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坐直,轻柔引袖为她拭去嘴边的一点乳酪,蕙罗一惊,起身退后肃立。

赵佶无奈一笑,道:“如果当年你被张茂则送到我身边,十余年来我们都是这样相对进食,如今我为你拭唇角乳酪,你必不会避开我罢。”

赵佶命杨日言送蕙罗回去。途中蕙罗想起福宁殿陈设,不见赵似送赵煦的船,遂问杨日言:“以前摆在福宁殿中的一艘小船…就是有楼阁的那个船样子…现在收到哪里去了呢?”

“你是说十二大王献给先帝的那个罢,”杨日言了然,道,“收入库中了。十二大王曾问官家索要,官家说此物既然先帝喜欢,不如灵驾西行时一并送去陪葬。”

蕙罗点头,怅然若失。

杨日言见状道:“你与十二大王的事,我亦有耳闻。只是今非昔比,十二大王未必是托付终身的好人选。官家倒是对你颇为顾惜,几次三番救你于困境。那日你与他水榭论书画,他回来对你赞誉有加,今日种种,也见情义,何况你们之间又有故皇太妃的前缘。若你愿意,我便在官家跟前进言,请他纳你为娘子罢…其实,这也是故皇太妃的本意,我原不该从张先生之命,隐瞒这许久。”

蕙罗不置可否,但问他:“先生看来,若我当年被张先生送到官家身边,而今会是怎样?”

杨日言微笑道:“多半是皇长子的母亲了。”

蕙罗摇头:“若不得宠,大概会整日炷一炉沉烟,独守深院,迎来朝霞,再送黄昏,直至白发终老。若得宠,或许每天就寝之前都会翻翻床帏被褥,看有没有多出什么。若真成了皇长子的母亲,必然终日患得患失,所虑的就非我一人的安危了,也不知道别人对我,和我对别人会做出什么事来…所以我很感谢张先生,当年把我送到尚服局,而非官家身边,使我不致沦入修罗道。”

蕙罗走后,赵佶宣召今日玉堂值宿的蔡京,命其携之前拟定的孟氏复位之制来福宁殿,展开制词细看后对蔡京道:“须再改改,瑶华狱孟氏无辜等语删去,也别说先帝有追悔之意。”

蔡京躬身道:“此乃太后的意思,臣亦觉此语不妥。”

赵佶道:“太后即将卷帘,近日事务芜杂,说的话多,卿未必尽录。”

蔡京会意,立即修改制词,请赵佶过目:

“朕绍休烈圣,承训东朝,施惠行仁,既诞孚于有众,念今追往,用敦叙于我家。废后孟氏,顷自勋门,嫔于王室,得罪先帝,退处道宫,逮兹累年,克庸祗德。皇太后念仙游之浸邈,抚前事以兴悲,恻然深矜,示不终废。申崇位叙,还复宫庭。乃诏辅臣,具依审议。虽元符建号,已正位于中宫;而永泰上宾,固无嫌于并后。于戏!源情起义,盖示亲亲之恩;克己慎身,宜成妇妇之道。其率循于懿范,以上荅于深仁。往服茂恩,永膺多福。可复为元祐皇后。”

赵佶目及“得罪先帝”及“皇太后”一句,颇为满意,笑赞蔡京文采超群,命人取双脊龙样廷珪墨赐给他,蔡京大喜,立即下拜,扬声谢恩。

翌日,蔡京送制词至中书门下,宰执过目后亦无异议,遂降制。

皇帝诏令一向是由中书省草拟要点,再付学士院定稿。太后听闻制词,对赵佶不满道:“怎的制词与此前中书熟状不尽相同?”

赵佶道:“改动是曾布的意思,说若提瑶华狱,或引人联想当年元祐皇后细行,不如删去。若提先帝追悔,有暗指他处分失误之嫌,也不宜留在制词里。”

太后想想,道:“罢了,复位便好,这些措辞上的细节,倒也不必太过计较。”

但回想昨日元祐与元符见面情形,太后终究不放心,又把曾布等宰执召至内东门小殿,对他们道:“如今二后虽并立,但先后嫡庶之序不能尽废。选后本应以贤德为先,不在姿质。当年先帝立元符之后很快就有悔意,常对我说,她原不该身居此位。有一次郝随取了宣仁皇后的衣裳给元符披上,先帝看见很是惊骇,却又笑她说:‘你穿合适么?’所以日后典礼,若须分尊卑主次,当以元祐为先。二人见面,须令元符先拜,元祐答拜,事理乃顺。将来也应该是元祐从灵驾西行主持大典,元符留在东京,待先帝神主自山陵归来,元符迎奠即可。”

曾布应道:“皇太后所言有理,确应照此实行。”

太后叹道:“元祐、元符俱有性气。老身原本以为,她们多年未见,会有所收敛,未料如今犹不相上下。昨日相见,就为谁先行礼之事,差点又闹个面红耳赤。”

曾布道:“皇太后当更训敕,使两宫不至于有过,乃为尽善。而今皇太后在上,想必她们倒也不敢再生事端。”

太后摆首:“若说多了,她们倒更有言语,觉得我是老厌物。再说她们下面人多,这些鼠辈尤其不识好恶,常挑拨离间。”

众宰执纷纷道:“若皇太后戒饬,小人必不敢生事。”

太后道:“说到底,都是尊卑不分,嫡庶不明引出的祸端。老身做皇后时,后宫哪有这些事!”

曾布颔首道:“皇太后当年不曾生子,神宗嫔御非不多,但当年臣等均未闻她们有争竞之意。也是因皇太后贤惠,在尊位不与嫔御争宠。”

太后颇有自矜之色:“我哪里会惹夫君烦恼。不过,也是他神宗会做人,于夫妇间极周旋,从不让嫔御僭越,所以我们做了二十年夫妇,不曾有一次面赤。”

宰执均相顾而笑。

太后又道:“今上倒也极懂事,对皇后甚是尊重,至今也只纳一位郡君。帝后和睦,皇长子又为皇后所出,将来可少许多事端。”

众宰执都称颂道:“皇帝勤于政事,不爱女色,有此明君,实乃社稷之福。”

太后欣然道:“皇帝聪明识大体,不枉老身辛苦培育他多年。”稍后目视远方,又感叹道,“老身无慈圣光献皇后的贤德,也无宣仁圣烈皇后的功绩,聊可□者,也就是为国为家栽培了这样一位聪颖贤明的君主,将来足可含笑九泉,亦对得起列祖列宗。”

(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复元祐皇后制》,蔡京所草,亦见《宋文鉴》。其制词不叙孟后无辜,哲宗追悔之意,而有“得罪先帝,退处道宫。皇太后念仙游之浸邈,抚前事以兴悲。恻然深矜,示不终废”等语,已隐伏后欲复废之意矣。

——《续资治通鉴长编拾补》

第62章 水戏
元祐皇后复位并未举行任何仪式,太后与赵佶商量后决定请近支宗室及贵戚入宫相聚一日,宣布这消息。

那日天色晴好,女眷们齐聚后苑水殿,坐在水晶珠帘后消暑闲谈,赵佶则与诸兄弟及从兄弟在苑内竞技游戏,参加的除神宗诸子,还有英宗第二子吴王颢之子孝骞、孝锡,及第四子益王頵之子孝奕、孝参、孝永、孝诒、孝骘、孝悦、孝颖、孝愿。

这一群金紫少年郎足踏乌皮靴,头戴折上巾,玉勒雕鞍,扬鞭跨马地打了一会儿球,又回后殿换了身窄袖水衣,在赵佶带领下分花拂柳越过芳草地,来到西廊碧渠边,跃入水中掷水球为戏。

那碧渠位处瑶津池上游,其中清水明澈,周围修竹森森,绿影绰绰,微风拂面,皆带花草香气。众少年在水中竞逐嬉戏,漂亮的容颜如蕴日月之光,引来宫娥争相围观,连水殿中的女眷们也纷纷褰帘眺望。

水球是以皮革胞衣制成,可浮于水面。众少年分为两队,先争夺水球,夺球后尽力朝标有旗杆的远处掷,以掷球次数及远近论胜负。赵佶、赵似各领一队,实力相近,彼此都夺球数次,掷球距离也相差不大,几近平手。最后一轮赵佶先抢到,双手高举掷出,球如流星划过粼粼波光,落在了四丈外。众人叫好,旁观的宦者更是山呼万岁,为赵佶助威。

赵佶甚得意,扬手命再开球。球开出后传递几次,被孝骞抢到,迅速传给了离掷球线最近的赵似手中。赵似举球欲全力掷,忽闻身边十一哥赵俣咳嗽一声,赵似转视赵俣,见他目示赵佶,朝赵似使了个眼色。

赵似会意,黯然消了几分臂力,随意掷出,只得近三丈远。

赵佶一队击掌相庆,旁观者大多齐声欢呼。待赵佶从水中上岸,众人愈发起劲地山呼万岁。

其余少年也相继上岸,或喜笑颜开,或摇头叹惋,过不多时,均随赵佶离去更衣。

蕙罗与一群内人立于西廊下,一直在默默地看,此时却发现上岸的人中并无赵似。

蕙罗暗自担心,疾步走到岸边观望,并不见水中有赵似身影。

她惶然四顾,心怦怦地跳,却又不敢在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扬声唤他,只得沿着水岸奔走探看,直走到眼泪夺眶而出,几欲绝望时,忽见上游有人浮出水面,默不作声地上了岸。

那人正是赵似。应是在水中沉潜许久,待众人离去后才至上游现身的。

此时围观的人都随赵佶散去,竟无人像蕙罗一样发现赵似。他孤零零地坐在岸边一块大石上喘了一会儿气,再缓缓站起,垂头丧气地朝更衣的后殿走去。

蕙罗在他身后不远处,但他没有察觉,仿佛早已精疲力竭,连环视身边世界的兴趣都没有了。

随后家宴中,赵似也与众不同,不与别人叙谈,独坐一隅,状甚寂寥。

此时元祐皇后正与吴王夫人叙谈,得知孝骞已聘定了狄青的一位孙女为妻,赞赏之余想起赵似,遂问朱太妃:“大姐姐,这几年我不在宫中,却不知十二哥聘了哪家小娘子为夫人?”

朱太妃叹道:“这小冤家,一跟他提亲事他就横眉竖眼的,翻脸走人。太后提了几个人选,他也全不同意,连看看的兴趣都没有。还不许我们为他做主,说如果我们擅自给他订亲,休怪他届时不去行礼。”

孟冲真惊讶道:“婚事向来是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定,士庶家皆如此,何况宗室。听说十三哥都聘下了夫人,十二哥又将出居外第,岂能无妻?”

朱太妃道:“或者,你劝劝他?”

然后吩咐身边内臣:“你去请十二大王过来,说元祐皇后要跟他谈谈聘夫人的事。”

内臣走到赵似身边,躬身说了太妃的命令,赵似怫然变色,旋即站起,不向任何人告辞即阔步离去。

太妃指着他背影,对孟冲真道:“你看看,你看看,他就是这一副倔驴样!”

孟冲真尴尬地微笑。旁观的刘清菁嗤地笑出来,对太妃道:“难得十二哥不好女色,且让他多念两年书罢,大一些自然会好。”

每年七夕,无论禁中还是士庶家,都会用黄蜡铸成凫鴈、鸳鸯、鸂鶆、龟鱼莲荷之类形状,彩画金缕,届时放入河池中,以供织女兼许愿,谓之“水上浮”。现下距离七夕还有一个多月,但尚服局已备好了黄蜡,将陆续做成各种形状的水上浮,送至各宫。

蕙罗时常想起赵似掷水球后的颓废模样,知他必然已万念俱灰,但觉天地万物无不是赵佶的,包括游戏输赢,因此对以后人生几乎不存希望。

蕙罗感伤之余,也决定为赵似做些什么。

做水上浮的活原本不须蕙罗动手,但她自取了黄蜡,准备为赵似做一条与他献给赵煦那艘相似的船。如今负责圣瑞宫事物的司饰内人是香积,请她把蜡船送到赵似处也不难。

他当时做的船原是寄托了他远游的梦想,眼下却要被赵佶送去给先帝陪葬,若自己做一个相似的给他,他看见或许会稍觉安慰罢,蕙罗想。

开始铸船才知此事并不容易。寻常的水上浮都有固定模型,融好蜡灌进去就可铸好,但蕙罗要做的这船全无模型,她用硬纸木板等好容易弄出个船体样子铸成底部,上面的楼阁又不知如何着手了,何况事隔数月,那些船上细节都已记不太清楚。

想来想去,似乎应该先找张船的图纸来照着做。蕙罗记起赵似曾说过,此船是听做过市舶司转运使的内臣描述,画下图纸做成的,遂向人打听是哪几位内臣曾任此职,结果得知那几位如今都是内侍省大珰,而自己只是名无品内人,只怕找到他们也不会被理睬的了。

因记挂此事,蕙罗不时会想得出神,在元符宫无事时常会以手指在案几上比划船的样子,蹙眉琢磨。有次刘清菁看见,问她在画什么,蕙罗忙摆首说没什么,脸却悄悄红了。

刘清菁在无人时再问她,道:“你不必瞒我,这几天你心神不宁,是与十二哥有关罢?”

蕙罗低首不答。

刘清菁笑道:“不公平呀,我跟你说了我好些事,你却什么都不告诉我…且说来听听,万一我能帮你呢?”

蕙罗犹豫半晌,在刘清菁不断劝导下,终于说出了想做那艘船的事。

刘清菁道:“那么是要先问做过市舶司转运使的内臣要图纸罢?这倒也不难。”

她迅速把人找到,两天后就把图纸放在了蕙罗的面前。

蕙罗大喜,连声道谢,她笑道:“你若想谢我,就告诉我,你是怎样喜欢上十二哥的。”

蕙罗赧然不肯说,刘清菁恩威并施,又嗔又怨,才终于令她开口,说出了与赵似在太清楼上倾谈,及同游东京等事,然后道:“从太清楼那夜起,他在我心中就成了一个可以信赖的人。跟他在一起时感觉很轻松,我不必担心他说的话和心里想的不一样,也不担心我说的话他会曲解了放在心上…他的内心和他的眼神一样干净,我可以不问目的地地随他走,因为我知道他不会伤害我,不会带我去危险的地方。而在我有危险的时候,他想都不想就会冲上来保护我…我们彼此信任,可以坦诚地向对方诉说自己的心愿。对对方好,都没有目的…所以圣瑞宫失火那天,我一意识到他有危险就慌了,我很怕再也见不到他,很怕将来实现了心愿,也找不到他来分享。”

刘清菁听得出神,面上萦有温柔笑意。待蕙罗说完,她和言道:“如果你这么喜欢他,我可以设法让官家把你赐给他的。”

蕙罗又摆首,叹道:“谢娘娘好意,但正如娘娘之前所说,他必然会有妻妾,我不愿混迹其中,也在那修罗道里轮回挣扎。”

刘清菁笑道:“上次我话没说完。修罗道固然不是什么好去处,但平淡无奇地过完漫长的一生也不见得是上上之选。如果我投生之前可以预知命运,让我选择是走如今这条路,还是嫁个寻常百姓,一夫一妻地安稳度日,直到寿终正寝,我仍会选这条皇后之路。因为我可以进入辉煌的宫城,嫁给至尊至贵的男人,获得宠冠六宫的经历,体会到世间最动人心弦的感情,哪怕会因这短短数年的恩爱,一生都挣扎于修罗道,我都愿意的。青春都一晌,诗酒趁年华,若最好的年华无人爱,该多么寂寞,何况平淡日子易得,绝世良人难有…与其做一棵四季常绿的草,我更愿长成一株绚丽的花,就算只开一天,获得人一天的爱慕也好,总会令他们记住我的美,让我在他们的诗篇词章中永生。”

 

第63章 流言
元祐皇后复位之后,太后向元祐、元符两位皇后宣布了之前与宰执议妥的礼仪规定,要求二人见面元符先拜,元祐答拜。刘清菁一听即面露愠色,赵佶从旁圆场道:“都是自家人,也不须行大礼,彼此道万福即可。”刘清菁方才妥协,以后见面先对孟冲真一福施礼,但也仅限于此,其余座次、宫室、仪仗等丝毫不让,绝不容许孟冲真越过她,连是否从灵驾一事都频频找太后理论,要求换她去或与冲真同去。太后烦恼不已,闲时常与郑滢及冲真抱怨。
郑滢不论元符是非,另说起一事:“禁中因官家即位,元祐皇后回宫,新近修造了不少宫室。日前官家见了颇不满,说华饰太过,墙宇梁柱像首饰一样涂金翠毛,委实太华丽奢侈。还曾向臣妾提到一位叫邹浩的言官,说这种事只有他敢论列。只是臣妾不知朝廷事,也不知这邹浩到底是何许人。”
太后与孟冲真相视一眼,道:“这邹浩不就是去年向先帝进谏,说不可以妾为妻,立元符为后,因此被先帝贬逐的言官么?他在仁宗朝就向皇帝进谏过。仁宗皇帝曾做过一宝座,邹浩说过于华丽,他便放到相国寺去,自己不用了。官家因禁中修造之事想起他,觉得如今朝中很少有邹浩这样敢言、无所不论的言官了,就把他召回来了,如今是左司谏。”
郑滢道:“有如此正直敢言的谏官乃朝廷之幸。无论内廷外廷,尊卑高下,行事稍有差,他便会进言论列,官家从谏如流,何愁风教纲纪不振?”
过了几天,一个传言遍传宫廷,说邹浩去年向先帝进言的章疏中提及,时为贤妃的元符皇后之子越王原是贤妃侍婢卓氏所生,贤妃杀了卓氏夺了越王育为己子,乃至与先帝合谋,以此为功,名正言顺地立其为后。且说邹浩在章疏中痛斥元符及先帝:“杀卓氏而夺之子,欺人可也,讵可欺天乎卓氏何辜哉得不愈于桀纣者也废孟氏而立刘氏,快陛下之志也。刘氏何德哉得不甚于幽王也”
蕙罗也听到梅玉儿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向尚服局内人谈起此事,顿时感到这对刘清菁将会是前所未有的沉重打击,因为她被立为皇后的理由正是生了故越王,一旦坐实这个孩子是她杀了孩子的母亲夺来的,非但立后的理由不成立,她还会背上一个谋杀的罪名,后果也许比废后还严重。
再见到刘清菁的时候,她显然已经听说传言了,正在怒问阁中人:“这鬼话是从哪里传来的?元祐宫,还是郑娘子阁?”
阁中人齐齐跪了一地,都俯首不敢作答。
看见蕙罗进来,刘清菁一把抓住她:“对了,还有尚服局…梅玉儿也在散布这谣言罢?”
蕙罗下意识地摆首。刘清菁冷笑:“你也在维护她?对了,你是听命于郑滢的,你也相信我杀母取子?”
蕙罗还是摇头,也许是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犹豫,刘清菁怒而拽她:“走,随我当面去问太后!”
她带着蕙罗不经传禀便直闯太后寝殿,发现孟冲真、王皇后、郑滢及赵佶都在,先目光灼灼地环视众女子一圈,迫得她们侧首避开,才跪下,对太后道:“臣妾听闻宫中传言,说臣僚曾有章疏,意指故越王并非妾亲生。散布谣言者居心险恶,且累及先帝,妾寝食难安,因此来请太后为妾正名,还妾公道。妾身处宫禁,怀胎十月,无日不在太后目下,如何做得假?且生越王时,太后、太妃两宫曾亲临抚视,众多嫔御、执事在旁,当日情形,太后自然明白,何人又能得入宫禁,助我杀母取子伏望皇太后降下议及此事的臣僚章疏,连同散布流言的宫人,一起付有司明行鞫问。若流言为实,妾甘领罪责;若系虚妄,恳请皇太后严行惩戒,以免日后有人效仿,再三诽谤,乃至玷污先帝清誉,使之流传万世。”
太后一时无语。刘清菁转视孟冲真冷笑,再对太后道:“妾曾于绍圣年间,见元祐皇后因所用尼姑画符等事被先帝差官制勘,御史录验,备载案牍,因此迁徙道宫,众所共知,能怨何人?如今或有新进之人不究事理,不满妾遭遇先帝,欲报前朝之怨,传出这等谣言,以泄私愤。妾自是清白,但众口铄金,也不得不惧。所以乞求皇太后特降睿旨,检取元祐皇后当年公案,再付有司勘查。若妾稍有干涉案情,令元祐皇后蒙冤,妾不敢再居后位。伏望皇太后怜悯先帝至孝至仁,照鉴妾之负冤无告,彻查此事,将结果昭示中外。”
太后仍不表态,刘清菁俯首再拜,重申请求付有司勘查,又微转朝赵佶方向,神态倔强,目光坚定,道:“未做之事,妾决不容人诬陷。太后圣慈,官家圣明,必能公正裁决。若经彻查,太后官家还认定妾有罪,妾愿承担一切后果。”
赵佶看看沉吟中的太后,旋即对刘清菁微笑:“流言而已,嫂嫂何必如此介意。太后早有明断,若真疑心,嫂嫂岂能还在这里。”
太后亦徐徐开口道:“只是传言,我本不欲大动干戈鞫问勘查,元符何须多虑。倒是你这样横冲直闯地进来,不免失态,坏了规矩。”
刘清菁遂向太后再拜请罪。太后挥挥手背:“罢了,你且回去闭门反思几日,以后别再这样冒冒失失地说话做事,惹人非议。”
蕙罗扶刘清菁回到元符宫。刘清菁坍塌般倒在床上,眼角滚落出一滴泪,但被她迅速拭去,刚才那一瞬消散的生机又重现于眸心,她盯着蕙罗道:“随她们怎么构陷,我不会低头,不会容忍。谁想过招,我奉陪到底,决不言败。”
蕙罗暗暗感慨。平日所见元符皇后,或云淡风轻,或烟视媚行,身体柔若无骨,步履轻盈,神态娇媚,而面对生死攸关的危机,一身的硬骨刺瞬间尽显。她柔弱外表下有一颗永远在蓬勃跳动的求生的心,所以才能在儿女夭折、夫君离世、四面楚歌的情况下还永不言弃,哀而不伤,和这宫中常见的女子大不相同,这或许也是先帝倾心于她的原因之一罢。
次日郑滢召蕙罗入她阁中,问:“昨日元符皇后为何会带你去太后寝殿?”
蕙罗道:“她疑心我也听信传言,所以拉我去听她的辩解罢。”
郑滢一哂:“她还真重视你。”
蕙罗欠身道:“皆因我是娘子派去的人。”
郑滢审视着蕙罗道:“那你是相信那传言,还是相信元符皇后的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