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一定是很强壮的人,”一个临时工对迪斯说:“老布克的体格很不错,虽然平常脾气很好,但你只要把他惹火了,保证吃不完兜着走。两年前我就看过他一拳把一个流浪拳手打倒在地。虽然这样的打斗并不合法,但那时布克缺钱用,才会和那个拳手比划。那次他赚了两百元,隔天就把欠银行的钱付了,差两天银行就要查封他的飞机了。”
这个临时工摇头晃脑地说,脸上的表情相当难过,使得迪斯不由得暗自懊恼没把照相机带下来。《内部透视》的读者就爱看这种相片,喜欢看关系人一脸的悲凄哀伤。迪斯心想,待会要去找找看布克·肯德有没有养狗。《内部透视》的读者也喜欢看被害人的狗。你可以拍一张狗坐在被害人家门前的照片,然后配上“等待主人回家的忠狗”之类的标题,一定大受欢迎。
“真是太不幸了。”迪斯同情地说。
这位临时工叹口气,点点头说:“凶手一定是从背后攻击他的,这是惟一可能的方式。”
迪斯不知道凶手是从哪个方向攻击布克的,但是他知道这次被害人的致命伤是喉咙。这次被害人的颈部被刺了两个大洞,他假设是化名德怀特·雷弗尔德的家伙为了吸人血而干的。然而,根据验尸官的报告,这两个洞位在完全相反的位置,一个在颈静脉,一个在颈动脉。它们不像吸血鬼咬的两个小洞,也不像剃刀手克里斯多福划下的大伤口。验尸官的报告说,两个洞的大小约一公分,但迪斯仍如此认为,而莫里森则试图解释验尸报告未透露的消息:凶手要不是有像怪兽般的巨牙,就是用一般的铁锤和长钉致肯德于死。
“恐怖夜飞人钉死被害人,大吸人血”,迪斯和莫里森虽在不同的地方,却同时这么想:“这标题实在太好了。”
在七月二十三日,夜飞人向湖景机场请求降落后,很快就在晚上十点三十分落地。肯德是当时塔台管制员,他发出允许降落通知后,登记了这个迪斯相当熟悉的机号:N 一○一BL。肯德写下的驾驶员姓名是“德怀特,雷弗尔德”,飞机生产公司和型号是“席斯娜空中统领三三七型”。不过并没有提到机尾是否有红色条纹,当然也没有提到内如火红外如土拨鼠黑、如蝠翼般的斗篷。但是,迪斯仍肯定这两点一定吻合。
夜飞人在十点三十分降落湖景机场后,杀了健壮的布克·肯德,喝干他的血,随后便驾着席斯娜飞机离开此地。而珍娜·肯德在二十四日清晨五点为丈夫送早餐时,才发现她丈夫早已失血过多而死。
迪斯站在湖景机场看凋蔽不堪的塔台外,反复沉思整理这些线索。而后,他把杯中剩下一半的烂咖啡倒在地上,朝他的飞机走去,准备飞到南方的马里兰州。
(六)
现在,离开华盛顿机场后,事情突然变得糟糕起来,而且突然震骇起来。跑道的灯光不见了,但迪斯知道它并不是不见,而是停电了。半个威尔明顿镇和怀特威利海湾都陷入一片黑暗。仪表着陆系统虽还没丧失,但当迪斯抓起对讲机,大吼:“怎么回事?威尔明顿!请回答!”后,他却听不到任何回答,只有一连串无线电波的沙沙声,像个鬼影似地,完全分辨不出对方在说什么。
他把对讲机塞回插座,但没放好,对讲机砰一声掉在驾驶座地上,尾端的电线卷成一团,迪斯却没注意。刚才他的大吼,其实全出自驾驶者的本能。他心里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像他很明白太阳从西边落下一样……而且,太阳马上就要西沉了。也许机场附近的变电所被闪电击中了,才会造成停电。不过,正确的原因为何,已不是最重要的事。
你已得到降落许可,”一个声音说。另一个声音很快(而且正确无误)地开始重复一大堆操作步骤的屁话。这些屁话,让人觉得自己好像还在学开飞机一样。教科书和驾驶手册告诉你,要保持适当高度,然后联系地面管制中心。然而,硬要在如此恶劣的气候下降落,会使他花上一大笔违反规定的罚款。
另一方面,若不马上降落,可能就会失去夜飞人的踪影。它也可能会让人赔上一生(或性命),但迪斯把这两者视为相同之事……直到一个点子像灯泡似地出现在他脑海,灵感乍现,几乎所有灵感都倾巢而出,以巨大的标题出现:
英雄记者赌命(标题要越大越好,而且还要加上惊耸的边框,才会吸引读者的注意)专访疯狂夜飞人。
“管你的,福摩·约翰。”迪斯心想,便继续朝向第三十四号跑道飞去。
跑道的灯光突然亮了,让他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不过灯光旋即熄灭,只在他的视网膜上留下一片蓝色的残影,而后又转为惨淡的青绿色。此时,掉在地上的对讲机清楚传来福摩·约翰大叫的声音:“转向左侧,N 四七一B!派德蒙,转向右侧!天啊!天啊,空中接近!这是空中接近事件!”
迪斯自我保护的本能十分强烈,就像那些在刀锋上嗜血过日的人一样。他还没看到派德蒙航空七二七型飞机的闪光灯,不待福摩·约翰把话说完,他就急忙扳动操纵盘,让飞机尽可能往左转。飞机的操纵盘如处女的阴道般紧——如果迪斯在这场暴风中能活着走下飞机的话,他一定很乐意验证这点。一瞬间,他感到有个巨大的物体在离他几寸的地方掠过,随后他的飞机在强大的气流中,猛烈震动起来。他的香烟从胸前的口袋飞出,洒得到处都是。半黑的威尔明顿机场的牌子摇晃着。他的胃似乎要把心脏从喉咙挤压到嘴里。口沫像孩童玩溜滑梯似地,沿着一边脸颊流出。地图像鸟一样到处乱飞。驾驶舱外传来喷射客机的轰隆巨响,就像自然界的雷鸣。驾驶舱的一扇玻璃窗被震破了,狂风猛灌进来,像龙卷风似地,卷起驾驶舱内所有未固定好的东西。
“N 四七一B,回到先前指定高度。”福摩·约翰又叫着。迪斯发现自己价值两百块的裤子已被尿湿了,不过他靠着强烈的自制力,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他用左手控制操纵盘,右手从口袋掏出随身携带的瑞士刀,在左手小臂上割了一刀,让血流出来。随后又马上在左眼下方轻轻划上一刀。他把刀子折上,随手塞进驾驶座门边放地图的袋子里。“待会得赶快包扎,”他心想:“如果忘了,我的麻烦就大了。”不过他知道他是不会忘的,而且想到夜飞人就在眼前,他想他会没事的。
跑道的灯又亮了,虽然由灯光闪动的情况来看,显然是由发电机供电的,不过他还是希望这次能够持久一点。他再度把飞机对准三十四号跑道。脸上的血沿着左脸颊流入嘴角。他吸了一口血,混合着口水吐出。要布置得逼真一些;惟有这样,才能顺利达到目的。
他看了一下手表。再过十四分天就完全黑了。天黑会比伤口来得更为严重。
“保持航高!”福摩·约翰叫道:“你聋了吗?”
迪斯一边看着前方跑道的灯光,一边伸手在地上摸对讲机。他摸到了电线,然后一点一点把对讲机拉起,摸到对讲机后,便按下通话钮。
“混蛋!听我说!”他说道:“我刚才差点和七二七飞机相撞,都是你们这些混蛋害的;我不知道刚才那架客机上有多少人,不过我打赌你们一定知道,而那班客机的驾驶也一定知道。这些乘客还能活着的惟一原因,是因为那架客机的机长够聪明赶快右转,而我也够聪明赶紧左转,但是我的飞机已受到损害,我自己也受伤了。如果你们不马上让我降落的话,我就要找地方迫降了。惟一的差别是,如果我必须迫降的话,我会到航空管制委员会去告你们,让你们都工作不保。你们听清楚了吗?混蛋!”
在一阵长时间的静默后,无线电里才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你降落吧!”一点也不像福摩·约翰之前的声音:“N 四七一B,塔台同意你在三十四号跑道降落。”
迪斯笑了,继续朝三十四号跑道飞去。
他又按下通话钮,说道:“抱歉,因为我差一点没命,所以口气才不好,又说粗话。”
地面管制室没有回应。
“好吧,我还是要他妈的感谢你。”迪斯说完,便驾着飞机准备降落。他虽想忍住看表的冲动,不过他还是看了一下手表。
(七)
迪斯紧追不舍,并以此自豪,不过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在杜弗瑞发生的案件,便使他不寒而栗。七月三十一日,夜飞人的席斯娜飞机在停机坪停了一整天,但这正是惊悚事件发生之时。血腥,一向是《内部透视》的读者所关心的,当然,这次的案件也没有让他们失望。然而迪斯却越来越明白,血腥(就老好人雷恩和爱莲·萨其的案子而言,该说是失血)只是一连串故事的开始。在血腥之后,是无止尽的黑暗和诡异。
迪斯在八月八日抵达杜弗瑞,夜飞人是一星期前到过这里的。
他很想知道他这位蝙蝠兄弟现在到底跑去哪儿了,迪士尼乐园?布奇花园?还是到亚特兰大看勇士队赛球?他的下落至今仍不得而知。但追逐仍继续着,而一切努力终将会有代价。答案终会成形。事实上,记者的工作相当于猎犬,必须嗅着夜飞人的残留物寻找他的踪影,好让读者得到他们想看的故事,就算踩着尸块前进也得忍受。
再者,这个故事充满了疑惑,漆黑而深邃,足以让人一脚
踏进后直落沉沦。看似疯狂而陈腐,但当迪斯拍了一些在杜弗瑞发生案件的照片后,他开始越来越笃信……这个案件还有绝大部分未被报导,而原因是过于隐私。它违背了迪斯的原则:绝不要相信你所刊登的文章,也绝不要刊登你相信的文章。多年来,当他陷入混乱之时,这个原则总能让他头脑清楚起来。
他降落在华盛顿国家机场——这才算是真正的机场,然后租了一辆车,开六十里路才来到杜弗瑞。由于雷恩·萨其和爱莲·萨其都已遇害,使得杜弗瑞的机场不得不关闭。他们两夫妻是机场主人,这里仅有一条洒上油的泥土跑道(洒油的目的是为了不让尘土飞扬,同时抑制杂草生长),以及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管制室。这两夫妻就住在机场旁的拖车里,他们都曾是享有盛名的飞行员,不过早已退休。他们结婚已超过五十年,但相爱的程度却没有一丝减退。
迪斯所了解的还要深入。萨其夫妇对往来的飞机非常注意;他们痛恨毒品,全心全力加以打击。他们惟一的儿子道基·萨其在佛罗里达州因空难而死,那时他想在一处看似平静的水面上降落,没想到水中却有根枯木,飞机撞上枯木,起火爆炸。他被抛出驾驶舱,身体也许着火受伤,但那时可能还没死。然而,他却被鳄鱼吞噬。救难人员在一个星期后才从鳄鱼肚中找到他的残骸,并由残骸上的凯文克莱牛仔裤和棒球外套认出他的身份。他们还发现,在他的棒球外套的口袋里装有二万元现金,而另一个口袋则有一盎司以上的纯古柯硷。
“是毒品和那些该死的毒贩害死了我儿子,”雷恩·萨其不止一次说。而爱莲·萨其更是哀伤不已,对毒贩深恨痛恶。当地许多人告诉迪斯(他觉得很好笑,杜弗瑞所有人都一致认为案子是黑社会干的),说他们为了忘记丧子之痛,把所有注意力都转移在防范毒品运送上。
在丧子后,这对夫妻会盯住每一架来往的飞机,一觉得不对劲,怀疑有运毒的嫌疑,便向警察报案。虽然他们曾让警方白跑了四次,但警方却不以为意,因为他们曾经提供线索让警方破获三次小贩毒案和二次重大贩毒案。最近的一次,竟让警察查获将近三十磅的古柯硷。正因屡有贡献,警方才会乐意重视他们提供的每一项情报。
这架席斯娜飞机,是在七月三十日晚上飞抵杜弗瑞机场的。此时,这架飞机的型号、飞机驾驶员的化名,早已传遍全美各大小机场,杜弗瑞也不例外。由于这架飞机的驾驶员被怀疑涉及两起命案,因此“德怀特·雷弗尔德”的名字,早已被贴在各机场塔台的管制室墙上。
“如果他飞来这里,他早就被捉起来了。”一位机场的管制员在电话里如此对迪斯说。不过迪斯相当怀疑,他很怀疑每个管制员是否真的都如此小心。
夜飞人于晚上十一点二十七分降落杜弗瑞机场。而雷恩·萨其不但把“德怀特·雷弗尔德”的大名登记下来,还邀请他进拖车喝啤酒,一同看电视新闻报导。隔天,爱莲·萨其把这件事告诉杜弗瑞美容院的老板茜丽坦·麦卡门。这位美容院的老板对迪斯说,爱莲是她最好的朋友。
迪斯问茜丽坦,爱莲那时气色如何,她想了一下,然后说:“她的气色好极了,就像个热恋中的高中女生一样,只不过她已经七十岁了。她的脸色很红润,我还以为她化了妆,后来我开始帮她烫发。我看她那时很……很那个……你知道的。”茜丽坦耸耸肩说。她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但是不知该如何表达。
“很亢奋?”迪斯说。茜丽坦一听便笑了起来,拍着手说:“亢奋!对,就是亢奋。你不愧是作家,说得一点也没错。”
“哦,我只是记者而已。”迪斯说,回报一个希望看似幽默而温馨的笑容。这个笑容他曾不断练习,不管是在纽约他称为“家”的公寓里,还是在他认为是实际上的“家”的旅馆,他都对着浴室镜子练习这个笑容。看来,这个笑还挺管用,因为茜丽坦把她知道的都一五一十地说了,然而,幽默和温馨,却是迪斯一生之中最欠缺的。从他孩提时代开始,就认为这些情感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它们都是化装舞会上的面具,是社交的仪式。长大后,他决定修正自己先前的错误看法;大部分他所谓的“读者的消化情绪”都是真实的,至少对绝大多数人是如此。也许,还有爱情也是真实的。他不能体会这些情感,无疑地是件可耻之事,但还不致让他觉得是世界末日。毕竟,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癌症、爱滋病和精神异常等疾病更教人绝望。当你往这个方向看时,就会明白其实一些情绪都是多余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你随时都能把脸上的肌肉伸展到正确的方向和位置,就表示你是正常的。这不构成伤害,也很容易做到;如果你能记得在小便后把裤子拉链拉上,就能记得保持微笑及和蔼的脸。多年来,他发现善解人意的笑容是待人接物的最佳利器。他内心虽曾有过声音自问,他自认《内部透视》应该是怎么样的杂志,但迪斯却不愿多想。他只想写稿和拍照。他很擅长写作,过去如此,将来也一样。这点他很清楚,不过,他更喜欢拍照。他喜欢照片,无论是人们真实的表情,还是明显带上面具的表情,他都喜爱。其中,尤其是人们惊讶、恐惧表情的照片,更是他的最爱。
如果印刷出来,他敢说这些照片一定能满足《内部透视》读者的需求。不过,现在这些问题都不是最重要的。现在的问题是夜飞人的情况,他如何在一个星期前夺走雷恩和爱莲的性命。
尽管管制室的墙上贴有联邦飞行管制总部公布的警告,但夜飞人那时还是大大方方地走下飞机,·踏进贴有他飞机编号告示的管制室,完全不担心被人认出他就是连夺两条性命的凶手。他也许使用“德怀特·雷弗尔德”的化名,也许没有,这不得而知。已知的是他的确曾在此降落,也登记了,而且降落后的第二天他可能都在飞机的行李舱度过。奇怪的是,为什么一向警觉性颇高的萨其夫妇,竟然对这号危险人物毫无警觉?
萨其夫妇不但没说什么,也没任何行动。
迪斯发现,若说萨其夫妇没有任何行动,并不太正确。他们确实有所动作,不过竟然是邀请夜飞人进他们的拖车,和他太太一边喝啤酒,一边看电视。他们把他当成老朋友一样。第二天,爱莲和美容院约好做头发,而让茜丽坦·麦卡门惊讶的是:以往爱莲上美容院只是例行剪发,但这一次她竟然要求要烫,而且还要染色。
“她说想让自己看起来年轻一点,”茜丽坦对迪斯说完,伸手挥去脸颊上的泪水。
不过,和她丈夫比起来,她的行为简直不足为道。雷恩竟然发话到华盛顿国家机场,要他们通知飞行员,说杜弗瑞机场即日起关闭。他不但如此做,还把机场的商店棚子拆了,停止营业。
雷恩在回家的路上,曾停下来加油,并对诺恩·威尔森说话。诺恩告诉迪斯,那时雷恩的脸色青而白,而且看来比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
那天晚上,这两位一向警觉的夫妇便遇害了。雷恩的尸体是在机场的管制室被发现的,他身首异处,头颅滚到管制室的角落立着,眼睛瞪着敞开的大门,仿佛看到什么惊奇的事。
他的老婆则是在拖车里的卧房被发现的。她躺在床上,身上穿着崭新的睡衣。这些事情是当地一个小混混告诉迪斯的(花了二十五块美金,比那个醉鬼修护工伊沙还贵,不过这却值得),他说,虽然她苍老的程度一点也没变,但看起来就像在等待爱人。这句话让迪斯大感惊讶,连忙把它记在笔记本上。她的脖子同样有两个伤口,一处在动脉,一处在静脉。她双手交叠胸前,眼睛紧闭,神情十分安详。
虽然她身上的血几乎都流失了,但枕头边只有一点点血迹,摆在她腹部上的书也沾上了一点血迹。
而夜飞人呢?
也许在七月三十一日晚上,也许在八月一日一大早,反正他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飞走,像空气一般消失。
或说,就像蝙蝠一样飞走了。
(八)
迪斯降落在威尔明顿时,离日落时间仅差了七分钟。当他拉杆减速、嘴巴仍不断吐出从眼下伤口流入的血时,一道蓝白色的闪电击下,强烈的光芒几乎使他失去视觉。紧跟在闪电后的,是震耳欲聋的电鸣声,他从未听过如此巨大的雷鸣。驾驶舱的一扇玻璃才刚被派德蒙七二七的气流震出星状裂痕,现在又被巨雷完全震碎。
在强光下,他看见在三十四号跑道左侧,有一幢低矮的方形建筑被闪电击中。这幢建筑爆炸了,喷出一柱柱明亮的火焰,不过光芒的强度远不如刚才击中它的闪电。
眼前的景象,就像小孩手中的仙女棒火花,迪斯心想。
然而,跑道上的灯光却熄灭了。不管是标志跑道宽度的白灯,或是标志尽头的红灯,都宛如烛火,忽然被一阵强风吹灭。此时,迪斯正以八十里以上的时速,准备在黑暗的跑道上降落。
摧毁机场发电机的强烈闪电,差点也击中迪斯的比其飞机。飞机就像被巨拳猛击了一下,若再接近些,整架飞机就可能像稻草人一样被拆散。飞机像受了惊吓似地偏向右侧,而后又拉高,旋即以右侧的轮子接触地面。迪斯感觉轮子好像碰撞到什么东西,他猜应该是跑道旁的灯泡。
“稳住!”他心里狂喊。“稳住!你这混蛋!”
他力图镇静,然而心底却产生一个念头:要是他拉起右翼,以这种速度继续往前冲,很有可能冲出跑道。也许飞机不会爆炸,这得看油箱剩余的油料而定,但不爆炸的可能性很低。就算飞机不爆炸,也会解体,这个力量会把迪斯抛离驾驶座,会把他的身体撕裂成好几块。他将被五马分尸,肾脏落在水泥地上,就像一大团鸟屎一样。
“不要慌!”他对自己喊着:“不要慌!你这个龟儿子,不要慌!”
飞机发生了一点小爆炸,迪斯猜想也许是副油箱起火了。爆炸的力量使飞机更偏向右侧,不过还算幸运,这个爆炸让飞机的右轮跳过跑道旁的边界灯,在边界灯和水沟间,还有一点平坦的地方。飞机的右轮紧靠水沟边缘,左轮则仍贴着跑道右侧的边界灯,就这样一路向前滑行。虽然飞机仍不断震动,但迪斯心想应没多大关系,震动的原因是因为右轮在撞击跑道边的灯泡时刺破了。
他终于减低了速度,但问题还没结束。飞机虽然安全降落地面,但是还没有完全停下来。迪斯才刚喘口气,就又看见前方出现一架广体客机,正暂停在五号跑道上,等待机场的牵引车。
迪斯直向前冲,他看到这架广体飞机上亮着灯光的窗户,看到窗户内一张张目瞪口呆、如低能儿的脸,呆看着他冲过来。此时,迪斯不假思索便把飞机猛向右转,使飞机完全离开跑道,冲过水沟,大约只差一寸半便撞上了客机。他听到有微弱的尖叫声传来,不过他已无法顾及,他看到机首不断冒出火花,引擎传出阵阵爆响,飞机仍停不下来。他冲过滑行道,看到机场航空站用备用电池点亮的标示灯,看到停机坪上的飞机——其中一架就是夜飞人的空中统领——在橙黄的夕阳下,只映出黑色的轮廓。飞机剧烈抖动着,爆炸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完了!”他尖叫着,而飞机继续往前冲;飞机的左翼擦撞到滑行道末端的喷水池,喷出了火花。整架飞机完全失去控制,冒着火花冲入机场大楼前的矮树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