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清菁还欲反驳,赵佶忙摆手止住:“好了,两位嫂嫂且听朕一言:二位所言都有理。若论极致花香,确是梅玉儿略胜一筹,但蔷薇水珍稀,百姓不易得,不若沈蕙罗取材简单。何况沈蕙罗在制法上有所创新,论巧思也可圈可点,因此就算她们这一局平手,再加赛一局如何?”
元祐、元符虽不太情愿,但见暂时也没更好的解决方法,也只好答应。
赵佶遂宣布下一个命题:“以篆香为题,无论形态或配方,须做出新意。中秋之夜再决胜负。”
(待续)
第66章 篆香
此后二日,哲宗灵驾发引,在山陵使章惇、九哥赵佖、十一哥赵俣及元祐皇后的护送下前往刚刚建好的永泰陵,元符皇后刘清菁要求从行,太后坚决不允,最后只能留在东京,等候迎接神主。
送葬的人也带走了将终生在那里守陵的韩锦儿。送行时蕙罗留意看她,见她在一片礼节性的哭泣声中保持着沉默,面上无悲无喜,目中无神采,平静如死灰,就像是即刻把她送上祭坛宰割她也不会挣扎。
蕙罗不禁想起了养母,当年的她想必也是这样,将青春埋葬在这座爱欲纠缠的皇城里,静默地踏上通往永裕陵的路,割断羁绊,不抱希望,开始漫长的献祭生涯。
好在她还没有孩子。蕙罗朝赵佶的方向望了望,发现他此刻竟也在默默地看韩锦儿。
元祐皇后没让梅玉儿同行,嘱咐她认真筹备篆香的竞赛。
所谓篆香,也是焚香的形式之一。模具金属制成或木制,中间有柄,底部镂空成连绵回环的纹路,通常状如篆字,故称香篆。纹路可做成篆字,也可做成各种图案的花纹,但无论如何缠绕转折,须前后相连,中间不能断。焚香时先将香炉中香灰用灰压理平,将香篆平稳地放在香灰上,用香匙将粉末状香品填入香篆纹路中,压实香粉,清理余粉,左手轻提香篆,右手执香匙或香铲等轻敲一下,左手迅速提起香篆脱模,香粉形成的篆纹便完整地呈现在香灰上了。最后点燃篆纹一端,暗火徐徐向篆纹另一端蔓延,香烟袅袅升起,便可如常感受香韵。
梅玉儿琢磨许久,设计了一个以四时花卉为主题的香篆纹样,纹理复杂,正愁不知该找何人制作,郑滢主动找到她,说:“若须制作香篆,你尽可把图样给我,我找内侍省管器物造作的内臣,尽快给你做好。”
因与郑滢曾有嫌隙,梅玉儿不太放心,但也无更好的办法,最后还是将信将疑地把图纸交给了她。数日后郑滢把一山梨木制成的香篆给梅玉儿,果然与图样一般无二,且工艺精湛,模具做得极其精细。梅玉儿大喜过望,对郑滢连声道谢。
郑滢也问过蕙罗是否需要帮助制作香篆,蕙罗却谢绝了。郑滢质疑道:“不制新香篆,如何以形态取胜?”
蕙罗道:“我有个想法,只是尚未成形,还须再想想。”
这个想法也是偶然得来。某夜蕙罗临睡前取水盥洗,发簪忽然松脱,坠入水缸,蕙罗遂秉烛探看,烛泪滴入缸中,形成薄薄的一个圆片,浮于水面。蕙罗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转身取了一小撮香粉轻轻置于小圆片上,圆片依旧漂浮,并不落水。
蕙罗联想起水上浮,顿时想到,或者可以把香灰和篆香置于更大的蜡片上,浮于水面,若能如常焚香,那便成了独一无二的水浮篆香了,与之相较,单纯纹路上的设计倒算不得最大的形态变化。
尝试了多种方法,最后找到了最合适的制作法:把水烧沸,取足量蜂蜡投入其中,待蜂蜡融化后将水冷却,蜂蜡即凝结成薄片。再把蜡片裁成稍大于香篆的圆形,先在上面覆以细白香灰,理平成与香篆大致相当的圆形,便可于其上如常打篆。最后轻轻取了置于水中,因蜡片、香灰、香粉皆轻,可浮于水面而不坠,点燃后香烟暗火亦可正常蔓延。
接下来的问题是用何种香药。篆香有烟,还须烟色形皆美。蕙罗冥思之余目光触及赵佶给她题过词的团扇,忽然有了主意:用烟色洁白,且凝结不易散的香药,让人观赏浮香时还可引动香烟书写作乐。
高品质沉香有此功效,但因油脂含量高,做篆香时往往不能从头到尾暗火燃尽,还须合香配制。蕙罗参考各类香方,反复调试,最后决定以沉香、檀香、*、降真香、干莲草为主,加以少许麝香、龙脑、瓦松、木栎、山枣子,全部研磨成粉,打篆点燃后果然烟缕连绵,可牵可引。
这一月中蕙罗常常点了篆香以手指牵引写字,有次周尚服看见,含笑建议道:“你可用玄参末加蜂蜜调和,点在香箸上,再用香箸写字更能吸引香烟,字迹更清晰。”
蕙罗如言尝试,果然如周尚服所说,香烟形成的字清晰无比,且在空中保持的时间更长。
中秋晚宴之后,赵佶召众女眷至玉宸殿外赏月,顺便命梅玉儿和沈蕙罗进呈篆香。哲宗八月八日安葬于永泰陵,元祐皇后尚未归来,太后倒是出席了这次赏月品香会。
这次赵佶命梅玉儿先展示香品。梅玉儿备好工具,从容压香灰、填香篆、压香粉,随后果断起篆,篆纹清晰无散粉。圆形篆纹稍大,直径约五寸,分四格,按春夏秋冬为序,每格中篆纹呈现的是一当季花卉,分别为杏花、蔷薇、木犀和梅花,线条繁复曲折,描绘花叶颇细致。
梅玉儿先捧香炉,走到各位尊者席位前,逐一请他们看篆纹。众人皆颔首称赞。
梅玉儿随后回到庭中,点燃篆香,并以轻罗扇徐徐扇动香烟,使之飘散开来。少顷,赵佶闻到香味,道:“有些像杏花香韵。”
梅玉儿欠身道:“每格篆纹香韵与花纹一致,如今炷的正是杏花香。”
赵佶颇有兴致地问:“杏花香味淡,合香不好拟,你是如何合成的?”
梅玉儿道:“主料是附子、沉香、紫檀香、栈香、降真香、甲香、薰陆香、笃耨香、塌*,辅以丁香、木香,调少许麝香和梅花脑,再加一点杏仁末。”
赵佶又问:“加杏仁末可助增杏花香?”
梅玉儿答道:“对增香有些作用,但更重要的是,加杏仁末之后不易掠起香尘,且容易脱制成形,凡篆香都可以用。”
太后听后微笑道:“这点倒是有新意。”
郑滢旋即道:“她制这香篆时我见过几次,配料上真是花了不少心思。不止篆纹形美,香韵如花,每一格焚尽的时间还恰好是一个时辰。又要香韵拟花,又要时长不差,她不知调试过多少次才能达到如今的成效。”
太后愈发赞叹,赵佶亦含笑道好,又让梅玉儿暂且熄了杏花香,再点木犀香。梅玉儿遵命点燃,这次香烟飘来,带着的果然是香甜的桂花香味。
赵佶称赞道:“这香味很纯。一般人合的木犀香不是淡了就是香韵太杂,不似桂花真味。”
梅玉儿道:“此香是用剪刀剪取含蕊而开,或开了三四分的桂花,晒干了磨成粉,加檀香、赤苍脑末、金颜香和麝香合成。桂花之外诸香比例要合适,不能喧宾夺主。桂花不能用手摘,沾了人气香味就淡了。”
赵佶笑道:“是这个理,但也只有香道高人才会留意到。”
随后众人相继又品了品蔷薇香和梅花香,也都交口称赞。
最后赵佶问梅玉儿此香可有名字,梅玉儿早有准备,回答说:“名为四季锦绣香。”
赵佶点头,让梅玉儿撤下香品,再命蕙罗展示其篆香。
蕙罗先捧了一个影青瓷水盂置于庭中香几上,水盂中一汪清水,养着一尾小小的锦鲤。
然后蕙罗取出其余工具,先把备好的蜂蜡薄片裁成直径不足两寸的小巧圆形,于上面理灰成形,再取香篆如常打篆,篆纹倒无特殊之处,就是一朵小小的莲花,直径寸余,小巧玲珑。
打篆之后蕙罗手势轻缓地取蜡片,小心翼翼地托着,放置于水盂水面之上。这环节她练过很多次,故蜡片托着篆香平稳漂浮,无一滴水洒落浸润于香灰或香粉上。
蕙罗点燃篆香,再朝赵佶及各女眷行礼,邀请他们离席观看。
赵佶率先过来,但见篆香漂浮如睡莲叶,水盂影青,蜂蜡呈半透明的黄色,香灰细白,篆纹分明,一缕洁白香烟袅袅浮升,于半空回旋绕转,烟丝不散,微微波光下红色锦鲤悠然游戏,于篆香阴影和映入水中的月影之间穿梭,景象如画。香韵清幽,随风而至,若有若无,赵佶心弦如被轻拨,忍不住一声低叹,但觉此间之清闲宁和大有禅意。
众人相继过来,观看之后大多都赞叹,称此浮香果然大有新意,唯太后沉默不语。
赵佶注意到香烟,遂细问蕙罗配方,蕙罗一一答来,赵佶笑道:“这烟倒有几分像龙涎香烟缕的形状,想必也是可以写字的罢?”
蕙罗称是,用香箸点了点蜂蜜玄参末,然后引动香烟,在空中写了四个字:天水盈月。
这烟缕形成的字在空中久久不散,众人惊讶不已,抚掌称奇。
赵佶问蕙罗:“为何写这几个字?”
蕙罗欠身道:“这是此香的名字。”
赵佶笑道:“此香承天接水,与满月相映,天水又是我赵氏郡望,这名字取得妙。”
旋即挥袖驱散空中字,自己取了香箸又牵烟缕在空中重写一遍,行笔圆转流利,笔势飞动如蛟龙,观者连声叫好,一干宦者更是望着“天水盈月”四字伏拜,山呼万岁。
刘清菁薄露笑意,对赵佶道:“官家,今日较艺,胜负已分罢?”
赵佶笑而不答,但举香箸,在空中再书几字:以内人沈氏为典饰。
第67章 夜会
翌日太后召郑滢入其寝阁,与之密谈道:“沈蕙罗既升典饰,可是要给官家梳头?”
郑滢道:“之前周尚服与臣妾商议,是这样定的。”
太后蹙眉道:“别人也就罢了,只是这沈蕙罗…先帝驾崩那夜,她曾与十二哥在太清楼上待了一晚。”
郑滢惊讶道:“竟有这等事?官家知道么?”
太后颔首:“知道的。沈蕙罗我本不欲留,官家却向我求情,说先帝大行,若伤其近侍者性命,恐流言四起,有碍大计。”
郑滢垂目道:“官家宅心仁厚…”
太后冷笑:“官家固然宅心仁厚,可也有私心。”
郑滢默然。
太后又道:“沈蕙罗其实是官家生母,故皇太妃的养女,曾在永裕陵陪伴太妃几年,所以官家想保全她…当年张茂则带沈蕙罗回宫,煞费苦心地为她编造了一个身世瞒过我,但后来我见官家如此维护她,不免疑惑,让人仔细查,才知道还有这个缘故。为免官家多心,我从此不管沈蕙罗,随他怎样处置。”
郑滢回想往事,关于赵佶与蕙罗之间的许多疑点也随之解开,心里默默感叹“原来如此”,但也没忽略太后语气中的失落,安慰道:“那沈蕙罗精于香道,官家爱惜人才,因此想保全她,倒也不全是因皇太妃之故推恩于她。”
太后叹息:“罢了,你也不必多说。老身与故皇太妃从来没争过什么,她又走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好争的,岂会为这点小事置气。转念想想,沈蕙罗留在官家身边也好,至少不会乱说什么,若赐给十二哥,或放出宫去,倒保不齐将来不会乱生是非。老身今日告诉你这些,只是让你多留个心眼,若她将来得宠,你也别让她压过你去。”
郑滢斟酌半日,想了许多不宜让蕙罗为赵佶掌巾栉的理由。夜间从福宁殿内侍那里得知赵佶在崇政殿批阅章疏,便携了夜宵点心前往。
赵佶见她到来也很高兴,亲自离席相迎,搀扶她坐下,温言道:“你身怀六甲,容易劳累,无事别走动了,有物要送来,差个内侍便是。”
郑滢微笑道:“不好,若差遣内侍,妾就无见官家的理由了。”
赵佶不禁一笑,看她的目光愈发温柔:“姐姐若想见我,命人传宣便是,我召之即来。”
郑滢亦笑,催他品尝点心。
赵佶进食间,郑滢貌似随意地走到书案边,一壁斟酌着蕙罗之事如何开口,一壁无目的地看书案,目光随即飘落到案上一叠翻开的札子上。
札子上几处有“皇太后”字样,迅速吸引了她,不由驻足,多看了几眼。
赵佶注意到,主动告诉她:“都是言官进的札子,弹劾向宗良兄弟的。”
向宗良是向太后之弟。
郑滢愕然问:“他们犯什么错了?”
赵佶道:“外戚不能交结士大夫,他们却多与朝臣及内侍往来,交通内外,泄漏机密,还广招门客,以致心存侥幸、希望走捷径登天者纷纷投靠依附。这几天以陈瓘为首的言官都在说这事。”
他叙述此事时未用引语,例如“言官说”之类,显然是自己也认定这个事实的了,且语气颇不屑。
郑滢琢磨着他心思,须臾问:“太后知道此事么?”
赵佶道:“目前不知。刚过完中秋节,过几天再说罢。”
见郑滢默默不语,赵佶又问她:“你今日来可还有别的事要跟我说?”
“是有一事…”郑滢抬起头来,微笑道,“想问官家,让蕙罗从哪天起到福宁殿伺候。”
“随时皆可,”赵佶笑道:“不过,须先请元符皇后同意放人。”
郑滢道:“妾明白,稍后就与周尚服商量此事。”
当周尚服把调蕙罗到福宁殿之事作为请求告诉刘清菁时,她错愕地“呵”了一声,道:“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周尚服欠身道:“娘娘,福宁殿巾栉一向是由司饰司较高品阶的女官执掌,如今郑司饰既为娘子,自不宜再操劳,以下就是沈典饰了,倒不是官家刻意要抢服侍娘娘的人。还望娘娘恩准,臣妾会为娘娘再择一名技艺超群者来元符宫伺候。”
刘清菁道:“我不管,官家既要人,请他亲自过来与本宫说。”
周尚服面露难色,看看左右,稍稍靠近刘清菁,放低声音劝道:“娘娘何必与官家争执,徒伤和气。太后定下的规矩甚多,娘娘平日有何索求,要请官家协助,只怕也不容易传到他那里去。何不放了蕙罗去,今后蕙罗还能在官家面前为娘娘说上话,娘娘再有吩咐,告诉她便是,官家必没有不准的。”
这话显然起了作用,刘清菁久久不言,低目思索。少顷,对周尚服道:“去回官家话,我同意放蕙罗去服侍他,但他可算是欠我个人情,将来要还的。”
周尚服含笑道:“妾会将娘娘的意思转告官家。”
周尚服和刘清菁随后相继将这决定告诉蕙罗,蕙罗颇感意外,但见连刘清菁都答应了,自知无法挽回,亦只能接受。想到不知将来与赵佶相处是何情形,不免忧心忡忡。
最后与刘清菁梳头那日,刘清菁对她道:“黄昏后你且再来元符宫一次,我有话要与你说。”
蕙罗答应。黄昏后再来,刘清菁带她来到元符宫□小殿,很严肃地对她道:“十二大王病了,你知道么?”
蕙罗一惊:“不知道。何时病的?是什么病?严重么?”
刘清菁道:“具体情形我也不清楚,因此遣人去找个圣瑞宫的内臣来问。稍后圣瑞宫内臣会来这小殿,你且在此等等,我去佛阁诵诵经,待人来了我再下来。”
蕙罗等了一个多时辰还不见人来。那小殿是在开国初年太后所居的宫室基础上修缮的,仍保持着宋初形制,须席地而坐,身后有屏风,面前垂帘幕。蕙罗雅坐久了觉得腰酸,遂靠着坐席边一弯隐几小憩。
又过了不知多久,方才有人启门进来,在帘外坐下。
帘幕半透明,蕙罗坐直,隐约看见他穿戴着内臣衣冠,遂开口问:“先生是自圣瑞宫来?”
那人微微颔首。
蕙罗又问:“十二大王因何抱恙?如今怎样?”
那人徐徐开了口:“我没病。”
俨然是赵似的声音。蕙罗迅速膝行几步至帘前,透过帘幕果然看见了赵似的眉目,顿时又喜又忧:“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赵似道:“元符皇后不是说你病了么?”
蕙罗尚未有所反应,刘清菁的笑声却从门外响起:“不这样说,他会来么?”
旋即赵似身后光影一暗,门被刘清菁自外面拉拢了。
“你们慢慢谈谈心,别怕,天亮之前不会有人来。”说完这话,她落在格子门上的影子也逐渐飘远,只留下室内两人独处。
蕙罗渐渐明白了,刘清菁知道自己入福宁殿后再难见到赵似,因此骗赵似说蕙罗患病,请他换内臣衣冠趁着夜色混入元符宫。赵似忧虑之下同意了,遂冒此大险深夜前来。
感动之余蕙罗亦逐步寻回理智,虽然很想卷帘与他倾述衷肠,却深知这一步很可能令他万劫不复,赵佶若发现,又是一场灾难,因此一时间只是沉默。
殿内有一阵微妙的尴尬,罗幕前后情思涌动,却谁也没褰帘越界。
“大王请回罢,此地不宜久留。”蕙罗终于打破沉默,道,“奴家蒲柳贱质,原不配大王牵挂至此。”
“我有难时你曾去找我,所以我如今在这里。”赵似略停顿,又道,“不要再说你贱了,都是一样的人,分什么贵贱。”
蕙罗听得眼圈微红,却也只能硬起心肠,说言不由衷的话,只盼能劝退他:“圣瑞宫走水那次,我去找你,也是一时冲动…因为先帝大行,你遭遇不幸,我很同情你,不希望你再有何不测,并不代表什么,大王无须放在心上…包括后来做水上浮,也只是觉得你为先帝做的船再也看不到了,有些可惜,所以做个相似的看看,为七夕游戏助兴,没别的意思…”
赵似不耐烦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蕙罗一咬牙:“我不喜欢大王,大王不值得为我以身犯险。”
赵似一语终结她所有辩解:“那么,我亲你时,你含我舌头做什么?”
这简直比赤身*暴露于日光下更令人觉得无处藏身,蕙罗恨不得立刻就死了,以摆脱此间难以启齿应对的困境。
她羞恼之下转身就往里躲,他偏偏于此时掀帘,俯身捉住了她一只足踝。她扑倒在席面上,拼命踢打挣扎,他却稳稳捏住,并不松手。
他循着她足踝一路往上,从后面搂住她,抑制住她的挣扎,低首在她耳边说:“我知道你的心思。虽然我不介意再上一次邸报,但想必你也不会愿意为一时之欢赔掉你我性命…我九月三日就要出宫外居了,就此与你道个别罢。你是个好姑娘,无论有没有我,都会有精彩的人生,一事无成的我,也配不上你。我会认真想想以后该做什么,怎么做。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会有很好的答案。”
他俯首在她后颈温香处印上一个吻,然后果断放开她,起身开门,阔步离去。
须臾,刘清菁回来,看看衣饰整齐,但神情郁郁的蕙罗,讶然问:“他就这样走了?”
蕙罗低首不语。
刘清菁不忿道:“他喜欢的该不会是男人罢?”
第68章 昼眠
蕙罗第一次给赵佶梳头时他似乎尚未完全清醒,异常安静,丝毫未与蕙罗调笑,话亦不多,大多时候像在闭目养神。
那时是清晨,外间犹有未尽的清秋雨,化作从檐上滴落的散珠碎玉,染湿了空气。一阵微风从帘外吹来,赵佶睁开眼,微笑问蕙罗:“感觉到了么?”
蕙罗问:“风么?”
赵佶说:“花香的步履。”
然后他站起,披散着三千青丝走到门外,轻袍缓带地立于檐下,唇角翘起温柔的弧度,目光漫漫投向庭中一树结满万千金蕾的桂花。
“所谓‘花气薰人欲破禅’,就是这样罢,”他对相继跟来的蕙罗说,“任你如何禅定,当花香如莲步翩翩的美人衣袂一样拂过你的脸,总是会令你忍不住起身探寻。所以你那微雨破禅香的名字,真是取得好。”
蕙罗微笑道:“是黄山谷的诗好。若非看过他这一诗帖,我是想不出这名字的。”
提起诗帖,赵佶更有了兴致,问:“你记得全诗么?”
“记得的。”蕙罗旋即吟诵道,“花气薰人欲破禅,心情其实过中年。春来诗思何所似,八节滩头上水船。”
赵佶赞道:“诗文之类,你未曾刻意学过,却能过目不忘,颇有几分才女的天分。”
蕙罗低首道:“我只是看见喜欢的就强记下来罢了,也不求甚解,这诗的意思也不是很明白呢。”
赵佶笑道:“你若有兴趣我就说给你听…元祐二年春,黄庭坚四十二岁,还在京中,任著作佐郎、集贤校理,是馆阁清贵之职。我二姑父驸马都尉王晋卿爱与文士往来,多次送诗给黄庭坚,请他唱和。黄庭坚人到中年,不爱作诗,以闭关坐禅为由,总是拖着。有一天,王晋卿派人送了许多时令香花到黄庭坚宅中,满满地摆了一屋,黄庭坚便笑了,援笔题了这诗赠予王晋卿。诗中所提的八节滩在洛阳,地势险恶,有嶙峋怪石立于水面,船筏过此总被破伤。黄庭坚此诗是说:本人心境已过中年,这骄横美人般的花香却依然令人微醺,险些破了我的禅定。说起我春天的诗兴,该如何比拟呢?就像在八节滩头逆水行舟,何其艰难。此句意指文思滞涩,所以未能及时和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