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查理,我不会玩消失。”
“那就好,”他看着刚才那两位女士从门口出去,“诺尔顿小姐因为我离开了耶稣的队伍就不怎么喜欢我了,是吧?”
“她更像是怕你。”
他耸耸肩,不以为然,就跟他的微笑一样,他耸肩也只能耸一边。“十年前,我都没法儿治好咱们的索德伯格小姐,估计五年前也不行。不过现在事情进展得快。到今年夏天……”
“到这个夏天就怎么样?”
“谁知道呢?”他说,“这个谁知道?”
你知道的,我心想,查理,你一定知道。
“你看,杰米。”我拿着可乐过来找她时,阿斯特丽德跟我说。
她从轮椅上起来,摇摇晃晃走了三步,来到卧室窗边的椅子旁。她抓住椅子帮助她在转身时保持平衡,然后坐进那把椅子里,轻松欢快地松了口气。
“我知道这没什么——”
“开什么玩笑?已经很厉害了!”我递给她一杯加了冰的可口可乐。我还为了增加些好运,在杯缘夹了一片柠檬。“你会一天一天进步的。”
房里只有我们两个。珍妮借口收拾行李出去了,虽然在我看来她已经收拾好了,阿斯特丽德的大衣就放在床上。
“我觉得我欠你的不比欠雅各布斯少。”
“没有的事儿。”
“别撒谎,杰米,说谎的话鼻子会变长,蜜蜂叮膝盖。他肯定收到成千上万封请求治疗的信,估计现在还是。我不认为他是刚好选出我那封的,是你负责看信的吗?”
“不,看信的是阿尔·斯坦珀,是你的好友珍妮的前偶像。查理是后来才联系的我。”
“你就来了,”她说,“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却来了。为什么?”
“因为我必须来。想不出更好的解释,除了在曾经一段时间里,你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你没有答应他什么吧?没有……所谓的一物换一物?”
“完全没有。”我一口气说出来完全不带卡壳的。在我还是瘾君子的那段岁月里,我变成了一个说谎老手,可悲的是这种技能是跟你一辈子的。
“过来,离我近一点儿。”
我走了过去。全无犹豫或尴尬,她把手放在了我牛仔裤的裆部。“你这方面很温柔,”她说,“很多男生没那么温柔。你并没有经验,但却知道怎么对人好。你也曾经是我的整个世界。”她把手放下来,双眼盯着我看,眼神不再迟钝和被病痛占据,她的双眼现在充满了活力,还有焦虑。“你肯定答应了什么,我知道你肯定有。我不会问你是什么,但是看在你爱过我的分儿上,你一定要对他小心点儿。虽然我欠他一条命,说这话很不厚道,但我觉得他是个危险的人。我知道你也这么认为。”
看来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擅长撒谎,又或是因为她被治愈之后看清了更多。
“阿斯特丽德,你没什么好担忧的。”
“我在想……杰米,能亲我一下吗?现在只有我们两个,我知道我不好看,可是……”
我单膝下跪——再次感觉像浪漫小说里的情郎,然后吻了她。是的,她现在是不好看,但是跟她那天早上看起来相比,她现在美翻了。不过,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吻,死灰已经无法复燃了。至少对我而言是这样。但是我们之间羁绊很深,这点没变。雅各布斯就是那个结。
她轻抚我的后脑。“还有那么好的头发,不论变白与否。生活给我们留下的东西太少了,但至少给你留下了这个。再见了,杰米。还有,谢谢你!”
我出去的时候,和珍妮简短聊了一下。我最想知道的是她住得离阿斯特丽德有多近,是否方便监督她的康复进展。
她笑了:“阿斯特丽德和我是‘离婚之友’,从我搬去罗克兰,在医院上班开始,已经认识10年了。她生病之后,我就搬去和她一起住了。”
我给她留了我的手机号码,还有在狼颌的座机号码:“可能会有后遗症。”
她点点头:“丹尼牧师跟我说了。他现在是雅各布斯先生了,要改口还真不习惯。他说她很可能会梦游,直到她的脑电波恢复到正常频率,需要四到六个月。我看见过这种行为,服用安必恩和舒乐安定过量的人就会这样。”
“是的,最有可能是那样。”虽然还有吃土、强迫步行、妥瑞氏症、窃盗癖,还有休·耶茨的棱镜虹光。据我所知,安必恩是不会引起上述任何一种症状的。“不过万一有其他症状……给我打电话。”
“你有多担心?”她问道,“告诉我可能会出现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估计不会有事儿。”他们大多数人都没事儿,毕竟根据雅各布斯的说法是这样的。虽然我一点儿都不信任他,但事已至此,我只能指望他说了实话,因为木已成舟。
珍妮踮起脚来吻了吻我的脸颊:“她好起来了。这是上帝的恩赐,杰米。无论雅各布斯先生怎么想,反正他已经沉沦。要不是他——要是没有主,阿斯特丽德活不过六个星期。”
阿斯特丽德坐着轮椅下了残疾人通道,不过独立上了珍妮的那辆斯巴鲁,雅各布斯为她关上车门。她从开着的窗户伸出手来,双手抓住雅各布斯的一只手,再次感谢了他。
“乐意效劳,”他说,“只是别忘了你的承诺。”他把手抽出来,好将一根手指搭在她嘴唇上。“我们说好的。”
我弯下腰亲吻她的额头。“好好吃饭,”我说,“好好休息,多做复健,享受你的生活吧。”
“遵命,长官。”她说道。她看到我背后的雅各布斯已经慢慢爬上门廊的台阶,再次跟我四目相对,重复着她之前说的话:“小心点儿。”
“别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她看着我的双眼,满是真挚的关切。她老了,我也老了,不过病魔驱赶出体内后,我眼前又看见了那个跟哈蒂、卡萝尔和苏珊娜一起站在舞台前面的姑娘,在“镀玫瑰”演奏《吉人天相》或《纳特布什城疆》时摆动着自己的身体;那个我在安全出口下亲吻的女孩儿。“我会担心你的。”
我跟查理·雅各布斯在门廊会合,我们看着珍妮·诺尔顿的那辆斯巴鲁傲虎开往大门,变得越来越小。今天是个冰雪消融的好天气,雪霁初晴,露出已经开始转绿的草地。穷人的肥料,我心想,我们以前管春雪叫这个。
“那两个女人会把嘴闭严实吗?”雅各布斯问道。
“会的,”不见得会永远保密,但至少能坚持到他工作完成,假如果真像他说的离完成已不远的话,“她们承诺了。”
“那你呢,杰米?你会信守诺言吗?”
“会的。”
他似乎满意了:“何不再留一晚?”
我摇了摇头:“我在尊盛酒店订了房间,明天一早的班机。”
我迫不及待要离开这里,就像我那天迫不及待要离开铁扉公寓一样。
我没说出来,但我确信他心里明白。
“随你,只要你在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做好准备就行。”
“查理,你还要啥?要我给你写书面保证吗?我说了会来,就一定会来。”
“好的。我们这辈子就像一对撞球一样分分合合,不过快到头了。到了7月底,最晚到8月中,我们就算两清了。”
这一点他说对了。感谢上帝,他是对的。
当然了,前提是真有上帝。
即便在辛辛那提转了一趟飞机,我还是在第二天下午1点之前回到了丹佛——要说时空穿梭,没有什么能胜过搭乘一班向西的喷气式飞机[13]。我打开手机,看到两条信息:第一条是珍妮发来的,她说她昨晚在上床睡觉前给阿斯特丽德锁好房门,但是整夜婴儿监视器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她6点半起床时,阿斯特丽德还在昏睡。
“她起床后吃了一个溏心蛋和两片吐司。她看起来……我得反复告诉自己这不是幻觉。”
这是好消息。坏消息是布里安娜·唐林发来的(现在是布里安娜·唐林-休斯了),是在我的美联航班机降落前几分钟发来的。“罗伯特·里瓦德去世了,杰米。我不知道细节。”不过到了当晚,她就打探到了细节。
有护士告诉布里,大多数进加德岭的人就再也出不来了。丹尼牧师的确治愈了他的肌肉萎缩症。他们在他房里找到了他的尸体,悬在他用牛仔裤打的套索上。他留下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总看见那些死人,那条队没有尽头。”
XII 禁书/我的缅因假期/玛丽·费伊的悲剧/暴风雨来临时
大概六周之后,我收到了来自前研究搭档的一封信。
收件人:杰米
寄件人:布里
主题:仅供参考
你去过纽约上州的雅各布斯家后,在一封邮件里说他提到过《蠕虫的秘密》(De Vermis Mysteriis)这本书。这书名在我脑中挥之不去,很可能是因为我高中拉丁文的水平刚好够用,我知道这书名翻译过来就是“蠕虫的秘密”。我想在深入调查雅各布斯方面,我已经积习难改,因为我在上面投入了很多心力。补充一句,我没有告诉我的丈夫,因为他相信我已经把雅各布斯的一切抛诸脑后。
无论如何,这是件沉重的事。根据天主教派,《蠕虫的秘密》是六大禁书之一。这六本书统称“魔典”。其他的五本分别是《阿波罗尼奥斯之书》(他在基督在世时期是一个医生)、《阿尔贝特·冯博尔斯塔之书》(咒语、护身符、与死者对话)、《雷蒙盖顿》、《所罗门之钥》(据传是出自所罗门王手笔),还有《贤者之志》。最后一本,与《蠕虫的秘密》一道被认为是霍华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的虚构古卷《死灵之书》的原型。
除了《蠕虫的秘密》外,所有的禁书都有版本流传。根据维基百科,天主教派的秘密使者在19世纪20世纪之交已经烧毁大量《蠕虫的秘密》,只留下六七本存世。(顺带一提,教皇的手下现在拒绝承认有这本书存在。)剩下几本已经下落不明,据推测已被销毁或者是被私人收藏家所有。
杰米,所有的禁书都在讲力量,以及如何通过炼金术(我们现在所谓“科学”)、数学和某些龌龊的秘术法式来获取力量。这些很可能都是屁话,但它让我感到不安——你曾跟我说过雅各布斯终其一生研究电的现象,从他在医治上取得的成就看来,我不得不认为他可能已经掌握某种神奇的力量。这让我想起一句古老的箴言:“骑虎难下。”
还有一些别的事情供你参考。
第一,直到17世纪中叶,天主教徒一旦被发现在研究“宇宙驱动力”就要被逐出教会。
第二,维基百科声称——虽然没有参考资料证实,我得补充一下——多数人记得出自洛夫克拉夫特虚构的《死灵之书》的那个对句,其实是从《蠕虫的秘密》上抄来的(他看过这本书,却不曾拥有过,因为他穷困潦倒无力购买这种稀世之宝)。这个对句是:“那永恒长眠的并非亡者,在奇妙的万古之中,即便死亡亦会消逝。”这让我噩梦连连。我没在开玩笑。
有时你把查尔斯·丹尼尔·雅各布斯叫作“我的第五先生”。杰米,我希望你跟他已经两不相欠。曾几何时我对这些一笑了之,但曾几何时我也认为复兴大会上的治疗奇迹全是扯淡。
找时间给我打个电话,好吗?告诉我,雅各布斯的一切对你而言都已成过去。
挚爱,不曾改变的,
布里
我把这封信打印出来,读了不下两次。然后我上网查了《蠕虫的秘密》,找到了布里在信中告诉我的一切,还有一件事她没说。一个叫作“魔法与咒语的黑暗古卷”的古书籍研究博客中,有人称,路德维希·普林那部遭到查禁的古卷是“人类写下的最危险的书”。
我离开公寓,走了一条街去买了一包烟,这是自从大学期间我跟烟草的一段露水情缘后,第一次自己买烟。我的楼里禁止吸烟,所以我坐在台阶上把烟点着。我吸第一口的时候就咳了出来,脑袋像进水了一样,我心想,要不是查理的介入,这玩意儿就把阿斯特丽德给弄死了。
是的,查理和他的奇迹治疗。查理就是那个骑虎难下的人。
出事儿了,阿斯特丽德在我的梦里这样说,当时她咧嘴一笑,昔日的甜美却全荡然无存。出事儿了,妖母就要来了。
当雅各布斯把“奥秘电流”注入她的脑中后——墙上有道门,门上覆盖着常春藤,常春藤都枯死了,她在等待。雅各布斯问“她”指的是谁——“不是你想见的那个”。
我丢掉烟,心想,我大可以不遵守诺言,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失信。
话是不错,但这次不行。这个诺言要遵守。
我走进房里,把那盒烟揉成一团扔进邮箱旁边的垃圾桶里。走上楼,我给布里的手机打了电话,本想留言的,但她却接了。我对她发来邮件表示感谢,然后说我无意再见查尔斯·雅各布斯。撒这谎的时候我全无负罪感,也毫不犹豫。布里的丈夫说得对,她不应该再跟雅各布斯的一切沾边儿了。我到时候回缅因州履行诺言的时候,出于同一个原因,我也会对休·耶茨说谎。
从前,有两个年轻人爱上彼此,很深,只有年轻人才能爱得那么深。几年后,他们在一个雷电交加的日子在一间破败的小屋里做爱了——那么像维多利亚·霍尔特笔下的爱情小说。许久之后,查尔斯·雅各布斯救了他们俩,让他们免于为自己的病、瘾付出最终代价。我对他的亏欠是双倍的。我猜你也知道,我本可以不提,不过这样做会遗漏一个更深层的真相:我自己也好奇。上帝保佑,我想看着他打开潘多拉的盒子,然后偷看一下里面。
“你不会是想用这种蹩脚的方式来告诉我你想退休吧?”休是故作开玩笑的语气,但眼中充满顾虑。
“当然不是。我只想要两个月假。或许六周就好,要是我感觉无聊就提前回来。我想趁我还能走动,回缅因州跟家人聚聚。我都一把年纪了。”
我没有打算在缅因州见亲人。他们一如既往,离山羊山近得不能再近了。
“你还是个娃,”他闷闷不乐地说,“今年秋天,我就七十六了。今年春,莫奇辞职已经够糟了。如果你也走了不回来,我这里不关门都不行了。”
他重重叹了口气。
“我本该生几个孩子的,这样等我不在了,这里还能有人接管,但这种事儿靠谱儿吗?未必。当你说你希望他们继承家业的时候,他们会说‘对不起,爸爸,我要和高中时你不同意我们来往的那个抽大麻的家伙一起去加州制造带Wi-Fi的冲浪板了’。”
“你抱怨得差不多了吧……”
“好,好,回你老家去吧,随你高兴。跟你的小侄女玩拍手板,帮你哥翻新他的下一部老爷车。你知道这里夏天是什么样子。”
我当然知道:无所事事。夏天意味着连最烂的乐队都能充分就业,乐队都在科罗拉多州和犹他州的各种夏季音乐节上表演,没人来录音棚花钱买钟点。
“乔治·达蒙将会来,”我说,“他还真是复出了呢。”
“是的,”休说,“全科罗拉多州就他一个能把《我会来看你》唱得像《天佑美国》一样。”
“没准儿全世界就他一个。休,后来没再有过棱镜虹光了吧?”
他一脸惊奇:“没有。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我耸耸肩。
“我没事儿。每晚起来几次,每次尿半杯,在我这个年纪估计也是情理之中。不过……要不要听一个有意思的事儿?不过这事儿对我来说更多的是诡异。”
我不怎么想听,不过不听不行。那时是6月初,雅各布斯还没打电话给我,但他肯定会的。我知道他会的。
“我一直重复做这个梦。梦里我不在狼颌,而是在阿瓦达,那个我小时候住的房子里。有人敲门。不过不是敲门而已,而是在用力砸门。我不想开门,因为我知道门外是我妈,而且她已经死了。这想法很傻,因为在阿瓦达那段日子里她壮得像头牛;但我就是知道门外是已经死了的她。我走到前厅,我并不想开门,却身不由己,我的双脚不停地往前走——你知道梦都是这样的。那时候,她已经是在用拳头砸门了,那听起来很像我高中英语课老师逼我们读的恐怖故事,好像叫《八月热浪》。”
不是《八月热浪》,我心想,是《许愿猴爪》,砸门情节是那个故事里面的。
“我伸手去握门把手,然后就醒了,浑身大汗。你怎么解读?是我的潜意识想让我做好人生谢幕的准备?”
“或许吧。”我表示同意,但我的心已经不在这个对话上了。我在想着另外一扇门,一扇被枯死的常春藤覆盖的小门。
雅各布斯在7月1日给我打了电话。我在其中一间录音棚里,正在更新苹果加强版(Apple Pro)软件。听到他的声音后,我在控制台前坐了下来,透过玻璃看前面的隔音彩排室,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套散架的架子鼓。
“你兑现承诺的时候到了。”他说。他的声音很迷糊,就像喝了酒一样,不过我从未见他喝过任何比黑咖啡更强的东西。
“好的。”我的声音很冷静。为什么不呢?我等这个电话很久了。“你想让我什么时候过去?”
“明天。最迟后天。我猜你不想跟我待在度假村,至少一开始的时候……”
“你猜对了。”
“不过我需要你待在离我不超过一小时车程的地方。我打给你,你就来。”
这让我想起了另外一个恐怖故事,叫作《哦,吹口哨吧,我的情郎,我会来到你身边》。
“好的,”我说,“不过查理……”
“怎么了?”
“我有两个月的时间给你,就这么多。到劳动节的时候,不论怎样我们都两清了。”
又一阵停顿,我能听见他的呼吸声。听上去很吃力,让我想起阿斯特丽德在轮椅上的喘息。“可以……接受。”接……受。
“你还好吧?”
“中风又来了。”中……风。“我说话不像以前那么利索了,但我向你保证,我的头脑跟以前一样清楚。”
丹尼牧师,治治你自己,这不是我第一次这么想了。
“告诉你个消息,查理。罗伯特·里瓦德死了。记得那个来自密苏里的男孩儿不?他上吊自杀了。”
“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他听上去并不遗憾,而且连细节都懒得问。“你到了之后,打电话告诉我你在哪儿。记住,不超过一小时车程。”
“好的。”我说完挂了电话。
我在这个静得不正常的录音棚里坐了好几分钟,看着墙上装框的专辑封面,然后给身在罗克兰的珍妮·诺尔顿打了个电话。只响了一下她就接了。
“我们的姑娘怎么样了?”我问道。
“很好。没那么瘦了,还能每天走一英里。看上去年轻了20岁。”
“没有后遗症?”
“没有。没有癫痫,没有梦游,也没有失忆。我们在山羊山上的事儿她记不太清了,不过我觉得这倒是件好事儿,你说呢?”
“你怎么样,珍妮?你还好吗?”
“挺好,不过我得挂了。医院今天忙死了。感谢上帝我快要休假了。”
“你不会自己去度假,把阿斯特丽德一个人留下吧?这恐怕不妥——”
“不,不,当然不会!”从她声音里能听出点儿什么,有种紧张。“杰米,我接到一个传呼,我要走了。”
我坐在变暗的控制台前。我看着专辑封面——现在其实是CD封面了,跟明信片一般大的小玩意儿。我想起收到生日礼物,有了自己第一辆车——福特银河66之后不久的那段时光。跟诺姆·欧文一起驾车,他怂恿我在9号公路被我们称为“哈洛直路”的那段两英里的路上把油门踩到底。看看这车子会怎样,他说。开到时速80英里后,车子前端开始晃了,但我不想像个娘们儿似的——17岁的时候,像不像个娘们儿可是件大事,于是我踩着油门不松脚。时速到85英里后,晃动逐渐消失了。到90英里时,福特银河开始梦幻般轻飘飘的,因为它跟道路的接触少了,我知道再往下就快失控了。千万别碰刹车,这是我从父亲那儿学来的,高速下踩刹车可是会出事儿的,我松了油门,银河开始慢了下来。
真希望我现在也能这样。
喷气机机场旁的尊盛酒店,我在见证阿斯特丽德奇迹复原后住了一晚,感觉还行,于是再次入住。我想过在罗克堡客栈里消磨时间,不过在那儿遇到诺姆·欧文一类的老熟人的概率实在太大了。如果真发生的话,必定会传到我哥特里那儿。他一定会问为什么我到了缅因却不住在他那儿。这些都是我不想回答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