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后,负责带路的里志立刻抄到前面,后来又过了几个路口,接下来大概只要直走吧,只见里志放慢速度,和我并肩骑了好一阵子。道路两旁都是田地。
里志轻轻松松踩着踏板:心情好到哼起歌来。他平日的一号表情就是微笑,不过今天似乎更愉悦。看到他这样子,我突然很想问个明白。
「里志。」
「嗯?」
「你好像很开心嘛。」
里志没转头看我,快活地回答:
「当然开心,骑车是我的兴趣呀。蓝天!白云!这么说虽然老套,却没有更贴切的说法足以形容在这样的天空底下,凭藉着自己的脚力向前奔驰的那无可比拟的快感——」
我硬是打断里志的话。
「不,我是指你的高中生活。」
里志顿时露出一脸扫兴。
「喔……,你要聊『玫瑰色』的事啊?」
亏他还记得,那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了。里志骑车的速度仿佛放慢了些,但他仍面向前方,继续说:
「奉太郎,我啊,不管外在环境怎样,我的基本属性都是玫瑰色的哟。」
「我看是艳桃红吧。」
「哈哈,那颜色不错。至于你嘛,应该是灰色吧。」
「这你早就说过了。」
我的语气冷淡且平板。
里志却是神情自若,看来没放在心上。
「有吗?那我应该没说过这句吧——我说你灰色,并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
「……」
「好比说我的基本属性是艳桃红好了,那么谁都没办法把我染成玫瑰色。我不会允许别人把我染色的。」
我对着他的笑脸调侃道:
「是吗?该不会已经被染色了吧?」
「才没有咧!」里志以惊人的强烈语气反驳,「什么嘛,奉太郎,是因为我身兼总务委员和手工艺社社员而大为活跃你才这样说吗?别开玩笑了,帮忙订立KANYA祭日程表和制作曼茶罗绣帐我都有兴趣,否则谁会在暑假的星期天放弃骑车的快感跑来学校啊?」
「没兴趣的话,你会跷掉吗?」
「如果是社交上的必要,我还是会现身竭尽一己的技能和劳力啦。是说你也差不了多少吧?就算有人举着旗子指挥说『全体变成玫瑰色!』你一样是那副灰色模样,不可能变成玫瑰色的。」他顿了一顿,接着以十分平静的语气说:「我若真要话中带刺瞧不起你,我会说你是无色的。」
里志说完便闭口不语了。我全身沐浴在阳光下,脑中消化着里志说的话。
「……」然后我板起了脸,「我又不在乎你瞧不瞧得起我。」
「你说的一点儿也没错。」里志又笑了起来,接着说道:「奉太郎,看见了!那就是千反田家!」
建于辽阔农地之间的千反田家确实配得上宅第之称,日式平房围着树篱,庭院传来潺潺水声,应该是设有水池吧,不过从外面只看得见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松树,敞开的大门前方地上洒了水。
「如何?很气派吧?」
里志挺起胸膛,仿佛在炫耀自己的东西。很不巧,我没有监赏日式建筑的品味,说不出这宅第气派到什么程度,只觉得它没有刻意营造出富丽高雅这点十分可取。
欣赏建筑庭园也该适可而止,我看了看手表,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不,我们已经迟到一些了。
「走吧,千反田他们在等了。」
「啊,对了。……奉太郎。」
「怎么了?」
「你不觉得应该有佣人出来迎接吗?」
我没理睬他,自顾自地走进大门,踩着踏脚石,摁了玄关外的门铃。
「……来了!」
稍待片刻,开门走出来的正是千反田爱瑠。她的夏季感冒已完全康复,声音如往常清亮,头发随兴披垂,嫩绿色的洋装也颇适合她。
「让你们久等了。」
我听到里志小声地咂了个嘴,八成很不满没有佣人出门相迎。
我们在铺石的玄关口脱了鞋子,千反田领我们走进铺木地板的走廊。
「你们的脚踏车停在哪里?」
「该停在哪里?」
「停哪都行呀。」
那你何必问?
我们跟着她来到两侧纸门敞开通风的凉爽房间,挑高的天花板更是令人感到凉快,面积……大概有五坪吧。
「你们很慢耶!」
伊原先到了,只有她穿着制服,可能是去了趟学校处理公务。屋内微微散发着光泽的焦褐色桌面上早已摆了一些资料,大概是伊原带来的,没想到她挺有干劲的嘛。
「请随便找地方坐。」
千反田催促着,于是我在伊原的对面坐下,而千反田坐过去下座(注三),里志只好坐了唯一空着的上座(注四),像他这么不适合坐在壁宠前的男生还真少见。里志从自己的束口袋里拿出几张影印纸,我也拉开斜背包的拉链,拿出消耗掉我好些体力影印来的资料。伊原已经准备完毕,正把玩着笔杆,千反田则是将装着一叠纸张的盒子放到桌上。
「那么……」千反田说:「会议开始吧。」
我们一同欠身鞠躬。
主持人自然是千反田,毕竟她身为社长,也没人提出异议。
「首先我们来确认一下这次开会的目标。整件事原先只是我个人的回忆,后来因为找到了《冰果》,得知我的回忆可能与古籍研究社三十三年前的事件有关。今天会议的目标就是推论出三十三年前的那桩事件。此外,如果找到了真相,就拿来当作今年古籍研究社社刊的题材。」
伊原主要是对封面那幅画感兴趣,而非事件本身,但她似乎没有任何不满。是因为那奇怪的封面可能是从该事件衍生而出的?还是她和千反田做了什么协议?
「在这一星期里,我们分头找了很多资料,今天想请大家报告各自的调查结果,然后把大家假设的『三十三年前事件』的样貌拼凑起来,尽可能做出合理的推论。」
咦?是这样吗?我之前只听千反田说要带资料来,没听到还得推论……。可是我偷偷观察里志和伊原的表情,都不见异样,所以显然是我自己听漏了,真糟糕。算了,总有办法杀出一条血路的,就硬着头皮上阵吧。
千反田的手上并没有类似会议流程表的东西,她直接依次望向每个人,流利地说明:
「关于讨论的流程,我想采取的方式是,先分发资料,然后由提出资料者做报告,让大家针对报告提问,接着报告者提出假设,再由大家一起检讨这个假设。报告时禁止发问,以免场面混乱。那么,就请第一位开始报告吧。」
她这主持人当得挺像一回事的嘛,这算是意外的才能吗?
不,千反田自己说过,她习惯以系统化思维处理事情,怪不得她如此擅长制定规则。
「那么第一位报告的是……呃?」
「小千,从谁开始啊?」
「唔……,从谁开始比较好呢……」
……她却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出纰漏。该说她个性单纯呢?还是该说她连行动都系统化了?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我忍不住开口:
「谁起头都好啦。千反田,就你吧。」
一般来说主持人不须报告,但千反田绝不可能不报告,而且由她先示范也能让会议进行得更顺畅。于是千反田点点头。
「嗯,就这么办吧。那么……由我开始,大家以顺时针的顺序轮流报告。」
她说完,开始分发盒子里的影印资料。
我一眼就看出那是这整起调查的源头,也就是古籍研究社社刊《冰果 第二期》的序文。原来如此,她打算踏实地从原点出发,的确很像她的风格。我早已看过这篇文章,此时又重看了一次。
序
又到了文化祭。
关谷学长离开至今已有一年。
经过这一年,学长由英雄变成了传说,而今年的文化祭依然盛大地举办了五天。
然而,在传说传得沸沸扬扬的校舍一角,我却想着—十年后,还有谁记得那位安静的斗士、温和的英雄?最后会不会只留下学长命名的这本《冰果》呢?
争执、牺牲,连学长当时的微笑,都将被冲向时间的另一头。
不,这样才好,无须记住,因为那绝不是英雄事迹。
一切都将不再主观,在悠长历史的远方化为古籍的一页。
而有朝一日,现在的我们也将成为未来某人手中古籍的一页吧。
一九六八年 十月十三日
郡山养子
千反田清清喉咙,开始说明。
「我准备的资料来自《冰果》,除了因为我们必须了解《冰果》历年题材有何倾向,我觉得这篇序文提及的事也可能出现在社刊的其他部分。但是很遗憾地,我看完内容后,发现只有这篇序文提到三十三年前那件事。既然如此,我们只能全力解读这篇文章了,虽说找到创刊号才是最理想的……。总之,我把我从这篇文章整理出来的要点都列在这张纸上了。」
她发下第二张纸。
一、「学长」离开了。(离开哪里?)
二、「学长」在三十三年前是英雄,在三十二年前成了传说。
三、「学长」是「安静的斗士」、「温和的英雄」。
四、《冰果》是「学长」命名的。
五、有过争执和牺牲。(牺牲=「学长」?)
「哇……」
还真简明扼要。我忍不住发出赞叹,不过仔细想想,千反田不只是好奇心的化身,也是个成绩优秀的学生,想必很擅长抓重点,才能够在考试中得高分吧。
她停顿了一会儿,待所有人粗略读过一递资料,才继续说下去。
「首先,第一点提到『学长』,也就是我的舅舅,他没读完神山高中,最终学历是高中肄业。所以关于第一点,大家没问题吧?」
关谷纯高中退学——千反田提供的新情报没让我太惊讶,因为我看到序文里那句「关谷学长离开」时也猜到了。
不过话说回来,千反田难道不能向亲戚问出她舅舅退学的原因吗?……不对,一定没办法,可以问的话她早就去问了。对了,她在「凤梨三明治」时也说过关谷家和千反田家渐行渐远。
「再来是第二点,我认为这点只是显示了一个普遍现象——事件会随着时间过去而愈变愈夸张。第三点挺有趣的,先不管安静、温和这些形容,总之我们知道『学长』是个『斗士、英雄』,也就是说他会经跟某个对象奋战。这也符合第五点,当时发生过争执,而『学长』成了斗士、英雄,然后壮烈牺牲。至于第四点……,这只是我个人感到好奇,不是急需解决的事项。我的报告到此为止,有人想发问吗?」
我不觉得有哪一点特别奇怪的,所以没发问。
平时会在课堂上发问的只有怪人(也就是里志)吧,但像这样寥寥几个熟人开会,用不着顾忌,于是伊原立刻发言了:
「小千,你完全没提到这句『那绝不是英雄事迹』,为什么?」
里志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想说「那还用问吗?」不过他在这种时候特别守礼貌,并没有干扰千反田的报告。
而千反田显然心里早有答案,她立刻回答:
「因为这关系到书写者的个人观感。算不算英雄事迹,答案会因人而异。」
「而且……」等千反田陈述完毕后,里志也做了补充:「这句话也可能在暗示『那是场苦不堪言的战斗,并不像英雄事迹那般帅气』。我觉得把个人感觉摒除在讨论之外,是很正确的作法。」
伊原似乎满意了。
接着没有人提问。
「那么接下来,我说说自己的假设吧。」
千反田的语气并非自信满满,也没有踌躇犹豫,和平时没两样。她的手上连张草稿都没有。
「舅舅和某个对象争执,然后高中退学。我无法肯定他是否因为这场争执才离开学校,但这么假设应该很合情理吧。因为在刚刚那五点之外,我还想到一点可能可以佐证,那就是『至今已有一年』这句话。
「这表示舅舅在KANYA祭的一年前退学,同样是在KANYA祭期间。我曾经听一个神山高商的朋友说过,去年他们神商的文化祭发生过一些事。」
里志朗声说道:
「你是说破坏文化祭的事吗?听说有人私下恐吓设摊的学生,还抢走了营收呀。」
千反田点头。
「我听说凡是组织必有反抗者,而且确实常有人刻意破坏文化祭、运动会、毕业典礼这些所谓的例行活动吧?此外还有一点,请你们看一下神高学生手册第二十四页。」
她说完,在座却没有一个人拿出学生手册。这是当然的,谁会随身携带那种东西啊?
「……怎么了?」
「很不巧,我的学生手册放在家里。所以呢?上面写了什么?」
「……你们都不随身带着学生手册吗?算了,没关系啦。上面写了『严禁暴力行为』,所以,我的假设是这样……」千反田的语气依然平稳,继续说:「那年的KANYA祭很不幸地成了滋事分子的目标,舅舅以物理性的力量对抗他们,结果成了英雄,但他得为使用暴力负起责任,于是被学校开除了,学弟妹为此感到悲愤。以上就是我透过这篇文章所做的推论。还算合理吧?」
唔……
我和里志几乎同时开口:
「驳回。」
「抱歉啦,千反田。」
伊原则是一脸若有所思,她没看向千反田,一迳望着我和里志。
千反田遭到两个人提出反对意见,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我察觉她不并打算坚守自己的论点,提出的假设被轰成炮灰也毫不在意,这态度真教人佩服。
「不对吗?请告诉我理由。」
平静发问的千反田和我四目交会,我耸耸肩回答:
「你提到组织与反抗者,但若得不到实际利益,没人会没事跑来破坏文化祭吧。千反田,你还记得你之前提议来做社刊的时候,我说了什么反对意见吗?」
千反田的视线飘向空中。
「你说太费工夫了。」
「我说过这种话啊……。还有呢?」
「还有?呃……,你还说只靠三个人搞不出像样的东西。不过我们明明有四个人耶。」
……该说她记性过人吗?我真的不记得自己说过那种话。千反田,我承认你记得住这些事确实了不起,不过,我说那句话的时候,社员只有三人哦。
「然后呢?」
「……你说想在文化祭亮相还有其他方法,像是……」千反田终于想到了,双手在胸前一拍,「设摊对吧?你说要设摊,我回答说……」
「你回答说神高文化祭一向禁止设摊,这句话连我也记得。所以KANYA祭完全没有金钱交易,不是值得破坏的活动。」
千反田好像不太信服我的反驳,她歪着脑袋说:
「我认为重点在于可能性。」
「什么意思?」
「大多数的人没钱可赚就不行动,但我觉得,一定有人想法不同。」
呃。
……说的也是啦。她都这样讲了,我也无话可说。
里志笑了。
「真丢脸呢,奉太郎。光凭你这利盆论,是不可能说服千反田同学的。」
「是吗?那讲你的理由来听听啊。」
「你不问我也会讲。」
里志说完之后装腔作势地咳了一声。
「千反田同学说凡是组织必有反抗者,这点很有趣,我也这么认为。不过,反抗也讲究所谓的『潮流』哦。
「确实,破坏庆典活动这种事很常见,而且近来的反抗风格倾向功利主义,不在乎实际利益的滋事分子固然不多,并非绝对没有。可是啊,那件事发生在三十三年前,所以千反田同学你这个推论不仅奇怪,甚至可说完全不可能。」
潮流?风格?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我听得一头雾水,伊原和千反田也呆掉了。
「……为什么完全不可能?」
里志闭起嘴卖着关子,直到听到伊原的发问,他才满意地点头继续说:
「嗯,光提三十三年前可能不容易理解,我说一九六〇年代,你们就该知道了吧?」
里志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和里志较量知识必定徒劳无功,因此我平时绝不轻易挑战,虽然我看到他这副神气的模样很想让他出出糗,只可惜我不熟悉历史。
「摩耶花,如何?想到什么了吗?」
伊原想不出来,举起双手摆出投降姿势。
「抱歉,阿福,我不知道。」
「是吗?东京、国会议事堂……,还没想到吗?布告栏、示威……。唔,你真的不明白啊?是学生运动啦。」
「呃?」
我傻眼了。
我以为里志在开玩笑,但他迟迟不揭开谜底,我就直接插话了:
「里志,你在玩什么愚蠢的日本现代史复习啊?要玩的话,等解决了眼前的事再玩好吗?」
里志的表情却是认真至极。
「我就是在解决眼前的事情啊。听好了,千反田在假设中提到的暴力行为,也就是高中生的校内暴力,在一九六〇年代几乎没发生过。想当然耳,在体制者和反体制者都不缺斗争对象的时期,何必可悲地做出这种乱找理由发泄不满的举动,又不符合潮流。」
「……讲得好像你亲眼见过似的。」
「我早说过了,我最近刚好在调查那时期的事嘛。」
里志的笑容比平日还灿烂。
嗯……。先不管现代史,我能够理解里志想说的话,他的意思是,破坏文化祭的行为不符合三十三年前的风气。我没办法(其实是没意愿)确认是真是假,但里志既然在开玩笑以外的场合这么说,可信度应该满高的。
「喔,这样啊……。我确实没考虑到时代背景……」
千反田因里志的突袭受到相当大的冲击,看来她的假设已是风中残烛。
始终闭口不语的伊原这时突然合掌向千反田致歉。
「小千,对不起。」
「……为什么突然道歉?」
「照我的资料来看,你的假设是绝对不可能成立的。接下来要轮到我了,所以我想尽量把我的想法留到报告时再讲……」
坦白说,我挺不高兴的。都怪伊原这家伙,害我刚才白费唇舌,但千反田笑了。
「不会啦,讨论得深入一点绝对不会白费的。」
真是伟大的胸襟。
「好,那先把我的假设放一边,来听听伊原同学的报告吧。大家同意吧?」
众人皆无异议,让千反田打头阵果然是对的。第一弹已经爽快地放弃自己的假设,接下来的伊原想必不会坚持自己的假设,这能让行事惯重的伊原讨论起来更没负担。
「那么,伊原同学,请你开始吧。」
伊原分发的资料,该怎么说呢……,这算性质不同或者次元不同?这篇文章的出发点显然很特异,连字体都与众不同,B5纸面上写满了彻底精简过的难读文字,整段文章有几行画了线,应该是要我们看的重点吧。
即吾等常怀广大民意,故秉持反官僚主义之方针坚决维持自主权,绝不屈服于保守势力之蛮横暴行。
援引去年六月斗争为例,吾等在古籍研究社社长关谷纯的英雄式指挥下施行果敢的实践主义,令威权主义之辈慌乱失色,其丑态吾等至今仍历历在目。
「这份刊物是我四处蒐集漫研社的旧社刊时发现的,刊名叫《团结与礼炮 一号》,二号以后的旧刊都找不到,发行时间和小千的资料一样在三十二年前。因为我想既然《冰果》记载了那件事,其他社团的社刊应该也有,就去图书室找,但延续三、四十年的社团实在不多。漫研社当时也还没成立,我却在书堆和书架的缝隙间捡到这本刊物。……很惊人吧?」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她找到这篇文章比较惊人,还是这篇文章本身比较惊人。团结与礼炮……,这标题取得还真怪,不知道与时代背景有没有关系。而且这文绉绉的仿古语法是怎么回事!相它比起来,古典文学还好懂多了。
但同时我也明白了伊原何以否定千反田的假设。很简单,因为神山高中文化祭在十月举办,但这份资料显示事件发生于六月。没错,这的确是有力的反证。
伊原从胸前口袋拿出类似大学笔记本的记事簿。
「不好意思,我不像小千准备了清单,只把注意到的地方挑出来。首先是『吾等』遭受保守势力施压,再来,前一年的六月发生过『斗争』,『吾等』在关谷纯的指挥之下施行了实践主义,这件事让威权主义之辈很头大。其他部分虽然有趣,但看来没多大关系。」
关于她摘录的要点我没有疑问,不过,「斗争」是什么?我搜寻了我的「脑内辞典」,怎么也找不出这个词汇,虽说我知道的辞汇原本就多不到哪里去。
正当我为「斗争」烦恼不已时,千反田仍继续主持会议。
「你的报告结束了吗?」
「嗯。」
「那么,接下来是发问时间。」
我即刻问道:
「『斗争』是什么?」
里志随即问我:
「哪来的『斗争』?」
你这家伙,简直明知故问嘛。我拿起那张《团结与礼炮》资料指给他看。
「就是这里啊,这个『斗争』。」
里志绝对早知道我讲的是哪里,但他看都不看我手上的影印纸,直接回答:
「那个读做『斗争』啦,奋斗的斗,这个漏斗的斗是简写。」
其实里志并非讲给我听的,他的双眼确实看着我,但他若要指责我读错,应该会更煞有介事地长篇大论。我知道里志是拿我当幌子藉以指正伊原,他这种体贴乍看之下很周到,实际上却很笨拙。我虽不想帮腔,仍补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