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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掉队了,离我们有半轮距,”罗兰说,然后用右手仅剩下的两根指头朝他们走过的方向指了指。“他没事,不然的话我们能感觉到。”罗兰盯着他的煎饼,不感兴趣地咬了一口。
埃蒂张开嘴想说点儿什么,却被苏珊娜抢了先:“他来了!嗨,宝贝,你找到什么了?”
杰克抱了一堆圆形物体,大小像网球一样。但这些球可弹不起来,因为上面长了一些小刺。那孩子走近时埃蒂闻到一阵香气,味道棒极了——像刚出炉的面包。
“我觉得这些东西也许很好吃,”杰克说。“它们闻起来就像我妈和肖太太——我们的管家——在咂吧坊买的新鲜的酵母面包。”他看着苏珊娜和埃蒂,笑了笑。“你们知道咂吧坊吗?”
“当然了,”苏珊娜答道。“那里卖的什么都是最好吃的,啧啧啧。而且它们闻起来确实不错。你还没吃呢,对不对?”
“没有。”他用疑惑的眼光盯着罗兰。
枪侠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的疑问。罗兰拿起一个球,拔掉了上面的刺,然后对着剩下那部分咬了下去。“松饼球,”他说。“天知道我有多久没见过这东西了。它们棒极了。”罗兰的蓝眼睛神采奕奕。“别吃那些刺。那些刺虽然没毒但是很酸。如果还剩下一点儿鹿油,我们就能把这些球炸一下,那样的话它们吃起来就几乎有肉的味道了。”
“听上去是个好主意,”埃蒂说。“但准把你累死。至于我,这些笨蛋蘑菇还是算了吧,谁知道它们是些什么玩意儿。”
“它们根本不是蘑菇,”罗兰说。“更像是一种长在地上的浆果。”
苏珊娜拿了一个,咬了一小口,又咬了一大口。“哦,亲爱的,你不会愿意错过这些的,”她说。“用我爸的朋友摩斯叔叔的话来说就是‘这些是一流的。’”她又从杰克手里拿了一个松饼球,用拇指摩挲着它柔滑的表皮。
“也许吧,”埃蒂说,“但是我在高中时为写报告读过一本书——我记得书名叫《我们一直住在城堡里》——里面有一个疯狂的小丫头,她用某种类似的东西毒死了全家人。”他朝杰克俯下身去,扬起眉毛,抬起嘴角,想要做出一个阴森的笑容。“毒死了全家人,他们死得很—痛—苦!”
埃蒂从他一直坐的木头上掉了下来,开始在铺满松针和落叶的地上打滚,同时还做出可怕的鬼脸,发出窒息般的声音。奥伊在他身边打转,尖声地叫着埃蒂的名字。
“别闹了,”罗兰说。“杰克,你从哪儿找到这些的?”
“在那边,”他回答。“我在路上发现的一片空地里。那里长满了这东西。而且,如果你们想吃肉的话……我知道我想吃……那里有动物出没的各种迹象。有很多粪便是新鲜的。”他的眼睛在罗兰脸上搜索着。“很……新鲜的……粪便。”他讲得很慢,就好像和一个不熟悉这种语言的人讲话一样。
罗兰的嘴角现出一丝微笑。“话不多但说得很清楚,”他说。“你在担心些什么,杰克?”
杰克回答时,几乎无法从嘴唇的动作看出他在说话。“我摘松饼球的时候有人监视我。”他停了停,补充说:“现在那些人正在监视我们。”
苏珊娜拿起一个松饼球,用欣赏的眼光看着它,然后把脸埋在上面,仿佛她在嗅一朵花的香味。“在我们来的路上?在路的右边?”
“是的。”杰克说。
埃蒂蜷起手指放在嘴边,好像要止住咳嗽一样。他说:“多少人?”
“我想有四个人。”
“五个,”罗兰说。“也可能有六个之多。其中有一个是女人,还有一个比杰克大不了多少的男孩。”
杰克吃惊地看着他。埃蒂说:“他们在那儿多久了?”
“从昨天开始就在那儿了,”罗兰答道。“差不多是从正东面过来跟在我们后面的。”
“那你都不告诉我们一声?”苏珊娜问。她语气严厉,甚至都不愿再掩住嘴巴好不让别人看清她在说什么。
罗兰毫不躲闪地注视着她。“我只是很好奇,究竟你们中的哪一个会首先觉察到那些人。说实话,我可把宝押在你身上了。苏珊娜。”
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埃蒂觉得那一眼很有点黛塔·沃克的影子在里面,他很高兴那眼神不是冲着他的。
“我们拿他们怎么办?”杰克问。
“现在吗,什么都不做。”枪侠说。
很显然杰克并不喜欢这样。“如果他们是滴答老人的卡-泰特怎么办?如果是像盖舍和胡茨那样的家伙们怎么办?”
“他们不是。”
“你怎么知道?”
“如果是的话,他们早就下手了,而且早已成了飞来食。”
对于这一推论似乎没有什么合适的回答,于是大家又上路了。这条弯弯曲曲的路笼罩在幽深的黑影之下,周围都是些百年古树。他们走了还没有二十分钟,埃蒂就听到追踪者(或者说那些人影)发出的声响了:小树枝被折断,灌木丛刷刷作响,有一次甚至听到了低沉的说话声。用罗兰的话来说就是脚下不利索。埃蒂对于自己这么长时间竟然对此毫无觉察很恼火。同时他也很好奇,那些追踪他们的弱智们到底是以什么为生呢?如果是跟踪和追捕,那么他们很显然并不精于此道。
在很多方面,埃蒂·迪恩已经变成了中世界的一部分,有些改变微妙到埃蒂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是他至今一想到距离,还是用英里这个单位,而不是轮。他觉得他们离开杰克带着松饼球和那个消息与大家汇合的地方后已经走了十五英里了,罗兰认为那时是白天。他们停在了路中间,自打进入森林以后一向如此;因为这样篝火的灰烬不大可能把树木点着引起火灾。
埃蒂和苏珊娜从地上拣了一堆上好的树枝,而罗兰和杰克则弄了一个小营地,并开始切杰克带来的松饼球。古树下的树叶已经半腐,与泥土混在一起,但苏珊娜摇着轮椅在上面走也并不费劲。她把捡到的树枝都放在腿上。埃蒂在她不远处,边走边哼着些什么。
“宝贝儿,朝你左边看。”苏珊娜说。
他照做了,然后看到远处有橘色的东西在闪烁。一堆火。
“他们并不怎么样,不是吗?”他问道。
“确实。不过,说老实话,我有点为他们感到遗憾。”
“你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吗?”
“嗯……不知道。但是我想罗兰是对的——等他们准备好了他们自己会告诉我们的。或许他们会发现我们并不是他们想要的,于是就这样消失了也说不定。走吧,我们回去。”
“再等一下。”他又捡了一根树枝,犹豫着,又捡了一根。现在他觉得对了。“好了。”他说。
往回走的时候,埃蒂数了数他捡的树枝,也数了数苏珊娜放在腿上的那一摞。每一份都恰好是十九枝。
“苏希,”他说,苏珊娜看着他,“时间又开始往前走了。”
她并没有问他是什么意思,只是点了点头。
4
埃蒂下定决心不吃松饼球,但他并没有坚持多久;那些玩意儿在从罗兰(那家伙真是个会过日子的杀人狂)的破旧钱包里取出的鹿油里吱吱作响,真他妈的太香了。他们用从沙迪克的森林里找到的那些年代久远的盘子作餐具,埃蒂接过他那一份狼吞虎咽起来。
“像龙虾一样好吃,”他说。但他马上又想起了在海滩上吃掉罗兰手指的那些怪物。“啊,我是想说,像‘纳萨’的热狗一样好吃。不好意思,杰克,我不是要讽刺你。”
“别担心,”杰克笑着说:“就算你是讽刺,你也从不过分。”
“你们要清楚一件事,”罗兰说。他在微笑——这些天他笑得比以前多了,多得多——但他的眼神还是严肃的。“你们每一个都要清楚。有时松饼球会让人做些感觉很真实的梦。”
“你是说他们让人石化?”杰克不安地问道。他想起了他的父亲。艾默·钱伯斯一生中经历了很多更诡异的事情。
“石化?我不确定我——”
“脑袋嗡嗡作响。亢奋。幻觉。就像那次你吃了墨斯卡灵后进入到石圈里,那里面的东西几乎……嗯,几乎使我受了伤。”
罗兰陷入了回忆中。石圈里关了一个女妖。如果放任不管,那女妖将让杰克·钱伯斯初尝男女交媾之欢,然后让他在醉生梦死中送了命。但结果是,罗兰让石圈开口讲了话。作为惩罚,石圈使他看到了苏珊·德尔伽朵的幻影。
“罗兰?”杰克焦虑地望着他。
“别担心,杰克。确实有一些蘑菇能做你正在想的——改变意识,让它亢奋——但松饼球不会。松饼球只是浆果,好吃的浆果。如果你的梦特别生动清晰,那么就提醒你自己你在做梦。”
埃蒂认为这番话说得很古怪。如此温柔体贴地关心他们的精神健康可不是罗兰的作风。而且为一点小事儿大费唇舌也不像罗兰。
时间又开始走动了,他也知道这一点了。埃蒂想。时间确实曾经走丢了,但是现在钟又开始跑了。像他们说的那样,开始往前走了。
“我们要派人守夜吗,罗兰?”埃蒂问。
“我认为不必了。”枪侠懒洋洋地说,然后就开始卷他的烟了。
“你真的认为他们并不危险,对吧?”苏珊娜说。她抬起眼睛看看周围的森林,此时树木的形状都已模糊,与夜色融为一体。之前他们看到的那一点火光已经消失了,但跟踪他们的人仍然在那里。苏珊娜感觉到了他们,所以当她低头看见奥伊也望着同一个方向时并不感到惊讶。
“我想那可能是他们的问题。”罗兰说道。
“‘那’是指什么?”埃蒂问,但是罗兰却不愿多说。他只是躺在路上,把卷起来的鹿皮枕在脖子下面,抽着烟,看着上方漆黑的天空。
过了一会,罗兰的伙伴们也睡了。他们没派人守夜,倒也一夜安眠。
5
当那些梦确实到来的时候,它们却根本不是梦。也许除了苏珊娜之外,他们都知道这一点;哪怕从严格的字面意义来讲,苏珊娜那天晚上也确实不在那儿。
上帝啊,我回到纽约了,埃蒂想,接着他又想:真的回到纽约了。真的发生了。
是的。他是在纽约。在第二大道。
此时他看到杰克和奥伊从五十四街的拐角过来。杰克咧开嘴笑了:“嗨,埃蒂,欢迎回家。”
游戏在继续,埃蒂想。游戏在继续。
第二章 纽约构槽
1
杰克望着无边的黑暗睡着了——那晚,乌云笼罩的天空没有星辰,也没有月亮。当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他沮丧地意识到他正经历一种坠落的感觉。当他从前还是个所谓正常孩子的时候,他就老做这种坠落的梦,特别是在考试临近的时候。但是在中世界惨烈的重生之后这种梦就不再来纠缠他了。
然后这种坠落的感觉消失了。他听到了一阵敲钟声,短暂,但有点过于美好了:你听了三个音符就会想让它停下来,听了十几个音符之后就会想如果它不停下来就足以杀了你。每次铃响都让他的骨头颤动。听起来像夏威夷,不是吗?他想,尽管这旋律一点都不像那不怀好意的无阻隔界的啾唧声,但不知为什么它就是。
它确实是。
正当他觉得快要忍受不下去的时候,那恐怖而又美妙的旋律结束了。他紧闭的双眼所感到的无边黑暗突然被强烈的、暗红色的光照亮了。
他小心翼翼地在强烈的阳光下睁开双眼。
打了个哈欠。
在纽约。
出租车从他身边疾驶而过,在阳光下呈明亮的黄色。一个年轻的黑人耳朵里塞着随身听耳塞,从杰克旁边晃过,穿凉鞋的脚随着音乐轻轻打着拍子,嘴里还哼着“喳—哒—吧,喳—哒—嘣”。电钻声刺激着杰克的耳膜。大水泥块儿被扔到货车上,发出巨大的撞击声,在高耸的楼壁之间回响。世界是那么的喧嚣嘈杂。他甚至还没有觉察到,他已经习惯了中世界那种深邃的宁静了。不,不只是习惯。他已经爱上那种宁静了。但是,这里的吵闹和喧嚣仍然对他有着某种吸引力,对于这点,杰克并不能否认。又回到纽约了。他觉得自己笑了。
“啊咔,啊咔!”杰克听到一个低沉而又不安的声音。
他低头一看,奥伊正坐在人行道上,尾巴整洁地卷在身上。那只貉獭没有穿他的小红靴,他自己也没有穿那双红色的牛津布鞋(感谢上帝),但这仍然很像他们那次去罗兰的家乡蓟犁的旅行,那次他们是坐在粉红色的巫师的玻璃球里去的。那个带来那么多麻烦和痛苦的玻璃球。
这次可没有玻璃球了……他不过是睡着了。但这又不是梦。比他曾经做过的任何梦感觉都要强烈,而且更有条理。而且……
而且,人们不停地从他和奥伊身边绕过,因为他们正站在市中心一个叫堪萨斯城爵士乐的沙龙旁边。杰克留意到这一点的时候,有一个女人正从奥伊身上跨过去,还为此撩了撩她黑裙子的裙摆。她那专注的表情(杰克觉得那副表情好像在说,我不过是一个正在忙自己事儿的纽约人,所以别烦我)始终没有改变。
他们并没有看到我们,但出于某种原因他们可以感觉到我们。如果他们能感觉到我们,那么我们一定是真的在这儿。
符合逻辑的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杰克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决定不去管它。他觉得答案迟早会出来。那么在此期间,为什么不趁在纽约的时候好好享受一番呢?
“走吧,奥伊,”他说,然后向街的拐角处走去。那只公貉獭很明显不适应城市,紧紧地跟在杰克后面,杰克甚至都能感觉得到奥伊的呼吸吹在他的脚后跟上。
第二大道,他想。然后:天啊——
他还没来得及想点什么,就看到埃蒂·迪恩站在巴塞罗纳箱包店的外面,一副很迷惑的样子。他那身行头,旧牛仔,鹿皮衫,鹿皮软底鞋,看上去有点跟这个城市格格不入。他的头发倒还整齐,但是一直垂到肩膀,一看就是很久没有去过理发店了。杰克意识到他自己的形象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也穿着鹿皮衫,下面穿的则是他离开家时穿的那条多克斯牌的裤子,但是已经破破烂烂了。那天他离家后就一去不返,一路去了布鲁克林,荷兰山,一直到另一个世界。
没有人看到我们可太好了,杰克想,但他马上又觉得那不对。如果人们可以看见他们,那么很可能中午之前他们就能靠人们的施舍而大赚一笔了。这个想法让他发笑。“嗨,埃蒂,”他说,“欢迎回家。”
埃蒂点点头,看上去有点神不守舍。“看来你把你的朋友也带来了。”
杰克伸手下去,爱怜地拍拍奥伊。“对我来说,他是美国运通信用卡,我可不能撇下他一个人回家。”
杰克正准备接着说下去——他觉得很有灵感,谈兴正浓,有很多好玩的东西要说——这时从街的拐角走来一个人,那人从他们身边走过,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就像别人一样),但他把一切都改变了。那孩子也穿着多克斯牌的裤子,那裤子看上去跟杰克的一模一样,因为那就是杰克的。不是他现在穿的这条,但确实是他的。还有那双运动鞋。是杰克在荷兰山丢失的那双鞋。守卫两个世界之间那扇门的灰泥工把它们从杰克的脚上扒下来的。
刚刚从他们身边走过的男孩就是杰克·钱伯斯,是他,但这个孩子看上去温顺,单纯,而且年轻得令人痛苦。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他问过去的自己。体会了失去理智、离家出走的精神压力,有了在布鲁克林那栋房子的可怕经历,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最重要的是,你是怎么从守门人手中死里逃生的?你一定比看起来坚强得多。
埃蒂那副反应迟缓的傻样实在太滑稽了,杰克忍不住笑了,虽然他刚刚还是那么的吃惊。这让他想起那些连环画册来,里面阿尔奇或者大头总是想同时看两个方向。杰克低头看到奥伊也是那副样子。不知怎么这让整件事儿变得更滑稽了。
“有什么屁事儿?”埃蒂问。
“即将重演,”杰克回答,笑得更厉害了。那笑声听上去可真像个白痴,但是他不在乎。他本来就觉得自己像个白痴。“这就像我们在蓟犁大礼堂看罗兰一样,只不过这次是在纽约,而且现在是一九七七年五月三十一日。这是我从派珀不辞而别的日子!即将重演,宝贝!”
“不辞——?”埃蒂开口说,但杰克根本不给他机会说完。他被突然意识到的另外一件事惊呆了。不,惊呆这个词太轻了。他被吞没了,就像一个人站在海边,而这时刚巧有一个大浪打过来似的。他的脸涨得通红,把埃蒂都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那朵玫瑰!”他小声说。他觉得他的声带是那么软弱无力,根本没有办法大声说话,而嗓子则干得像沙尘暴一样。“埃蒂,那朵玫瑰!”
“怎么了?”
“这是我看到它的日子!”杰克伸出手去,颤抖着碰了碰埃蒂的手臂。“我去了书店……然后去了那片空地。我认为那里过去是有个熟食店的——”
埃蒂点着头,也开始激动起来。“‘汤姆与格里的风味熟食店’,在第二大道和四十六街的交叉口——”
“熟食店不见了,但是玫瑰还在那儿!我们沿着这条街走下去就会看到它的,而且我们能够看见它!”
听到这句话,埃蒂的眼睛一亮。“那么走吧,”他说。“我们不想失去你。失去他。妈的管他是谁呢。”
“不用担心,”杰克说。“我知道他要往哪儿走。”
2
在他们前面的那个杰克——纽约的杰克,来自一九七七年的杰克——走得很慢,边走边左顾右盼,很明显,他十分享受这白日时光。中世界的杰克清楚地记得那个男孩的感觉:如释重负,他脑中不断争吵的声音
(我死了!)
(我没有死!)终于停了下来。就发生在那个宽篱笆那儿,那里有两个生意人用一支马克笔玩着圈叉游戏。当然了,能够离开派珀学校和他在艾弗莉小姐的英语课上写的那篇疯狂的期末作文,他也感到一阵轻松。那篇作文占他们最终成绩的百分之二十五,关于这一点,艾弗莉小姐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而杰克却在那篇文章里语无伦次。虽然老师给了他A+,但那并不能改变事实,只不过说明了胡言乱语的不只是他;全世界都发疯了,都变成十九了。
能从那疯狂中摆脱出来——哪怕只是一小会儿——实在棒极了。他当然很享受。
只是那天有些不对劲儿,杰克想——走在过去的自己后面的杰克。那一天的某些东西……
他四处张望,却还是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五月末,明媚的夏日阳光,第二大道上有很多人在散步,也有很多人在看商店的橱窗,许多的出租车,时不时会有一辆加长黑色轿车;没有什么不对劲儿。
但确实是不对了。
所有的事情都不对了。
3
埃蒂感觉那孩子在拽他的袖子。“这一幕有什么问题?”杰克问。
埃蒂向四周望了望。尽管他自己也有些不适应(他回到了在自己的时间几年之后的纽约),他还是明白了杰克的意思。有些东西不对劲。
他低头看着人行道,突然很确定他们不会有影子。他们失去了自己的影子,像那个故事里的孩子们一样……那十九个童话之一……或者是更新的故事,比如狮子,巫师和衣橱,或者彼得·潘?也许其中有一个可以被称作现代的十九?
不管怎么样都无关紧要,因为他们的影子在那儿。
可是不应该啊,埃蒂想。天色这么暗的时候不应该还能看到影子。
愚蠢的想法。天根本不黑。现在是早晨,看在上帝分上,明媚的五月的早晨,阳光从驶过的汽车的铬制表面上反射出来,第二大道东侧的商店橱窗是那么明亮,令人不敢直视。但是不知为什么,埃蒂却仍然觉得天色很暗,就好像这明媚的早晨只不过是脆弱的表面,就像舞台上的帆布背景一样。“拉起来后我们看到阿尔丁的森林。”或者丹麦的某个城堡。或者威利·洛曼①『注:威利·洛曼(Willy Loman),美国现代著名戏剧家阿瑟·米勒的代表作《推销员之死》中的男主人公。』家里的厨房。这次我们看到的是纽约市中心的第二大道。
是的,就像那样。只不过是在那帆布背景的后面,你看到的并不是后台的工作室和存放东西的地方,而只是大片的、膨胀的黑暗。罗兰的塔倒塌之后的那种广袤,死寂的黑暗。
但愿我是错的,埃蒂想,但愿这仅仅是文化冲击或普通的神经过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