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但也是真实的。全是真实的。”

  “桑姆,是‘图书馆警察’吗?你的那位‘图书馆警察’吗?”

  “是的。”他低语着,脸孔压在她的头发上。

  “你知道他是谁吗?桑姆,现在你知道他是谁吗?”

  过了好长、好长一会后,桑姆低语着:“我知道。”

  2

  当桑姆和娜奥米下飞机时,史坦·索尔米斯看了桑姆的脸孔一眼,立刻露出懊悔的神色。“很抱歉,飞机很不稳定。我真的以为我们会避开雨。只是由于有逆风——”

  “我会没问题的。”桑姆说。事实上,他的脸色已经比较好看了。

  “是的,”娜奥米说。他会很好的。谢谢你,史坦。非常谢谢你。德维也谢谢你。”

  “嗯,只要你们拿到了你们所需要的——”

  “我们拿到了,”桑姆向他保证。“我们真的拿到了。”

  “我们绕过跑道末端吧,”史坦告诉他们。“要是你们今天晚上走捷径的话,那泥泞的地方会把你们吸到腰部的地方。进到屋子来吧,我们来喝咖啡。我想还有一些苹果派。”

  桑姆看看自己的表。时间是七点过一刻。

  “我看我们只好延期了,史坦,”他说。“娜奥米和我必须立刻把这两本书带到城里。”

  “你们至少要进来,把身体弄干。你们到达你们的车子时,会被雨淋得湿透的。”

  娜奥米摇摇头。“事情很重要。”

  “好的,”史坦说。“从你们两人的神色来看,我也要说,事情很重要。要记得,你们答应要把故事告诉我。”

  “我们会的。”桑姆说。他看看娜奥米,看到自己的思绪反映在她眼中;如果我们还活着,可以说这个故事的话。

  3

  桑姆开车,抗拒把油门踏到底的冲动。他在担心德维。然而,如果驶离道路,把娜奥米的车子翻落在水沟中,那也不是显示担心的一种有效方法。并且他们所遇上的雨,现在已经倾盆而下,再加上增强的风助长其势。雨刷的作用无法赶上雨势的增强,甚至高速运转亦然;头灯照不清楚二十尺外的地方。桑姆不敢超过时速二十五哩。他看看自己的表,然后向娜奥米坐着的地方,那包书放在她的膝盖上。

  “我希望我们能够在八点到,”他说,“但是我不知道。”

  “桑姆,尽力而为吧。”

  头灯像海底潜水钟那样摇晃不定,在车前朦胧发光。当一辆十轮卡车隆隆驶过——在下雨的黑暗中像是看不清楚的庞然大物——他就把时速减为十哩,把车子向左边挤过来。

  “你能够谈谈吗?你做的那个梦?”

  “能够,但我不要谈,”他说。“现在不要谈,不是正确的时间。”

  娜奥米想想,然后点头。“好吧。”

  “我能够告诉你一点——德维说得对:孩童是最好的对象,他也说得对:她确实是以恐惧维生。”

  他们已经到达城镇的郊区。又驶了一个街区后,他们穿过第一个红绿灯十字路口。透过“得胜”汽车的挡风玻璃,号志只是一片模糊的亮绿,在他们上方的空气中舞动着。一种对应的模糊舞动着,越过铺道的平滑而潮湿的外表。

  “到达图书馆之前,我需要停一下,”桑姆说。“‘摇摆的小猪’在途中,不是吗?”

  “是的,但是,如果我们要在八点钟到图书馆后面与德维见面,我们确实没有很多时间可以用。无论你喜欢不喜欢,这是开慢车的天气。”

  “我知道——但不用花很长的时间。”

  “你需要什么?”

  “我不确定,”他说,“但我想,当我看到时我会知道。”

  她看着他,他第二次惊奇于她的美所透露的那种像狐狸而又脆弱的特性,他不了解为何以前不曾看出。

  “嗯,你跟她约会过,不是吗?你一定看到了什么。”

  只是他并没有。他跟她约会,因为她很美,很体面,未结婚。并且大约跟自己同年纪。他跟她约会,因为城市——其实是过分成长的小城镇——的单身汉应该约会……也就是说,如果这种单身汉有意在地方生意圈中为自己赢得一席之地。要是你不约会,人们……一些人……也许会认为你是——

  (一名警察)

  有点怪怪的。

  “我是有点怪怪的,”他想着。“经过三思后,我认为自己相当怪。但是无论我过去如何,我认为现在有点不同了。我正要看清她。就是这一点。我真的要看清她了。”

  就娜奥米而言,她则惊奇于他脸孔的不自然苍白,以及眼睛和嘴部四周的紧张神色,他看起来很奇异……但他看起来不再很惊恐。娜奥米想着:“他看起来像一个被准许有机会回归最可怕的梦魇……手中拥有一种最有力的武器。”

  她认为那是她所可能爱上的一个脸孔,因此深深感到不自在。

  “这次停车……很重要,不是吗?”

  “我想是,是的。”

  五分钟后,他停在“摇摆的小猪”商店的停车场。桑姆立刻下车,在雨中冲向店门。

  在半路的地方,他停下来。停车场旁边有一个电话亭——无疑是同一个电话亭,德维好几年前在这个电话亭中打电话给“接合市警长办公室”。在那个电话亭中所打的电话没有要亚德丽亚的命……但已经把她驱离很长的时间。

  桑姆走进电话亭。灯亮着。里面没有什么;它只是一个电话亭,里面有号码和涂鸦乱写在钢墙上。电话簿不见了,桑姆记得德维说,“那时,你有时还能够在电话亭里发现一本电话簿,如果你幸运的话。”

  然后他看看地板,看到了自己一直在找的东西。那是一张包装纸,他捡了起来,把它弄平,在昏暗的头上照明灯中看到写在上面的文字:“硬心红甘草”。

  在他后面的地方,娜奥米不耐烦地按着“得胜”汽车的喇叭。桑姆离开电话亭,手中拿着那张包装纸,对她挥手,在倾盆大雨中跑进那家店。

  4

  “摇摆的小猪”商店的那位店员看起来像一个年轻人于一九六九年以低温处理的方式冰冻起来,而才在那一周解冻。他的眼睛红红的,微微显得迟钝,像吸毒老手。他的头发很长,用嬉痞生皮皮带绑起来。在一只小指头上,他戴着一个银戒指,打造成和平符号,在他的“摇摆小猪”短上衣下面是一件很宽松的衬衫,印着夸张的华丽图案,衣领上有一个钮扣,上面有如下的文字:

  我的脸孔要在五分钟后离开

  请注意!

  桑姆怀疑:商店的经理是否会赞同这种想法……但那是一个下雨的晚上,看不到商店的经理。桑姆是店中唯一顾客,店员以恍惚和心不在焉的眼光看着他走到糖果架上,开始拿起一包包的“硬心红甘草”。桑姆拿了全部存货——大约二十包。

  “你确定拿够了吗”公子哥儿?”店员问桑姆。同时桑姆走近柜台,把自己发现的“宝物”放在上面。“我想,后面的储藏室里也许还有一两箱这种东西。我知道一个人食指大动时怎么回事。”

  “这些就够了。请算帐,好吗?我在赶时间。”

  “是的,这是一个赶得昏天黑地的世界。”店员说。他的指头摸索着NCR收银机的钥匙,表现出习惯吸毒者的梦幻缓慢模样。

  柜台上有一条橡皮圈,放在陈列的棒球卡片旁边。桑姆拿了起来。“我能要这个吗?”

  “我请客,公子哥儿——就算是我——‘摇摆的小猪的王子’——送给你——‘甘草之王’的一项礼物,在一个下雨的星期一晚上。”

  当桑姆把橡皮圈套进自己的手腕(垂在那儿像一个宽松的手镯),一阵强风展动着建筑物,强得足以让窗子喀答喀答地响着。头上的照明灯明灭着。

  “哇,公子哥儿,”“摇摆的小猪的王子”说,仰起头来。

  “天气预报并没有这个。只有阵雨,他们说,”他回头来看收银机。“十五块四角一分。”

  桑姆递给他一张二十元钞票,露出微弱、尖酸的微笑。

  “这种东西在小孩子时代便宜多了。”

  “通货膨胀吸走了千元钞票,没错,”店员表示同意。他慢慢回复到桑姆进来时他所处的恍惚状态中。“老兄,你一定真的很喜欢那种东西。我呢,我是沉迷于美妙的‘火星棒棒糖’。”

  “喜欢?”桑姆笑着,同时把零钱放进口袋。“我很讨厌它。我这是买给别人的。”他又笑了。“就称之为礼物吧。”

  此时店员在桑姆的眼中看到了一种什么,忽然匆匆大步离开他,几乎撞倒了所陈列的“干杯强盗。”

  桑姆好奇地看着店员的脸孔,决定不向他要一个袋子。他抓起一包包的“硬心红甘草”,把它们随意塞进一千年前所穿的运动外衣的口袋,离开了店。他每走一大步,玻璃纸就在他口袋中发出细碎的噪音。

  5

  娜奥米滑到方向盘后面,准备开其余的路到图书馆。当她驶离“摇摆的小猪”的所在地时,桑姆从“培尔书店”的袋子里取出那两本书,悲伤地看了一会。“这一切的困扰,”他想着,“这一切的困扰,为了一本陈旧的诗集,以及初学演讲者的一本自助手册。”只是,当然啦,这并不是困扰所在,困扰从来就不是有关这两本书的。

  他从腕上解下那个橡皮圈,绑在两本书上。然后他取出钱包,从越来越少的现金中拿出一张五元钞票,塞到橡皮圈下面。

  “做什么呢?”

  “罚金。我欠这两本书的,以及很久以前的另一本——罗伯·路易斯·史蒂文生所著的《黑箭》。这样就结束了此事。”

  他把书放在两个单人座位间的操作台上。从口袋中取出一包红甘草。他把红甘草扯开,那种古老的甜甜气味立刻扑鼻而来,强烈得好像是着实的一巴掌。气味似乎从鼻子直接渗进脑中,又从脑中直冲胃中,而胃立刻痉挛起来,形成一个又滑又硬的拳头。在一个可怕的瞬间,他以为要在自己的膝盖上呕吐了。显然,有些事情不曾改变。

  无论如何,他继续打开一包包的红甘草,揉成一堆柔软而质地像蜡的糖果甜点。当下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灯亮起时,娜奥米慢下车速,然后停下来,只是,桑姆在两个方向都看不到有另一辆车子在行驶。风雨吹打着她的小车子。他们现在离图书馆只有四个街区了。“桑姆,你到底在做什么?”

  由于他不确实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所以他就说:“如果恐惧是亚德丽亚赖以维生的食物,娜奥米,我们就必须发现另外的东西——与恐惧相反的东西。因为那种东西,无论它是什么,将是让她致命的毒药。所以……你认为那种东西可能是什么呢?”

  “嗯,我怀疑是不是红甘草。”

  他不耐烦地做手势。“你怎么能够这么确定?十字架据说可以杀害吸血鬼——吮吸血的那一种——但十字架只是两片木头或金属,彼此形成直角。也许一株莴苣也同样有效……如果加以运用的话。”

  灯转绿。“如果那是一株被赋以能量的莴苣。”娜奥米沉思地说,继续开着车。

  “对!”桑姆拿起六根长长的红色甜点。“我只知道,我拥有这种东西。也许这是很荒谬的。可能是如此。但我不介意。这是一种明确的象征,象征我的那位‘图书馆警察’从我身上取去的所有东西——爱、友谊、归属感。我一生之中都感觉像一位外来的人——娜奥米,不曾知道为什么。现在我知道了。这只是他取走的另一样东西。我以前很喜爱这种东西。现在我几乎无法忍受它的气味。不要紧;我能应付。但我必须知道如何加以运用。”

  桑姆开始在手掌之间搓着甘草甜点,渐渐把它们转变成一个粘粘的球。他以为红甘草对他的最恶劣考验是气味,但他错了。质地才是最恶劣的……颜色开始脱落在他的手掌以及指头上,使它们呈现一种不祥的暗红。然而,他还是继续着,只是每隔大约三十秒钟就停下来,把另一包新的红甘草加进那团柔软的东西之中。

  “也许我看起来太严厉,”他说。“也许历史悠久又明显的勇敢才是与恐惧相反。也就是勇气——如果你想要一个比较美妙的字眼。是吗?就这样吗?娜奥米和莎蕾之间的差异就在于勇敢吗?”

  她看起来很惊奇。“你是在问我:戒酒是否是勇敢的行为吗?”

  “我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他说,“但是我认为你至少处在正确的情势中。我不需要问有关恐惧的事情;我知道恐惧是什么。恐惧是一种情绪,它包围并排除改变。当你放弃喝酒时,它是一种勇敢的行为吗?”

  “我不曾真正放弃,”她说。“酒鬼并不是这样的。他们无法那样做。反而是使用很多侧面的思考。一次戒一天,轻松去做,自己活也让别人活,就这一切。但其中心所在是:你不相信你能控制自己的喝酒。那种想法是你所告诉自己的一种迷思。那就是你要放弃的。那迷思。你告诉我吧——这是勇敢吗?”

  “当然。但是这确实不是散兵坑的勇敢。”

  “散兵坑的勇敢,”她说,笑着。“我喜欢这个字眼,但你说得对。我所做的——我们所做的——为了避开第一杯所做的……它并不是那么种勇敢。尽管有诸如(失去的周末)这样的电影,我认为,我们所做的是十分没有剧戏性的。”

  桑姆记起自己在“圣路易图书馆布利格斯街分馆”旁边的树丛中被强暴后,那种沉淀在他心中的可怕冷漠感。强暴他的人是一个自称警察的男人。那也是十分没有戏剧性的。只是一种卑鄙的计谋,如此而已——一种卑鄙、愚蠢的计谋,由一个有严重精神问题的男人施加在一个小孩身上。桑姆认为:当你考虑整个结果,他应该说自己很幸运;那位“图书馆警察”本来可能杀掉他的。

  在他们面前,那些标示出“接合市公立图书馆”的白色圆形球体,在雨中发亮。娜奥米犹疑地说,“我想,恐惧的真正相反可能是诚实。诚实与相信。你听起来觉得如何?”

  “诚实与相信”,他安静地说,品尝着这几句字。他在右手中压着红甘草搓成的粘土圆球。“我想是不坏。无论如何,这两者一定会有用。我们到了。”

  6

  汽车仪器板上的时钟的闪亮绿色数字显示出七点五十七分。他们毕竟在八点前到了。

  “也许我们最好等着,确定每个人都走了,然后我们才绕到后面去。”她说。

  “我想这是一个很好的主意。”

  他们驶进一处空空的停车场,面对图书馆入口的那条街。球形体在雨中微妙地闪亮着。树叶的沙沙声比较不那么微妙;风还在加强。橡树发出声音,好像它们是正在做梦,而所有的梦都是恶梦。

  八点过两分时,一辆旅行车在他们对面的地方停了下来,这辆车的后窗里悬吊着一只加菲猫玩偶,还贴着写有“妈妈的计程车”字样的标志。喇叭响着,图书馆的门——甚至在这种亮光中,也比较不像桑姆第一次到图书馆时那样显得冷酷,比较不像大花岗石机器人头部的嘴巴——立刻打开了。三个小孩,从外表看来像中学生,走出来,匆匆下了阶梯。当他们跑上人行道,走向这辆“妈妈的计程车”时,其中有两位把夹克向上拉,遮蔽头部,免于雨淋。旅行车的边门隆隆打开,小孩们挤了进去。桑姆能够听到他们微弱的笑声,并且嫉羡他们的声音。他想着:从图书馆出来时笑着,必定是多么美妙的事。由于那个戴着圆形黑眼镜的男人,他已经错过了那种经验。‘诚实,”他想着。“诚实与相信。”然后他又想:“罚金付清了。罚金付清了,去它的。”他撕开最后两包甘草,开始把里面的东西揉成粘粘的、味道难闻的红色球。同时他看看“妈妈计程车”的后面。他可能看到白色的废气飘上来,在多风的空气中散布。忽然,他开始体认到自己来这儿做什么。”

  “有一次;我在高中时,”他说,“我看到一群学生对他们所不喜欢的另一个学生恶作剧。在那些日子里,看热闹是我最擅长的,他们从‘艺术教室’取了一块造形粘土,塞在这个学生的‘潘迪克’车子的排气管。你知道发生什么事吗?”

  她怀疑地看着他。“不知道——什么事?”

  “消音器裂成两段,”他说。“汽车两边各一段。它们像榴霰弹片一样飞扬着。消音器是很脆弱的,你知道。我想,如果气体一直倒流到引擎,汽缸可能会飞出整副铸件。”

  “桑姆,你在谈什么啊?”

  “希望,”他说,“我在谈希望。我想,诚实和相信只好稍后一会再谈。”

  “妈妈的计程车”驶离石子路边,头灯的亮光刺穿银色的雨丝。

  娜奥米的仪器板上的时钟,绿色数字显示出是八点零六分,此时图书馆的前门又关起来。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走出来。男人笨拙地扣着外衣的钮扣,雨伞夹在手臂下,显然是理查·普莱斯;桑姆立刻就认出他——纵使桑姆只在一份旧报纸中看到他的一张照片。女孩子是辛琪亚·贝利根,星期六晚上跟他讲话的那位图书馆助理。

  普莱斯对女孩说了什么。桑姆认为她笑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是笔直地坐在娜奥米的“得胜”车子的单人座位中,每片肌肉都紧张得发出吱嘎嘎声。他努力要让自己放松,却发觉自己做不到。

  “为何我没有感到惊奇呢?”他想着。

  普莱斯举起雨伞。两个人匆匆走到下面的人行道;当他们走过来时,那位姓贝利根的女孩把一条塑胶雨巾系在头发上。他们在人行道底边分开,普莱斯走到一辆跟巡逻车一样大小的旧“殷巴拉”,姓贝利根的女孩走到停于半个街区远的一辆“尤果”。普莱斯的车子在街上转了一个U字形(娜奥米稍微低下身体,吃了一惊,头灯短暂地照进她自己的车子),并且在经过“尤果”车子时对着它鸣喇叭。辛琪亚·贝利根也按喇叭回报,然后朝相反方向慢慢开走。

  现在,只剩下他们、图书馆,以及可能还有亚德丽亚,在里面的什么地方等着他们。

  7

  娜奥米慢慢绕着街区台到威格曼街,看着树篱沿路伸展。

  半路上,有一块不显眼的招牌立在路的左侧,遮住了一小块树篱。招牌上写着:

  只限送图书馆的货。

  一阵震得“得胜”车子颤动着的强风,对着他们袭来,阵雨沉重地打在车窗上,听起来像沙的声音。在附近的什么地方,传来一阵断裂声,可能是大树枝折断,或者小树被吹倒。

  接着是一阵撞击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掉到街上。

  “天啊!”娜奥米以微弱而苦恼的声音说。“我不喜欢这样!”

  “我自己不特别喜欢。”桑姆表示同意,但是他几乎没有听到她。他正在想着那块造形粘土看起来是什么样子。它从那个学生的车子的排气管凸出来,是什么样子。它看起来像一个脓疱。

  娜奥米对着招牌进去。他们开上一条短巷,进入一处铺着石子的小小装货/卸货区。单单的一盏橘色弧光灯挂在小小的四方形铺道上方。弧光灯投下刺眼的强烈亮光;环绕装货区的橡树树枝在风中吹动着,在被亮光照射的建筑物后面投下疯狂的舞动的阴影。有一会的时间,其中两个阴影似乎在平台底端结合,产生一种几乎像人一样的形体:看起来好像有人一直在下面那儿等着,这个人现在正要爬出来跟他们致意。

  “只要再一两秒钟,”桑姆想着,“头上那盏灯的橘色强光会照射这个人的眼镜——他的小小圆形黑眼镜——他将会透过挡风玻璃注视着我。不是注视着娜奥米,只是注视着我。他会注视着我,并且他会说,‘哈罗,孩子,我一直在等你。这几年之中,我一直在等着你。现在跟我来吧。跟我来吧,因为我是一名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