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住处的一些背景资料,”我说,“一些老故事。我的看房人引起了我的兴趣。”紧接着用稍低一点的声音说,“老师正看着呢。别朝四周看。”
玛蒂显得大吃一惊——在我看来还有点担心。事实表明她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的。她用一种压低的、但足以传到服务台的声音问我是否需要她把其中一本或两本重新上架。我把两本都交给她。接过书的同时,她用几乎听不见的低语说:“上星期五代表你的那个律师帮约翰找了个私家侦探。他说他们可能发现了一件有关诉讼监护人的有趣的事情。”
我和她一起走到“缅因地方读物”的架子帝,心里但愿没给她招来麻烦,我问她那可能是件什么事。她摇了摇头,给了我一个标准的小图书馆管理员的微笑,我转身离开了。
开车回家的路上,我回想着自己读到的内容,其实并不多。奥斯蒂既不是个好作家,也不是个好摄影师。而且尽管他的故事讲得还算生动,背景却很单薄。他提出了“莎拉和红顶男孩”,是的,但他把他们称作“狄西兰爵士八重唱”,然而他们实际上是一个蓝调节器乐队(星期五和星期六晚上表演)和圣乐团(星期天早上在教堂唱歌)。在有关“红顶男孩”乐队在T镇活动的两页概要里,奥斯蒂明确地说他从没听人描述过莎过唱的曲调。
他确认有个孩子被捕兽夹夹伤死于血毒症,这个故事听上去和布兰达?梅赛夫讲的很想像……为什么不呢?也许奥斯蒂就是从梅赛夫太太的父亲或外祖父那儿听来的。他还说那男孩是索?泰德威尔唯一的孩子,这位吉他手的真名叫雷金纳德。泰德威尔家族可能是来自南边新奥尔良的红灯区——那个上世纪初时被人们称作斯托瑞威尔的,传说挤满棚屋和夜总会的街区。
那本正式一点的卡斯特尔县志没有提到“莎拉和红顶男孩”,而两本书都没有提到肯尼?奥斯特被淹死的小弟弟。玛蒂走过来和我说话前没多久,我冒出了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索?泰德威尔和莎拉?泰德威尔是夫妻关系,那个小男孩(奥斯蒂没有提到他的名字)是他俩的儿子。我找到琳蒂提到的那张照片,仔细研究了一番,照片上面至少有十几个黑人局促地挤在一起,站在一个像是牲口展棚的前面,背景上是一座老式的菲利斯大转轮(一个巨大的、供人乘坐的游乐转轮)。照片很可能是在弗莱堡集市上拍的,尽管旧得褪了色,但它传达的简单、质朴的力量是奥斯蒂自己拍摄的所有照片加在一起都比不上的。那些展现西方大萧条时期的乐队的照片都反映着这种不安的真实感——紧紧的领带和领圈上一张张严肃的面孔,眼睛在旧式帽檐的阴影里若隐若现。
莎拉站在前排正中,身穿黑裙,肩上挎着她的吉它。在这种照片里,她没有露出明显的微笑,但她眼睛里藏着一丝笑意,我觉得这双眼睛像某些绘画作品中的眼睛,那种无论你走到房间哪个角落都紧跟着你的眼睛。我一边仔细观看照片,一边想着她在我梦中几乎令人作呕的声音:你想知道什么呢,甜心?我觉得自己很想了解她和其他人的事——他们是谁,他们不唱歌表演的时候相互间是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要离开,他们去哪儿了。
照片上她的双手清晰可见,一只手放在吉他弦上,另一只手放在指板上,在这个一九OO年十月的集市上按出一个G和弦。她有着修长的手指,没戴戒指,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和索?泰德威尔就一定没有结婚,当然即便没有,那个撞在捕兽夹上的小男孩也可能是他俩的私生子。索?泰德威尔眼里也隐藏着一丝同样的笑意,两个人非常想像。我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他俩是兄妹,并非夫妻。
回家的路上我想着这些问题,想着那些看不见但觉得着的光缆……但我发觉自己想得最多的却是琳蒂?布里格斯——她朝我微笑的样子,以及稍后她不再对她那持高中文凭的漂亮小管理员微笑的样子。那让我担心。
然后我回到家,这时我唯一担心的只有我的小说以及里头的人物——袋袋每天都长出新鲜血肉的骨头。
星期五傍晚,迈克?诺南、麦克斯?德沃尔,以及萝盖特?惠特摩演出了一场小小的好戏。在那之前,有两件事是值得一提的。
第一件是,星期四晚上约翰?斯托尔打来一个电话。当时我坐在电视机前,电视机里无声地播放着一场棒球比赛(大多数遥控器上都有的静音键可能是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发明了)。我在想莎拉?泰德威尔、索?泰德威尔、以及索?泰德威尔的小男孩。我在想斯托尔瑞威尔红灯区,一个任何作家都不得不爱上的名字。而在脑海深处,我想着我那怀着孕死去的妻子。
“喂?”我说。
“迈克,我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约翰说,听上去简直要跳起来了,“罗密欧?贝松奈特的名字也许怪了点,但他给我找的那个侦探棒极了。他的名字叫乔治?肯尼迪,和那个演员同名。他很能干,动作又快,这家伙可以在纽约一展宏图。”
“如果这就是你想得出的最高恭维,你真该到纽约以外的地方多走走。”
他继续说下去,好像没听见似的,“肯尼迪真正的工作是在一家保安公司——其它工作都是私活。真是大材小用,相信我。这些消息他大多是从电话上打听来的。我简直不敢相信。”
“你到底不敢相信什么?”
“头奖,宝贝儿!”他又一次用那种贪婪而满足的口气说话,让我暨高兴又担心,“埃尔默?德金五月下旬以来做了些什么:他还清了汽车贷款;还清了他在雷吉里湖区(缅因州的一处风景胜地。)的营地的贷款;还预付了大约九十年的子女赡养费——”
“没有谁会付九十年的子女赡养费,”我说,其实我这么说只是为了让嘴动起来,释放越涨越高的兴奋感,“这是不可能的,吹牛的家伙。”
“就好像你有七个孩子。”约翰说着心情大笑起来。
我想起那张自满的肥脸,弯成一团的嘴巴,还有那一手精心打磨的指甲。“他没有。”我说。
“他有。”约翰说,继续大笑,听上去完全像个疯子——狂暴型而不是抑郁型的。“他真的有!最大的十四,最小的才……才三岁!他那活儿一定很忙!”接着是继续放声大笑。到现在为止我一直在和他一起笑——像染上腮腺炎一样染上了他的笑。“肯尼迪就快把他全……全家福传……传真给我了!”我们俩再也忍不住了,隔着长途电话尽情大笑。我能想象得出约翰?斯托尔独自坐在他帕克大街上的办公室里,像个狂人那样笑着,把保洁工吓坏了的样子。
“那倒是没什么的,当然,”当他又能正常说话时,接着说,“你看出这里头的问题了吧,是不是?”
“是啊,”我说,“他怎么会这么傻?”我既指德金,又能指德沃尔。约翰知道,我们同时在谈这两个他。
“埃尔默?德金是躲在缅因西部大林子里的一个小镇上的小律师。他怎么会料到某个守护天使全有办法把他从林子里熏出来?顺便说一句,他还买了艘船,就在两个星期羊。还是艘双体船,挺大的。就这些,迈克。主队九场连胜,我们赢了。”
“可以这么说吧。”虽然嘴上这么说,我的手还是握成空拳砸在坚实的木茶几上。
“还有呢,那场棒球赛也不是一场空。”约翰一边说着一边还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向一个个上升的气球。
“怎么说?”
“我迷上她了。”
“她?”
“玛蒂,”他又耐心地补充了一下,“玛蒂?德沃尔。”停顿了一会儿,他又接着说:“迈克?你还在吗?”
“在,”我说,“电话滑掉了,不好意思。”其实电话往下滑了还不到一英寸,但那听上去是很自然的,我心想。况且,就算没有又怎么样?谈到玛蒂,我——至少在约翰看来——是没有嫌疑的,就像阿加莎?克里斯蒂(1890-1976,英国著名侦探小说家。)小说里乡村别墅的仆人们一样。他才二十八,也许三十,也许他压根没想过一个比他老二十岁的男人也可能被玛蒂所吸引……也许这种想法曾短暂地从他脑中掠过,而他很快就把它当作一个可笑的胡思乱想加以排除,这和玛蒂当初排除对乔和穿咖啡运动衫的男人之间关系的怀疑一样。
“代理她案子期间我没法和她谈情说爱,”他说,“这么做不符合职业道德。再说也不安全。以后,也许……谁知道呢。”
“是啊。”我像一个灵魂出窍的人那样木讷地答道,感觉自己的声音是从别人嘴里发出来的,就像是从收音机或录音机里发出来的一样。难道这些是我们死去的朋友们的声音吗,或者只是留声机?我想象他的手长着长而柔软的手指,上面一个戒指都没戴,就像莎拉的那张老照片里的手。“是啊,谁知道呢。”
尸骨袋 正文 第16章(下)
章节字数:7244 更新时间:08-05-13 14:17
和他道别后,我坐在那里看着静音播放的棒球赛。我想要起身去拿那一瓶啤酒,但冰箱显得非常遥远——简直是一次远征的距离。我感到一种迟钝的痛苦,接着情绪反而好了;我想可以称之为哀伤的解脱感。他对她而言是不是老了点?不,我不这么认为。他们正相配。查明王子(西方童话中理想的情人角色。)二号现身,这回是穿着三件套。到头来玛蒂的男人缘可能发生了改变,如果是这样我该高兴才是。我也会高兴的,而且感到解脱。因为我还有一本书要写,而且再也不用对她夜色中红裙底下的白色帆布鞋,或是黑暗中舞蹈着的暗红色烟蒂想入非非了。
但是,这是我自打见到凯拉穿游泳衣趿着凉鞋走在68号公路的白线上的那一刻起,第一次真正感到孤独。
“你这个小丑,思特里克兰德说。”我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说道,还没等我意识到,这句话就自己从我嘴里冒出来了,话音未落,电视频道变了。棒球赛先是换成了连续剧《合家欢》的重播,接着又换成了《莱恩和史丁比》。我低头瞥了一眼遥控器,它依旧躺在茶几上我原先放的位置。电视频道继续切换,这回屏幕上出现了汉弗莱?博加特和英格丽?褒曼,背景是一个飞机场,我根本不用拿起遥控器调到有声就知道汉弗莱正在告诉英格丽她得上飞机了,这是我妻子一向最喜爱的电影(此为美国电影《卡萨布兰卡》中的著名场景。两名演员皆为著名美国演员,担任该片男女主角。),每次看到结尾她都毫无例外地大哭一场。
“乔?”我问道,“你在吗?”
本特的铃铛发出轻柔的一声。这房子里曾存在过几种不同的东西,这一点我敢肯定……但今晚,我头一次确信是乔和我在一起。
“他是谁,甜心?”我问,“棒球场那人,他是谁?”
本特的铃铛一动不动地挂着,悄然无声。但她就在房间里,我感觉到她的存在,这种存在就像一口屏住的呼吸。
我记起同玛蒂和凯吃饭那晚在冰箱上看到的那行丑恶的嘲笑:蓝玫瑰骗子哈哈。
“他是谁?”我的声音开始发颤,眼泪眼看要夺眶而出,“你和那个人在这里做了什么?你是不是……”我怎么都问不出她是否在对我说谎、欺骗我这样的话。尽管我知道我感觉的这种存在,如果我面对现实的话,很可能仅仅是大脑中的幻觉,但我还是问不出口。
电视上的《卡萨布兰卡》被切换掉了,换成《夜间尼克》(一个专放经典电视片的电视栏目。)栏目,屏幕上是人见人爱的律师佩里?梅森(一部同名电视连续剧中的主人公。)。佩里的老对手汉密尔顿?博格正在质问一个心神极度狂乱的女人,突然间声音大作,把我惊得跳了起来。
“我不是骗子!”那位很久以前的电视女演员叫道。有一瞬间她直勾勾地瞪着我,我在那张五十年代黑白片的脸上看到了乔的眼睛,吓得屏住了呼吸。“我从没说过谎,博格先生,从没!”
电视机突然关掉了。本特的铃铛轻轻摇了一下,刚才在这儿的东西随之离开了,但我感觉好多了。我不是骗子……我从没说过谎,从没。
我可以相信,如果我想的话。
如果我想的话。
我上床睡觉,这晚我没有做梦。
我已经习惯一早开始工作,这时书房的温度还没有上长升。我会喝些果汁,狼吞虎咽地吞下一些吐司面包片,然后在IBM打字机后面一直待到快中午,看着书信字体打字球在那里旋转、飞舞,看着一页页纸载着写就的故事从机器里流也。这种古老的魔法是如此奇怪,又是如此美妙。我从没觉得它是一项工作,虽然这么称呼它;我觉得它像一种怪异的头脑蹦床,而我在上面蹦呀蹦,在那一刻,世界的重量消失了。
中午时分我会休息一下,开车去巴迪?杰里森的餐馆用上一顿脂肥油足的午餐,随后回家再工作一小时左右。之后,我会游个泳,然后在北卧室里睡个长而无梦的午觉。我几乎从不踏进房子最南边的主卧,即使梅赛夫太太觉得奇怪,她也从没跟我提过。
十七日星期五,我在回家的路上停在湖畔小店给雪佛莱车加油。“全能修车行”有油泵,而且那儿的油还便宜一分两分的,但我不喜欢那儿油泵的振动声。正当我站在店跟前,把油泵调到自动加油档,眺望远处的群山的时候,比尔?迪恩的道奇-公牛小卡车刚好驶入加油台的另一侧。他爬下车,对我笑了笑,“近来过得怎么样,迈克?”
“还不错。”
“布兰达说你正写得欢呢。”
“是啊。”我答道,打算问一下是不是能把我二楼坏了的空调修一下,可话到嘴边又打住了。我对自己恢复的写作能力还是很担心,不敢对施展这种能力的环境作任何改动。这么想或许很傻,但有时候一件事你想它会发生它就会发生。这不也是信仰的一种定义吗?
“哦,我很高兴听到这个信息。很高兴。”我觉得他已经够真诚的了,但听起来他有点儿不像他自己,至少不像欢迎我回T镇的那个比尔。
“我在搜集一些有关湖边我那块地方的老故事。”我说。
“‘莎拉和红顶男孩’吗?我记得你对那些事一直很有兴趣。”
“他们,是的,不过不光是他们,有很多故事,我跟梅赛夫太太聊过,她跟我讲了肯尼的父亲诺穆尔?奥斯特的事。”
比尔脸上仍旧保持着微笑,正要打开油箱盖的手略微停顿了一下,但一种感觉清楚地告诉我,他的心僵住了。“你该不会想写那些东西吧,会吗,迈克?因为这儿很多人不喜欢这事,他们会不高兴的。这话我跟乔也说过。”
“乔?”我感到一种强烈的冲动,想一步从两个油泵中间横跨过加油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乔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他小心翼翼、久久地看着我,“她没告诉你?”
“你在说什么呀?”
“她想她也许能为本地报纸写些关于‘莎拉和红顶男孩’的东西。”比尔慢慢地掂量着合适的措辞。我清楚地记得当时的太阳有多热,照在我的脖子上火辣辣的,我们俩的影子长长地投在沥青地上。他开始加油,油泵马达声相当刺耳。“我记得她甚至提到《北方佬》杂志。我也许会记错,不过我不认为自己记错了。”
我无语。为什么她对在一小段儿本地史上试试身手的想法只字未提呢?难道她生怕侵犯了我的领地?这太荒唐了。她知道我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不是吗?
“你俩什么时候谈的,比尔?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他说,“她来收塑料猫头鹰的同一天。只不过这事是我先提的,因为人家告诉我她在到处打听。”
“窥探。”
“我没那么说,”他有些不自然地说,“这可是你说的。”
的确,但我想他的意思明摆着就是“窥探”。“接着说。”
“没什么可说的。我告诉她T镇这儿和别处没什么两样,也有揭不得的烂疮疤,我提醒她尽量不要踩了别人的‘鸡眼’。她说明白了,也许真明白了,也许没有。我所知道的就是她照样继续到处打听,听那些闲来无聊没脑子的老家伙讲故事。”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九三年秋冬,以及九四年春天,她带着笔记本和小录音机走遍了整个镇子,真的——甚至还去了莫顿和哈娄。我就知道这些。”
我意识到一个惊人的事实:比尔在说谎。如果那天之前你问我,我会笑笑告诉你,比尔?迪恩是从来不说谎的,他一定不常说,因为他谎撒得很糟糕。
我想逼他多说一点,但说出多少才算了呢?我得好好思考一下,但不是在这儿——我的心正在咆哮。我需要一点时间让这咆哮平息下来,那时候我会发现实际上这没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需要一点时间。当你发现一个故去已久的爱人出人意料的秘密时,会感到极大的震惊。相信我,真的。
比尔与我交汇的目光已经移开了,现在它们又一次与我的目光交汇。他显得很恳切,而且——我发誓看到了——有些害怕。
“她打听小凯里?奥斯特的事,这就是我说的‘烂疮疤’的一个很好的例子。这事不是可以用来写报纸通讯或杂志文章的素材。诺穆尔就是精神崩溃,没人知道原因。那是场可怕的悲剧,没有任何意义,仍然有人会因此受到伤害的。在小镇上事情总是暗中联系。”
是啊,像无形的光缆。
“——过去的事总是很难被人忘掉。莎拉和其他人的事就稍微不同了。他们只是些……只是些打远处来的……流浪汉。乔可能在这此人上卡住了,这倒没什么,据我所知她的确卡住了,因为我从没见过她写的哪怕一个字,如果她真写了些什么的话。”
这点上他说了真话,我感觉得出。但还有一件事我很肯定,就像玛蒂休息天给我打电话时,我肯定她穿着白短裤一样。比尔说,莎拉和其他人只是些打远处来的流浪汉,但说到一半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用流浪汉代替了一个他心里自然冒出来的词。黑鬼才是他想说而没说出口的那个词。莎拉和其他人只是些打远处来的黑鬼。
我突然想起雷?布莱德布瑞(1920-,美国著名科幻小说家。)的旧小说《火星天堂》,讲的是第一批太空旅行者来到火星上,发现这里居然是世外桃源,住着已故的亲朋好友。然而其实,这些亲友是些外星怪物,旅行者们却自以为到了天堂,夜里,当他们正在所谓亲友的床上酣睡时,被一个不剩地杀死了。
“比尔,你能肯定她在旅游淡季里来过好几次?”
“啊。不过不是好几次,大约有十一二次,或更多。都是白天来的,你不知道吗?”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男人和她在一起?一个高大的黑头发男人?”
他想了一会儿,我尽量不让自己屏住呼吸,最后他摇了摇头,“我见过她几次,她是一个人。不过我不是她每次来的时候都见到她,有时候我是在她离开后才听说她来了T镇。九四年六月还见她开着那辆小车往哈罗湾方向去。她向我招手,我也对她招手。那天晚上我去了你们的房子想看看她需要些什么,但她已经走了。我再没见过她。那年夏天听说她去世了,我和维蒂真是太吃惊了。”
不管她在找什么,她一定什么都没写下来,否则我早就发现手稿了。
但这是真的吗?她来过镇上那么多次,显然毫不掩饰,其中一次还是和一个男人一起,而我只是因为碰巧才发现了这些事情。
“这说起来是很难,”比尔说,“不过既然已经说出来了,那还是说说清楚吧。住在T镇上,就像我们在一月份的大冷天早上四五点钟睡觉一样。如果每个人都安静地睡着,你也能好好睡,但要是有人不安分,一个劲地翻身踢被子,那就没人能睡了。现在你就是那个不安分的人。大家就是那么看的。”
他等着想听听我会怎么说。可二十秒钟过去了,我还是一言不发(哈罗德?奥布罗斯基一定会为我骄傲的),他移动了一下双腿接着说:
“举个例子,镇子里有人因为你对玛蒂?德沃尔那桩事的兴趣而感觉不舒服。我不是在说你和她之间有些什么——尽管的确有人这么说——但如果你想在T镇长住的话,你在给自己找麻烦。”
“为什么?”
“回到我一个半星期前说的,她就是麻烦。”
“我记得,比尔,你说的是,她有麻烦。她的确有麻烦。我想帮帮她。除此以外我们之间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我记得好像告诉过你,麦克斯?德沃尔是个疯子,”他说,“如果你把他惹毛了,我们大家都得跟着倒霉。”油泵咔哒一声停了下来,他把油枪放下,然后叹了口气,抬了抬两只手,又让它们落下去,“你以为我说这些话轻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