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巨大的断裂声响,一截树枝在离“得胜”汽车的行李箱不到三尺远的地方落在铺道上,片片的树皮和腐蚀的木片飞到各个方向。要是这截树枝是落在汽车顶端,车顶就会向下凹,像是蕃茄汁罐头。
娜奥米尖叫着。
仍然在增强的风也以尖叫回应。
桑姆手伸向她,想要用手臂搂着她,安慰她,此时装货平台后面的门闭了一点,德维·邓肯走进了空隙。他压着门,以免强风把门吹离他的把捉。在桑姆看来,这个老年人的脸孔看起来非常苍白,透露出几乎怪异的惊恐神色。他的另一手做出狂乱的招呼手势。
“娜奥米,德维来了。”
“哪儿——哦,是的,我看到他了。”他的眼眼张大。“天啊,他看起来很可怕!”
她开始打开车门。强风吹过来,把门吹离她的手中,像小旋风一样飕飕吹进“得胜”汽车,甘草包装纸飘浮起来,形成令人目眩的圆圈飞舞着。
娜奥米一只手向下压,及时免于被弹回的车门击中——以及可能被夹伤。然后她出去了,头发在其自身的风暴中飘扬于头部四周,她的裙子被淋湿,一会儿就粘附在大腿上。
桑姆推开他那一边的门——风正逆着他的方向吹着,他简直必须用肩去顶风——然后挣扎着下车来。他有时间去怀疑:这阵暴风雨到底从何处来;那位“摇摆的小猪的王子”说,气象并没有预报这样惊人的阵风和阵雨。他说,只是普通的阵雨。
亚德丽亚。也许是亚德丽亚的暴风雨。
好像为了证实这一点,德维的声音在短暂的间歇中扬起。
“快啊!我到处能够嗅到她那去它的香水味!”
桑姆想到亚德丽亚的香水可能是先于她的实际形体出现,不禁暗中感到惊吓。
他走到装货平台阶梯的半路,才体认到:虽然他手中仍有红甘草搓成的肮脏圆球,但却把两书本留在车中。于是他转身回去,用力把门打开,取了两本书。此时,灯光起了变化——从明亮、刺眼的橘色转变为白色。桑姆看到自己双手皮肤上的变化,有一会的时间,他的眼睛似乎冻结在眼眶中。他匆匆退离车子,手中拿着书,迅速转身。
橘色弧形安全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盏老式的水银灯。那些在装货平台四周的风中舞动、呻吟的树木,现在变得较浓密了;庄严的老榆树居多数,很容易掩盖住橡树。装货平台的形状已经改变,现在缠乱的藤蔓爬上了图书馆的后墙——才在一会儿前这道墙还是空无一物的。
“欢迎回到一九六○年,”桑姆想着。“欢迎回到亚德丽亚·罗尔兹版的‘接合市公立图书馆’。”
娜奥米已经到达平台,正在跟德维说什么。德维回来,然后别过头看着。他的身体急速抽动。在同一个瞬间,娜奥米尖叫着,桑姆跑向平台的阶梯。他爬上阶梯,看到一只白色的手从黑暗中飘浮上来,放在德维的肩上。手把他拖进图书馆之中。
“抓住门!”桑姆尖叫着。“娜奥米,抓住门,不要让它锁起来!”
但是在这种情况中,风帮了他们。风把门吹得大开,碰到娜奥米的肩膀,使得她踉跄的倒退。桑姆及时赶到,在门反弹时抓住它。
娜奥米惊恐的眼睛转向他。“是那个到你的房子的男人,桑姆。有着银色的眼睛的高个子男人。我看到他。他抓了德维!”
没有时间去想此事。“来啊。”他一只手臂抱着娜奥米的腰,把她向前拉进图书馆之中。在他们后面,风停下来,门“砰”地一声用力关起。
8
他们置身于一处图书编目区,光线昏暗,但不是完全一片黑。一盏有红色灯罩的小小桌灯立在图书馆主任的桌子上。这个地方散布着盒子以及包装材料(桑姆看到包装材料包括有起皱的报纸;这是一九六○年,那些宝丽龙爆米花球还没有发明),其外的地方就是书架开始的地方。“图书馆警察”站在一个走道上,走道两边是书墙。他以半反夹的方式抓着德维·邓肯,表现出几乎茫然若失的自在模样,把他抬离地上三寸的距离。
他看着桑姆和娜奥米,银色的眼睛闪亮,一种新月形的狞笑出现在他白色的脸上,看起来像一轮铬黄色月亮。
“一步也不得走近,”他说,“否则我折断他的颈子,像小鸡的骨头,你会听到折断声。”
桑姆考虑着,但只花一会的时间,他能够嗅到欧薄荷香粉气味,很强烈,令人觉得厌腻。在建筑物外面,风在呜咽着,卿叼着。“图书馆警察”的阴影在墙上舞动着,像桶架那样瘦长。他以前并没有阴影,桑姆体认到。这是什么意思呢?
也许是意味着:“图书馆警察”现在更加真实,更加存在于这个地方,……因为亚德丽亚、“图书馆警察”以及坐在旧车中的那个黑暗的人,实际上是同一个人。其实只有一个人;这些只是他所戴的面具,戴上去,又取下来,就像一个小孩试戴万圣节面具那么容易。
“要是我们站在离开你的地方,你会让他活命吗?”他问。
“狗屎。”
他开始走向“图书馆警察”。
现在这个高个子男人的脸上露出一种奇异的神色。那是一种惊奇的表情。他向后退了一步。他的雨衣在脚胫四周飘动,对着一些对开本的书拖过去——这些对开本的书出现在他所站的狭窄走道的两边。
“我在警告你!”
“去它的警告,”桑姆说。“你不是跟他有过节。你是要找我的碴,不是吗?好吧——我们开始吧。”
“图书馆主任要跟这个老头算帐!”“警察”说,又向后退了一步。他的脸色正在发生奇异的变化,桑姆一会儿就看出是什么变化。“图书馆警察”眼中的银光正在消退。
“那么,让她来解决吧,”桑姆说。“我的帐是跟你算,老兄,要回溯到三十年。”
他走过桌灯所投下的那滩亮光。
“那么好吧!”“图书馆警察”咆哮着。他半转身,把德维·邓肯摔向走道上。德维像一袋衣物一样飞掠而过,发出恐惧和惊奇的沙哑叫声。在接近墙壁时,他努力要举起一只手臂,但那只是一种恍惚、无力的反射动作。他撞到固定于楼梯旁边的灭火器,桑姆听到骨头折断的模糊嘎吱声。德维跌倒,那个沉重的红色灭火器从墙上掉落在他身上。
“德维!”娜奥米尖叫着,冲向他。
“娜奥米,不要!”
但她不去注意。“图书馆警察”的狞笑再度出现;当娜奥米试图跑过去时,他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扭向自己的身体。他的脸逼近她,脸部有一会的时间被她颈背的栗色头发所遮掩。
他对着她的肉体发出一种奇异而不清楚的咳嗽声,开始吻她——或者似乎是吻她。他长长的白手戳进她的手臂上方。娜奥米又尖叫,然后似乎在他的把捉中稍微瘫痪了。
桑姆现在已经到达书架的入口。他抓住所碰到的第一本书。从架子上用力拖出来,手臂向后倾斜,把书投出去。书倒着飞过去,硬纸板封皮展开,书页一张张分开,击中“图书馆警察”的一边头部。他发出愤怒和惊奇的叫声,抬起头来。娜奥米挣脱他的把捉,摇摇晃晃侧身逃进一个高书架后,挥动着手臂,以保持身体平衡。当她的身体反弹时,书架向后摇动,然后倒了下来,发出有回声的巨响。书本从可能好些年没动过的书架飞落,像阵雨般掉落地板上,发出鼓掌似的奇异声音。
娜奥米不去理会。她跑到德维那儿,在他旁边跪下来,不断叫着他的名字。“图书馆警察”向那个方位转身。
“你也不是跟她有过节。”桑姆说。
“图书馆警察”转回到对桑姆那儿。他的银色眼睛已经被小小的黑色眼镜所取代,使得脸孔露出一种盲目、像鼹鼠的神情。
“我在第一次的时候就应该杀掉你。”他说,开始走向桑姆。他的步伐伴随一种奇异摩擦声音。桑姆往下看,看到“图书馆警察”的雨衣衣缘现在正摩擦着地板。他变得比较矮了。
“罚金付清了,”桑姆安静地说。“图书馆警察”停下来。桑姆举起那两本书及系在橡皮圈下的五元钞票。“罚金付了,书还了。一切都过去了,你这个龟儿子……或龟孙子……或不管你是谁。”
外面,风扬起,发出长久而空洞的叫声,像玻璃一样在屋檐下掠过。“图书馆警察”的舌头伸出来,舐舐嘴唇。舌头很红,很尖。斑点开始在他的两颊和前额出现。他的皮肤上有一片油油的汗晶体。
欧薄荷香粉的气味更加强烈了。
“错了!”“图书馆警察”叫着。“错了!这不是你所借的书!我知道。而那个老醉鬼拿了你所借的书,它们被——”
“——毁了,”桑姆替他说完。他又开始走动,逼近“图书馆警察”,而欧薄荷气味随着他的每一步越来越强烈。他的心脏在胸膛地方快速跳动。“我也知道这是谁的主意。这两本书是完全可以接受的替代品。拿去。”他的声音升高,成为严厉的喊叫。“拿去,去你的!”
他把书递了出来;“图书馆警察”显得迷惑而害怕,伸手去拿。
“不,不是像那样,”桑姆说,他把书举到那抓着书的白色手上方。“像这样。”
他对着“图书馆警察”面前把书丢过去——用力丢过去。
当《美国人最喜爱的诗》与《演讲者的好伴侣》击裂了“图书馆警察”的鼻子时,他一生从来没有感觉过如此庄严的满足。圆圆的黑色眼镜飞离“图书馆警察”的脸孔,掉在地上。原来眼镜下面是黑色的眼眶,散布着一团白色的液体。细细的线从这种软软的东西浮上来;桑姆想到了德维所叙述的经过——看来好像它正要开始长出它自己的皮肤,他曾说过。
“图书馆警察”尖叫着。
“你不能!”它尖叫着。“你不能伤害我!你害怕我!何况,你当时是喜欢的!你喜欢!你这个肮脏的男孩,你喜欢的!”
“错了,”桑姆说。“我干它的讨厌。现在把这两本书拿去。把它们拿去,滚开这个地方。因为罚金全付清了。”
他把书打在“图书馆警察”的胸膛上。当“图书馆警察”
的双手抓着两本书时,桑姆的一个膝盖着实地顶进“图书馆警察”的胯部。
“这是为所有其他孩子而做的,”他说。“你所干的孩子以及她所吃掉的孩子。”
这个人儿发出痛苦的悲叫。他一直挥动的双手丢下书,同时弯身去抚摸胯部。他油油的头发垂落在脸上,慈悲地遮蔽了那两个空茫而布满细丝的眼眶。
“当然,它们是空茫的,”桑姆有时间想着。“我不曾看到他那一天所戴的眼镜后面的眼睛……那么她也无法看到他们。”
“这样并没有付你的罚金,”桑姆说,“但这是朝正确的方向走一步,不是吗?”
“图书馆警察”的雨衣开始扭曲、起皱,好像一种无法想像的变形正在雨衣下面进行。当他——它——抬起头时,桑姆看到一种情景,使得他惊恐而嫌恶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个本来一半来自德维的海报,一半来自桑姆自己内心的男人,变成了一个畸形的侏儒。侏儒正在变成别的东西,一种可怕的两性动物。一种性之风暴正在它脸上,以及起皱和扭曲的雨衣下面出现。一半的头发仍然是黑的;另外一半是灰金色。一个眼眶仍然空空的;一只野性的眼睛闪亮着另一只眼睛的憎意。
“我要你,”侏儒似的动物发出嘶声。“我要你,我将拥有。”
“试试我吧,亚德丽亚,”桑姆说。“让我们摇摇滚——”
他把手伸向自己前面的这个东西,但是手一碰到那件雨衣,他就尖叫出来,把手缩回来。那完全不是一件衣服;那是一种可怕的松弛皮肤,那就像试图抓着一团刚泡过的茶包一样。
它仓惶走到倒下的书架的倾斜一边,冲进远端的阴影中。
欧薄荷香粉的气味忽然变得更强。
一阵粗鲁的笑声从阴影那儿飘上来。
一个女人的笑声。
“太迟了,桑姆”她说。“已经太迟了。事情已经完成。”
亚德丽亚回来了,桑姆想着,外面的地方一阵强烈的撞击声划破天空。建筑物颤动着,同时一棵树倒了下来,压在建筑物上,亮光熄灭了。
9
他们处在完全的黑暗中只有一秒钟,但似乎要更长久。亚德丽亚又笑了,这次她的笑声透露一种奇异、叫嚣的特性,像是透过麦克风传播出来的笑声。
然后高高挂在一道墙上的一个紧急灯泡亮了起来,在这一部分的书架上方投下一片苍白亮光,把阴影抛向每个地方,像是一绺绺黑色纱线。桑姆能够听到电池发出嗡嗡的噪音。他走向娜奥米仍然跪在德维身边的地方,有两次几乎跌倒,因为他的两脚在从翻倒的书架中掉落的书堆中滑动着。
娜奥米抬头看他。她的脸孔苍白、震惊、泪痕斑斑。“桑姆,我想他快死了。”
他跪在德维旁边。老年人的眼睛闭着,粗声而几乎不规则地喘着气,血丝从两个鼻孔和一边的耳朵渗出来。他的前额有一个地方被撞得深深凹了进去,就在右眉毛上方。桑姆看到这种情景,胃不禁痉挛起来。德维的一个颧骨显然断裂了,灭火器手把的痕迹出现在他的脸孔的那一边,形成鲜明的血迹和瘀伤。看起来像是刺青。
“桑姆,我们必须把他送到医院!”
“你认为她现在会让我们离开这儿吗?”他问,然后好像在回答这个问题,一本巨大的书——《牛津英文字典》的T字母那一卷——从装在墙上的紧急电灯所投下的模糊圆形亮光之外,飞向他们。桑姆把娜奥米向后拉,两个人都在多灰尘的走道中爬动着。七磅重的塔巴斯科、鬈胡、雄猫,以及钻孔机(指《牛津英文字典)T字母那一卷中的英文字——译注)快速穿过娜奥米的头部适才所在的位置,击中墙壁,掉落在地板上,乱成一团。
从阴影中传来尖锐的笑声。桑姆用膝盖跪着,及时看到一个驼背的形体倏地落进那位于掉落的书架之外的走道。“它还在变化,”桑姆想着。“变化成什么呢?只有天知道。”它钩住左边,然后不见了。
“桑姆,抓住她,”娜奥米沙哑地说。她抓住桑姆的一只手。“抓住她,请抓住她。”
“我会试。”他说。他跨过德维伸开的两腿,走进翻倒的书架之外的较深沉阴影中。
10
气味把他逼出去——欧薄荷香粉的气味混合以最近几年来累积的书本灰尘气味。这种气味,结合了外面的风发出的像货物列车的呼叫,使得他感觉起来像H.G.威尔斯作品中的“时光旅客”……而图书馆本身在他四周庞然矗立,就像时间机器。
他慢慢步上走道,左手紧张地压着那个红甘草圆球。书本包围在他四周,似乎在对他皱眉头。它们爬到两倍于他自己的高度。他能够听到自己的鞋子踏在旧油毯上所发出的喀答声及吱吱声。
“你在哪里?”他叫着。“如果你要我的话,亚德丽亚,为什么你不过来抓我呢?我就在这儿!”
没有回答。但是她不久就要出来了,不是吗?如果德维说得对,她就要发生变化了,而她的时间很短。
“午夜”他想着。“‘图书馆警察’限我到午夜,所以也许她有那么长的时间。但是,还有三个半小时以上……德维可能无法等那么久。”
然后另一种思绪——甚至更令人不快——出现了。假定当他在这儿的黑暗走道中徘徊时,亚德丽亚正绕回娜奥米和德维那儿呢?
他来到走道终端,倾听着,没有听到什么,又溜到下一条走道。走道空空的。他听到上方有一种低沉的细语,抬起头来,及时看到六本沉重的书从他头上一个书架滑出来。他向后面闪避,同时书本掉落,击中他的大腿,他叫了一声,并且听到亚德丽亚疯狂笑声从书架另一边传过来。
他能够想像她在上面那儿,紧附在书架上,像一只胀着毒气的蜘蛛;他的身体似乎在大脑还来不及思考之前就采取行动。他旋转脚跟,像一个喝醉酒的士兵努力要做向后转的动作,然后把背靠书架上。笑声转变成恐惧和惊奇的尖叫,同时书架在桑姆的重压之下倾斜。他听到一阵着实的撞击声,同时那个东西快速脱离栖息的地方。一秒钟后,书架翻倒了。
接着所发生的事情,是桑姆不曾预期的:他所靠过的那个书架,翻落在走道上,书本象瀑布一样落下来,击中下一个书架。第二个书架掉在第三个书架上,第三个书架掉落在第四个书架上,然后它们全都像骨牌一样掉落,波及整个巨大、阴暗的书库,所有的书籍,从马利亚特的作品到《格林童话全集》,全都在撞击中飞落下来。桑姆又听到亚德丽亚尖叫,然后他冲向自己所靠过的那个倾斜书架,像阶梯一样爬着,把书本踢开,以寻觅脚趾着力点,用一只手把自己的身体向上荡。
他在远端落下来,看到一只白色而畸形得可怕的动物,从一堆像稻草人的地图和旅游书籍下面爬出来。它有金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但与人类之间的任何相似之处仅止于此。它的幻影已不见。这只动物肥胖、赤裸,手臂与腿似乎终结于有关节的爪。一囊的肉悬垂在颈下,像是消气的甲状腺肿。薄薄的白色纤维组织在身体四周暴涨。它具有一种可怕的甲虫成分,桑姆忽然在内心尖叫着——沉默、隔代遗传的尖叫,似乎沿着自己的骨骼散发。这就是它。上帝帮助我,这就是它。他感觉到嫌恶,但是忽然他的恐惧消失了;既然他能够实际看到这东西,它并不很坏。
然后它又开始转变,桑姆的欣慰感觉消退。准确地说,它并没有一个脸,但在凸出的蓝色眼睛下面,一种角质的形状开始凸出来,推出恐怖的脸孔,像是一种粗短的象鼻。眼睛伸展到两边,先是变得像中国人,然后变得像昆虫。当它伸展向桑姆时,桑姆能够听到它抽动着鼻子。
它全身是摇曳着的肮脏细线。
桑姆内心的一部分想要缩回来——这部分对着他尖叫,要他缩回来——但内心的大部分却想固守阵地。当这个东西的多肉针状吻碰触桑姆时,他感到了它深沉的力量。他心中充满一种无力感,感觉到:如果他只是静静站在那儿,让事情发生,会比较好。风已经变成一种遥远、梦幻般的吼叫。就某一方面而言,风具有一种抚慰作用,就像他很小的时候,吸尘器的声音具有抚慰作用一样。
“桑姆?”娜奥米叫着,但她的声音很遥远、不重要。“桑姆,你还好吗?”
他曾认为他爱她吗?那是很愚蠢的。十分荒谬的,当你想到它……当你处理它,这样好多了。
这个动物有……故事要说。
很有趣的故事。
这个白色东西的整个塑胶似的身体,现在向着针状吻延伸;它以自己供养自己,针状吻加长了。这个动物变成一个单一的管状东西,身体的其余部分悬垂着,显得无用、无足轻重,就像它颈部下面的那个囊一样,它的整个精力都集中在肉质的角中,也就是那个管——它将借由这个管把桑姆的精力和精华吮吸进它自身之中。
那是很棒的。
针状吻轻轻滑向桑姆的腿,短暂地压着他的胯部,然后提高一点,抚摸他的肚子。
桑姆跪下来,把脸凑过去。他感觉自己的眼睛短暂而舒适地被刺了一下,一种液体——不是眼泪,这种液体比泪还浓——开始从眼睛渗出来。
针状吻包围他的眼睛;他能够看到一瓣淡红的肉在里面饥渴地张开又合起,每次它张开,就显露其外一种更深沉的黑暗。然后它紧夹着,在那瓣肉中形成一个洞,一个管中的一个管,并以感官的缓慢速度滑过他的嘴唇和脸颊,伸出那流出的粘粘东西。畸形的暗蓝眼睛饥渴地凝视着他。
但是罚金付清了。
桑姆集最后的每丁点儿力气,用右手夹住针状吻。针状吻又热又有毒。遮盖其上的细细肉线螫他的手掌。
它急遽抽动,努力要后退,有一会的时间,它几乎挣脱了桑姆的手,然后他把自己的手握成拳头,指甲戳进这东西的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