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哈根说。他把纸袋放在驾驶座右侧平台的杯架上,然后转动钥匙发动车子。引擎发出隆隆声响,运转得相当平顺。
小鬼转身向后看,以赞叹的眼光欣赏车内的一切。车厢内有一张沙发床(现在已折叠起来),一个小瓦斯炉,几个放哈根贩卖商品的贮藏箱,最靠近车后的地方还有一个马桶。
“还不赖嘛!”老兄。”小鬼说:“你倒蛮会享受的。”他转回来对哈根说:“你要去那里?”
“洛杉矶。”
小鬼微笑着。“太好了!我也要去那里!”他拿出刚买的香烟,打了一根出来。
哈根原本已把车灯打开,排档也已打入“行驶档”的位置。但是现在他又打回“停车档”,转身面对那个小鬼。“在出发前,我们得先约法三章。”
小鬼又睁大眼睛,做出无辜表情。“当然,都市佬。”
“第一,我通常不让人搭便车,因为几年前我让人搭便车而吃了亏。也许你会说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不过,我会载你到桑塔卡拉山脚。就到那里为止。那里有一个卡车休息站,离高速公路很近,我们就到那里分手,行吗?”
“没问题,一言为定。”小鬼仍是无辜的表情。
“第二,如果你真的不能不抽烟,就请你改搭别人的车。这点你同意吗?”
在短短一瞬间,哈根看到这小鬼脸上闪过一丝卑鄙、紧张的表情(这表情先前也出现过,哈根几乎敢说这小鬼就只有这两种表情),旋即又回复无辜的脸,就像是从维尼熊世界流浪出来的难民。他把香烟夹在耳后,两手摊平给哈根看。当他做这个动作时,哈根看到他的左手臂上有一块刺青,上面刺了几个模糊的字。
“不抽烟,”小鬼说:“我收起来了。”
“很好。我叫比利·哈根。”他伸出手。
“我叫布莱恩·亚当。”小鬼说,也伸出手随便和哈根握了一下。
哈根把排档打回行驶档,慢慢把车子开上四十六号公路,在排档时,他无意间瞄到自己放在仪表板上的摇滚乐录首带,上面歌手的名字正是布莱恩·亚当。
“是啊,”他心想:“你是布莱恩·亚当,那我就是麦克·杰克森。刚才我们会停在史考特商店,是为了搜寻材料,好准备我们的下一张唱片,对不对?”
当他把车开上公路,睁大眼睛看着被漫天风砂遮蔽的公路时,他又想起了那个女孩,那个在托塔帕市郊区抢了他皮夹、还甩了他一耳光的女孩。他的情绪顿时低落下来。
旋即,一阵强风吹来,几乎把整辆车吹至对面车道。他急忙打回方向盘,开始一心一意专注地驾驶下去。
他们沉默了好一会儿。当哈根瞄向邻座时,发现这个小鬼往后仰,闭上了眼睛——也许睡着了,也许是不想讲话而装睡。没关系,反正哈根也不想多话。第一,他不知道该和这位不在唱片行里被贴上“环球货物雷射标签”(哈根就是卖这个东西)的“布莱恩·亚当”先生说些什么才好。第二,现在光想控制住车子,就是很大的挑战了,根本无法分神说话。
正如史考特先生警告过的,暴风果然巨大无比。车窗外是一片朦胧,路面上错落着一堆堆黄褐色的沙丘。这些沙丘就像住宅区里的减速路障,迫使哈根不得不以低于四十公里的时速前进。这种速度哈根还可以忍受。但是到了某些路段,沙子已把整个路面淹没,他只能靠路旁的反光板来判断车道位置,时速更降到了二十五公里以下。
路上不时会有轿车或卡车出现,像史前魔兽般,睁着浑圆发亮的巨眼,迎面飞驰过来。其中有一辆林肯轿车,竟开在公路正中央,笔直朝向哈根而来。哈根猛按喇叭,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急急将车子向右闪,车子轮胎已驶在沙地之上。迎面而来的林肯轿车差点把哈根逼进路旁的水沟,才又偏回自己的车道,空出的位置恰好让哈根穿越而过。哈根似乎听见后保险杆撞上那辆轿车尾部的声音,但是风实在太大了,这也有可能全是他的想象。他瞪了那辆车的驾驶一眼,看见一个秃头老人,坐得笔挺挺地,一脸专注地看着前方。哈根举手向他比了个愤怒的手势,但是那老头根本无暇旁顾。也许这个老头根本不知道旁边有辆车经过,更别提差点撞上的事了。哈根的车子几乎快驶出车道外,他感觉到轮胎已陷进路旁的沙地,整辆车也开始倾斜。他本能地将方向盘往左打,猛踏油门让车子脱离沙地。车子好不容易才回到公路上,但他已吓出了一身冷汗。
待车子稳下后,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技术不错嘛!老兄。”
哈根全心专注开车,完全忘记旁边还有个不速之客。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方向盘又往左偏,差点把车子开上另一边的沙地。他转头过来,看见这个金发小鬼正看着他,绿色的眼珠一眨一眨的,完全没有睡着的样子。
“是我运气好,”哈根说:“如果他再挤过来一点,我就……不过这段路还很长,只要我们到得了那座山脚,就不会有事了。”从这里到那座山脚还有一百多公里,还得花上至少三个小时。但是哈根没有说出这点。
“你是业务员,对吧?”
“没错。”
他希望这个小鬼不要多话,他得全心专注开车。前方,在漫天风砂下,来车的灯光像一幢幢黄色的鬼影。他现在正紧跟着一辆挂着加州车牌的汽车。两辆车就像两位老太太,在养老院的长廊上慢慢前进。哈根用眼角余光看见这个小鬼把先前插在耳后的香烟拿了下来,在手中把玩着。布莱恩·亚当?为什么这个小鬼要用假名?现在的情况,就像一些老黑白电影常见的情节:一位跑遍各地的业务员,在路上让一个刚越狱出来的恶年轻人上了车,结果就……
“你卖的是什么东西?”
“条码。”
“条码?”
“没错。是国际标准条码,就是用一些粗细不一的黑线来代表货物编号。”
这个小鬼点点头,让哈根有些惊讶。“我知道,超级市场收银员都会拿这种条码在电眼前晃一晃,然后商店的价钱就会奇迹似地跑进收银机的荧幕上,对吧?”
“对。不过,这不是奇迹,扫条码的机器也不是电眼,那是雷射判读机。条码和雷射判读机我都有卖,判读机除了店家用的,我还有可携式的。”
“真是太神奇了,都市先生。”这个小鬼话中讽刺的意味稍淡了……但是还是有那么一点。
“布莱恩?”
“啥?”
“我叫比尔,不是老兄,不是城市佬,更不是都市先生。”
哈根越来越后悔让这个小鬼上车,刚才他应该坚决说不才对。史考特先生看起来人还不坏,外头风那么大,他今晚应该会收留这个小鬼直到风暴过去。也许史考特先生还会付他五块钱,要他帮忙照顾毒蜘蛛、响尾蛇和那只号称“狼”的明尼苏达杂种狗。哈根越来越厌恶这个小鬼的绿眼珠,他能感受到这对眼睛目光加诸在他脸上的重量,就像两个小石头似的。
“好,好……比尔。条码都市佬比尔。”
哈根没有回答。这个小鬼握着手指,扯动关节发出卡嗒声响。
“就像我老妈说的,小东西也能够维持生活。对吧,条码都市佬?”
哈根继续专心开车,嘴里却咕哝了几句脏话。他越来越相信自己的决定是错误的。他那时会载到那个女孩,一定是上帝的安排,要他从此再也不让人搭便车。“求求你,”他暗自祷告:“再我一次机会,好吗,上帝?最好让我错看这个小鬼,让这只是在低气压、暴风下的偏执选择,让他的假名也只是巧合。”
前方来了一辆大货柜车,车顶贴着一只牛头犬。在风砂中,这只牛头犬活生生地正往前狂奔。哈根尽量向右靠,直到他感觉轮胎又接触到路旁的沙地。货柜车拖着一个银色的货柜从哈根左边擦过,暂时遮断一切视线。两辆车相距不到六英寸,可能更少,而银色的货柜好像永远走不完似地。
在货柜车好不容易过去后,那个金发小鬼问道:“你一定干得不错,像这样一辆车,至少得花三万块吧。所以,你为何不……”
“没那么贵。”哈根不知道这位“布莱恩·亚当”是否能听出他话中的含意,但是希望他能:“只要努力工作就能换来一切。”
“又来了,你一定是没有饿过才说这种话。好了,像你这么有钱,为何不避开地上这个鬼天气改搭飞机?”
这个问题,哈根也经常问自己。每当在坎伯市到塔克桑市的路上、在拉斯维加斯到洛杉矶的路上;当自己放在车上的录音带都听烂了、而收音机里除了蹩腳的饶舌歌或老掉牙的旧歌曲外已找不到一台能听的电台;当车窗外不是漫天大雨,就是连绵无尽的灌木丛,毫无景致可观时,这个问题就会自己跑出来询问他。
他可以找到很好的借口,说他是为了深入了解客户的生活和需求,才选择用汽车旅行,以有利于推销他贩卖的商品。这是事实没错,却不是真正的理由。他也可以说,因为他携带的商品太多了,无法当随身行李提上飞机;放入行李舱托运又不安心,光是在机场行李转盘上一件件提回就是大麻烦了,更别提有时还会运错地点(有一次他有一个装有五千个可乐标签的箱子,原本要运到亚利桑那州的西尔塞市,结果竟然运到夏威夷的西尔罗市)。这当然也是事实,但同样不是他不搭飞机的理由。
真正的理由,是他曾在一九八二年遇上空难事件。那时他搭的飞机坠毁在内华达州北部,机上的十九位乘客包括两位机员有六个人罹难,哈根自己也受到重伤。他在医院躺了四个月,出院后又做了十个月的复健,得靠厚重的铁架(他太太丽妲笑说那是“铁看护”)才能行走。有人说,如果你从马上跌下,就必须再骑上去。但哈根却认为这句话完全是狗屁。从那时起,他除了在父亲过世时赶回纽约奔丧外,就再也没有搭过飞机。
他从沉思中回神过来,马上得面对眼前两件事:第一,那辆货柜车已驶过,他必须把车子开回路上;第二,那个小鬼仍目光闪烁着盯着他,等他回答问题。
“我过去搭飞机有过不愉快的经验,”哈根说:“从那时起,我就坚持只坐那种就算引擎熄火也能安全停在路边的交通工具。”
“你的不愉快经验还真多,比尔都市佬。”这个小鬼说完,马上又以假惺惺地口吻说:“真抱歉,恐怕你的不愉快经验又要多添一桩了。”小鬼手中传出一声金属声响。哈根转头一看,发现小鬼手中多了一把折叠式短刀,刀刃正发出闪耀的光芒。
“啊!该死!”哈根心想。现在问题又来了,同样的情况再次发生,不过他竟然没有非常害怕。他只是觉得有点累。“噢!该死!这不得走四百里路回家了,天啊!”
“把车靠边,比尔都市佬。给我小心点开。”
“你想干嘛?”
“如果你不晓得我想干嘛,那你未免比你的长相看起来还要笨。”小鬼的嘴角泛起奸笑,手臂上的刺青因肌肉的抽动而起伏着。“我要你的车,要你车上的全部家当,至少得借上一阵子。不过你别担心,离这里不远就有卡车休息站,就在高速公路附近。也许有人会让你搭便车。至于那些不肯停下来的人,会把你视为路边的狗屎,当然,你得好好恳求一番,他们说不定愿意载你一程。反正,现在马上把车停在路边。”
哈根有些惊讶:现在他心里愤怒的情绪竟然压过厌倦的程度。那次被那个女孩抢劫时,他有这么愤怒吗?说实话,他已记不太清楚了。
“少来这套,”他转头对小鬼说:“我是看你需要帮忙,才载你一程,我可没有要你苦苦求我。要不是我,你现在还在路上竖着拇指吃砂。所以,请你把刀子收起来,我们可以……”
这个小鬼突然向哈根挥了一刀,哈根感到右手一阵割痛。慌乱间车子偏向一侧,压过路上几个小砂堆,整辆车猛烈地震动着。
“靠边!把车子靠边。条码都市佬,你想下车走路,还是想被我割断喉咙、屁股塞进你卖的读标价机器,死在路旁的水沟?告诉你,我会一路抽烟到洛杉矶,烟屁股就往你这死人仪表板上按熄。”
哈根瞥见自己的右手被割出一道斜长血痕,伤口一直从手腕延伸到拇指根部。他更加愤怒了……愤怒的情绪充塞胸中,把厌倦的感觉全驱赶光了。他试图控制情绪,努力回想丽妲和杰克的脸来消退怒气,不让怒气爆发而冲动做出傻事。但是,想象终归徒劳无功。他脑海里确实浮现出一个人的脸,但不是他家人,而是那个在托塔帕市郊拦车的女孩,那个红着眼眶对他咆哮的女孩,那个对他骂脏话、还用他的皮夹甩他一耳光的女孩。
哈根猛踩下油门,加速前进。仪表板上的时速指针一下子就超过了五十公里。
这小鬼先是惊讶,迷惑,而后转为愤怒。“你想干什么?我叫你靠边!你想找死吗?”
“我不知道,”哈根说着,脚仍踩着油门不放。时速指针现在已过六十五公里了。车子一连超过好几个沙丘,整辆车颠簸得像只得了狂犬病的狗。“你想干嘛?小鬼?尝尝扭断脖子的滋味如何?只要车子一翻就行了。我有绑安全带,但是我注意到你可没有。”
“你不敢让我们翻车。”这个小鬼说。但是哈根认为他只是想安抚自己。
“为什么不敢?”哈根索性转身面对这小鬼,不看前方了。
“反正我不管怎么做都一样要走路,而这辆车又有保险。是你要跟我玩的,混蛋。你能把我怎样?”
“你……”这小鬼想要说话,但是突然瞪大了眼睛,大声惊叫道:“小心前面!”
哈根转回头,一眼就看见前方四个巨大的车灯直向他冲来。这是一辆满载了汽油或化学药剂的油罐车。油罐车的汽笛声响起,像一个愤怒的巨人,狂吼着:哞!哞!哞!
当哈根在应付这个小鬼时,车子是处于乱漂的状态;他惊觉车子现在正驶在公路正中央,便急忙把方向盘往右猛打。尽管他明白这样做是不对的,明白就算这样也来不及。幸好那辆油罐车的驾驶也向左闪避,就像哈根刚才闪避那辆林肯汽车那样。两辆车以间不容发的距离擦过。哈根感觉到自己的轮胎又陷进砂地。他知道,以现在六十五公里的速度,这次他无法把车子拉回公路了。油罐车的车体才刚交会过去,哈根便已无法控制方向盘,整辆车直往右冲。在这个时候,他瞥见那个小鬼正拿着刀向他靠近。
(你想干什么,你疯了吗?)他想对这个小鬼大叫,但是就算他有时间,这也是个笨问题。当然,这个小鬼一定是疯了,从他闪烁不定的绿眼珠就能看出来了。哈根会让他上车,一定是昏了头;但是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现在必须面对这个情况做出反应,没有时间多想,只要耽误一秒钟,明天他就极有可能变成路旁的死尸,被人发现喉咙被切开,眼珠被野兽刨出眼眶。这是非常有可能发生的事,绝无夸大之言。
这个小鬼拿着刀往哈根的脖子刺来,但是车子突然倾斜,轮胎深深陷入泥砂中,使他失去了准头。哈根放开方向盘,闪过刀子;他以为自己躲掉了攻击,没想到还是挂彩了。他的右脸被划了一刀,伤口从下巴直到太阳穴,鲜血沿着脖子往下流。他挥出右拳,想扣住小鬼的手,此时,车子的左前轮撞上一块大石头,整辆车像电影里飞车特技那般飞了起来。车子在空中翻了过来,落下时以车顶着地,继续以五十公里以上的时速滑行。哈根感觉到安全带一紧,胸部和腹部一阵剧痛,似乎再次经历空难发生时的景象。
那个小鬼被翻滚的力量抛起来,整个人向前冲,手里仍牢牢握着刀子。他的脑袋撞上车顶,但仍然乱挥着刀子。哈根很惊讶他在这时还想拿刀刺他,简直就像一条愤怒的响尾蛇。没错,他就是一条响尾蛇,只不过,没有人定期挤他的毒液。
而后,车子冲上一块硬盘石地,车顶的行李架被岩石撞掉了,而这个小鬼的脑袋又撞上车顶,撞得比刚才更用力。他手中的刀子被晃落了,车子的后门也震开,条码样品、雷射判读机四散飞落。在混乱中,哈根听见车顶刮在硬岩石上,发出长长的尖鸣声,心想自己好像坐在沙丁鱼罐头里,正有人拿着开罐器把罐头打开。
挡风玻璃破了,瞬间碎裂成千万个小碎片,向车内喷射而入。哈根连忙把眼睛闭上,举手护住脸部。车子翻过来后,继续以四十五度角向前滑行,以哈根头上的车顶和地面接触。在重力和速度下,驾驶窗的玻璃也被压破了,砂石和尘土不断从窗户灌进车里。车子滑行了一会儿,又撞上一块石头,车体往小鬼那边倾斜,弹跳了几圈,翻正回来……随后便停了下来。
车子停下来后,哈根一动也不动,眼睛大睁,双手握着座椅旁的扶把,足足坐了五秒钟之久,像星际大战的地球船长刚受完外星人攻击一样。他浑身都是尘土和玻璃碎屑,狂风和飞砂从破碎的车窗不断灌进来。
突然,他感觉一个物体迎面而来。这个物体是白色的,上
头满是污泥、血痕……是那小鬼的拳头,不偏不倚正中哈根的鼻头。哈根立刻感到一阵剧痛,仿佛有人在他脑子里丢进一颗燃烧弹。一时之间,他眼冒金星,什么都看不见。昏乱中,他感到喉头一紧,小鬼已扑上来用双手勒住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呼吸。
哈根恢复视线,看见这个小鬼正压在他身上,脸颊、前额、鼻子上千疮百孔,满是鲜血,像战场上踩到地雷的伤兵。他的绿色眼珠直瞪着哈根,愤怒地快喷出火来。
“看看你做的好事!混蛋!”小鬼吼道:“看看你把我害成这样!”
哈根用力把小鬼推开,大口喘了一口气。但是他身上还系着安全带,无法马上逃开。那个小鬼立即又扑上来,再度紧勒住他的脖子,拇指按住他的气管,勒得比刚才还要紧。
哈根想把小鬼的手架开,但是小鬼的手臂像囚牢的栅栏般,紧紧锁着他。他抓住小鬼的手臂使劲往外推,但就是无法推开半寸。哈根感到自己的大脑正轰隆作响,意识逐渐模糊。
“看看你做的好事!你这白痴!你看!我流血了!”
这个小鬼怒骂着。但是在哈根听来,这声音却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他想杀我!”哈根想着,而此时心里竟出现一个回答的声音:“没错,去你的!宝贝!”……是那个女孩的声音。
哈根的怒气上来了。他伸手在砂土和玻璃屑中乱摸着,摸到一个用纸袋装着的硬物。哈根早已忘记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捉起来就往小鬼的下巴击去。这个东西击中小鬼的下巴,发出厚重的声响。小鬼大叫一声,松开哈根的脖子,向后倒下去。
哈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一阵卡嗒卡嗒的声音,像是水烧开时壶盖在火炉上一开一合的声音。
“是我发出来的吗?”哈根心想:“老天!不会是我发出来的吧?”
他又深呼吸一次。空气飘扬的尘土钻进他的气管,使他开始咳嗽起来。不过,就算咳嗽也比没办法呼吸好。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发现自己捉的是那个装有嘎喳嘴的纸袋。经过撞击,纸袋外明显浮出嘎喳嘴的形状。
此时,哈根突然觉得嘎喳嘴动了起来。
哈根吓了一跳,惊叫着把纸袋甩开,仿佛自己刚才捡到的是一副想开口说话的死人颚骨。
纸袋击中正想从地上爬起来的小鬼背部,滚落在车内的地毯上。哈根听见橡皮筋绷断的声音,而后……便传来一声声清晰的卡哩卡嗒声,嘎喳嘴自己开始一张一合起来。
“它也许只是一个齿轮松脱了,”哈根想起史考特曾说的话:“随便一修都可以恢复正常了。”他心想:“也许是刚才撞击时恰巧撞好了,”哈根心想:“如果我今天没死在这里,还有机会路过史考特那里的话,我一定会告诉他:想要修好这个坏掉的嘎喳嘴,得先把整辆车翻过来,然后再拿起来揍个想掐死你的神精病搭便车者。就是这么简单,连一个小孩都做得到。”
嘎喳嘴在纸袋内一开一合。纸袋受到牵引也变得一胀一缩,像一个刚被外科手术摘下而拒绝死去的肺。这个小鬼没有注意到这个纸袋,四肢着地在地上爬着,一边向车尾爬去,一边甩着头,似乎一时之间还清醒不过来。鲜血不断地从他满是血污的头发间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