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像老乔伊那样坏,”老卡伯特说……此时他的脸变得明亮起来。“但是,毕竟他也是生在这里啊!”

  其他人都默不作声了。

  十九天后,在初雪降下前的一个星期,盖利作了一个春梦……这个梦绝大部分是出自于回忆。

  在一九二三年八月十四日,当他坐在父亲的农场卡车上经过乔伊的房子时,十三岁的盖利刚好看到蔻拉打开信箱,一手拿着报纸,转身往屋里走去,她看见盖利,便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抓住围裙下摆,撩起裙子,露出她的私处。她没有笑容,像月亮一样的大脸蛋既苍白又空虚。尽管男孩常讲到女人,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女人的神秘地带,她站在那儿,笑也不笑,脸上露出哀凄的神色,臀部翘得高高地对着他。在那一刻,他射精了,弄脏了他的法兰绒裤。

  这是他第一次的高潮。在那以后,他和不少女人发生过关系。最早是和莎莉,在一九二六年的提克桥下。而每当他一接触女人的下体,他便浮现出蔻拉的脸:看见她在暗灰色的天空下站在屋前的信箱旁,看见她撩起裙子,露出粉红色小腹以下的一块浓密毛发,看见眼前女人的私处变成甜美的蔻拉。

  粉红色。然而,毕竟眼前的都不是她的下体,于是每个女人在那个时候都变成蔻拉。他只要一做爱,就会无可避免地想到这些。这令他为之疯狂,仿佛蔻拉一次又一次地对他掀起裙子。而且,那张缺乏表情的脸孔,近乎白痴的脸,好像她是所有年轻男子性知识和欲望的总合——坚定而热望的黑暗,没有任何东西能取代,伊甸园就在蔻拉的粉红裙下。

  他的性生活就在这个经验下度过——他第一次射精的经验。然而,他从不对人提起这件事,虽然有几次他喝了酒后很想对人说。他守着这个秘密,而当他在老年再度梦到这个事件时,他的阳具竟然坚硬起来,这是最近九年来的第一次。此时,他脑部的一条小血管突然破裂,他中风了。他被送进医院观察了四个月,手臂上插着塑胶管,尿管。无声的护士长发绕颈,她们的胸部坚挺。他在睡梦中过世,阳具萎缩着。梦境逐渐模糊,就像电影散场银幕逐渐变黑,他在临死前,微弱地说了两个字:“月亮!”但是没有人明白他的意思。

  盖利下葬在候里兰。在他出殡那天,一对新来的夫妇搬进了刚加盖好的乔伊的房子。

  07、嘎喳嘴

  看进橱柜里,就像隔着一面肮脏的窗户,观看他三岁半以后的幼年。这个东西是他七岁到十四岁之间最喜爱的玩具。哈根把脸凑近了些,忘记了外面狂怒风声以及砂子卷起打在窗户上的声音。在这个橱柜里卖的都是一些希奇古怪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台湾或韩国做的,有些看起来还像从垃圾堆里捡起来的。不过,哈根倒是从来没看过这么大的“嘎喳嘴”。这个嘎喳嘴同时也是他看过惟一有脚的——一张大嘴站在一双橘红色的卡通鞋上,脚上还打着白色的绑腿。

  哈根抬起头,看着柜台后的胖女人,这个女人上半身穿着一件印有“内华达是上帝的家乡”几个大字的T 恤(这几个字从左至右,像爬山一样翻过她巨大的胸部),下半身的肥臀则塞在一条粗大的牛仔裤里。她正把一包烟卖给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留着一头金发,往后梳成马尾,用鞋带绑起,脸孔看起来就像一只实验室里的兔子。他正从口袋里掏出零钱,用细瘦的手费力地数着。

  “老板娘,请问一下。”哈根开口问。

  这个女人抬头瞄了他一眼,此时商店后面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瘦小的男人走了进来,脸上绑了一条大手帕罩住口鼻。一阵狂风卷起沙漠的细砂,跟在他身后呼啸吹进店中,把墙上用图钉钉住的美女日历吹得啪哒作响。这个男人推了一辆手推车进来,车上有三个铁丝网笼子。最上面的笼子里关着一只毒蜘蛛,下面的笼子则分别关了一条响尾蛇。这两条响尾蛇盘成一团,蛇首高高昂起前后摆动,尾巴则沙沙作响,一副不怀善意的模样。

  “史考特!你就不能把那个该死的门关上吗?”柜台后的女人高吼道。

  他瞪了她一眼,眼睛因受风砂吹袭而布满血丝。“你饶了我好不好!难道你没看见我两手都没空吗?还是你瞎掉了!”

  他放下推车扶把,伸手把门摔上。门上的砂砾受到震动而掉落地上,而他则拉起手推车,迳自往商店后的房门走去,嘴里还不停咕哝着。

  “都搬进来了吗?”女人问。

  “除了狼之外,都在这儿了。”他的话带有很浓厚的乡音:“待会我再把它绑在加油机上。”

  “不行!”胖女人吼道:“你忘了,狼是我们这里的台柱。你必须把它带进来。收音机说天气会变得更糟,越来越严重。”

  “你以为你骗得了谁?”瘦男人(哈根猜,他应该是这个女人的老公)两手插腰站在那儿,一脸不屑地瞪着那个女人。

  “什么狼,根本就是一只明尼苏达杂种狼狗,任何人只要一眼就看穿了。”

  狂风怒吼着,沿着“史考特便利商店暨路边动物园”的屋檐刮过,把一堆尘土吹到商店的玻璃窗上。暴风越来越强了,哈根希望自己还能继续开车上路。他已经答应丽妲和杰克要在七点以前到家,最晚不超过八点,他不想做个失信的人。

  “反正你好好看住它就对了。”胖女人说完,气呼呼地转身看着那个兔脸的大男孩。

  “老板娘?”哈根又开口了。

  “等一下,待会再说。”史考科太太说。她的嗓门很大,像要和一群态度不好的顾客吵架。不过店里只有哈根和这个兔脸的年轻人。

  “还少一毛钱。”她只瞄了柜台上的零钱一眼,便对这个金发兔脸的小鬼说。

  这个男孩张大眼睛,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你该不会不相信我吧?”

  “我不知道罗马教皇抽不抽烟,但就算他来向我买烟,我也不会相信他。”

  男孩无辜的表情不见了,他厌恶地瞪了胖女人一眼,然后慢吞吞地把手伸进口袋,继续找零钱。

  “算了,还是走吧。”哈根心想:“再不走,不管有没有暴风,都不可能在八点前赶回洛杉矶。这种乡下地方,人们生活的步调实在太慢了。不要理他们了,赶快在暴风来临前上路吧。”

  哈根几乎听从左脑的建议……但他又看了橱柜里的嘎喳嘴一眼。那个嘎喳嘴站在那儿,脚上穿着橘红色的卡通鞋,还打上白色绑腿!样子真的酷毙了。“杰克一定会爱死它。”他的右脑对他说:“而且,说实话,比尔,老兄;就算杰克不喜欢它,你也可以接收下来。你以后也许可以看到比这个大的嘎喳嘴,这种事很难说,但是,想再找像这样穿橘红色鞋子的?啊哈,我看可不太容易。”

  刚刚是右脑对他说的话……接下来右脑便主控了一切。

  绑马尾的小鬼还在找零钱,他掏遍全身上下的口袋,每摸空一个,便露出失望的表情。哈根虽然平常很少抽烟(他父亲每天抽两包,最后死于肺癌),但是他有个感觉——就算这小子再找上一个小时,也搜不出半个铜板。“喂,小鬼!”

  这个小鬼转头过来,哈根用拇指弹给他一个铜板。

  “哇!谢啦,老兄。”

  “小事一件。”

  这个小鬼终于结束他与肥胖的史考特太太的交易,他把香烟放在胸前口袋,又把剩下的十五分钱铜板丢进另一边的口袋,没有把找回来的钱还给哈根。不过,哈根也不期望他会还。像这样的年轻人,在现在这个时代到处都是。他们在高速公路上呼啸着从一个海岸到下一个海岸,像于草团一样地滚来滚去。也许他们早就在那儿了,但是对哈根而言,对这群新人类总是感到有点不愉快,甚至有点心惊。

  在像这样的店里,关在笼子里的响尾蛇是伤不了人的;店主每星期会挤两次毒液,卖给客户拿去制药。不过,这种事情是很不稳定的,就像你不能指望一个酒鬼每星期二、四都会固定去捐血。然而,就算蛇毒被榨干了,但是如果你靠得太近,激怒它们,还是有可能被狠咬一口。单就这点特性而言,哈根觉得和现在的年轻人蛮相似的。

  史考特太太从柜台那里走来,胸前的大字随着她的动作像波浪般上下左右地摆动着。“你要干嘛?”她粗野地问道。美国西部人民一向给人的印象是不友善,但是哈根在这里做了二十年的生意了,总觉得人们的态度不像传说中恶劣。不过,这个女人除外。她就像纽约布鲁克林区两星期被抢三次的店员。哈根认为,她这种人已成为新西部的象征人物之一,就像公路上的那些孩子一样。

  “这多少钱?”哈根问。他伸手指着肮脏玻璃橱窗里的那张“大嘎喳嘴——会走路喔!”广告牌。在橱窗里,摆满各式各样的奇怪物品,有来自中国的手形如意、胡椒口香糖、维克博士的喷嚏粉、会爆炸的香烟(这不失为拔牙的一种好方法)、X光玻璃杯、塑胶呕吐袋和音乐钟。

  “不知道,”史考特太太说:“你指的是那一个盒子?”

  在橱窗里,只有那个嘎喳嘴没有用盒子装。哈根心想,这是因为它太大的缘故。至少,比他小时候在缅因州玩的那个大五倍以上。如果把它底下加装的脚拿掉,整副牙齿看起来就像圣经里的巨人遗留下来的——两排牙齿又白又大,犬齿像柱子一样从红色的塑胶牙龈伸出。牙龈的另一边,有一个发条转轮突出在外。整个嘎喳嘴被一条很粗的橡皮筋捆住。

  史考特太太吹去嘎喳嘴上的灰尘,翻过来,想找价格标签。但是,橘红色的鞋底下没有任何标示。“不知道多少钱,”她的口气很不好,好像标签是被哈根撕掉的一样。“只有史考特才会买这种破烂垃圾回来卖。我得去问他。”

  哈根开始有点厌恶这个女人和这家“史考特便利商店暨路边动物园”,很想马上离开。尽管这是个很棒的嘎喳嘴,杰克一定会爱死它的,但是他答应要在八点之前赶回去。

  “算了,”他说:“它只是个……”

  “这个嘎喳嘴本来要卖十五块九毛五,”史考特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它不只是用塑胶做的,这些牙齿是用金属做的,还上了白漆。如果它没坏的话,你可以试看看被它咬一口的滋味……但是两、三年前,她在扫橱窗时把它碰落地上,结果就摔坏了。”

  “喔,”哈根失望地说:“真可惜,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东西有脚呢。”

  “现在这种东西太多了,”史考特说:“拉斯维加斯和德莱史宾的惊奇商店里都有。不过,像这么大的我可就没见过了。你把它放在地上走,让它像鳄鱼一样开合着嘴巴走过来,真是有趣极了。只可惜,被这个老女人摔坏了。”

  史考特瞪了老婆一眼,但她却别过头看着外面的风砂,脸上流露着一种哈根无法解读的表情。是难过?是厌恶?还是两者都有?史考特转身对哈根说:“如果你要的话,我可以卖你三块五毛钱。我们最近想清理惊奇商品,好把空间腾出来做录影带出租。”他把贮藏室的门关上,拉下绑在脸上的大手帕,露出一张削瘦而枯黄的脸。哈根一看,便觉得这个人身上一定有什么大病。

  “史考特!不可以!”胖女人转过身来,气急败坏地吼道。

  “闭嘴!”史考特回她:“还不是你把它摔坏的。”

  “我不是叫你去把狼带进来……”

  “蜜拉,如果你想让它进贮藏室,就自己去牵。”他的气势超过了他老婆,这使得哈根有点讶异,这个女人竟然会让步。

  “不过只是条明尼苏达的杂种狗嘛。好了,三块钱就好,朋友,你出三块钱这个嘎喳嘴就是你的了。如果你再加一块,我就把蜜拉那只狼送你。如果你出到五块,我就把整间店让给你。反正自从高速公路通车后,这里就一文不值了。”

  那个马尾年轻人站在店门口,正把香烟的包装纸撕开,面带微笑地看着这一出闹剧。他灰绿色的小眼珠闪动着,目光在史考特和他太太之间移来移去。

  “去你的!”蜜拉粗暴地说,而哈根才发现她已经快哭了。

  “如果你不想管我的宝贝,我自己来。”她大步从史考特身旁走过,巨大的胸部几乎快撞上他。哈根心想,如果撞上的话,这个瘦男人一定应声断成两截。

  “喂,”哈根说:“我看还是算了。”

  “不!”史考特说:“别管蜜拉。我得了癌症,而她可有机会了,况且她日子过得不好也不是我的问题。你还是把这个嘎喳嘴拿去吧,我敢说你的小孩一定爱死它了。更何况,这东西可能只是螺丝或齿轮松脱而已,我敢打赌只要随便修一修,就能让它再动起来,又会走,嘴巴又会动。”

  哈根环顾一下四周,表情无助地陷入了沉思。在外面,狂风激起一阵短而尖锐的呜声,像小孩子把门打开,溜出户外。他想,很明显的,这场推让已结束了。一堆尘土被风刮上走廊,沉降在罐头食品和狗饲料之间。

  “过去,我也很会修理东西。”史考特说。

  哈根没有回答,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低下头,看着这个巨型嘎喳嘴站在柜台刮花的脏玻璃上,心里很想说些什么来打破沉默(现在史考特正站在他右前方,他看到这个人的眼睛大而深邃,闪烁着伤痛和用药过量的症状……可能是达尔丰镇静剂或吗啡),于是他惊讶发现里面的弹簧竟也如此巨大。他想,这么大的弹簧产生的动力,绝对足以让这个嘎喳嘴开合和行走。史考特刚才不就说过吗:如果它没坏的话,足以把你咬痛。哈根拉了拉橡皮筋,随即剥了下来。他一直盯着嘎喳嘴看,这样他就不必和史考特满是伤痛的阴郁眼神交会。哈根握着发条,怯生生地望了史考特一眼,发现这个瘦男人正微笑地看着他,便放心许多。

  “可以试试吗?”哈根问。

  “请便,我无所谓。”

  哈根笑了笑,开始旋转发条。刚开始都还正常;嘎喳嘴内部传出细微的齿轮转动声,他看见内部的弹簧逐渐绷紧。而后,在转到第三圈时,内部突然发出一阵杂音,发条松掉了,再怎么转都只是空转。

  “就是这个地方故障。”

  “明白了。”哈根说。他把嘎喳嘴放回柜台上,但是这玩具动也不动,完全静止在那里。史考特伸出一根长满茧的手指,从嘎喳嘴左侧臼齿上插入,整副牙齿便张开了。嘎喳嘴一只橘红色的脚抬了起来,像大梦初醒般地向前走了半步,旋即停止动作,倒向一边。紧闭的牙齿看似微笑着,而后又缓慢地开合了两下,便再也不动了。

  毫无征兆地,哈根突然升起一股阴森和厌恶的感觉:再过一年,这个人便已在坟墓里躺了八个月,如果有人把他的棺材打开的话,就会看到在他腐烂的脸上只剩下一副完整的牙齿,张开着,像个珐琅质做的陷阱。

  他瞥向史考特的眼睛,感觉这对眼睛就像一对镶在生锈台座上的暗色宝石。顿时,他突然产生想马上离开这地方的念头,不再留恋任何东西。

  “好了,”他说(希望史考特不要主动和他握手),“我得走了,先生,祝你好运。”

  史考特果然把手伸出来,但不是要握手。他拿起橡皮筋,把嘎喳嘴的牙齿绑好(哈根不知道玩具都坏了,为什么他还要这样做),然后推向哈根。“谢谢你,”他说:“这个嘎喳嘴你拿去吧,不用钱。”

  “啊,这……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能……”

  “你收下吧,”史考特说:“把它拿去给你的儿子,就算它不能动,还是可以放在他房间的书架上。我认识一个孩子,他就收集了三个嘎喳嘴。”

  “你怎么知道我有儿子?”哈根问。

  史考特眨眨眼,表情有点恐惧和感伤。“一看你的脸就知道了,”他说:“拿去吧。”

  风又吹起了,强风把屋子的木板吹得嘎嘎作响。风砂打在玻璃窗上,宛如暴风雪袭来。哈根提起嘎喳嘴的脚,再次对它的重量感到惊讶。

  “拿去,”史考特从柜台底下拿出一个纸袋,几乎和他的老脸一样皱。“用这个装吧。你身上穿的运动夹克料子看起来还不错,小心不要被这玩具割破了。”

  他把袋子放在柜台上,好像知道哈根不愿意碰到他的手。

  “谢谢。”哈根说。他把嘎喳嘴放进纸袋里,然后把袋子上端卷了几摺。“杰克一定会很高兴……杰克是我儿子。”

  史考特笑着,露出一口假牙,就像袋里的嘎喳嘴。“别客气了。先生,待会在暴风中开车得小心点,到了那边的山脚,就不会有事了。”

  “我知道。”哈根清清喉咙说:“再次谢谢你。希望你……呢……能早日康复。”

  “能康复就好了,”史考特淡淡地说:“不过,我的扑克牌里没有这一张王牌。”

  “呃,那么……”哈根沮丧地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结束谈话。“那……就请你好好保重了。”

  史考特点点头:“你也一样。”

  哈根转身朝店门走去,一打开门,狂风夹带砂石迎面劈来,似乎想要抢夺他手上的东西,使得他不得不紧紧抱住袋子。风砂不断扑上他的脸,使他必须眯起眼睛。

  他跨出店外,把店门关好,将夹克往上拉,遮住口鼻,然后才走过走廊,下了台阶,朝着他停在加油机旁的克莱斯勒厢型车走去。狂风拉扯他的头发,飞砂刺着他的双颊。他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走到厢型车旁,正准备开门上车时,突然感觉有人正拉扯他的衣袖。

  “先生!喂,先生!”

  他转过身,是那个金发兔脸的大男孩,他弓着身子瑟缩在漫天飞砂走石中,身上仅穿着一件T 恤和褪了色的牛仔裤。在男孩身后,史考特太太正拖着一只长了疥癣的动物往商店后门走去。这只似狼似明尼苏达狗的动物,长得倒有点像快饿死的德国牧羊犬,而且还是最瘦弱的那一种。

  “什么事?”哈根叫道。他是明知故问。

  “可以搭便车吗?”这个小鬼在狂风中吼道。

  哈根平常是不肯让人搭便车的,因为他五年前曾吃过搭便车者的亏。那次是在托诺帕市郊区,他停车搭载一个女孩子。这个女孩站在路边,红着眼眶,好像刚有至亲好友去世,看起来楚楚可怜的样子,于是哈根才把车子停下,她一进到车里,哈根才发现她的皮肤上满是毒品针孔,红眼眶是因为吸毒过量的缘故。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她掏出一把手枪抵住哈根的脸,命令他交出皮夹。哈根注意到这把手枪又烂又旧,握把上还用胶带捆了好几圈,很可能根本不能发射……不过他有老婆,有孩子,就算他是单身,也不值得为皮夹里的一百四十元博命。虽然他努力好几天也赚不到一百四十元,但是还是不值得和性命开玩笑。于是,他把皮夹交给女孩。此时,女孩的男友开了一辆脏兮兮的蓝色雪佛兰来接应女孩。哈根恳求女孩留下他的证件和家人相片。“去你的!”女孩骂道,用他的皮夹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然后跳下车钻进那辆蓝色雪佛兰,张扬而去。

  让人搭便车是自找麻烦。

  但是现在风暴正剧,而这个小鬼身上连一件夹克都没有。哈根该怎么说呢?去你的!自己去找个蜥蜴洞躲起来,等暴风过了再爬出来?

  “好吧。”哈根说。

  “谢谢,我真是太感激你了。”

  这个小鬼跑向前座,伸手开门,但是发现门锁上了,便站在那里。他缩着脖子,等哈根开门让他进去。狂风从他身后不断袭来,把他的T 恤吹得像一面鼓涨的船帆,在宽松的衣服中,显露出他纤细的身形。

  哈根走向驾驶座,回头望了那家杂货店一眼。史考特正站在窗前,一直看着哈根这里,发现哈根回首看他,便严肃地举起手,挥手道别。哈根也对他挥挥手,然后便拿钥匙把车门打开。他钻进车内,打开右前座车门电动窗按钮旁的门锁,示意要那个小鬼进来。

  小鬼开门上了车,但是在强风中,他得用两手才能把车门关上。狂风怒吼着,猛烈地摇撼着这辆厢型车。

  “哇!”这个小鬼微喘着气,活泼地拨着头发。他原本用来绑头发的鞋带被狂风吹跑了,现在满头长发全披在肩上。“好大的风,真够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