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他叫着。“喂,我有东西给你,龟儿子!我一路上从东圣路易带来的!”
他把左手绕过来,把红甘草搓成的粘粘圆球用力塞进针状吻的末端,就像很久以前在那个停车场中,那群中学生用粘土塞进扬米·李德的“潘迪克”汽车的排气管中一样。它努力要尖叫,却只能发出受阻的嗡嗡声。然后它又努力要抽离桑姆的身上。那个红甘草圆球从它痉挛的口鼻的末端凸出来,像是一个血疱。
桑姆挣扎着以膝盖着地,仍然在手中抓着那截扭动着而有毒的肉,然后把身体扑在这个亚德丽亚所变成的东西的上端。它在他下面摇动着,悸动着,努力要把他甩开。他们在成堆的书中滚过来滚过去。它拥有可怕的强大力量。一旦桑姆与它四目相对,他几乎被那凝视眼光中的憎意与惊慌冻结了。
然后他感觉到它开始膨胀。
他放开,向后爬,喘着气。这个东西,在散布着书籍的走道中,现在看起来像一个有着长鼻的怪异海滩球,像一个长满细毛的海滩球,细毛像海草的卷须在涨潮中摆动着。它在走道上滚动着,针状吻膨胀着,像绑成一个结的消防水管。桑姆注视着,在恐惧和着迷之中像是冻结住了,同时这个自称亚德丽亚·罗尔兹的东西扼住它自己怒气冲冲的内脏。
亮红的血丝像公路地图上的线条,从它拉紧的皮肤上出现,它的眼睛鼓出来,现在凝视桑姆,露出恍惚中的惊奇的神色。它做了最后一次努力,要驱除那球柔软的甘草,但它的针状吻在对于食物的预期中却张得很大,而甘草还是附着在上面。
桑姆知道就要发生的事情,于是一只手臂蒙在脸上一会儿,然后它就爆炸了。
片片异形的肉飞向每个方向。丝丝浓血溅在桑姆的手臂、胸部以及腿部。他叫了出来,叫声混合着嫌恶与欣慰。
一会儿之后,紧急灯光灭了,他们又陷入黑暗之中。
11
黑暗的时间仍然很短暂,但却长得足够让桑姆感觉到有变化。他在头脑中感觉到有变化——清晰地感觉到:本来不对劲的事情转眼之间恢复正常。当紧急灯光又亮起时,一共可以看到四盏。灯的电池发出低沉、自满的呜呜声,而不是强烈的嗡嗡声,并且很是明亮,把阴影驱逐到房间最远的角落。他不知道:当弧形灯变成水银灯时他们所进入的那个一九六○年世界,是真实的?还是一种幻象?但他知道那个世界已消失。
翻倒的书架又直立了。这个走上散布着一些书——大约十二本——但那可能是他挣扎着要站起来时所打翻的。外面的地方,暴风雨的声音已经从叫嚣转为喃喃。桑姆能够听到像是很平静的雨落在屋顶上。
亚德丽亚这个东西已过去了。地板上、书上或者他身上,已看不见丝丝的血,也看不见片片的肉。
只有一种有关她的象征存在:一个金色耳环,对着他闪闪发亮。
桑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把耳环踢开。然后一阵灰色出现在他的视界中,他的两脚摇摆着,两眼闭起来,等着看看自己是否会昏过去。
“桑姆!”是娜奥米在叫着,听起来好像在哭着。“桑姆,你在哪里?”
“这儿!”他伸出手来,在头上抓着一把自己的头发,用力拉扯。也许很愚蠢。但却管用。那阵摇摆不定的灰色并没有完全消失,但却向后退了。他开始移动到图书编目区,大步而又小心地走着。
同样的那张桌子,一块不雅的木头桌面加上粗短的桌腿,立在编目区之中,但是那盏灯及其旧式穗饰灯罩,已经被一盏日光灯所取代。破旧的打字机和“罗洛得克斯”档案架为“苹果”电脑所取代,还有,如果他还不确知自己现在处在什么时间之中,那么只要看一看地板上的纸板箱,他就会知道:纸板格装满了金属和扣子塑胶泡泡碎片。
娜奥米仍然跪在走道末端德维身边;当桑姆走到她旁边时,他看到灭火器(虽然经过了三十年,但还是同样的灭火器)又牢固地装置在柱子之上……但是德维的脸颊和前额仍然印有灭火器手把的痕迹。
德维的眼睛张开着,他看到桑姆时微笑着。“不……坏,”他低声说。“我确知你……并不知道你内心……有它。”
桑姆感觉到一种强烈、生动的欣慰感。“不,”他说。“我是不知道。”他弯身,在德维的眼前伸出三根手指。“你看到几根手指?”
“大约……七十四根。”德维低语。
“我要叫救护车。”娜奥米又说,开始要站起来。德维的左手在她还没能站起来之前抓住她的手腕。
“不,还不要。”他的眼光转到桑姆。“弯下身来,我需要低语。”
桑姆对着老年人弯身。德维一只颤抖的手放在他的颈背,他的嘴唇轻搔着桑姆的耳壳,桑姆必须强迫自己稳住身体——他感觉到耳朵的呵痒。“桑姆,”他低语。“她等待着。记得……她等待着。”
“什么?”桑姆问。他感到几乎完全失去自制。“德维,你是什么意思呢?”
但是,德维的手已经放开。他向上凝视着桑姆,看穿过桑姆,胸膛短促而迅速地起伏着。
“我要去了,”娜奥米说,显然很困扰。“编目桌上有一个电话。”
“不。”桑姆说。
她转向他,眼睛怒视着,嘴唇从整齐的白牙齿向后延伸,露出怒容。“你是什么意思?不?你疯了吗?至至少少他的头骨破裂了!他要——”
“他要去了,莎蕾,”桑姆轻声说。“很快。跟他待在一起吧。当他的朋友。”
她低头看着,这一次她看到桑姆所看到的。德维左眼的瞳仁已经缩成一点点;右眼的瞳仁很巨大,固定不动。
“德维?”她低语,显得很惊慌。“德维?”
但德维又看着桑姆。“记得,”他低语。“她等……”
他的眼睛静止不动了。他的胸膛再度隆起……低下……然后不再隆起。
娜奥米开始哭泣、她把德维的手压在自己的脸颊上,把他的眼睛阖起来。桑姆痛苦地跪下来,手臂抱着她的腰。
第15章 角落街(三)
1
那一夜以及接着的一夜,桑姆·皮布雷斯睡不着。他清醒地躺在床上,二楼所有的灯都转亮,想着德维·邓肯最后那句话:她等待着。
第二个夜晚接近黎明时,他开始认为自己已经了解这个老年人一直努力要说的话。
2
桑姆认为德维会被埋葬在普罗维比亚“浸信会教堂”外面,但却发现他在一九六○年和一九九○年之间的什么时候改信了天主教,觉得有点惊奇。礼拜仪式于四月十一日在圣巴丁教堂举行,那天大风猛吹,时而云层密布,时而透露寒冷的早春阳光。
墓旁的仪式之后,在“角落街”有一次招待会。桑姆到达时,有几乎七十个人在场;他们或漫步走过楼下的房间,或少数人聚集在一起。他们全都认识德维,谈到他时,都表现出满意、敬意,以及无尽的爱意。他们用塑胶杯喝着姜汁汽水,吃着小片的三明治。桑姆从一群人走向另一群人。时而跟所认识的一个人谈一两句,但没有停下来闲谈。他的手很少离开暗色外衣的口袋。他在从教堂到这儿的途中曾到“摇摆的小猪”店停了一下,现在他的口袋有六包玻璃纸包的东西,四包又长又细,两包是长方形的。
莎蕾不在这儿。
他正要离开时,忽然看到路克及卢夫多一起坐在一个角落中。他们之间放着一块纸牌板,但他们似乎不在玩纸牌。
“哈罗,你们两位,”桑姆说,走过去。“我想你们也许不记得我——”
“当然记得,”卢多夫说。“你认为我们是什么人?两个废物吗?你是德维的朋友。你在我们画海报的那天来这儿。”
“没错!”路克说。
“你找到了一直在找的书吗?”卢多夫问。
“是的,”桑姆说,微笑着。“我终于找到了。”
“没错!”路克大声说。
桑姆拿出那四包玻璃纸包的细长东西。“我带来一点东西给你们。”他说。
路克低头看,眼睛亮起来。“‘小吉姆’,多夫!”他说,愉快地咧嘴而笑。“看!莎蕾的男朋友带给我们所有的干它的‘小吉姆’!真棒!”
“喂,把东西给我,你这老怪人,”卢多夫说,把东西抢过去。“白痴才会立刻把它们吃完,然后在今晚尿床,你知道,”他告诉桑姆。他取出一片“小吉姆”,给了路克。“吃吧,白痴。我为你保管其余的。”
“你可以吃一片,多夫。吃啊。”
“你比我清楚,路克。这些东西会严重伤害到我的身体。”
桑姆不去管这种枝节的交情。他正紧紧地看着路克。“莎蕾的男朋友?你是在哪儿听到的?”
路克一口就咬断了半片“小吉姆”,然后抬起头。他的表情既愉快又狡猾。他的一根指头压在鼻子的一边,说道,“如果你参加戒酒活动,就会听到消息流传,快活的吉姆。哦,是的,真的,会听到消息流传。”
“先生,他什么都不知道,”卢多夫说,并喝完他那一杯姜汁汽水。“他只是在说个不停,因为他喜欢自己说话的声音。”
“我说的并不是胡言乱语!”路克叫着说,又咬了一大口“小吉姆”。“我知道,因为德维告诉我!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德维在梦中出现,他告诉我说,这个人是莎蕾的情人!”
“莎蕾在哪儿呢?”桑姆问。“我以为她会在这儿。”
“她在祝福仪式后曾跟我说话,”卢多夫说。“她告诉我说,你以后会知道在哪儿找到她——如果你想见她。她说你已经有一次在那儿看到她。”
“她非常喜欢德维,”路克说。一滴眼泪忽然出现在他一只眼睛的边缘,然后流到他的脸颊。他用手背把它擦掉。“我们全都喜欢德维。德维总是非常努力工作。这件事太不幸了。你知道。真的太不幸了。”路克忽然哭了出来。
“嗯,让我告诉你们一件事,”桑姆说。他蹲在路克身旁,把自己的手帕递给他。他自己也快流泪了,并且对于自己现在必须做的事……或必须试着去做的事,感到很惊恐。“他最后终于成功了。他死时没有喝醉酒。无论你们听到什么谈论,你们都要坚信这一点,因为我知道这是真的。他死时没有喝醉酒。”
“阿门。”卢多夫尊敬地说。
“阿门,”路克跟着说。他把手帕还给桑姆。“谢谢。”
“路克,不用谢。”
“嗯——你不再有这些干它的‘小吉姆’了,有吗?”
“没有,”桑姆说。路克微笑着……然后又把指尖压在鼻子的一边。
“一个银币如何……没有一个多余的银币,有吗”?
3
桑姆的第一个想法是:她也许回到图书馆,但并不吻合卢多夫所说的……他曾有一次跟莎蕾在图书馆里面,在那个似乎已经十年前的可怕夜晚,但是当时他们是一起在那儿;他不是在那儿“看到”她,不像你看到一个人是经由一扇窗子或——
然后他记起那一次他经由一扇窗子看到了莎蕾,就在“角落街”这儿。当时她是后面草地上一群人中的一位,进行着什么戒酒的事情。于是他走过厨房,就像他那一天所做的一样,对更多的人说“哈罗”。伯特·艾维逊和尔尔塞·巴斯金站在一小群人之中,喝着冰淇淋潘趣酒,同时严肃地听着桑姆所不认识的一个老年女人在讲话。
他穿过厨房的门,进入后门廊。天气又变得灰暗,狂风吹着。后院冷清清的,但是桑姆认为自己在那片标示着庭院后面界域的树丛之外,看到有什么颜色一闪。
他走下阶梯,越过后面草地,知觉到自己的心脏又开始跳得很厉害。他的一只手偷偷插回口袋,这次拿出剩下的两包玻璃纸的东西。里面有“硬心红甘草”。他把包包撕开,开始把它们揉成一个球,比星期日夜晚他在“得胜”车子中所揉的那一个小多了。甜甜的糖味同样令人恶心。在远处,他能够听到一列火车驶过来,使他想到自己的梦——娜奥米变成亚德丽亚的那个梦。
太迟了,桑姆。已经太迟了。事情已经完成。
她等待着。记住,桑姆——她等待着。
有时梦中有很多事实。
她如何活过其间的岁月呢?其间的所有岁月?他们不曾自问这个问题,有吗?她如何从一个人转变为另一个人呢?他们也不曾问这个问题。也许,那个看起来像一个名叫亚德丽亚·罗尔兹的女人的东西,在其魅力和幻象之下,却是像一只幼虫,在树枝之中织着网,遮蔽着有保护作用的厚缘,然后飞离开,飞到它的死亡之地。茧中的幼虫静静躺着,等待着……改变着……
桑姆继续走着,仍然搓着那个味道难闻的小球,小球里面的东西是那个“图书馆警察”——他的那位“图书馆警察”——所偷取的东西,偷取后就将之转变成为恶梦的东西。
借着娜奥米和德维的帮助,他已经把这种东西转变成构成“拯救”的东西。
那个“亚德丽亚东西”的颈子下面垂着的囊。软软,无力,空空。
请不要让事情变得太迟。
他走进稀疏的树丛。娜奥米·希金斯正站在树丛的另一边,她的手臂抓着自己的胸房。她瞄了他一眼,他看到她苍白的脸颊和眼中憔悴的神情,感到很震惊。然后,她回头看铁轨。火车现在更接近了。不久他们就会看到火车。
“哈罗,桑姆。”
“哈罗,莎蕾。”
桑姆一只手臂楼着她的腰。她让他这样做,但是她的身体靠在他的身体的部分,却是硬硬的,不会弯曲,不会屈服。请不要让事情变得太迟,他又想着,然后发觉自己在想着德维。
他们当时把他留在那儿,留在图书馆——在用一个楔形橡皮把装货平台的门撑开之后。然后桑姆到两个街区外的公用电话打电话,指出那个撑开着门的地方。当调度问他的名字时,他把电话挂掉。就这样,德维被人发现,当然,他被认定是意外死亡;城镇中那些关心事情而会提出想法的人,也会有这种预期的想法:又一个老酒鬼上了天堂的酒馆。他们会认为:他拿着一罐酒,走到那个巷子,看到那个开着的门,漫步走进去,在黑暗中跌倒在那个灭火器上。故事结束。虽然验尸的结果显示德维的血液中没有酒精,却一点也不会改变他们这种想法——甚至也不会改变警察的想法。“人们只是预期一个酒鬼像酒鬼一样死去,”桑姆想着,“尽管他并不是一个酒鬼。”
“你还好吗?莎蕾?”他问。
她疲倦地看着他。“不好,桑姆。完全不好。我睡不着……吃不下……我的内心似乎充满了最可怕的想法……那些想法感觉起来完全不是我的想法……并且我想喝酒。这是最可怕的。我想喝酒……喝酒。‘戒酒俱乐部’的聚会没有帮助。我生命中第一次,聚会没有帮助。”
她闭起眼睛,开始哭。声音没有力气,透露出可怕的迷失气息。
“是的,”他轻声地表示同意。“聚会不会有帮助。它们无法有帮助。我想,如果你又开始喝酒的话,她会喜欢。她正在等待着……但这并不表示她并不饥饿。”
她张开眼眼,看着他。“什么……桑姆,你在说什么啊?”
“我想,我是在说‘持续性’,”他说,“恶事的持续性,它如何在等待着,它可能如何地狡猾、难缠、有力。”
他慢慢举起手,张开来。“你认得这个吗?莎蕾?”
她看到他手掌中那个红甘草小球,身体畏缩着。有一会儿的时间,她的眼睛张得很大,完全清醒着,发出憎意与恐惧的亮光。
而那亮光是银色的。
“把它丢掉!”她低声说。“把那可咒的东西丢掉!”她的一只手急遽伸出自己的颈背,做出保护的手势;在颈背那儿,她棕红色的头发飘垂在肩膀上。
“我正在对你说话,”他语气稳定地说。“不是对她说,而是对你说。我爱你,莎蕾。”
她又看他,那种表示非常疲倦的神色又回归。“是的,”她说。“也许你是爱我。也许你应该学习不要爱我。”
“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莎蕾。我要你把你的背转过来对着我,有一列火车要驶过来了。我要你注视那列火车,不要回头看我,一直到我叫你回头。你能做到吗?”
她的上嘴唇噘起。那种憎意和恐惧的神色又使得她憔悴的脸孔看起来很生动。“不!不要管我!走开!”
“这是你所要的吗?”他问。“是真的吗?你曾告诉卢多夫说,我能够在什么地方找到你,莎蕾。你真的要我走开吗?”
她的眼睛又闭起来。她的嘴向下延伸,形成颤动的弓形,显得很痛苦。当她的眼睛再张开时,里面充满萦怀的恐惧以及盈眶的眼泪。“哦,桑姆,帮助我!是有什么不对劲,我不知道是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办!”
“我知道怎么办,”他告诉她。“信任我,莎蕾,也信任我们星期一夜晚到图书馆途中你自己所说的话。诚实与相信。这两者是与恐惧对立的,诚实与相信。”
“可是很困难,”她低语着。“很难信任。很难相信。”他紧紧地看着她。
娜奥米的上嘴唇忽然吸起,下嘴唇向外弯曲,她的整个嘴部暂时形成几乎像角一样的形状。“你去干你自己好了,桑姆·皮布雷斯!”
他紧紧地看着她。
她举起两手,压在自己的鬓脚。“我没有那个意思。我不知道为何那样说。我……我的头……桑姆,我可怜的头!感觉起来像要裂成两半。”
向前驶来的火车鸣着汽笛,越过普罗维比亚河,迅速进入接合市。那是一列下午中段时分的货车,一直向前冲,在到奥玛哈畜栏的途中没有停下。桑姆现在可以看到它了。
“没有很多时间,莎蕾。必须是现在。转过身体,看着火车。注视它驶来了。”
“好的,”她忽然说。“好吧。做你想做的事吧,桑姆。如果你看出……看出不会有用……那么就推我。把我推到火车前面,然后你可告诉其他人说,我跳了下去……是自杀。”她露出请求的神色看他——死气沉沉的疲倦眼睛在筋疲力尽的脸孔上凝视他的眼睛。“他们知道,我一直不觉得身体情况正常——参加‘戒酒俱乐部’的那些人。你无法隐瞒他们对你自己的感觉。过了一段时间后,隐瞒是不可能的。如果你说我跳下去,他们会相信你,而他们相信也是对的,因为我不想像这样继续下去。但是重要的是……桑姆,重要的是,我认为不久就会想要继续下去。”
“安静,”他说。“我们不要谈自杀。看着火车,莎蕾,记得我爱你。”
她转向火车,现在火车是在不到一里的地方,快速驶过来。她的双手伸到颈背,把头发掀起。桑姆向前倾身……他正在寻求的东西就在那儿,蜷缩在好清净白皙的颈肉上方。他知道:她的脑干是开始于那个地方下面不到半寸的地方,他感觉到自己的胃在嫌恶中翻动着。
他对着长着脓疱的地方倾身。那地方遮蔽着一绺蜘蛛网似的交叉白丝,但他能够看到它下面的地方,有一片淡红的胶状东西,随着她心脏的跳动而悸动着。
“不要管我!”亚德丽亚·罗尔兹忽然从桑姆所爱的女人的嘴中尖叫出来。“不要管我,你这龟儿子!”但莎蕾的双手很稳定,把头发向上拉,让桑姆能够接近。
“你能够看到火车引擎上的号码吗?莎蕾?”他喃喃说。她呻吟着。
他把拇指压进自己所拿的那块柔软的圆形红甘草,戳成一个洞口,比寄生在莎蕾颈部的东西稍微大一点。“把它们念给我听,莎蕾。把号码念给我听。”
“二……六……哦,桑姆,哦,我的头很痛……感觉像是巨大的手把我的头拉成两半……”
“念号码,莎蕾。”他喃喃地说,把“硬心”甘草压向长在那儿的那片悸动着的可恶东西。
“五……九……五……”
他轻轻把甘草盖在它上面。他忽然能够感觉到它,在糖皮下面扭动着,蠕动着。要是它爆裂呢?要是在我还未把它拉出来之前就爆裂开呢?它是亚德丽亚的凝聚毒素……要是在我还不把它抽出来之前就爆裂呢?
驶向前来的火车又发出汽笛声,掩盖了莎蕾的痛苦尖叫。“站稳——”
他同时把甘草向后拉,摺了起来。他抓到它了;它被夹在糖果中,像一个病弱的小小心脏一样悸动着。莎蕾的颈背有三个小小的黑洞,不比针孔大。
“它去了!”她叫着。“桑姆,它去了!”
“还没有。”桑姆严肃地说。甘草又在他的手掌上了,一个泡泡凸出表面,努力要穿破——
现在火车正吼叫着经过接合市火车站,在这个火车站中,有一个名叫布利安·克利的人有一次丢给德维·邓肯四个零钱钱币,然后叫他滚开。火车就在不到三百码远的方,并且驶得很快。
桑姆的身体挤过莎蕾身边,跪在轨道旁。
“桑姆,你在做什么?”
“要把你丢出去了,亚德丽亚,”他喃喃地说。“试试这个吧。”他把悸动着、伸展着的那球红甘草丢到一条发亮的铁路钢轨上。
他在内心中听到一阵尖叫:透露非言语所能表达的愤怒与恐惧。他向后站,注视着那个陷在甘草里面的东西挣扎,推动着。糖果裂开来……他看到里面一种更加暗红色的东西努力着要把自己推出来……然后两点二十分开到奥玛哈的货运列车从它身上辗过去,敲击着的连杆和滚动着的轮子像是一阵有组织的暴风。
甘草不见了;在桑姆·皮布雷斯的内心里面,那钻孔似的尖叫声,像是被一支小刀割除了。
他向后退,转向莎蕾。莎蕾的两脚摇摇晃晃,眼睛张得很大,充满恍惚的喜悦之情。桑姆的两臂滑到她的腰部,抱着她,同时车厢、平板车和油车隆隆掠过他们身边,把他们的头发向后吹。
他们以那种姿态站在那儿,一直到守车经过,小小的红灯拖曳进入西边。然后她稍微挣脱他……但没有离开他的手臂所形成的圆圈——并且看着他。
“我自由了吗?桑姆?我真的挣脱了她吗?感觉起来像是这样,但我几乎无法相信。”
“你自由了,”桑姆表示同意。“你的罚金也付清了,莎蕾。永永远远,你的罚金付清了。”
她把脸孔转向他,开始不断轻吻他的嘴唇、脸颊和眼睛。
当她这样做时,眼睛并没有闭起来,她一直表情沉重地看着他。
最后,他拉起她的手,说道:“我们为何不回到里面去,完成我们对德维的致哀?你的朋友们会怀疑你在什么地方。”
“他们也能够是你的朋友,桑姆……如果你想要他们成为你的朋友的话。”
他点头。“我想要。我非常想要。”
“诚实与相信。”她说,碰触他的脸颊。
“就是这些字眼,”他又吻她,然后伸出自己的手臂。“小姐,你要跟我同行吗?”
她自己的手臂穿过他的手臂。“先生,无论你想到什么地方。任何地方。”
他们一起慢慢走回去,越过草地到“角落街”,手挽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