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滢面上风平浪静,看不出什么情绪:“你倒是一直都听命于君王。”
“这不是身为内人的职责么?”蕙罗顿了顿,又道,“宫中所有人,不都该听命于君王么?娘子将一生侍奉官家,必定比奴家更明白这个道理。”
郑滢沉默须臾,取出一卷文书抛到蕙罗面前:“这是元符皇后昨日拟的?”
蕙罗展开看,见是元符皇后上皇太后表,所写内容大致与她昨日所述相同,是辩解传言之事,但文从字顺,颇见文采,有理有据,又比元符言语更有条理。
蕙罗想想,道:“我昨日在元符宫待到黄昏时,未见元符皇后自制表章。”
郑滢道:“这种词章,估计她自己也写不出来,不知是何人代拟。”
蕙罗摆首道:“此事我自然无法得知。不过能于一夕之间拟出这词章,恐非元符宫人所为。”
郑滢凝眉沉思,蓄得纤长美丽的指甲无意识地轻叩案几,良久才又问蕙罗道:“香炉之事后,官家与元符皇后还有什物往来么?”
蕙罗道:“官家曾赠过元符皇后一幅画,请她点评,但她并无回应。此后再无其他往来。”
见郑滢不语,蕙罗又道:“官家承先帝遗制即皇帝位,自然会感念先帝恩泽,而善待元符皇后,几番维护,也是人之常情。娘子侍奉官家,自是与官家齐心,以诚相待元符皇后。但若宫人妄传谣言,娘子未稍加训诫,异日元符被祸,官家在太后卷帘后追查,岂不累及娘子?再则,元符皇后如今待官家有礼,却无刻意奉迎。设若因流言所迫,急须官家庇护,往来增多,恐难免惹人非议。娘子若劝导太后、元祐两宫,遏止流言,既可顺官家之意,又可防将来流言损及官家圣德,岂非两宜?”
郑滢未加驳斥,可见也觉蕙罗所言有理。少顷浅笑道:“你尽是帮元符皇后说话,却不知她有何好处,短短时间就令你这样帮她。”
蕙罗道:“其实她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对她坏,她会加倍对你坏,对她好,她也会加倍对你好。对我如此,对娘子想必也如此。”
蕙罗与郑滢对话后两日,太后命六尚传下旨意:若再传故越王非元符皇后所生的流言,必严加惩戒。因此流言渐渐平息,从太后到寻常宫人都无人再提。而郑滢对刘清菁态度大为改观,常主动至元符宫请安,与刘清菁闲话家常。
一日蕙罗帮刘清菁梳妆时,她忽然问蕙罗:“你是不是跟郑滢说过什么?她如今不找茬了,对我倒是恭谨得很。”
蕙罗道:“我未曾说过什么。娘娘行端影正,他人自然无可指摘。”
“我的行为倒也不是一向端正,有人歪了心眼来害我,我也会走斜路去害她。”刘清菁懒洋洋地磨着指甲,笑道,“就像流言说的那位卓氏,原是我的侍婢,却在我怀着越王时悄悄勾引先帝,受过宠幸几次,就妄图请官家给她名分,与我抗衡。我便持了匕首对先帝说,我与她不能并存,若不立即将她配嫁外人,我就自尽,一尸两命。官家自然一切依我,我就亲自给卓氏挑了一位又老又丑,还有残疾的老兵做夫君。她一气之下,就在我生越王那天悬梁死了。”
第64章 七夕
自白谔上奏之后,呼吁皇太后提前还政的声音此起彼伏。元符三年七月初一,在言官陈瓘等人的催促下,皇太后向氏终于不待先帝升祔太庙即卷帘还政。
七月初四,赵佶举行仪式,告先帝庙号、谥号“哲宗钦文睿武昭孝皇帝”于天地、宗廟、社稷。随后宣布,以皇太后还政,减天下囚罪一等,流刑以下的罪犯获得释放。
七夕那晚,东京城中富贵之家有结“乞巧楼”于庭前的风俗,其中铺陈彩衣泥偶“磨喝乐”、酒炙、笔砚、针线及镂雕花样的瓜果等物,周围儿童裁诗,女郎望月穿针,焚香列拜,称为“乞巧”。宫中也照民间风俗,在后苑玉宸殿前结起了乞巧楼,内人们围绕着乞巧列拜,并在瑶津池中放水上浮,煞是热闹,惟不见帝后、太后等位尊者现身。
大内西北隅有一座月台,原是哲宗时大珰郝随、刘友端为讨好刘清菁而建的,内瞰瑶津池,外眺东京城,制度极华靡。建成后哲宗与刘清菁在月台上宴乐,有时通宵达旦,灯火不灭,常引都人仰首观望,因此遭到言官论列。哲宗崩后太后把月台改为置仙佛像之所,再不供游幸用。
还政后太后精神不佳,七夕这晚称想上月台拜佛,为先帝祈福。赵佶、王皇后及元祐、元符两位先朝皇后闻讯后都随同前往,陪太后在月台上拜佛诵经。
蕙罗为赵似做的水上浮海船模型请香积送到圣瑞宫了,据香积说是亲自交到了赵似手里,但赵似只是收下,并无太多表情,也没让香积给蕙罗带什么话。蕙罗听后不免稍感失望,心想那日他向她道别,看来还真是决意以后音容两渺茫,悲欢莫相知,赠送此船的心意他多半未能感知,倒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蕙罗原本不想参加七夕乞巧活动,一直留在房中看书,但香积特意回来找她,描述七夕夜种种盛况,生拉硬拽地拖着她来到了瑶津池边。
两月来宫中制作的水上浮今夜纷纷绽开在水面上,禽鸟莲荷栩栩如生,每一盏中又有点亮了的灯芯,于是千百点烛光摇曳在御苑池中,与天上银河遥遥相对,若星月璀璨。
内人们点亮水上浮,置于水面推开之后都会双手合什,闭目默默祝祷,向织女诉说自己的心愿。蕙罗才想起倒是忘了为自己准备一个,随即又觉得此事虚空,终是无趣,不做也罢。
沉默而漫无目的地观望,也不知过了多久,但觉夜色渐浓,幽风乍起,吹落半池焰火,水上浮的光影暗淡了许多。蕙罗转身正欲离去,忽闻池水对岸有一脉乐声缓缓传来,高古苍凉,是陶埙的立秋之音,在这繁华稍歇的中夜里响起,显得尤为孤清。
蕙罗举目望,发现彼岸乐者竟是赵似。往日裘马翩翩的少年,此刻正斜倚着一株枯藤老树握埙吹奏,冠缨衫袖沐着此间月华,随着埙音在风中断续飘飞。
埙音继续萦回于水面上,也像承载了主人的几分傲骨,如诉如叹却不如泣,疏旷典雅,气韵高华。
蕙罗凝神聆听,逐渐辨出他所奏的是李白的《秋风词》,以前自己曾听宫中乐师弹奏吟唱过,遂随他乐音在心里吟诵:“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听着他埙音细思词意,蕙罗难免感伤,两睫如蝴蝶翅膀轻颤,锁不住的泪珠终于随之坠落。身后偏偏又有不明内情的姑娘在无心无思地跟着唱:“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而此时风拂微澜,把池心的一艘水上浮小船推入她视野,正朝她悠悠漂来。蕙罗认出,正是她送给赵似那只,船顶、船头、船尾均有带纱罩的灯笼,其中烛光摇曳,把船身照得通明,令她更惊讶的是,船上多了两个蜡做的小人,从身上彩绘衣饰看来,是一男一女,并肩坐在船头,男子着装与赵似略相似,女孩服饰明显是司饰内人的形制。
蕙罗注视着那两个做得憨态可掬的小人,忍不住莞尔笑,笑着笑着,眼泪却又再次滚落。而对岸的赵似也停止吹埙,缓步走到离她最近的岸边,隔着盈盈一水,长身玉立,与她两两相望。
不羁的夜风开始无章法地吹,将池中光影揉碎,牵动水上浮的焰火,在水面迤逦出时而如章草,时而如行草的痕迹,稍纵即逝,也正如他们此刻的心情,欲诉不能诉,却也如何诉,所有的悲欣甘苦,不若都随这波中天书绽放与湮灭,反正明了的是,彼此心中都有这样一艘船,承载着他们的愿望,正驶向梦的彼端。
月台之上,赵佶亦听到了埙音,信步出楼阁,走到一无人之处,凭栏俯览瑶津池,虽相距较远,却也从那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上辨出是何人吹埙。
而后赵似走至岸边,与对岸内人相望,赵佶不须多想也能猜到那人是谁。
赵佶看着他们因水相隔,脉脉不语之状,不由从心底浮出一抹冷笑。
此刻忽有一声轻笑自耳边响起,赵佶侧首,见刘清菁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身边。
他迅速换了言笑晏晏的表情,和言问:“嫂嫂笑什么?”
刘清菁将目光飘散向瑶津池两岸的那一双人儿,慢悠悠地摇着一面香雪扇,对赵佶说:“妾只道官家才比子建,貌胜潘安,且富有天下,却未曾想,官家也会有得不到的少女心呐。”
赵佶举目看周遭,见两人侍从均在较远处,才又对刘清菁微笑道:“嫂嫂何出此言?”
“你瞒不过我,”刘清菁放低了声音,用一种慵懒柔媚的语调对赵佶道,“看到你注视十二哥和沈蕙罗时眼中的杀气,我就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赵佶却感到好似被她勾起的手指轻飘飘地刮了个鼻子,她语意里的锐气也因此减弱到他能接受的程度。于是他没有否认,但对她笑道:“这只是一场刚刚开始的游戏,还没到结局,姐姐怎么就判定我输了?”
她没有忽视他称呼的改变,强调着这称呼道:“你认识姐姐多年,可曾见姐姐猜错过人心?这姑娘心在十二哥身上,你硬摘了她也无趣,不如赏给十二哥罢。”
赵佶轻轻摆首:“未必。这宫里没有我得不到的女人心…”温柔到暧昧地凝视刘清菁双眸,他又微露笑意,“一个也没有。”
刘清菁像是听了个荒谬的笑话,以扇掩口,笑得双肩轻颤,“你哪来的自信?”
赵佶笑而不答,但道:“或者我们打个赌?赌我能否收回蕙罗的心。”
“好呀,”刘清菁笑道:“赌注是什么?”
赵佶道:“赌的是一颗心,自然赌注也须是一颗心。若我赢了,姐姐请把你的心交给我,若你赢了…”
“我不要你的心,”刘清菁截断他的话,又柔和了声音对他道,“若我赢了,你为我做一件事好不好?”
赵佶问:“何事?”
刘清菁眼波潋滟:“还没想好,到时再告诉你。”
赵佶笑道:“除了娶你,万事皆无不可。”
刘清菁浅嗔薄怒地啐了他一下,赵佶含笑做避让状。
想了想,赵佶又道:“依姐姐之见,将来判断输赢,应该以何事为准?”
刘清菁笑道:“这个容易,就看蕙罗将来是把处子之身给你还是给十二哥。”
赵佶笑而颔首:“这主意不错。既如此,你的赌注也照此法兑现。”
刘清菁微笑未反驳,须臾敛去笑容,正色道:“不过先说好,你不能使阴招,例如故意差人跟踪蕙罗和十二哥,乱找由头拘禁十二哥等等。”
赵佶道:“姐姐放心,我一向关爱兄弟,若十二哥不犯事,我拘禁他做什么?”
刘清菁又道:“对蕙罗你也不能用强,或用*的香呀药呀引诱。”
赵佶轻蔑地嗤笑:“原来姐姐把我等同于鸡鸣狗盗之辈。”
“总之先把规则定明白了,以免日后说不清楚。”刘清菁顿了顿,又从容挥扇露笑颜,“你这玉琢般的人呀,惹得多少东家之子掷果盈车。偌大宫里也只有我能看出,你这一副好皮囊裹着的是个怎样的混蛋。”
“那么,姐姐何必又巴巴地走到我身边?”赵佶亦不恼怒,闻着她扇底脑麝香气,依然笑着如吟诗一般道,“天涯何处无混蛋。”
刘清菁默吟此句,旋即朝赵佶盈盈一福,眼风漫挑,“妾身偏问官家安。”
赵佶忍俊不禁:“姐姐,出律了。”
刘清菁笑道:“若事事皆须符合格律,官家岂能在此与妾谈交易?”
赵佶暗暗赞叹,很想狠狠扇她一耳光,即刻就把她抛到有他画作做枕屏的箪纹藤榻上,撕开她穿得无比正经的礼服,为所欲为。
她那高贵的下贱在这祭坛一般的宫廷中熠熠生辉,像滴落在斩衰麻衣上的一滴蜜糖,令他忍不住想探出舌尖尝一尝。
(待续)
第65章 斗香
太后还政不久后,也把后宫大权交给了皇后王素绚,命司宫令和郑滢协助,并私下拉着皇后的手嘱咐:“元祐、元符毕竟是先朝皇后,终不能与你比肩,你也得做出六宫之主的样子,该管的就管,但凡有理,别怕扫了谁面子。”稍有停顿,又强调道,“今上与元符…元符、元祐是叔嫂,不宜经常相见,今后除大礼、圣节、宴会,其余日子见面能免则免。”
王素绚连声答应,又微笑道:“官家是识礼之人,这些道理他懂的。”
太后亦颔首,却又想起七夕那晚,在月台上远远望见赵佶与元符谈笑对答的景象,虽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两人状甚轻佻,禁不住叹了叹气。
王湲被逐往玉津园后典饰一职便空置了,郑滢日渐显怀,也颇感疲惫,有部分管理司饰内人的工作也交给蕙罗做。蕙罗待人和蔼,但又赏罚分明,内人们倒也服她管,如今梅玉儿回来,收回了原来掌饰的工作,急于重塑威信,对下属颇严苛,因此内人们多有怨言。周尚服有所耳闻,遂找郑滢商议,看如何处理两人职位问题。
郑滢怀孕后,为免她操劳,太后让她另择内人为赵佶掌巾栉之事,但陆续换了几个赵佶都不满意。郑滢看他意思,必技艺出众深谙香道者方可,属意的恐怕不是沈蕙罗就是梅玉儿。
郑滢先问周尚服是何意见。周尚服道:“论技艺,两人堪称不相上下,但若看管理司饰内人的能力,倒是蕙罗要强些。内藏库、香药库的勾当官及尚药局、尚食局的女官也曾向我夸过她。如今若她做典饰倒是称职的,只是她年初因侍疾不周落职,现下要提拔她不知太后和官家会否觉得妥当。”
郑滢沉吟,然后道:“官家那里也需要一个人梳头,我原打算在梅玉儿和沈蕙罗中挑一个去,顺便为她申请,升为典饰,但也有尚服所说的顾虑,何况毕竟是官家用人,总须先禀过皇后和官家,请他们定夺才好。若定了沈蕙罗,就让她做典饰,若定的是梅玉儿,梅玉儿就升为典饰,沈蕙罗可申请迁为掌饰。”
周尚服道:“还是娘子考虑周全,确应请帝后定夺。”
周尚服与郑滢随即面奏皇后,告知此事,皇后却也拿不定主意,只说既是要为官家梳头的人,自然请他决定较好。
赵佶听说后笑道:“这两人看着都不错,只是如今都在为我两位皇嫂做事,我指定谁,谁服侍的皇嫂就会怨我抢她的人罢?”
郑滢亦笑道:“梳头的人你挑三拣四总是不满意,可不就是逼着我做恶人去帮你抢她们来么?想要谁快说,过了这时辰我再不理,仍旧随便找个小丫头来给你。”
赵佶做思考状,旋即道:“或者这样,她俩技艺既不相上下,不如出个题让她们比试一下,谁胜出谁就迁为典饰,并掌我巾栉之事。”
众人皆同意。赵佶又道:“不过暂且只告诉她们事关升迁,别说换主人,以免两宫得知后有意见。”
周尚服亦点头赞同:“如此甚好,也可防止她们得失心太重,影响公平较艺。”
周尚服与郑滢随后召梅玉儿与蕙罗面谈,告知较艺竞争典饰之职一事,并宣布赵佶的命题——配制一种香品,表现极致的花香,七月二十日在坤宁殿向帝后展示,由他们品评定胜负。
两人领命,各自回去筹备。
刘清菁听说此事,对蕙罗道:“你若要赢梅玉儿倒也不难。论花香,最醇莫过大食国或三佛齐的蔷薇水,沾人衣袂数月不散。若用来合香,任梅玉儿再配何种花材,也比不过你这花香。正巧我这里还有一瓶三佛齐的蔷薇水,可送给你用。”
蕙罗却谢绝了,说:“蔷薇水优势明显,若因此获胜,反而不能体现自身技艺。何况又太珍贵,我们的香品是供帝后所用,若他们赞赏,传到宫外,一则或引起上下效仿,引导奢侈风气,二则可能会有言官论列,损及帝后圣德。”
刘清菁笑道:“你小小年纪,看事情还挺周全。这瓶蔷薇水先帝也曾让我少用,原因和你说的相似。如今官家也倡导简素之风,或会顾及这点。既如此,我就不管你了,你自己看着办罢。”
蕙罗先把记忆中的花香类合香理了一遍,觉得按那些方子做都太复杂,且需要窖藏,时间上已来不及,若以李煜传下来的花浸沉香的方法,蒸花汁浸润沉香来做倒是可行。只是如今百花凋零,桂花又未开,用什么花好呢?
信步走到元符宫后殿小庭,彼时秋风渐起,薄薄地飘下一层烟雨,却又有花香迎面吹来,与雨丝的湿润气息相融,清新怡人,蕙罗举目望去,看见了一簇簇白兰花,开得正好,花形纤丽,像修眉俊眼、素肤凝脂的美人。
蕙罗取白兰花瓣,蒸后取花汁,把沉香切成碎块,浸花汁后晒干,反复几次。如此做出的花浸沉香虽然有白兰花香味,但薰香时沉香火气重,且沉香味可能压过花香。
蕙罗尝试多次,反复调整制法,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方式:先用清水煮沸沉香,再倒尽水,换淘米水煮半日,直至沉香收干水。晒干沉香后研磨成粉,用蒸取出的白兰花汁调沉香粉均匀搅拌。再取白兰花瓣若干,置入罐中,一层花瓣一层花汁香粉地铺好,上锅再蒸一个半时辰,待凉后取出,摘除花瓣,将香粉摊于木板上晾干。
再取香粉置于银叶上隔火薰,则火气全无,白兰花香味明显,且有水润之感,沉香则化为隐于其后的清甜余韵,相辅相成,而不喧宾夺主。
七月二十日,蕙罗与梅玉儿分别带自己所制香品来到坤宁殿请帝后点评。元祐、元符两宫亦都前往,看这场较艺结果。
赵佶先取蕙罗的看。打开香盒后先闻闻生粉的味道,笑对皇后说:“是用白兰花做的,很清甜。”
王素绚闻后也颇赞许,命蕙罗薰香。
蕙罗取香炉隔火薰,少顷,香味渐渐飘浮于殿内,如幽谷流风过花树,如小庭微雨拂芳圃,闻见者大多微微颔首,表示肯定。
赵佶问皇后意见,王素绚微笑道:“此香清幽,清甜中又带凉意,好似走在幽谷小径中,忽见花开。”
赵佶又问郑滢,郑滢含笑欠身:“妾看法与皇后相同。所谓窈窕深谷,时见美人,就是这种感觉了。”
赵佶却微笑摆首:“我倒觉得这花香明显,就如处于庭中,薰人得很。”
旋即细问了蕙罗制法,再问她:“你这香有名字么?”
蕙罗道:“未曾命名,请官家赐名。”
赵佶道:“此香既是你所制,还是你自己取名罢。”
蕙罗略一思忖,道:“不若叫微雨破禅香。”
赵佶挑眉问:“为何?”
蕙罗解释道:“此香带水气,若小庭微雨。适才官家又说它薰人,今年秘府暴书,奴家曾见到驸马都尉王晋卿进呈的一批书画,其中有一卷黄山谷诗帖,首句是‘花气薰人欲破禅’…”
赵佶既惊讶又欣喜,笑对皇后道:“这小姑娘倒知道用心记这些。”
王素绚亦赞赏:“香制得好,人也有灵气。”
赵佶不再多说,命梅玉儿呈上她的香品。
梅玉儿香盒送至帝后面前,还未开启,赵佶便问:“你用了蔷薇水?”
梅玉儿称是,解释说是元祐皇后赐的。
孟冲真随即说明:“这蔷薇水是我回宫后太后赐给我的,也是先帝遗物的一部分。我自己是用不着的,因看玉儿要制香品进呈帝后,觉得不如给了她合香药,若合官家和皇后心意,倒也不至于糟蹋了这珍贵之物。”
赵佶微笑道:“蔷薇水香气浓郁,即便用蜡封口都还是会有气味逸出,一向极珍贵,先帝都舍不得用,若非嫂嫂所赐,我们也是不敢用的。”
言罢,赵佶打开香盒,见是蔷薇水蒸制的沉香碎块,遂问梅玉儿:“是用江南李主的花浸沉方子制的罢?”
梅玉儿颔首承认。
赵佶道:“倒是浸得极透润。”
然后命梅玉儿薰香。此香略微加热便异香氤氲,整个大殿如蔷薇开遍,沉香味融于其中也使香调更丰盈,馥郁盛美之极,只是比蕙罗的微雨破禅香馨烈霸道,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殿中内臣内人啧啧称奇,目露艳羡慕求之色。
赵佶再问皇后意见,皇后道:“此香与微雨破禅香相比,犹如严妆贵妇面对素服少女,论丰盈华美,自是胜出良多。”
刘清菁听了按捺不住,冷笑道:“官家崇尚简素,亦号召宫中人用度俭省,若皇后领衔,个个都做严妆贵妇,传出宫去,上行下效,岂不助长奢靡之风?”
王素绚一时无语。孟冲真倒从旁淡淡道:“皇后乃就事论事,严妆贵妇不过是形容香味等级,与简素奢靡无关,倒是正切‘极致花香’的命题。”
刘清菁道:“今日胜出的香品,必将遍传天下,为万民追捧。你们这严妆贵妇香主要配料是珍稀的蔷薇水,若举国抢购,奢靡之风怎不大盛?届时官家也会受到言官论列,百姓质疑,明君圣誉也会因此受损。所以应判蕙罗获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