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林老爷和薛老爷要合伙将女儿们都送到乔太太家中寄养,原来是因为——他们都克妻啊!
宴会的后半场,乔太太继续去应付客人了。葛太太受了大太太的委托,遣走亨利先生之后,关上门,在茶室里当堂给几个丫头上了一堂简易生理卫生课。上课的过程中,薛真真有如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眼睛睁得跟铜铃一般大。在听说了每个月都要流几天血,一直流到五六十岁时,真真惊恐道:“怪不得我母亲去的那样早,原来是流了这么许多血去的!”
看着真真听得这么痛苦,楚望好几次都有些忍不住想画一幅人体剖面图送给她,并告知她:我们都是灵长类动物,这是子宫、这是卵巢、这是X道。每个月宫壁会加厚一次,当这个月没有受精卵附着时,加厚的子宫壁便会自动脱落,所以会流血。统共不到五十毫升,死不了人的。
葛太太这堂课上得颇受些阻碍,而弥雅全程关注点都落在了真真身上,脸上带着探索新物种的微笑。
最可怜的就是允焉了:当着同学与小姑妈家下人的面,被薛真真搞得丢了这么大的丑。薛真真本是出于关怀允焉的好意,却大大的得罪了允焉,使得从那天之后半年有余,允焉都没给过薛真真半分好脸色看,真真自然也不稀罕林二小姐那点好脸色——自此,两人之间存在了不足一小时的姐妹情,瓦解得十分彻底。
第23章 〇二三 口红与婚礼之三
乔玛玲极力想要个新式的婚礼,而男方家的长辈们却更像看到一个传统的、中式的新娘——所以综合一下,这个婚礼变得有些不伦不类,却是这个年代最典型最新潮的中西结合式婚礼。
前一天晚上女孩子们在乔公馆里,簇拥着乔玛玲试穿那件(无数次经由楚望手)的婚纱,被白纱上大朵大朵缀了金丝的牡丹花给惊艳了。晚春时节,十分适合这样无袖的婚纱裙。为显得更为端庄,她便着了一双及手肘的白色手套,俨然极为考究的英国贵族女子。
她试了一次便脱下来挂在房间里,一众女孩们却盯着那件挂了婚纱的衣架,直至夜深了,被母亲们告知“不要打扰新娘子休息”,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乔玛玲却多留了林楚望与谢弥雅一会儿,让她多给自己讲讲那位新郎究竟是什么样。
弥雅笑说:“他是主角,今天所有男宾都打趣他,紧张得他话都说不好!明天见到你时,指不定害羞成什么样,可别走不动道了!”
楚望知道乔玛玲是想知道谈吐与长相方面的,忙不迭补充说道:“大高个,看起来很结实,也很绅士,是受过高等教育那种做派。”
乔玛玲这才稍稍放了些心。
第二天一早,薛家一位略上了些年纪的太太和乔太太一起给乔玛玲梳妆。过肩的长发挽起作三个小小圆髻,在脑后排作一朵花。那位薛太太似乎觉得玛玲肤色过深,便格外给她多扑了些胭脂粉底,扑得整张脸都没什么血色;乔太太非常仔细的为女儿将眉毛描成弯弯柳叶。乔玛玲唇色本就十分好看,所以只薄薄补了唇膏和口红。
女孩子们也由赵妈和各自的丫鬟带着去换上桃红色西式短裙礼服,上面罩了一件藏蓝色羊毛衫。楚望则十分庆幸自己在这几个月里略略长了些个头,已然超出一位花童应有的身高。而花童的重担,则落到了莱昂肩上——大伙看到这个白净可爱的中西结合小男孩,觉得十分喜庆——也十分契合这次婚礼的主题。
一整个早晨,屋中女眷都在挨个为乔玛玲讲授婚姻经。她面带微笑的一一为众姑嫂拜谢,快近中午时,便上了楼去,向乔太太辞行。乔太太端坐在太师椅里,一个早晨已哭了七八回。这下子见到着洁白婚纱,妆容整齐的乔玛玲,一个没忍住,终于失态的又哭了出来。乔玛玲眼睛一红,几位姑妈太太纷纷上前劝止,以免她哭花了妆容。
乔玛玲只得红着眼眶与乔太太抱作一团,宽慰道:“幸而还有三位妹妹能陪着妈妈。”
她扬扬手,将三个小丫头也叫到跟前来,一一亲了亲额头。真真和允焉也哭作一团,楚望则在一旁宽慰道:“反正巴尔顿道也不远,姐姐每天回来,我们给您做午饭。”
乔玛玲噗嗤一声笑了,旁边一位太太乐得打趣道:“姑娘家嫁了人了,还三天两头往娘家跑,也不怕人说闲话。”
乔太太又沉了沉脸,纠正乔玛玲道:“以后便不能这么不庄重了。一会儿出门,含蓄些,可以带着微笑,不可笑出声……也别左右张望 ,也不可同人任何人对视。”
乔玛玲忙低下头答应着,乔太太这才为她罩上婚纱——虽是洁白婚纱,那头纱却能披下来,将脸挡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感来。
新郎的车开过来了,门外薛、林、乔家的男孩们一拥而上,拦住从车上下来黑西服的新郎官与他的兄弟们。大致是因为语言不通的缘故——新娘家上海过来的亲戚大多不讲法语和粤语,新郎家广州越南过来的亲戚也不大会上海话与英文——所以抢亲的通行证便是万能的红包。
男孩子们收到来自新郎的贿赂,新郎携着一干得力干将得以顺利闯入乔公馆里来,先拜过乔老爷,便同男宾们一众候在门口。这边,乔玛玲由乔太太搀扶着下楼来,一众女眷也跟在后头下楼。其间,林楚望听着乔太太一刻不停的同乔玛玲讲:“一定要抬头挺胸,切记切记。”乔玛玲本就身姿挺拔,乔太太却好似要她将腰挺出某种的弧度,以展示出傲人身姿一般。
楚望不知道乔玛玲紧不紧张,但是这位马克黄先生一定是紧张的。他原本也就只看到过乔玛玲的相片,今天算是第一次相见了,也不知心里有没有将这位香港一等一的美人同他越南那位朱砂痣作对比。他脸上带着微笑,面满红光的高高的仰望他的新娘,脚下不住的轻微动着,脸部肌肉也因为紧张与激动而且有些不大协调。
不知那位男宾推了新郎一下,众人的哄笑声中,他一个趔趄,扶着栏杆站在了新娘身旁。两位新人便并行出门时,门口的鞭炮噼里啪啦的响作一团。这时,女眷中一位颇有地位的太太低低的喊了句:“哭!”众女眷便此起彼伏的假哭作一团——听说是为了图个吉利。楚望惶恐的看着那群假哭的女人,仿佛站在女多声部合唱团中间鱼目混珠似的,几乎没忍住笑出声来。此情此景实在太诡异了。
前面一辆道奇接着新娘与新郎去最近的莱顿大教堂,后面的接驳车便拉着乔玛玲装嫁妆的箱笼去巴尔顿道了。林楚望前些日子看到过她们往里面装东西:除了一些首饰外,大多是她不大叫得出名字的精致瓷器与名书画。
男宾与女眷们,约莫走了十来分钟,散着步走到莱顿教堂。哥特式的教堂,高高的花窗玻璃上描摹的都是圣经故事。
前排席位已落座了几位香港政坛大佬,新郎新娘家人则按照身份次序依次入座,三个小丫头由乔太太领着,倒也没有坐得太偏远。那几位大佬大约是证婚人,其中一人林楚望是认得的,便是那位谢老爷子。他正乐呵呵的同另两位大佬用地道的英文谈笑风生,听说分别是香港前任和现任总督司徒爵士和施爵士。
门德尔松先生传世名作《仲夏夜之梦》第五幕响起时,人们谈笑声便小了下来,纷纷侧目往洞开的教堂门口望去。同样远远望去的,还有神父面前西装革履的黄马克先生。他无比紧张的望着圣光笼罩下自己的新娘——以及携着新娘子手的略微秃顶的尊敬岳丈乔先生。
此时恰好正午时分,教堂钟声悠悠回荡了十二次,光线透过彩窗落进教堂里,在光学原理下,玻璃上五彩斑斓的圣经故事纷纷落到了新娘婚纱上,美得竟引起众人一番惊呼。这也使得黄先生从岳父手中接过新娘子手的时候,无不紧张的时不时清着嗓子。
神父用英文得到乔玛玲“Yes, I do”的回答后,再转头询问新郎那句经典问句:“黄先生,你是否愿意这个女人成为你的妻子?与她缔结婚约,无论疾病或健康,或是其他任何理由,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黄先生再次紧张的清了嗓子,混乱之中竟吐出了自己的母语:“Oui, je le veux.”
在众人的笑声中,他忙不迭的换作英文回答了一次。
乔玛玲今天第一次露出十分真实的、发自内心的笑来。
神父又问众人:“你们是否都愿意为他们的结婚誓言作证?”
众人齐声:“愿意!”
不得不说西式婚礼,从配乐,到誓词,都非常具有震撼力与感染力。一对新人在这样一个神圣的地方成礼,爱情得到众人的祝福与神祗的庇佑,仿佛一部真情演出的奥斯卡大片一样。不论真心多少,至少此刻不少人都为之震动而潸然泪下。
就连对乔玛玲与黄先生的过往心知肚明,且向来感情能力欠缺的林楚望来说,这婚礼也是十分动人了的。单身了二十五年的她心里甚至有些期待的想:要是也能这么庄严盛大结一次婚,似乎倒也不赖。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参考了一下贝聿玿女士、及张幼仪与徐志摩的婚礼片段。
没错,乔老爷是一位来往中英的茶叶、瓷器外贸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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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nister:
Do you Marlin Qiao, knowing this man's love for you and returning it, realizing his strengths and learning from them, recognizing his weaknesses and helping him to overcome them, take Mark Huang to be your lawfully wedded husband?
Marlin: I do.
Minister: Place the ring on his finger.
Minister to Groom:
Do you Mark Huang, knowing this woman's love for you and returning it, realizing her strengths and learning from them, recognizing her weaknesses and helping her to overcome them, take Marlin Qiao to be your lawfully wedded wife?
Mark: Oui, je le veux.
All(Laugh).
Mark: Yes, I 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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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在教堂里,就是一句一句此起彼伏的“Yes, I do!”
第24章 〇二四 唱诗班与审稿人之一
婚礼之后,乔公馆的女孩们都变得有些不太一样了。
见识过葛公馆的做派之后,薛小姐竟一改往日的娇纵作风。大约是比起葛公馆里一干妙人,乔公馆里那些丫鬟再也入不了她的法眼,便干脆告诉乔太太:她已长大了,再用不着丫鬟侍奉。
见她这么说,比薛真真还要大几个月的允焉,自然也不甘示弱的上交自己的丫鬟,以示独立。
楚望看也不看两位姐姐,就只说了一句:“我还小,还离不开蝶儿。”
五卅惨案后,班级里一众上海女孩子激愤不已,却得到了威尔逊先生的多次警告:香港女塾的学生决不可参与运动,否则作退学处理。
林俞也多次来信提醒林家两个女孩只需做好学生,切莫受人煽动闹事。信上他还提及给梓桐暂定了一门亲事,是上海一位名医之女,姓许。许家姑娘在上海中西女塾念书,比允焉大两岁,待两人甫一卒业便成婚。
楚望不禁想到谢弥雅那位可怜的姐姐大约是要失恋了。她见过那位姐姐一面,比谢弥雅高挑,却不够灵动。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尊贵味,大抵因为想摆脱中国血统成为一个地道英国人。但她用力过猛了一些,变得有些不伦不类。
暑假之前,修女奶奶带着一份唱诗班的报名表过来。填写报名表的女孩,下学期开始便正式成为唱诗班成员之一,可以参加周末早晨的礼拜。林楚望不知道班里的女孩子们,什么时候开始竟热衷于唱歌了,除了她之外竟一个不落的填了表格。谢弥雅拿着笔从修女那里回来时,得意的冲楚望扬了扬手说:“别担心挤不过她们,我首当其冲,冲上前去替你填了名字,还不谢我!”
楚望一脑门问号:“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去了?”
谢弥雅压低声音轻笑着说:“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唱诗班有些什么好玩的?你两位姐姐可都比你积极!”
她摸着下巴想了想,唱诗班有什么呢?来做礼拜的大妈大叔?
谢弥雅则拍拍她,说了句:“不管怎样,你都得陪我!你不去,我可太无聊了!”便跑出校门,跳上谢家的车子走了。
裁缝铺里,索米尔先生和楚望的爱好已经从口红扩大到了香水范围。那个时期十分流行香奶奶五号的甘草香,属于上流社会上至阔太太,下至名媛淑女们的最爱。索米尔先生则戏称它为:上等交际场所香。林楚望比较喜欢松柏、白桦类木系香味,索米尔先生则更偏爱洋甘菊香。对香水没什么研究的阮太太则表示,有钱人家的阔太太买什么,她跟着买总没错。
虽说处在同一屋檐下,另一栋楼里的米歇尔姨娘却很少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大约是乔老爷教她的:该请安时早早向太太请安,不该出现时便消失的十分彻底,免得被太太抓着小辫子一通数落。
距离上次收到斯言桑的来信已时隔许久。在林楚望以为自己将这位未婚夫得罪了时,德国来信却再次抵达了乔公馆。自从乔玛玲婚礼前夕允焉在葛公馆里丢了人,害的乔太太给葛太太一通数落后,乔太太对三个丫头的教育才分外仔细起来。她偶然听了薛真真“想去浅水湾晒太阳”的提议,终于暑假伊始的下午,决定举家去海滩上玩。
一行人带着长裙与遮阳帽出门上车前,邮差来了。楚望这次学乖了:看着那封盖满邮戳的信,便率先去抢了过来。自从来了例假之后,允焉的个头便长得缓慢下来。而林楚望的个头却拔高的越来越快,眼见着就要超过自家姐姐了——所以在抢东西这件事上,林允焉已经失去了先天优势。
上车后,她便坐在离允焉远远的地方将信拆开来。
楚望,
离开绍兴一年有余,总想从哪里知道些你的消息,甚至常恨你为何不是一位振世名人,便总能打听到你在做什么。总以为是我太过冒昧打扰,使你厌恶了。但却总是挂心,想知道你过得是否还好。
没有回信也罢,那我便自言自语,随意同你讲讲我都做了些什么。这个六月里我将离开德国,去英国续念一年舍本中学,再入大学。德国与英国签了许多条约,柏林物价却仍未见得有好转。从前十分想成为一位顾维钧先生一般的人物,近两年来却似乎对剑桥大学文学系颇为觊觎。若是让父亲知晓我在德国,中文却日益精进,怕是会登报昭告全国上下:他要将我这不孝子逐出家门罢?
也不知你笑了没。
最近去了巴伐利亚,在一户农场人家借宿。这处牛乳香浓倒是惊人,某日喝起,便想到:不知你在姑母家中是否也会像欧洲人家的小姐一般每日清晨非得有一杯牛乳?心底竟觉十分可爱。
此间数语,也不知你能阅的到否。
窗外春光甚好,不如常出门走一走。
书不尽意,
顺颂春安。
言桑
26. 04
民国十四年于慕尼黑
第二页附了一首诗,也是楚望上一世曾背诵过的。只不过如今拿在手里的是手写稿,上面用德文、英文和中文分别誊写了一次,每一种语言每一种字体都十分工整好看。
最后是一张照片:巴伐利亚洲的蓝天白云下,他和一群德国男孩穿着工装裤,在牧场给奶牛嬉闹着挤奶。虽然黑白照看不出色彩,这张崭新的旧照片却十分有质感。
楚望小心的抚摸了一下照片上的小人脸,便快速将信收起来,揣进背包的最里层。
——
车上众人先是聊着天,尔后便都在太阳底下晃悠悠的睡过去了。也不知过了有没有两小时,汽车在一家浅水湾饭店门外停了下来。
车停稳,太太便带着她们从饭店里走出来,去沙滩上租了个凉棚。峡湾似的浅水湾,背后靠着山,山下坐落着饭店,那沙滩峡湾上吹着阵阵的风,一会儿腥湿,一会儿清凉。
沙滩上红男绿女嘈杂的说着话,小小峡湾里仿佛装下了全世界的所有语种。林楚望躺在椅子上惬意的喝着果汁,看面前各色妖魔鬼怪来回穿梭着。允焉和真真都想像沙滩上的白人一样晒晒太阳,楚望却是不愿意去的。如今日头正毒,没个防护措施也怕是会晒脱皮,便劝两人晚些再去。无奈她在两位姐姐心中向来没什么发言权,她们置若罔闻,径自往那浅滩上去了。
这暑日的沙滩上本就很容易中暑,何况两个娇生惯养的小女孩。因为时常有人中暑,此时饭店中也常备着解暑薄荷姜汤给客人。乔太太给这沙滩上的热气烘得困乏,而林楚望本就不太喜欢沙滩上将人烘得像腊肠般的湿风,便自告奋勇的折回饭店去给众人取解暑汤来喝。
因建在山腰上,所以浅水湾饭店总是三步一个台阶,楼层与楼层错落着。时不时在一个台阶下,便能见着不远处客房阳台上的男女房客在阴影中拥吻。蝶儿见着了,总觉得有碍观瞻,便带她匆匆拾阶而上进到饭店里。到晚间时,饭店中央的桌椅会移开,布置成舞厅的模样。午餐时间已过,仆欧们已将舞池收拾打扫出来留待夜间使用。吃饭的人是很少了,饭店里却有一群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在追逐打闹,似乎是暑假中来沙滩上游玩的香港大学学生。
那群男男女女的大学生在饭店里打成一团,来回扑腾着。楚望跟在蝶儿身边小心躲避,还是被一男一女撞得一个趔趄,那女孩子手中一沓白色传单模样的东西登时也撒落一地。
蝶儿护着楚望,气得冲那两人骂道:“也不知多大的人了,在外头也没个规矩。”
两人十分不好意思的冲蝶儿与林楚望道着歉,一边手忙脚乱的去拾那一地的传单。楚望和蝶儿被传单包围了,总也不好踩在那堆洁白传单上走人,也只好低下头来帮两人一张张拾。
楚望低头捡东西时,晃眼间看到上面的广告内容,突然便愣神了。
上面是一篇港大自然科学期刊出版社的招聘启事,上面写了九个大字:诚聘科学论文审稿人。
学历学士及以上,须知如何纯熟使用英文学术句法,熟悉学术论文中拉丁文的使用。
工作地点无要求,可留地址,将待改论文寄至审稿人家中,改好后再邮寄至香港大学理学院出版社收件箱。
最后须通过面试,面试时请附带学位证、个人论文著作发表与审稿作品。薪资按论文字数计,面议。
楚望的眼睛在“薪资”那两个字上移不开了,蝶儿叫了她几次,她才回过神来,迟疑的将那叠广告还给女大学生。
那位女大学生接过传单,大约是还为刚才撞人事件觉得不好意思似的,多嘴的笑着解释道:“最近闹罢工,审稿人走了好几个。出版社创建伊始,不舍得停刊,上海广州遍寻不到审稿人,急的不行了,这才让我们来浅水湾看看有没有归国华侨和白人肯做审稿人。”
楚望按捺住心中的振奋,小心翼翼的问:“我倒是认识一位能做审稿人的,请问能否给我一份广告?我回去问问她肯不肯。”
女学生自然高兴,递了一份广告给她,还不住解释道:“如果她肯的话,可以直接打这个电话到办公室,约个面谈时间——当然,工作日也可以直接去,不过最近怕学生闹事,外国兵层层把守在学校外面,没人引见的话不大好进。”
楚望谢过女学生,小心的将传单收好放进包里。和拿着解暑汤往沙滩上走的路上,楚望因心中兴奋故而脚步越走越快。蝶儿大概心中也有疑惑,但是她向来是不会随意多问主子问题的,也默默的跟着林楚望越走越快。
她当然不认识什么可以“回去问问她意见”的别的审稿人,因为那个可以做一个完美审稿人的,就是林致自己。
第25章 〇二五 唱诗班与审稿人之二
大约是做了十三年有余细皮嫩肉的粉蒸肉,变成糖醋排骨总是要历个劫的。当天从沙滩上回来,两人露在裙子外面的皮肤便开始发红。乔太太请了医生来给两人擦药,两人在沙发上疼得翻来覆去的哭,呜呜咽咽的说“再也不要去晒太阳了”这种话。
楚望则无比沉默的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期刊,嘴里宽慰道:“没事,这两月少吃点海鲜,脱个皮,就全好了。”
两人则哭的更凶了。
楚望被这两人撼天动地的哭声搞得快神经衰弱了,蝶儿便来带她去洗澡睡觉。只有两人时,蝶儿不由得叹口气说:“万幸那天沙滩上姑娘机灵,没同她们一样的疯玩。”
楚望心里咯噔了一下,抬头去看蝶儿,蝶儿神色却一如往常的为她递来牛奶,说:“其实在这乔公馆里看似热闹,却只有姑娘是孤身一人。虽然我这提醒是多余的,姑娘事事都聪明些总是没有坏处的。”
楚望喝着牛奶想了会儿,只笑着说:“下个月再热些,我就能请你去街上吃冰淇淋了。”
蝶儿点点头,便也没多问,便帮她将门合上。
她看的那本书是港大五卅事件之前港大出的一期英文期刊。乔玛玲婚后回门,便问妹妹们都想要些什么礼物。林楚望想了想,告知她想要那本期刊。
期刊上刊载了十余篇论文,她从头到尾看了三遍,将里面所有学术语句与不规范使用的拉丁词汇都圈了出来,另拿了张纸出来,在上面标注了满满四页,连出处都写明了。
做好这一切之后,她长抒了一口气,重新拿了一页信笺,在书桌上摊开来。想了想,便毫不犹豫的用德文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