:“请他进来吧。”空空儿又惊又喜,正是苍玉清的声音。
进房一看,苍玉清面色苍白,半倚在床上,大约是伤势未愈的缘故。天光已暗,第五郡点燃了一盏灯,给空空儿搬了个凳子放在窗下,便自己退了出去。
空空儿道:“清娘子见召,有何见教?”苍玉清道:“你就是那刺客刘叉的同党,是么?”空空儿道:“娘子为何这样说?”苍玉清道:“你与郡娘约好次日见面,却提前一日去了乐游原,你为人懒散,这不是你的作派。而且李汶遇刺当晚你人不在青龙寺内,形迹极其可疑,万年尉侯彝被捕后谁也不见,只要求见你一个,可见你早已牵连其中。”
空空儿早知道她早晚要怀疑到他身上,不过她既不直接报官,想来还是有周旋余地,他不愿意谎言欺骗对方,直认道:“是。”苍玉清道:“你承认得倒是爽快,可知道刺杀朝廷命官是死罪?”空空儿道:“嗯。”
苍玉清沉默许久,才问道:“侯少府情形如何?”空空儿道:“怕是凶多吉少。”苍玉清叹道:“他这等为朋友披肝沥胆的奇男子当真罕见,或者命不该绝。”空空儿道:“娘子的意思是…”
苍玉清瞬间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面孔,道:“你走吧。”空空儿道:“如此,空某告辞了。”走到门口,又回头问道:“娘子伤势可曾好些?”苍玉清双颊绯红一片,许久无言,空空儿只得告辞出来。
暮色苍茫,第五郡正站在院中,似在特意等他,上来低声问道:“侯彝人关在哪里?”空空儿道:“大理寺狱。”第五郡道:“这我知道,我是问他具体关在什么位置?”空空儿愕然问道:“娘子是要穿上吉莫靴去劫狱么?这主意可不好。”第五郡脸色大变,问道:“你怎么会知道吉莫靴?”空空儿道:“我听侯少府说的。”第五郡道:“呀,想不到侯彝既是铁骨铮铮,还这般博学多识呢,到底是进士出身。”冁然而笑,很是欢喜。
空空儿劝道:“皇城戒备森严,大理寺狱非等闲之地,娘子还是别去冒险。”第五郡道:“谁说我要去冒险?”空空儿道:“况且以侯少府之为人,就算娘子找到他,他也未必肯跟娘子走。”第五郡赌气道:“要你多说,你还不快走。”扯着空空儿往外走。
空空儿忙道:“此时已经夜禁,我回不去进奏院,还请娘子借我一点钱住店。”第五郡道:“不借。”空空儿道:“那么还请娘子将刚才骑走的那匹马还给我。”第五郡道:“也不还。”点着空空儿的鼻尖道:“你要是敢透露一个字,或是再敢来这里,信不信我杀了你。要知道,你有许多许多把柄在我们手里。”空空儿道:“许多许多把柄?那是什么?”第五郡却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推出门槛,迅疾关上大门。
空空儿被第五郡赶出咸宜观,一时不知道该往何处去。此时天幕降下,周遭一片漆黑,忽记得进来亲仁坊时路过一家酒肆,也不顾身上没钱,一路寻来,果见酒肆灯火通明,内中热气腾腾,尚有不少酒客。闻听里面觥筹交错声,更觉腹中饥肠辘辘。
伙计见来了主顾,慌忙前来招呼。空空儿一时犹豫,这等吃白食的事他以前没有做过,也不知道万一做了该如何收场,忽听得东面隐隐有哀乐诵经声传来,心念一动,问道:“这是谁家有亲人去逝了么?”伙计道:“哎呀,客官不知道么?这是前任御史中丞家在办丧事,李中丞前夜被人刺死在京兆尹府中,可惜,白做了一回冤死鬼,请一堆高僧来做法事超度又有什么用!客官,您里面请。”空空儿这才知道李汶就住在亲仁坊中,忙道:“我还有点事,回头再来光顾。”
急忙奔李汶府邸而来,走不多远,忽然从暗处奔出来几名金吾卫士。一人喝道:“站住,做什么的?”空空儿道:“我是前去李府拜祭李中丞的。”一名金吾卫士道:“拜祭需要带剑么?”上前夺下空空儿手中浪剑,拔出来看了一看,喝道,“将他绑起来。”空空儿道:“哎,你们怎么平白无故胡乱绑人?”轻轻一抖,将抓住他手臂的卫士甩开。
几名卫士见他反抗,顿时如临大敌,一人大声呼叫,另几人更是弯弓搭箭,将箭头对准空空儿胸前,喝道:“别动,一动就射死你。”
只听见远近呼哨声大作,密密匝匝的脚步声纷纷往这边赶来。空空儿心道:“什么时候坊区内也有这么多金吾卫士巡视了?莫非…李实本人正在李汶宅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