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儿听说,既惊讶又困惑,无论都想不通艾雪莹如何能轻松脱身离开京师,然则既然她姊弟平安,也总算是一件幸事。又问道:“你阿爹、兄长呢?”刘二郎道:“胜业坊有大户人家办丧事,他们都往那里送酒去了,店里就我一人在。”也不起身招呼客人,只全神贯注地忙着往那怀中的琵琶上虚弹比划。空空儿、罗令则见他爱理不理的,只得退了出来。
刘二郎成人后成为京城著名的琵琶手,日本遣唐使准判官藤原贞敏入唐后以黄金二百两拜他为师,不仅尽得其真传,且娶刘二郎之女刘小玉为妻,成就了一段国际婚姻的佳话。藤原贞敏携妻子回到日本后,担任雅乐助和扫部头,成为日本皇室宫廷音乐的负责人,这是后话。
刚出酒肆,便见一名万年县差役奔过来叫道:“郎君叫小人好找,侯少府有事请空郎君过去。”空空儿道:“好。”与罗令则作别,匆忙跟随差役来到万年县廨。
侯彝一见他就问道:“空兄可知道神策军中尉杨志廉今日下葬?”空空儿道:“早上出来崇仁坊时看见了送葬队伍。”侯彝道:“杨志廉夫人也是刚刚去世不久。”空空儿道:“夫人?杨志廉不是宦官么?”随即想起李辅国的故例来,这才会意,轻轻叹了口气。侯彝道:“杨志廉夫人身份也非同小可,是另一名大宦官刘光奇的堂妹,刘光奇的儿子刘渶润又娶了杨志廉的女儿杨珽。”
空空儿一时弄不清宦官如何还会有子女,料想侯彝找自己来不是为了谈这些,问道:“少府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侯彝道:“杨志廉虽是宦官,却位高权重,按理来说,他去世的消息早该在京师传开了,为何一直没有听到动静,突然今日就出殡下葬了?”空空儿道:“少府是说他死得蹊跷?”侯彝道:“其实他死得蹊不蹊跷我并不关心,但这件事很有些奇怪。空兄想一想,距翠楼命案到今日,过了多少天?”空空儿道:“呀,正好是七日。莫非…他就是翠楼那具无名尸首?”
侯彝道:“我也是这么想,他的年纪、形貌都与空兄见过的尸首符合。只是杨志廉手握神策军重兵,是圣上身边最亲信的宦官,这等权势显赫之人,莫名死在了翠楼里面,他的亲属党羽为何没有声张?”空空儿道:“确实奇怪。如果翠楼无头尸首真是杨志廉,那么今日下葬的岂不是一副空棺?”又说了艾雪莹一家已离开京师之事。侯彝道:“此事虾蟆陵坊正已向我禀告,说是京兆尹发了话,要她立即离开京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对她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正说着,两名差役进来禀道:“小的是御史台差役,奉新任御史中丞武相公之命,来召少府前去御史台问话。”侯彝道:“好。”转头对空空儿道:“大概又是为前任御史中丞遇刺一事,空兄,我去去就回,刚才提到的事,晚些再谈。”空空儿道:“那好,我回魏博进奏院等你。”
御史台是监察机构,举止轻重,“掌以刑法典章,纠正百官之罪恶”,有权弹劲百官,参加重大案件的审判,甚至监督府库出纳。下设三院:侍御史隶台院,殿中侍御史隶殿院,监察御史隶察院。台院是御史台的本部,掌握弹劾中央百官、参加大理寺审判和审理皇帝交办的重大案件。殿院执掌纠弹百官在宫殿内违法失札之事,维护皇帝的威仪和尊严。察院执掌监察州、县地方官吏。正因为唐代御史位高权重,专司推勘诏狱,纠劾百官,号称“风霜之任”,所以颇令百官闻名丧胆。
台署位于皇城中,进朱雀门往北上承天门街,过了鸿胪寺就是宗正寺,御史台就在宗正寺西面,官廨相连。
侯彝跟着差役进来大堂内,却见新任御史中丞武元衡正襟危坐,监察御史刘禹锡、柳宗元分坐两旁,分明是一副审讯犯人的架势,心中顿觉不妙,暗道:“昨日武中丞详细问过李汶遇刺一案,我只推说不知,他倒也没有再追问,看今日情形,来者不善,莫非他已经怀疑到我身上?”上前见过礼,果听见武元衡问道:“侯少府,李中丞遇刺当晚,你为何会在升平坊内?”侯彝道:“回中丞话,下臣当时正率人搜捕刺杀舒王的刺客王翼,凑巧在升平坊中。”
武元衡道:“你恪尽职守,倒也难得。不过我听说李中丞遇刺后升平坊迅即戒严,只有你手下两名差役在案发后不久持你万年县尉的令牌离开。”侯彝道:“是,升平坊是下臣辖区,下臣听到京兆尹府中出了事后,立即派差役回县廨召集人手。”武元衡道:“那两名差役叫什么?”侯彝道:“这个…当时心急,一时没有留意。”
一旁刘禹锡道:“侯少府以精明干练著称,就连京兆尹都对你多有赞许,你怎么会记不住身边差役的名字?”侯彝道:“实在是因为当时天黑心急…”武元衡道:“侯少府,你既不肯说实话,少不得要得罪了,来人,发签将前晚跟随侯少府办事的万年差役全部拘来。”
侯彝猜想武元衡无非是要将当日跟随自己办事的差役捕来严刑拷打,威逼自己承认,忙道:“请等一等!武中丞不必如此,刺客是下臣放走的,我承认便是。差役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不过听我命令行事。”
堂上众人见他为庇护下属爽快承认罪名,均感诧异,本来武元衡只是对侯彝有所怀疑,并无证据,但他亲口承认之下,就是铁证如山了。
武元衡道:“少府倒是个干脆人,可惜。”言语中对侯彝作为深感惋惜。又问道,“如今长安戒严,刺客出不了长安,你将他们藏在何处?”显然以为当夜案发后离开升平坊的两名差役是刘叉和他的蒙面同党。
侯彝摇头道:“恕下臣难以奉告。”武元衡再三喝问,侯彝始终只是一言不发。武元衡见他强硬,便下令用刑。侯彝佩刀已经入皇城时交给监门卫,差役上前先剥去官服,将他拖到阶下,先打了四十大杖。
刘禹锡慨然受刑,并不呻吟,不由得好生佩服他的傲气,起了惺惺相惜之意,道:“刘叉是杀人逃犯,又与侯少府有私仇在先,少府何苦为了这样一个国贼自毁前程?”侯彝道:“我藏匿国贼,自知罪名难逃,也没有什么可多说的。”
刘禹锡天性诙谐,爱开玩笑,见侯彝总是用手护着右膝,问道:“刺客是不是藏在你的右膝盖下面?”侯彝一听,顺手揭下台阶上砖石,自己将右膝盖砸碎,皮开肉绽,流血不止,又翻开皮肉给众人看,笑问道:“刺客在哪里?”
武元衡见他如此硬气,非要保护逃犯,心道:“这侯彝身为万年县尉,专司捕贼捉盗,天子脚下,竟然敢以身试法,窝藏国贼。此风一开,那还了得?听说他兄长是魏博节度使心腹幕僚,如此强硬顽抗,无非是仗着有后台。”他生平最恶藩镇,一念及此,决意要动真格儿,命人点了一盆火炭,将鏊子放在上面烧得通红,再剥掉侯彝衣衫,拿鏊子去烙他上身。
火鏊非法定刑具,铁烙这等酷刑极少使用,受刑的人又是万年县尉,掌刑的差役一时难以下手,不过碍于中丞严令,勉强将鏊子按往侯彝腹部,“嗤”地一声,顿时烟火蒸腾,血肉焦焦作响。两边环伺的差役都闭上眼睛,不忍心看下去。侯彝强忍疼痛,一声不吭,等鏊子拿开,强吸一口气,笑道:“中丞还要多加些炭才好。”
武元衡见侯彝浑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又下令再用刑。刘禹锡却是极欣赏侯彝的侠义之气,忙道:“且慢。侯少府为人刚毅,又任县尉多年,料来刑讯这一套对他全无用处,不如先将他关起来,让他好好想一想,再好言开导不迟。”武元衡淡淡道:“就是因为他是万年县尉,知法犯法,所以才要格外用严刑对待。来人,继续用刑!”
侯彝又被鏊子烫了几次,胸前、肚腹尽是焦黑烂肉,终于昏死过去。武元衡命人拿凉水泼醒,扶他坐起来,问道:“你可愿意说出刺客下落?”侯彝摇了摇头。武元衡又喝命用刑。
唐代律法对刑讯犯人有明文规定,须得“立案同判”,即刑讯必须由主审长官及同判佐僚连带立案署名,刘禹锡见武元衡根本不听同僚意见,不免怀疑对方存了私心。他是个爽直之人,不悦地道:“侯少府不过是犯知情藏匿罪犯之罪,按照律法规定,刘叉刺杀朝廷命官是死罪,侯少府罪减一等,顶多是流放偏远之地,罪不至死。况且本朝律法向以仁义为本,恤狱慎刑,务从宽宥,中丞今日用火鏊这等残忍的酷刑来审讯折磨现任朝廷命官,当真是匪夷所思,令人发指,内中之惨烈,大概只有昔日天后手下的酷吏周兴、来俊臣才能比拟。”
他有意加重了“天后”二字,无非暗示武元衡也姓武,正巧又是武则天的曾侄孙。武元衡脸上怒色一闪,瞬间即逝,又恢复了平静,道:“追捕国贼要紧,本丞如此逼供,也是逼不得已。”
刘禹锡却是丝毫不给这位新上任的上司留情面,冷笑道:“如果武相公是因为新官上任要杀鸡骇猴的话,请自便吧,刘某可要先告退了。”作了个揖,昂然走出了大堂。
柳宗元出自著名高姓大族河东柳氏,为人沉穆浑厚,一直不发一言,见刘禹锡公然顶撞上司,虽觉不妥,然而他素与刘禹锡交好,共同进退,见状也站起来,道:“告退。”匆匆跟了出去。
三名堂官当堂走掉两名,这一幕极富有戏剧性,差役们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尽是面面相觑。武元衡也不动怒,命人继续拷问侯彝。
掌刑的差役不忍再下手,只是迟疑不动,道:“侯少府刑伤极重,怕是捱不下去,万一…万一…”一旁做笔录的令史忙上前低声禀道:“中丞不如暂时罢手,刘、柳二位御史不肯署名的话,中丞可就落了个违律用刑,按律法要杖责六十。”
武元衡是建中四年进士,诗写得相当好,藻思绮丽,琢句精妙,尤其精于五言诗,然而及第后仕途不顺,一直辗转于使府之间。后长期闲居于林泉之下,与文士们诗文唱和,交游往来,为德宗皇帝起用担任比部员外郎也是最近之事,而且是因为他诗名太大的缘故,可以说他并无察狱理事的实际经验,对律法也不熟悉,经令史提醒,也甚觉无趣,万一侯彝当场死在堂下,不仅再也无法知道刺客下落,而且说不定还会被人趁机以“滥用酷刑”参上一本,便命人先将侯彝下狱关押。
侯彝神智不失,却无法站立行走,差役便找了一副担架抬他。出了御史台,侯彝见左右无人,低声问道:“差大哥可否帮侯某一个忙?”
押送侯彝的差役亲眼见他以堂堂万年县尉之尊,为保护属下差役当场认罪,又为了庇护刺客当堂忍受非人的酷刑,均是佩服之极。况且他所保护的刺客本来是要杀死那人人切齿痛恨的京兆尹李实,虽说误杀了御史中丞李汶,可那李汶跟李实本来就是一伙子,坏事也没有少干,死了也没有什么人惋惜。众差役相互交换一下眼色,一名年纪大些的差役道:“少府请说。”侯彝道:“侯某自知难逃此劫,只是我有个朋友名叫空空儿,想在死前见他一面,请差大哥帮忙去魏博进奏院知会他一声。”
那差役道:“帮少府传个消息不难,但若要带人进大狱探望,怕是小人们难以做到。”侯彝道:“这我知道,我自有主张,事情紧急,还请差大哥这就赶去崇仁坊。”
那差役便又问了一遍地址、姓名,自往魏博进奏院而来。卫士听说他找空空儿,又是一身公服,便带着他径直进来大厅。进奏官曾穆正与从事侯臧议事,空空儿也埋头坐在一旁,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卫士上前禀告道:“这位是御史台差役,说有要紧事找空巡官。”曾穆一听便冷笑道:“是不是咱们空巡官又惹事了?连御史台都找上门了。”差役忙道:“不是,是一点私事。”空空儿便站起来道:“我就是空空儿。”差役道:“空巡官,请你跟我出来下。”
空空儿见他一副藏头露尾的样子,神秘兮兮,一时不明就里,不过料来跟侯彝有关,便跟了出来,问道:“是不是侯少府有事找我?”那差役道:“侯少府刚被逮下了大狱,他有要事,特命小人来请空巡官到狱中探望。”
空空儿吃了一惊,问道:“侯少府犯了什么罪?”差役道:“他已经承认是他放走了刺杀李中丞的刺客,又不肯招出将刺客藏在哪里,新上任的御史台长官很是厉害,立即对他用了大刑。”空空儿道:“啊,那我们赶紧走。”
差役道:“侯少府被关在大理寺狱,大狱在皇城内,城门禁卫的门监卫盘查极严,空巡官没有门籍进不去,侯少府说得请京兆尹送你进去。”空空儿道:“什么?侯少府自承放走刺客,京兆尹恨他还来不及,怎会送我去见他?”差役道:“侯少府说,只要你对京兆尹说你说服他交代出凶手下落,京兆尹定会送你进去。”
空空儿沉吟道:“也好。”忙掏出一吊钱递给那差役道:“多谢差大哥传话。”那差役道:“侯少府真是个英雄好汉,小的可不敢要他朋友的钱。”重新将钱塞回空空儿手中,道,“小人告辞了,侯少府刑伤极重,还请空巡官速去探访。”
空空儿忙来进奏院马厩取马,一名卫士为难道:“进奏官有令,不得给空巡官…”空空儿不容他多说,上前牵了一匹马便走,卫士有心阻拦,却又畏惧他武功厉害,不敢上前动手。
出来进奏院,飞驰至光德坊。京兆府位于光德坊西南角,建制颇大,又分东、西士曹:东士曹号“念珠厅”,意思是事务极多,判案到一百零八道;西士曹号“莎厅”,只因厅前有株巨大的莎草,周回达十步。
京兆尹李实正坐在莎厅中,一张脸拉得老长,他刚刚得知自己下属万年县尉侯彝放走刺客、被新上任的御史中丞刑讯的事,既恼怒又痛恨。忽听说魏博巡官空空儿求见,还以为对方是奉魏博兵马使田兴之命前来,忙命人带他进来,问道:“是田兵马使找本尹有事么?”空空儿道:“不是,是我自己有件事要找尹君帮忙。”李实道:“好说,是什么事?”空空儿道:“侯少府被关在大理寺狱,我想请尹君带我进去探望他。”
李实当即虎了脸,道:“侯彝私纵国贼,死罪难逃,空巡官不必再费心了,这就请回吧。”空空儿道:“还请尹君成全。”李实道:“笑话,那刺客要刺杀本尹,侯彝将他藏起来,本尹恨不得这就将他押来京兆府亲自严刑拷问刺客下落,凭什么还要送你去探望他?”
空空儿不愿意按侯彝之计谎言欺骗李实,道:“我深佩侯少府为人,不忍见他如此受刑罚之苦,若尹君肯带我见他一面,我一定会为尹君找出真凶。”李实道:“真凶?”空空儿:“是。”
李实道:“你怎么会知道?”空空儿:“我暂时还不能说。”李实冷笑道:“你能抓到真凶?这话若是你们魏博田兵马使说出来我还相信,你一个小小巡官,有什么本事,本尹凭什么要相信你?”空空儿道:“天道之下,万物蝼蚁,但蝼蚁也有自己的力量。尹君若肯如我所请,十日之内,我必将刺客送到尹君面前。”李实凝视他半晌,一拍桌案,道:“好,本尹信你一次也无妨。来人,备马,去大理寺。”
大理寺在皇城西边顺义门附近,离光德坊只有两个坊区远,骑马瞬间即到。大理寺狱是中央监狱,专门关押犯罪官员及重要囚犯,防守当然非同小可。
侯彝被单独监押在最里面的一间石牢里,狱卒佩服他仗义,没有给他上械具,即便如此,他刑伤极重,也是动弹不得,只仰卧在地上,大口地喘气。身下只薄薄一张草席,冰凉如铁,身上伤口如火炙般疼痛,不得不将衣服敞开,以减轻痛苦。
忽听得脚步声近前,有狱卒开了牢门,一人走进来阴恻恻地叫道:“侯少府!”侯彝侧过头来,道:“尹君,请恕下臣身上有伤,难以行礼。”
李实自恃也是个狠角色,但此刻见侯彝遍体鳞伤,上半身皮肉焦黑,疼得连衣服都不能穿上,下半身受过杖刑,鲜血淋漓,脸上的痛楚在这幽暗阴森的牢房里显得格外凄凉,恰似地狱里饱受刀山火海之苦的恶鬼,昔日醉人神采荡然无存,再无半分万年县尉的勃勃英姿,不由得慨叹武元衡下手之毒,忍不住心道:“我跟这这姓武的素无往来,想不到他却是如此厉害的人物,日后可得小心了。”便对侯彝道:“少府要见的人本尹带来了。带他进来。”
外面狱卒得令,便领着空空儿进来牢房。李实道:“空空儿,你可要信守诺言,十日之内,你得将刺客送到本尹面前。”空空儿道:“是。”李实又望了侯彝一眼,冷笑一声,先退了出去。
空空儿忙上前去扶侯彝,道:“少府,你…”侯彝痛得哼了一声,苦笑道:“你千万别动我,还是让我躺着好。”空空儿道:“抱歉,来得匆忙,竟未想到要带些药来。”微一沉吟,便将自己身上的夹袄脱下来,轻轻盖在侯彝身上。
侯彝见狱卒还守在门外,道:“空兄,你…你低下身来。”空空儿知道他有重要话要说,便跪下来,俯身将耳朵凑到他唇边。侯彝道:“我被捕受刑的事很快就会传开,刘叉还在长安,他一旦听说,肯定会以向御史台来自首换我出去,你…你要尽快赶去阻止他。”空空儿道:“刘叉那样的脾气,听说少府为他受难后,拼了命也会出来自首的,除非用强,不然如何能阻止得了他?”侯彝道:“刘叉慷慨激昂,嫉恶如仇,不过性子却是粗疏,不够精细,你只需拿律法来说服他。”空空儿当即会意,道:“我明白了。”
侯彝见他稍加提示便明白自己的意思,颇感愕然,问道:“空兄如何会熟悉律法?”空空儿道:“先父是魏博的司录参军,当然在魏博只是个虚职,他常常浩叹藩镇拿人命当儿戏,武将的权威远远凌驾于律法之上。”
侯彝道:“原来如此。”低声将刘叉藏身之处告诉空空儿。又问道,“你为什么不按我说的做,非要承诺京兆尹十日内送刺客给他,你是打算拿自己当交换条件么?”
空空儿不愿意侯彝为此忧心,道:“我已有对策,请少府放心。你私藏刺客罪名太大,就算能挨过刑讯,朝廷当真会放过你么?”侯彝道:“这我也不知道,按照律法规定罪不当死,可朝官视律法为儿戏也是常有之事,我自己还不是徇私放走王立、刘叉。”
空空儿道:“少府那是侠义之举,与视律法为儿戏有本质分别。”侯彝道:“唉,总之我自己也是以身试法。京兆尹倒不一定要我死,不过新上任的御史中丞武元衡是个极厉害的人物,以前没有怎么听说过他的事迹,想来这次要借此案立威,我这次怕是凶多吉少。空兄,你我惺惺相惜,许多话不必多言,家父早亡,家母有长兄奉养,不必操心,我未娶妻室,孤身一人,就算这次死在这里,也没有什么遗憾。不过若侯彝这次有命活着出去,你我一定要痛快喝一场。”语气虽然慷慨豪迈,并不为自己的处境忧虑,却隐隐有交代后事之意。
空空儿心中难过,道:“那是当然。”他不敢久留,以免误了侯彝交代的大事,忙告辞出来。他料想会有人暗中监视跟踪他,上马便走,径直驰到西市东门,又去宋清药铺拿马换了一些药和包扎伤口用的药布,果见外面有两个鬼鬼祟祟的青衣汉子直往药铺里面张望。
空空儿问道:“老公这里可有后门?”宋清冷冷道:“没有。”空空儿一愣,心想这药铺明明有个大后院,怎么会没有后门。却见一旁那身材短小、容貌丑陋的年青学徒郑注仰起头来,悄悄用手指了指后面,当即会意,忙道:“借用一下,多谢。”不待宋清阻止,飞快地奔去后院,自药铺后门出来。
西市占两坊之地,每边长六百步,有数千家商铺,四方珍奇,货物山集,堪称天下最繁华的市场,人群熙攘,紫陌红尘。空空儿专捡人多的地方走,逶迤往北而去。他虽并不熟悉京师地形,然而长安的坊区和道路都是方方正正,不须认路,只用知道大致方向,就决计不会走错。到北门时,见后面跟踪的人已经被甩掉,这才加快脚步,去了西市东北面的布政坊。
布政坊紧挨皇城,是右金吾卫屯营所在之处,里面驻有重兵,人烟远不及崇仁坊这样的坊里稠密繁华。空空儿径直来到袄祠,说是找一位不言的人,守门的胡人便领着他来到祠后一座小小的院子,叫道:“有客。”
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刘叉警觉的半边脸来,见是空空儿,才松了口气,招手道:“快进来。”
空空儿闪身进去,刘叉将门闩好,领他进屋坐下,问道:“是侯少府叫你来的么?外面情形如何了?”空空儿道:“不好。”当即说了侯彝被捕刑讯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