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听这些话就轻松吗?”
“好吧,那么,我们在同一条船上。不过,T镇上日子难过的并不是只有玛蒂一个,你知道吗。还有些人有他们自己的麻烦。这一点你能理解吗?”
大概他认为我理解得太多太好了,因为他的肩膀沉了下来。
“如果你是在劝我站到一边,眼看着德沃尔抢走玛蒂的孩子什么也不管,那大可不必。”我说,“我希望你不是,因为对一个要求别人那么做的人我只有停止来往。”
“我现在不会这样要求你,不管怎么说,”他的语气变沉,几乎带上了一丝鄙夷,“已经太晚了,不是吗?”接着,他意外地缓和了下来,“天啊,你这家伙,我是在替你担心。其它的事就随它去吧,好吗?把它们高高搁起,再也别想。”他又在说谎了,不过这回我不那么在意,因为我知道他是在对自己说谎。“不过你得留个心眼。我说德沃尔是个疯子,这可一点也不夸张。你以为要是法庭不能给他他想要的,他还会理会法律吗?一九三三年夏天那场大火都闹出人命了。死的都是些好人,有一个还是我的亲戚。大火烧掉了大半个县啊,是麦克斯?德沃尔放的。这就是他留给T镇的临别礼物。这事虽然从没有过定论,但是他干的。那时他年轻,一无所有,还不到二十岁,也没有什么法律手段可以用的。现在你想他会怎么做?”
他用询问的眼神打量我,我什么也没说。
比尔点点头,好像得到了我的回答似的。“想想吧。记住这句话,迈克:那些不关心你的人,是绝对不会像我这么坦率地跟你说这些话的。”
“有多坦率,比尔?”我稍稍注意到有个游客下了辆沃尔沃车朝小店走去,向我们投来好奇的目光,后来我在头脑中重放了当时的情景,才意识到我们俩看上去一定像是快要扭打起来了。我记得自己当时很想哭一场,我悲伤困惑,还隐约体会到一种遭背叛的感觉;但我也记得对这位又瘦又高,衣领雪亮,满嘴假牙的老人燃起了强烈的愤怒。所以,也许我们真的快打起来了,但当时我毫无察觉。
“能多坦率就多坦率。”他说,然后转身打算进店付账。
“我的房子闹鬼。”我说。
他背对我停下脚步,肩膀耸着,好像害怕被人打似的,然后,慢慢地,他转过身来,“莎拉-拉弗斯一向闹鬼,迈克。你把它们惊动了。也许你该回德里,让它们安静下来。那也许是最好的办法了。”他顿了一下,仿佛在头脑中重放刚才说的话,然后点了点头。他点头的动作和转身一样慢,“是啊,到头来那也许是最好的办法。”
回到莎拉后,我给华德?霍金斯去了个电话。然后我终于拨通了邦尼?阿莫森的电话号码,心里却巴望她不在旅行社——她是这家位于奥古斯塔的旅行社的股东之一——但她在。和她通话到一半时,施乐传真机开始打印乔的日程表。第一页上是华德的留言,“希望这些能有用。”
我并没有预先把要对邦尼说的话操练一遍,觉得那么做只有把事情弄糟。我告诉她乔死前正在写一些有关我们夏季别墅所在的那个镇子的东西——也许是一篇文章,也许是一系列文章中的一篇——而镇上有些当地人显然对她的好奇心很“感冒”,某些人到现在还是。她有没有对邦尼提过这事?或许还给她看了初期的草稿?
“没有,嗯哼。”邦尼听上去真的很惊讶,“她以前常给我看她的照片和植物标本,即使我不怎么想看;但她从没给我看过任何她写的东西。事实上,我记得她曾经说过她决定把写作的事留给你,而自己——”
“——自己在其它方面样样都稍许涉猎一下,对不?”
“对。”
我认为该到了结束这次谈话的时候,但潜意识里冒出了其它念头,“她有没有在见什么人,邦尼?”
电话的那头是一片沉默。我的手远远地伸到传真篮里,一把拿出了那叠传真,整整十页——从一九九三年十一月到一九九四年八月——上面到处是乔秀气的手书。在她生前我们是否用传真通过信?我记不得了。真混,我怎么有那么多事都记不得了。
“邦尼?如果你知道什么,请告诉我。乔已经死了,但我还活着。如果必须的话我可以原谅她,但我不能原谅我不知道的——”
“对不起,”她说,然后不自然地笑了一声,“只是刚才我没理解。‘见什么人’,这样的事对乔……我所认识的乔……是那么不可思议……所以我没弄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以为你指的是心理医生,但你指的不是这个,对吗?你指的是同什么人约会,一个情人。”
“我就是指这个。”此时我翻阅着传真过来的日程表,手一点点往眼边靠近。邦尼语气里那种诚实的困惑让我松了口气,但不如我期望的那么轻松。因为我已经知道了,我甚至不需要佩里?梅森系列剧里那女人横插一杠的声明,真的不需要。毕竟我们谈论的是乔,是乔啊。
“迈克,”邦尼说道,语气极为温和,似乎生怕我发疯,“她爱你。她爱你。”
“是的,我想她爱我。”传真显示我妻子的日程是那么繁忙,工作是那么高效。“缅因S-K”……指的是“免费厨房”;“妇女之家”,一个安顿各县受虐待妇女的网络组织;“少年之家”;“缅因图书之友”。她每个月出席两三次会议——有时候甚至每星期两三次——而我几乎没有注意过这点。我太忙了,和妻子的关系陷入危机却一无所知。“我也爱她,邦尼,但在她生命的最后十个月里,她在做一件事。难道在你俩一起开车去‘免费厨房’或‘缅因图书之友’的路上,她就没有给过你任何暗示吗?”
电话的另一端无语。
“邦尼?”
我把电话从耳边移开,看看“需要充电”的指示灯是否亮着,一切正常,我又把它放回耳边。
“邦尼,怎么了?”
“最后九到十个月里我们没有一起开车出去开过会。我们保持电话联系,我还记得和她在沃特维尔吃过一顿午饭,但我们没有一起开车出去。她辞职了。”
我重新看了一遍传真,上面到处是乔用秀丽的字体标出的会议,包括“免费厨房”的会议。
“我不明白。她辞去了‘免费厨房’的职务?”
又是一阵沉默。接着是邦尼谨慎的声音:“不,迈克。她辞去了所有的职务。九三年末起她就不再是‘妇女之家’和‘少年之家’的理事了——她的任期满了。另两个职务,‘免费厨房’和‘缅因图书之友’……她在一九九三年十月或十一月就辞掉了。”
华德发给我的日程表上每一页都标着各种会议,一九九三年的,一九九四年的,那些她不再参加的理事会的会议。而她一直在这里,在所有那些所谓的会议期间她都在T镇上,这一点我敢用脑袋打赌。
尸骨袋 正文 第17章(一)
章节字数:5217 更新时间:08-05-18 15:42
德沃尔气疯了,是的,像一条疯狗,而他碰上我偏偏是在我最糟糕、最虚弱、最害怕的时候。我觉得从那个时候起,每件事情都像注定一样。从那个时候起到后来那场人们至今谈之色变的的大风暴为止,形势像一场泥石流那样轰然而下。
星期五下午的其它时间我都感觉良好——和邦尼的谈话虽然留下许多未解之谜。我还是觉得宽慰了不少。我做了盘炒时蔬(作为对自己近来沉溺于乡村咖啡馆油腻食物的弥补),一边看晚间新闻一边吃。太阳正慢慢地朝着湖对面的群山背后落去,客厅里灌满了金色的夕阳。汤姆·布罗考关上店门的时候,我决定沿着主街散散步,打算只要在天黑前能回到家,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同时思考一下比尔·迪恩和邦尼·阿莫森告诉我的事情。当我写作遇到情节上的难题时,常走在这条路上边走边想。
我走下房前的枕木台阶时心情仍然很愉快(有些困惑,但感觉很好),于是沿着主街散起步来,接着又停下来看看那位“绿衣夫人”。虽然夕阳灿烂地洒在“她”身上,还是很难看出“她”的本来面目——不过是一棵白桦树背后矗立着另一棵半枯的松树,松树的一条枝干形成一条伸出的胳膊的样子。“绿衣夫人”的姿态好像在说,朝北走。好吧,虽然我不是很年轻,我还是朝北走的,就这样吧,至少走一段。
但我还是又站了会儿,不安地研究着“她”那隐藏在枝叶中的脸,轻风把“她”的“嘴”吹出一个凛冽的冷笑。我想那时我的心情已经开始变坏,但先前怡然自得的感觉使我没能注意到这种变化。我开始往北散步,寻思乔到底写了些什么……因为那里我已经开始相信她很可能写了些什么。如果不是这样,我又怎么会在她的工作室里找到那台旧打字机呢?我要穿过这个地方,我下定决心。穿过这里时得格外当心,还有……
救命我快淹死了
这个声音来自林子里,水里,还有我的身体里面。一阵眩晕穿过我的大脑,席卷我的生生思绪,将它们纷纷驱散,就像风驱散树叶一样。我停下脚步,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和绝望,一生从未有过。我的胸口绷得紧紧的,胃部像遇寒的花朵那样蜷缩了起来,眼睛里泛起冰冷的水。但那绝不是眼泪,我知道什么东西来了。不要,我试图说出来,但这个词并没有从我嘴里发出。
我感到嘴里灌满了冰冷的湖水味,所有那些黑暗的腥味。突然间那些树木在我眼前闪着微光,仿佛我的透过清冽的液体在看它们似的,可怕的是胸口的绷紧感变得越来越实在,变成了手掌的挤压感。那些手正在把我往下按。
“难道它就不肯停下来吗?”有人问——几乎是高声叫道。主街上没有其他人,只有我,然而我真真切切地听到了这个声音,“难道它就不肯停下来吗?”
接着出现的就不是外部的声音了,而是我自己脑海中陌生的声音。它们猛力撞击着我的颅骨,就像不小心飞进灯罩的群蛾……或许不是灯罩,而是一只日本灯笼。
救命我快淹死了
救命我快淹死了
蓝帽子说抓住我
蓝帽子说别让我跑了
救命我快淹死了
我的浆果落在路上
他按住我了
他的脸在发亮好可怕
让我出来让我上来哦上帝让我上来
老牛跑了完了完了老牛跑了求求你们
老牛跑了你们还来快停下完了老牛跑了(“完了完了老牛跑了”是美国儿童在游戏中叫的一句话,意思是游戏至此为止。在捉迷藏或抓人游戏中只要喊了这句话,游戏自动结束。)
她在叫我的名字
她叫得好大声
在极度的惊恐中,我的身体向前一俯,张开嘴巴,从我张大的口中涌出来冷的……
什么也没有。
恐怖虽然过去了,但没有真正离去。我仍然觉得胃里极其恶心,仿佛吃了什么遭到身体剧烈排斥的东西,蚂蚁粉或是乔的《蘑菇指南》里用绒线框出来的某种毒蘑菇。我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五六步路,不停地干呕着,仍然相信自己喉咙里是灌满水的。河岸斜坡上长着另一株白桦,白色的枝干优雅地俯在水面上,似乎映着黄昏的余光的欣赏自己的倒影。我像一个醉鬼抓住一个街头的灯柱那样一把抓住了它。
胸口绷紧的感觉开始缓和,但仍留下一种真实的疼痛。我的手搭在树干上,心脏怦怦乱跳,突然间我开始闻到一种恶臭——一种比在辣太阳底下发酵了整个夏天的积淤腐烂的泥塘更不祥、更肮脏的臭味。我随即感知到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物,那恶臭就是从这存在物身上散发出来,那是一个已死了却又没死的东西。
哦,停下,完了完了老牛跑了,我愿意做任何事,只要你停下,我试图这么说,但这次仍旧什么也没说出来。接着这东西消失了。那臭叶也不复存在,只闻到湖水和树林的味道……但我能看到一样东西:湖里有个男孩,一个脸朝上淹死了的黑人小男孩。他的双颊鼓了出来,嘴巴松垮垮地大张着,两只眼睛是白色,像雕像的眼睛。
我嘴里又一次泛起湖水的腥味。救救我,让我上来,救命我快淹死了。我探出身体,在头脑里尖叫起来,对着那张死脸尖叫起来,这时我意识到另一个我正仰视着自己,透过夕阳下泛着玫瑰色波光的湖面仰视着这个穿蓝牛仔裤和黄翻领衫,紧扒着一棵颤动的白桦树,并试图大叫的白人男子,他的脸在水中随波纹晃动,一条追逐小肥虫的小鱼儿游过,使他的眼睛短暂地鼓了一下,我同时是这个黑小孩和这个白人男子,一个淹死在水里,一个淹死在空气里,是这样吗,是这么回事吗,敲一下表示是,两下表示不是。
我感到恶心,但除了仅仅吐出一口唾沫,不可思议,一条鱼竟然跃向这口唾沫。日落时分它们见到什么都会跳;逝去的阳光里一定有什么东西让它们发了疯。那条鱼在离岸边七英尺的地方重新落入水中,击起一圈银色的涟漪,这一切消失了——嘴里的腥味、那恶臭、淹死的小黑鬼那波光粼粼的脸——一个黑鬼,他会这样想自己——他的名字几乎无疑地应该叫泰德威尔。
我向左边望去,看到一块石头从浮土里朝外冲着,心想,那儿,就在那儿,仿佛作为一种肯定,那股腐败的恶臭又一次扑面而来,像是从地面冒出来似的。
我闭起眼睛,仍然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地抓着白桦树,感到自己虚弱、恶心,像病了一样,而就在这时,背后传来麦克斯·德沃尔那疯子的声音,“喂,拉皮条的,你的婊子呢?”
我转过身,他就站在那儿,旁边站着萝盖特·惠特摩。这是我唯一一次遇到他,但一次就够了。相信我,一次完全足够了。
他的轮椅看上去完全不像一把轮椅,更像是一辆三轮摩托的边车和一架登月车交配的产物。车的两边各有六个金属车轮;车身后面有一组大车轮——我猜有四个,这些车轮并非处于同一水平线上,我注意到每个轮子都有单独的支架。这就使得即便在比主街崎岖得多的路上,德沃尔都能滑行自如。那排后轮的上方安装着封闭的引擎箱。德沃尔的两腿藏在一个玻璃钢座舱里,上面绘有红黑相间的条纹,即使装在跑车上也毫不寒酸。座舱中间竖着一个装置,有点像我的碟形卫星天线……我猜它是某种电脑规避系统,甚至也许是个自动驾驶仪。扶手相当宽大,上面布满了控制按钮。这部机器的左边挂着一个足有四英尺高的的绿色氧气罐。一根软管连接着一根透明的折叠式塑料管,后者连着一个面罩,面罩就放在德沃尔的大腿上。它让我联想到老飞行员的速记面罩。我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差点把这架仿佛从军事幻想小说里跑出来的轮椅当成了幻觉,幸好座舱上贴着的装饰标签提醒了我,上面写着:我爱道奇!(洛杉矶道奇队是美国久享盛誉的棒球队。)
这晚,这个我在沃灵顿“日落酒吧”门口见过的女人上身穿着一件白色长袖衬衣,下身是一条黑色收腿裤,使她的腿爬看上去像插在剑梢里的两柄利剑,消瘦的面庞和塌陷的两颊令她像极了孟克的画《呐喊》中的人物,她的白发从头上笔直挂下来像个头罩,嘴唇涂得鲜红,仿佛在滴血。
她又老又丑,但比起玛蒂的公公却要可爱多了。后者骨瘦如柴,嘴唇青紫,眼窝和嘴角周围的皮肤形成暗紫色的发散状褶皱,他看上去像是考古学家在金字塔的墓室里找到的一具浑身珠光宝气,簇拥在一堆妻妾和宠物制成的木乃伊中间的干尸。他斑驳的头颅上仍连着几缕白色的头发;另有几簇从他仿佛本该属于一具半融化的蜡像的大耳朵旁边冒出来。他穿着白色的棉质裤子和鼓起的蓝衬衫。只要再戴一顶黑色的软边帽,他看上去像十九世某位法国画家行将就木前的样子。
他的大腿上横放着一支黑色木拐杖,拐杖的一头连接着一个鲜红的自行车把手,他抓着把手的那只手上看上去非常有力,但是和拐杖一样黑,血液循环正在衰竭,我不敢想象他的脚和小腿是什么样子的。
“你那婊子扔下你跑了,是不是?”
我试图说些什么,但嘴里仅仅发出一声嘶哑的声音。我放开手中还抓着的树干,试图站直,但双腿仍旧虚弱,于是我再次抓住树干。
他用胳膊肘顶了顶一个银色的开关,轮椅向前移动了十英尺,把我们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一半。轮椅发出的声音又尖又细,我看着它像看着一条邪恶的魔毯。它那许多个轮子各自上下移动,反射着落日渐红的余晖。当他来到我跟前时,我能闻到他的气味。他的身体已经从内部开始腐烂了,但他周围却有一种难以否认令人望而生畏的气氛,像电子风暴般围绕着他。那女人走到他身边,用沉默的、看笑话的眼神打量我。她的眼睛略带粉红色。早先我以为它们是灰色的,不过染上些夕阳的颜色,这时我明白了,她是个白化病人。
“我一向喜欢婊子,”他说,“婊”这个字他发起来很吃力,听上去像“否子”,“对吗,萝盖特?”
“是的,先生,”她说,“在她们的地方。”
“有时候她们那地方就在我脸上!”他带着一丝病态的得意大叫起来,好像她冒犯了他似的,“她在哪儿,年轻人?她现在坐在谁的脸上呢?我在想呢。还是你找的那个滑头律师?噢,他的事我全知道,包括他三年级时的那次记过处分。我总是‘知己知彼’,这是我成功的秘诀。”
我猛一使劲,终于站直了,“你来这儿干什么?”
“散散步,和你一样。我犯法了吗?任何人只要想在这条街走,就能走。你在这儿待的时间是不长,拉皮条的小家伙,不过这一点你还是该知道的吧。这儿是我们镇的公共场所,好狗坏狗都能在这儿肩并肩地走。”
他又一次用那只没有抓着红色自行车把手的手拿起了氧气面罩,深吸几口气,然后把它放回腿上。他咧嘴笑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密谋犯的笑容,露出深褐色的牙龈。
“她的滋味怎么样?你的小婊子?一定不错,否则怎么会把我儿子像个囚犯一样留在她肮脏的小房车里呢?现在,还没等蛆吃了我儿子的眼珠,她又跟你勾搭上了。她那活儿不赖吧?”
“住口。”
萝盖特?惠特摩向后一仰头,大笑起来。这笑声仿佛一只兔子被猫头鹰的爪子擒住时凄厉的叫声,令我寒气倒竖。我觉得她和他一样疯狂。感谢上帝他们老了。“你戳到他的痛处了,麦克斯。”她说。
“你想怎么样?”我吸了口气……又一次闻到了那股腐烂的臭味,不由干呕起来。我不想这样,但忍不住。
德沃尔在轮椅里直了直身子,深深地吸了口气,好像是在嘲笑我。那个时刻,他看上去活像《现代启示录》(1979年拍摄的战争史诗作品,揭露黑暗的人性,是历史上最具影响力的越战片之一。)里的罗伯特?杜瓦尔,走在海滩上告诉全世界他是多么喜欢早晨的汽油弹的味道。他的嘴咧得更宽了,“一个好地方,就是这儿,不是吗?一个停下来思考的好地方,难道不是吗?”他环顾四周,“那事儿就是在这发生的,哈。”
“那男孩是在这儿淹死的。”
我认为惠特摩听到这话时微笑变得不自然了。德沃尔却毫不在意。他用老年人特有的动作摸索着抓住透明氧气面罩。我能瞧见一个个黏糊糊的气泡吸附在面罩内侧,他又深吸了几口,再次把它放下。
“这湖里淹死过三十来个人,而且还只是人们知道的。”他说,“多一个少一个男孩又怎么样?”
“我不明白。难道有两个泰德威尔家的男孩死在这里?一个得血毒症的,还有一个——”
“你在乎自己的灵魂吗,诺南先生?你不死的灵魂?上帝的蝴蝶囚禁在一个很快便会和我的身体一样烂掉的肉做的茧里。”
我什么都没说。他来之前发生的那些事带给我的奇怪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他不可思议的个人魔力的惊叹。我这辈子从没感受过这么生猛的力量。这里没有什么迷信的成分,用生猛来描述它再确切不过了。我完全可以逃跑。换了其它情况,我敢肯定自己一定拔腿就跑。把我留在原地的当然不是勇气;我的两条腿虚脱了,我担心自己会倒下。
“我打算给你一次拯救灵魂的机会,”德沃尔说着举起一只满是骨节指头表示“一”,“离开这儿,拉皮条的。现在就走,就穿着这身衣服。不用打包,甚至不要去管炉子有没有关上。离开这儿,离开那婊子和那小婊子。”
“把她们留给你吗?”
“啊对,留给我,我会做需要做的事。灵魂是文人们关心的事,诺南。而我是个工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