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了一下,点点头说:“这是我从报上看到的,报上还登载了他死亡的消息。”

  “他又住了两个星期。每天我进他房间打扫时,总是看见他埋在稿纸堆中拼命写作,身上老是穿着睡衣。我每天都会问施,是不是要我晚点再来,而他都会要我马上开始打扫,但不要太吵。他说话的时候,头抬也不抬,一直注视着稿纸。每次我在进他卧房前,都会对自己说,这次不能再失态了。然而每天他的床单上都会有干掉的遗精,而且我只要一进他卧房,先前的百般决心都会不翼而飞,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做那种事。这种感觉不是像戒毒那样,根本没有经历挣扎的过程,而是像停电。在一进房后,我总是突然失去自制力,等我清醒过来,已经做完那件事了。还有,每天他总是抓着头发,好像被什么东西追杀一样。我们真是一对可怜虫!他让我每天早上失态,而我让他晚上睡不好觉。”

  “什么意思?”妲西问。

  “我每天晚上都会自责白天的所做所为,而且总是猛喝开水,再吐上一、两次。在派克太太的关心下,我终于告诉了她实话,说我可能怀孕了,但是在我证实前,不想告诉我先生。强尼是个自私自利的混蛋,但我想他至少会感觉到我不太对劲。然而,他那时的心思全放在计划抢劫之上,完全不管我的死活。不过,我很高兴他不来烦我。这样我的日子也会好过一点。有天早上,当我再度走进一一六三号房时,杰弗瑞先生已经走了。他打算回阿拉巴马,继续写他那本关于战争的小说。妲西,你知道吗?当时我是多么高兴!我觉得人生又充满了希望,似乎一切都好转了,甚至觉得我已经可以告诉强尼说我怀孕了,而他会去找工作,做个好丈夫和好爸爸。我走进那间卧房,床上的被单仍卷揉成一团。我一边把床单拉直,一边想:好了,就算今天再发作,也是最后一次了。然而,当我把床单拉开,竟然什么事也没有。床单是干净的,上面没有任何遗精。不管那个巫婆对我们下了什么咒语,现在总算过去了。我心想;太好了,我可以安心生小孩,而他可以安心写作,总算不必受魔法折磨了。我根本不在乎谁是我孩子的自然父亲,强尼一定会是个好父亲的。”

  “那天晚上,我把怀孕的事告诉了强尼,”玛莎说,然后冷冷地说:“他非常不高兴,接下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妲西点点头。

  “他用浴室的拖把打我的肚子,连打了五下。我倒在地上,大哭大叫。他跨在我身上,凶狠地说:‘你疯了吗?我们不会有小孩!你一定是疯了,臭女人!’说完,他便出门了。我倒在地上好一会儿,想起第一次流产的经验,害怕现在随时会发生。我想,这次我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我又想起我妈妈说的话,要我在强尼把我打伤住院之前,赶紧离开。我姐姐寄来的那张车票,还好端端地放在抽屉里。我一想到自己可能流产,便马上爬起来,收拾行李,想在强尼回来之前离开。但我还没打开衣柜,就想起迪米罗巫婆。我记得我曾对她说我要离开强尼,而她回答我:‘不必,他就要离开你了。你会看着他离开,就再等一下吧。你也许认为他会要你把孩子拿掉,但是他来不及这样做。’这时,好像她又出现在我面前,在我耳边说出这些话。我走到衣柜前,不过不是我的衣柜。我打开他的衣柜,在他最喜欢的棒球外套里找到两样东西。一把刀子和一把手枪。我把枪拿出来,看着它,那个被玻璃罩盖住的感觉又回来了。我走到厨房,把枪放在流理台上。然后打开储物柜,想把那个玻璃盒找出来。一开始摸到的都是茶叶和香料的罐子,我有点慌张,害怕那个玻璃盒会不翼而飞。而后,我才摸到那个盒子。我把玻璃盒打开,看着里面的香菇。它的伞状部分很大,很厚重,给人一股温暖的感觉。我右手拿起香菇,左手拿着枪。而后,我使劲全力紧捏香菇,香菇在我手中压成一团,而且还发出一声……我知道你一定不相信……但是这个声音有点像尖叫声。你觉得有可能吗?”

  妲西轻轻摇摇头。她不知道自己相不相信,她只知道,她根本不愿意相信这种事。

  “我也不相信香菇会发出这种声音,不过那时听起来真的好像。还有一件事你一定更不相信,不过我相信,因为我看见了:就是香菇居然流血了!我看见鲜血从我的拳头中流下,溅到了枪上。然而,血一碰到枪身,就马上不见了。等到血滴完了,我把拳头打开,原本我以为一定满手是血,但是在我手中只有被捏成一团的香菇,没有半滴血。我的手、地板、香菇和手枪,到处都找不到血迹。我想,一定又是幻觉。我低头看着被捏成一团的香菇,竟然觉得它的样子有点像男人的那个玩意儿。我想到刚才鲜血滴出的样子,想到老巫婆说过的:“女人会怀孕,当然是靠男人射出的精子。小女孩。”就在这时候,我手中的香菇竟然自己扭动起来。我大叫一声,把它扔进垃圾桶。这个时候,我听见强尼上楼的声音。我连忙把枪拿进卧房,塞回他夹克口袋,然后倒在床上,衣服鞋子都没脱,拉起毯子直盖到下巴。他走进来,我知道他一定会找我麻烦。他手中拿着一根木棍,我不知道从那里找来的,但我知道他又想拿棍子揍我。

  “我不要小孩,”他说:“你过来!”

  “不要!”我说:“你不用拿棍子,孩子已经没了。混蛋!孩子已经被你打掉了!”

  我知道骂他是很危险的事,但为了让他相信,不得不这么做。结果他真的相信了,脸上居然露出笑容。告诉你妲西,那时候我真的恨死他了。

  “打掉了?”他问。

  “没错。”我说。

  “那些东西呢?”他问。

  “你想看吗?”我说:“现在大概都在化粪池里吧。”

  他走过来,想要吻我。老天!这时候他居然还想吻我,我把脸别开,他粗暴地在我额上吻了一下。

  “你等着瞧吧,”他说:“以后有的是生小孩的机会。”他说完便出门去了。两天后,他和朋友去抢劫那间杂货店,而他的手枪走火,击中他的脑部,使他当场死亡。

  “会不会是你在枪上下了符咒?”妲西问。

  “不!”玛莎平静地说:“是她……你只能说,她是借由我的手下咒的。她知道我无能为力,所以她帮了我一把。”

  “但是你知道那把枪有问题,对不对?”

  “我不知道。”玛莎平静地说。

  妲西起身,倒了杯水,她突然感到十分干渴。

  “故事就是这样,”待妲西回座,玛莎便接着说道:“强尼死了,而我生下彼德。一直等到我怀孕,我才发现身旁有那么多好朋友。早知道,我早就离开强尼了……或许也不一定。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应该不止于此吧?”妲西问。

  “没错,还有两件事,”玛莎说:“两件小事。”

  从玛莎脸上的表情,妲西看出这绝不是什么小事。

  “在彼德生下四个月后,我又去找迪米罗巫婆。我虽不想去找她,但我还是去了。我把二十块钱装在信封里,虽然我也需要钱,但我知道这是属于她的。她公寓的楼梯仍然又黑又小,好像比我上次去的时候更糟。我爬得越高,越能闻到强烈的气味:那股她特有的气味,结合了蜡烛、发霉壁纸和肉桂的味道。

  这时,那股像大梦初醒、像被玻璃罩盖住的感觉又出现了,那是最后一次出现。我走到她门前,伸手敲门,没有人回答,于是我又敲了几下,还是没有人回答,最后我不得不蹲下来,把信封从门缝下塞进去。突然,她的声音却从门缝中传来,好像她在门那边也蹲下来一样。我被她吓了一大跳,从未这么害怕过,因为她的声音非常阴森,隔着房门,就好像棺材里的死人发出的声音。“他会是个好孩子的,”她说:“就像他父亲一样,像他的自然父亲。”

  “我带东西来给你,”我说,声音小得连我自己都听不见。

  “塞进来,亲爱的。”她低声说。我把信封塞入门缝,她接了过去。我等在那里,听见她撕开信封的声音。

  “这就够了,”她低声说:“你可以走了,再也不要来这里,知道了吗?”

  于是,我转身尽可能快跑离开。

  玛莎走到书架那里,一会儿后拿了一本精装书回来。妲西一看,就发现这本书和玛莎儿子彼德写的书很像。这本书是《天堂之火》,是彼德·杰弗瑞写的。封面是一群军人攻陷一座碉堡的情景。玛莎把袋子里的那本书也拿了出来,打开包住的卫生纸,把两本书并排在一起。

  “这就是第二件事。”玛莎说。

  “是吗?”妲西有点迟疑地问:“这两本书看起来好像,不知道内容……这……”

  她迷惑地抬起头,看着玛莎。玛莎正对她微笑着。

  “你想说,我的孩子会不会抄袭这本书?”玛莎问。

  “我没有这个意思。”妲西有点心虚地回答。

  “这两本书除了都是讲战争外,没有半点雷同之处,”玛莎说:“这两本书完全不同,就像黑和白一样。”她停了一下,又继续说:“不过,这两本书却同样让人产生一股温暖的感觉,就像阳光一般,让人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希望。”

  “你孩子的灵感会不会是受彼德·杰弗瑞激发的呢?我的意思是,他会不会在大学的时候,就看过杰弗瑞的书……?”

  “没错,”玛莎说:“我想彼德一定读过杰弗瑞的书,因为除了书名相像以外,故事给人的感觉也很相像。不过,就算彼德看过,也不能解释这两本书相像的原因……还有其它难以解释的因素。”玛莎拿起杰弗瑞的小说,注视了一会儿,然后又看着妲西。

  “我是在彼德出生一年后去买这本书的,”她说:“这本书那时还在印刷,我是通过书商预先订购的。后来,当杰弗瑞先生又来投宿时,我鼓起勇气,拿了这本书请他签名。我想他也许会拒绝我,但是他还是签了。看看这里。”

  玛莎翻开《天堂之火》,翻到献辞那里。

  妲西读了一下献辞,心里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本书献给我的母亲,阿提娜·迪西蒙·杰弗瑞,她是全天下最好的女人。”在这几行字下,是杰弗瑞用黑色钢笔写的一句话:“献给玛莎·罗斯沃,感谢她一向毫无怨言地为我清扫房间。”他写完这句话,还在下面签了名,并注上一九六一年八月的日期。

  一开始,妲西觉得这句话有点嘲弄人的感觉……之后又觉得怪异。但是,在她还来不及思考之前,玛莎便打开她孩子所写的《荣耀之火》,翻开献辞那页,和杰弗瑞的献辞摆在一起。妲西再看了一遍彼德的献辞:“谨以本书献给我母亲:玛莎·罗斯沃。妈妈,若没有你,我便不可能完成此书。”在这几行印刷的文字下,还有用笔写上的一行草字:“妈,我说的都是真心话。爱你的彼德。”

  然而,妲西并没有用心读这些句子,她只是看着这些字。

  她的目光游移着,在两本书的献辞间移来移去;一个是一九六一年八月,另一个是一九八五年四月。

  “明白了吗?”玛莎柔和地问。

  妲西点点头。她看出来了。

  在这两本书上,两种字迹同样削瘦、倾倒而有点潦草,简直是同一个人的笔迹……除了献辞所题的人名不同之外,更不可置信的是签名的笔迹,几乎完全一样。只有语气上的不同,妲西心想,这之中的差别,就像黑与白那样明显……

  09、神秘手指

  当卡嗒声开始响起时,欧华·米塔正独自坐在他与妻子同住的皇后大厦内。他是纽约最不具知名度的合格会计师之一,而他的妻子维蕾则是纽约最不具知名度的牙医助理之一。她在看完新闻后,下楼到街角的商店买冰淇淋去了。她并不喜欢新闻后播出的“紧张时刻”这个益智节目,她说她讨厌主持人的德性。不过,欧华知道,其实真正的原因是“紧张时刻”这个节目会让她自己觉得愚蠢。

  卡嗒声来自走廊底部的浴室。一听到这声音,欧华便会马上全身紧绷。并非有吸毒者或小偷在那里,也不是窗户纱窗发出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像一只老鼠躲在洗脸盆或水管中。他不理会这声音,不动声色地看着电视节目,希望卡嗒声能自动消失。但结果不然。广告开始时,他不情愿地站起来,走到浴室门口。门半掩着,他能清楚地听到卡嗒的声音。几乎可以确定是一只老鼠或野鼠的爪子在磁砖上刮出的声音。

  “该死!”欧华骂了一声,转身大步走进厨房。

  在厨房的瓦斯桶和冰箱中间,摆着一些清洁用具,包括拖把、装着破抹布的水桶、扫把和靠在旁边的畚斗。欧华一手倒拿起扫把,另一手拿着畚斗充当武器,穿过客厅,来到浴室门口、他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卡嗒。卡嗒。卡嗒。

  这声音非常小,可能不是野鼠。然而,欧华心里里却坚决认为那是老鼠,而且还是纽约鼠:丑陋而多毛,有着一对小而黑的眼珠;像电线般的长须,突出的牙齿翘出嘴唇。一只令人讨厌的老鼠。声音极小,几乎可说是纤弱。此时,电视传来主持人的声音:

  “哪一位苏联疯子在同一个晚上被枪击、刺杀并勒死?”

  “是列宁吗?”一位参赛者回答。

  “是拉斯普廷,笨蛋。”欧华自言自语地说。他把畚斗换到拿扫把的那只手,然后将另一只手悄悄伸进浴室,把灯打开。他跳进浴室,迅速奔至浴缸旁,把自己塞在窗户底下肮脏的角落里。他讨厌所有的老鼠,讨厌所有体积小的、有毛的、会吱吱叫的、跑得很快甚至有时会咬人的东西。但是他也知道,如果要处理它们,最好赶快做。坐在椅子上不理会那声音,对他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维蕾在看新闻时就已喝了许多啤酒,等她从超市回来,一定马上要上洗手间。如果有一只老鼠在浴缸的话,她一定会把整个屋顶都掀掉,然后还是会命令他做份内应该做的事,要他赶快把老鼠处理掉。浴缸是空的,平常他们都用淋浴,在缸底有一条水管像死蛇般躺在那里。卡嗒声不知道在欧华开灯还是在他进浴室时就停了,但现在声音又开始了,就在他背后。他转过身,走了三步,面向浴室的洗脸盆。他举起扫把,当把手举到靠近下巴的地方时,他吓了一大跳。他看到一根手指在洗脸盆中摸索着,从排水洞口的地方爬出来——一根人类的手指。

  这根手指静止不动了好一会儿,好像知道自己已被发觉了。而后,它又开始移动,像虫蠕动般,在洗脸盆四周粉红色的珐琅面上摸索着。它摸到白色的橡胶水塞,然后又落下到磁面上。这吵杂的卡嗒声根本不是老鼠的爪子发出来的,而是那根手指。

  欧华大叫着,丢掉扫把,跑向浴室门口。恐慌之下,肩膀猛地撞上墙壁。他冲出浴室,用力把门关上,用背把门顶住,呆呆的站在那里喘息,心脏猛烈地跳动着。

  他在那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过神来。这时,电视节目主持人正指导今天的三位参赛者进行下一道试题。虽然欧华回神过来,却一时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也忘记了自己到底是谁。

  真正使他回神的是节目里“每日双重特彩”单元的电子铃声。

  主持人说道:“这一题和太空航行有关。”一位看起来很弱的的参赛者正低声咕哝着说:“现在我有七百元,到底该下注多少呢?”

  欧华离开浴室门口,发着抖走回客厅,手中依旧握着畚斗。他看了一眼手上的东西,便把畚斗丢在地毯上。结果扬起一阵灰尘和一声小小的砰击声。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欧华颤抖地安慰自己,然后一屁股栽进沙发里。“好的,米德蕊,这题你下注五百元:哪一个空军基地有‘小试验场’之称?”

  欧华盯着电视。米德蕊是一位长得獐头鼠目的矮小女人,耳朵带着一个大助听器,正专心想答案。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欧华坚定地说。

  “是……凡迪堡空军基地。”米德蕊答道。

  “是爱德华空军基地,白痴!”欧华说道。旋即,主持人便证实欧华的答案正确无误。

  欧华喃喃而重复地说:“我什么都没看到……”

  然而,维蕾就快回来了,而扫把却还留在浴室里。

  电视节目主持人告诉参赛者及现场观众,即将进入下一节的比赛。随后,广告上场了,一位政客出现在荧光幕上,开始解释他为何再度参选。欧华站了起来,虽然双脚不再抖动,但他也不想再走回浴室。

  “没事,”他对自己说:“很简单,事情就是这样,你只是产生暂时性幻觉,这种事每个人都有可能发生。我们常听人讲起,是因为他们不想谈论……患有幻想症总是令人尴尬。”

  “很简单,”电视上的政客用一种圆滑、企图令人信服的语调说:“事实非常简单:那就是你们想要一位诚实而又有能力的人来当州长;还是想要一位来自偏僻地区的职业杀手……”

  “我敢打赌,那一定是水管里的空气声。”欧华自语道。虽然那个声音听起来一点都不像。

  维蕾就快回家了。随时,说真的。

  他站在浴室门外,仔细听着。

  卡嗒、卡嗒、卡嗒。听起来像是全世界最小的盲人用他的拐杖在磁盆上轻轻敲着,像在摸索出路,在检查周遭的环境。

  “是水管的空气声!”欧华用演讲般强硬的语气叫道,然后大胆地把浴室门推开。他弯着腰,匆忙拿起扫把,抓了便往门外冲。

  他回到浴室门外,继续听着。

  卡嗒、卡嗒,卡嗒。

  他将扫把及畚斗摆回到厨房内瓦斯炉及电冰箱中间的角落,然后走回客厅。他站在客厅中央,盯着浴室的门看了好一会儿。浴室的门半掩着,门里透出黄色的灯光,照在窄小的走廊上。

  “你最好把灯关起来。否则维蕾回来又会把屋顶掀了。不用走到里面,只要把手伸进去,把开关按上就行。”

  但是他心里又想着:会不会在他按上电灯开关时,碰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呢?

  会不会碰到另外一根手指?

  那手指到底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

  他依旧能听到那声音,那个恐怖的声音,令人疯狂的声音!卡嗒、卡嗒、卡嗒。

  在电视节目中,主持人又开始念下一道题目。欧华走到电视旁,将音量稍微调大一点,然后在沙发上坐下。他告诉自己,他没有听到任何从浴室传来的声音,什么都没有听到。那只是微弱的水管空气声。

  维蕾给人的感觉就像那些举止优雅、动作细致的女人,而这些女人都是非常弱不禁风的……但是欧华和维蕾结婚已经二十一年了,他知道维蕾一点都不会弱不禁风。她不管在吃、喝、工作、跳舞及在做爱上,全都是一个样:活泼而有力。她走回大厦,就像引起一阵小型旋风,一只粗壮的手臂抱着棕色的纸袋,袋子紧紧靠在她右边的胸部上。她停也没停就把东西带进厨房,欧华德听到纸袋卡嗒作响的声音,听到冰箱打开又关上。当她从厨房出来后,把外套丢给欧华。“帮我把外套挂好,好吗?”她说:“我要尿尿,快忍不住了唷!”

  “唷!”是维蕾爱用的感叹词之一。这是她平常说话习惯带有的一种韵脚。

  “没问题。”欧华回答,然后拿起维蕾的深蓝色外套,慢慢移动脚步。他的眼睛一直看着维蕾,看着她经过走廊进入浴室。

  “你居然没有把灯关掉,欧华!”维蕾转头大声说着。

  “我故意留着的,”他说:“我知道你一回来就要上厕所。”

  她笑了。他听到她衣服沙沙作响的声音。“你实在太了解我了,难怪大家都说我们还在谈恋爱。”

  “你应该告诉她,先警告她才对。”欧华心里想。然而,他该怎么说呢?总不能说:“维蕾,要小心,会有一根手指从洗脸盆排水孔爬出来。在你弯腰洗脸时,小心不要让那根手指戳到眼睛!”那只是幻觉。是水管空气和他对老鼠的厌恶所引起的幻觉。

  他手上拿着维蕾的外套,站在原地,等待她是否会尖叫。

  十秒钟过后,维蕾果然大叫了起来。

  “我的天哪!”

  欧华被吓了一大跳,把维蕾的外套紧紧抱住胸前。他的心脏又狂跳起来,只比刚才被吓到时稍微慢一点而已。他想说话,但喉咙却发不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