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似朝他施礼,然后平身,淡淡道:“陛下但请宽心,臣不会从灵驾西行。”
赵佶的笑容便僵了僵,须臾才道:“朕是想跟你说,此去山陵,路途遥远,往返近一月,你和十三哥年纪小,就不必奔波了,留在宫中好生读书,也可慰皇兄在天之灵。”
赵似默默听了,道:“十一哥只比臣大三月,却让他去,这理由稍显不充分。但臣还可上表,称为侍母疾,臣自请免西行。”
赵佶冷了目色:“那你求见朕,是想说什么?”
“有两件事,”赵似道,“一是放过我母亲。现在太后的人以诊治为名,将她禁足于寝阁,连我都不能进去。而且昨夜大火,太后恐怕不会不予追究,若她有制狱之意,还望陛下施恩保全。”
“这个不难,太后那里朕可尽量劝说,保太妃周全。”赵佶顿了顿,道:“其实,昨夜火时,有人看见太妃自那薰衣耳房出来…”
赵似遽然侧首看他,目中忧色一闪而过。
赵佶微微一笑:“不过,朕没有告诉太后及宰执。此事会帮你处置妥当,不会把太妃牵扯进去。”
见赵似不语,赵佶又道:“适才你说,找朕是有两件事。不如这样,你为朕做两件事,朕也许你两件事,如此公平罢?”
赵似默许。
赵佶遂道:“免从灵驾西行,算你为朕做的第一件事。作为回报,朕也承诺不追究太妃之责。至于第二件事,朕先说…”
他负手缓步靠近赵似,放低声音道:“让你的人上奏太后,请太后卷帘。”
赵似蹙眉,心下讶异。少顷道:“臣与朝臣并无联系,无法代陛下行此事。”
“未必要朝臣,”赵佶道,“内臣亦可,只要能公开提议,让人知道…你必须答应此事,朕才许你提第二个要求。”
赵似思量半晌,终于颔首:“好,我答应你。”
赵佶朗然笑:“那你可以说第二件事了。”
赵似道:“请把司饰内人沈蕙罗赐给臣。”
赵佶并不觉意外,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含笑上下打量赵似,徐徐道:“昨夜之事我已听说…但是你不觉得,你首先要求的,应该是我赦免你们的罪么?”
旋即幡然变色:“你身为亲王,却私通六尚内人,公然狎昵,秽乱宫闱;沈蕙罗供职六尚,侍奉帝后,却与亲王私下往来,行为不谨。你们二人都犯了宫禁重罪,如今你不上表请罪,反倒要求朕将沈蕙罗赐给你,真是胆大妄为!”
赵似道:“你若要问罪,就处罚我罢,所有罪责我一律承担,只是别伤她分毫。”
赵佶却又微笑:“适才我既答应你,再为你做一件事,那就不予追究了,可保你二人平安。但是你们以后不得再有接触,若被朕发现,必严惩不贷。”
赵似默默无语。
赵佶含笑拍拍他肩:“你也大了,到了该娶妻纳妾的时候。回头我请太后给你挑个好人家女儿做夫人,宫中有姿色的内人也赐你几个。至于那沈蕙罗,相貌平平,不值得你如此眷顾,只放在司饰内人中,也寻常得很…有几位掌巾栉的内人倒各有好处,孙小鸾比她美,梅玉儿技艺比她好,当初若非太后太妃另有顾虑,为先帝做典饰的,也该是那二位,而不是沈蕙罗…”
“是,她们都不错,”赵似忽然打断他,冷发一言,“我和陛下一样遗憾,为何到圣瑞宫来找我的,不是她们,而是蕙罗。”
第55章 修罗
赵似风驰电掣般的一吻,令蕙罗瞬间几乎停止呼吸,渐渐回神过来,但觉如在云端水中,周围天地混沌,惟他如浮木,与她相拥悬浮。她闻到他体肤散发的少年郎蓬勃的气息,如同阳光的香气。唇舌间感觉到他的探试,她亦满心喜悦,笨拙地与他回应。
亦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风吹布帛的声音,蕙罗如梦初醒,推开赵似侧首一顾,才发现周围四角各站了一个小黄门,正在一位身着内侍高品服色的中年宦官指挥下拉着一匹长长的布帛为他们作遮挡。
蕙罗羞愧难当,低首捂脸转身就跑。外围三三两两地站着不少人,窃窃私语,窥视着她。很多人不认识她,都在悄悄询问她的姓名身份。
赵似追过来,蕙罗也拒绝他相送,独自跑回了尚服局。
随后大半日都形同梦游,三魂六魄似丢了一半,又喜又忧,心里像有只鸟儿,时而欢歌如百灵,时而惊鸣如寒鸦。香积问她话,她也只是摇头,什么都不想说。
将至午时,经香积提醒,才想起该去元符宫了。走到门外,忽见几位内侍把孙小鸾从她房间里拖了出来。孙小鸾厉声尖叫,又哭又闹,内侍猛敲打她头几下,她哭声稍歇,旋即又开口,却是在叫骂:“王湲贱人,无端害我,待我死后,必为厉鬼,生生世世纠缠着你,拖你入地狱…”
她此刻双目赤红,语气怨毒,声音已喊至嘶哑,凄厉之极。蕙罗怔怔看着,止不住地微微战栗。听周围人议论,才知道昨夜之火归罪于孙小鸾,她即将被处斩。再往王湲房间望去,但见房门紧闭,却不知她在内是何心情。
来到元符宫又见一幕惨状:廊下一根柱子上缚着一名内人,嘴里鲜血狂涌,胸前裙下血流成河。
蕙罗不由骇异,匆匆入殿中,问安如茵:“她犯了什么错?”
安如茵道:“她乱嚼舌头,把娘娘平日在阁中跟我们说的玩笑话传给外人听,娘娘让人把她舌头割了。”
此时刘清菁听说蕙罗来,特命人传她入寝阁。今日刘清菁倒像起得早,自己已梳洗好了,正在修剪花瓶中的数枝梨花。
蕙罗行礼后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对刘清菁说:“内人犯错,娘娘惩罚她自然是应该的。只是断舌属重刑,似应先通知宫正,宫正按律量刑,上报娘娘和太后后再实施。”
“先通知了,这舌头就割不下来了。”刘清菁漫不经心地道,“宫正我已让人去请,很快会过来。”
果然未及一刻,宫正便已赶到元符宫,见状大惊,对刘清菁道:“宫人犯罪,娘娘应先传宣我或司正来处理,不应先用私刑。何况这位内人若只因散布谣言,罪不至此。”
“不仅散布谣言,”刘清菁慢悠悠地对宫正道,“她昨晚还跑到圣瑞宫,与蔡王有非礼之举,坏我宫中规矩,我一时气不过,就先把她舌头割了。”
宫正诧异:“昨夜在圣瑞宫的…竟是她?”
刘清菁点头:“她刚从圣瑞宫出来,就被我宫里人抓住了。如今交给你了,要杀要刮或是逐出去,你们决定罢。”
宫正带走那断舍内人后,刘清菁对一旁听得脸色苍白的蕙罗道:“来,跟我去赏赏花。”
她不令旁人跟随,自己携蕙罗来到j□j花园,走至中间,才对她道:“昨夜蔡王亲的是你罢?”
蕙罗深垂首,不敢作答。
“无妨,”刘清菁笑道,“今天我听到消息,说蔡王在圣瑞宫大火间亲了一位内人,后来蔡王去见官家,官家似乎挺生气,让他禁足思过三天。不过这内人是谁就众说纷纭,其中有你的名字,但也有很多人不信,说蔡王眼界甚高,应该不会看上你…我若非听见过你们交谈,多半也不会相信。”
蕙罗忧惧交加,亦有些疑惑:“那么,刚才娘娘如此处置那位内人,是有意为我掩饰?”
“也算凑巧罢。”刘清菁道,“昨天我刚查清了,这贱人悄悄地给郑滢传递我的消息,已非一两日,我正想着怎么处置她呢,就听到了你的事,便想了这出。如此一来,太后若想追查与蔡王私通的内人,这里有人交给她。别担心,就算她不信,怀疑到你,郑滢也会帮你掩饰。”
蕙罗不太明白:“娘娘怎么能肯定,郑姐姐会帮我?”
“你是她管的人呀,”刘清菁笑起来,“你若犯了此等宫禁重罪,她也脱不了干系,必须脱簪待罪,此事可大可小。她又是太后刚给官家提拔的人,她即便愿意披着头发光着脚跪在太后宫前请罪,太后也抹不下这个脸给人看笑话。所以我愿意送个人过去把罪顶了,郑滢顺水推舟,太后自然也不细查了。”
“但这个人,不是常与郑姐姐联系的么?”蕙罗又问。
刘清菁冷笑道:“这样才好呢。她收买我的人,我直接把人割了舌头送到她眼前,她还只能顺着我的话说。”
蕙罗心想,难道你不怕我给郑滢传递消息么,竟与我直言这些…
此语问不出口,刘清菁却似读出了她心语一般,说道:“我决定用你之前,自然把你里里外外查了一遍,知道你素日为人。何况先帝体虽弱,人不糊涂,他在最后的日子里那么信任你,我便知你必不会是奸猾之人。在郑滢面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想必你是明白的,以后,就更明白了。”
说到这里她嘴角含笑,“听见你与蔡王之事,我心情大好。这宫里多的是暗夜里滋生的霉斑一样的私情,多少年没见过干净的感情。”
蕙罗羞怯不敢应,但问她:“但娘娘把自己宫里的人送去,不会被牵连么?”
刘清菁一哂,“我在某些人心里,大概早已罪恶山积,不差这一桩。”
蕙罗想谢她,但忆及她割内人舌头之事,心头又像堆了座大山般沉重难受,再联想到她与郑滢之间暗斗,只觉心乱如麻,是是非非难以辨清。
“是不是想谢我,又觉得我是恶人,不知道我帮你是真心还是假意?”刘清菁忽然问。
蕙罗暗暗心惊,下意识地摆首,想了想,道:“先帝喜欢的人,不会是恶人。”
刘清菁愉快地笑,再问:“那我是好人么?”
蕙罗踟蹰,难以回答。
“那你觉得郑滢是好人还是恶人?”刘清菁再问。
蕙罗依然沉默。
刘清菁不再追问,朝她招手:“跟我来,我告诉你我们是什么人。”
刘清菁带蕙罗绕过回廊,前方有一处两层殿阁,上至阁楼,蕙罗发现其中设有香火,类似太后佛阁,但正中供奉的不是常见的佛像,而是一幅彩绘神像,貌似天女,着丝裙,戴璎珞,容貌美艳,神态有异于天女,唇含邪笑,却目蕴悲苦。
“她叫阿修罗。”刘清菁面对神像对蕙罗道,“阿修罗非神非人非鬼,却又半神半人半鬼。享天人之乐,却有人的七情六欲和鬼的邪性,无天人之德。男的极丑,易怒好斗,常兴风作浪,女的极美,娇嗔善妒,常迷惑众生。”
蕙罗颔首:“我听说过的,佛经里说的六道轮回,就是指天道、修罗道、人道、畜牲道、饿鬼道、地狱道。但我没细读佛经,以前听教学的女官讲,也不大懂。”
刘清菁继续讲解:“六道之中,天道和人道为善道。阿修罗本性善良,但因其有嗔恨之心,执著于争斗,终非善类,且易堕入畜牲、饿鬼、地狱三恶道。”
言罢,她拿起神像前一卷翻开的佛经,递给蕙罗。
蕙罗见那一页文字如下:
复有十业,能令众生得阿修罗报。何等为十。
一者身行微恶业,
二者口行微恶业,
三者意行微恶业,
四者骄慢,
五者我慢,
六者增上慢,
七者大慢,
八者邪慢,
九者慢慢,
十者回诸善根,向修罗趣。
以是十业,得阿修罗报。
“我和郑滢,还有这宫中所有的女子不都是这样的么?不至于大奸大恶,但总是身行微恶业,口行微恶业,意行微恶业,邪慢、骄慢、增上慢,一点不少。”刘清菁目光漫漫投向那画像上美艳的阿修罗,“一入宫廷,有了爱恨痴欲,便随之沦入修罗道,无人幸免。能做的不过是别让自己继续堕入畜牲、饿鬼、地狱三恶道。”
蕙罗轻声道:“娘娘今日救我,是善行。”
刘清菁摇头:“我没有行善积德的习惯。今日对你所做的若算善行,也被对那断舌内人所做的恶行抵消了。这只能算你自己获得的善报,因为…”她看蕙罗的目光少见地变得温和,“你曾善待我的男人,我很感激。”
蕙罗听她这一语倒有些无措,摆手道:“是先帝善待我,我所的只是我的职责呀。”
刘清菁笑起来:“其他女人都想把他往床上拉,只有你相反。”
蕙罗脸倏地红了。
刘清菁收敛笑容,又道,“凡有爱恨痴欲之处,便容易沦入修罗道。除了后宫,簪缨世族、钟鸣鼎食之家莫不如此。十二哥日后必然有妻妾,入他王府也会是这样。那天听你和他对话,听你意思似想出宫,却不知如今又是何想法。无论如何,早作决定,选定一条路走下去,任他输赢,别再瞻前顾后。”
第56章 瑶华
次日晨,赵佶携郑滢定省太后。太后提起圣瑞宫大火之夜与蔡王见面的内人之事,道:“那人是谁,我听到的,倒有好几种说法,其中还有先帝典饰沈蕙罗的名字。”
“这可奇了,”郑滢笑道,“那天夜里臣妾让她在我阁中薰衣呢,也有人看着,她哪有那工夫跑去圣瑞宫。”
赵佶亦道:“那日臣从福宁殿去内东门小殿时,看见有位内人捧着衣服来给阿滢,瞧着有些面熟,如今听阿滢说才想起是她。”
郑滢接着说:“许是她曾在圣瑞宫教导过一些内人,所以有人以讹传讹,把她编派进去。”
“如此,还算好。”太后叮嘱郑滢道,“你身份不同往日,对下面的人尤其要盯紧,万万不能出岔子,须知许多大祸,都是由小人牵引出来的。”
郑滢称是,拜谢太后教诲。
三人叙谈片刻,司宫令入内,把刘清菁自行提交内人给宫正,因其结交蔡王之罪,先行割其舌的情形说了一遍。太后不由大怒,道:“即便此人真犯了这罪,也不应由她来行刑。在她眼里,宫规都形同虚设,眼里全无我这太后。你们瞧瞧,这都日上三竿了她还未来定省!”
郑滢道:“先帝驾崩,元符皇后哀毁过甚,听说身体虚弱,常卧床不起,或因此不能按时定省,想必过些日子就好了。”
“先帝在世时她已经是这样了。”太后旋即又想起往事,忿忿道,“她仗着先帝宠她,为了立她为后,连老身的手诏都敢伪造,所以不把老身放在眼里。”
当初赵煦欲立刘清菁为后,遭到多数大臣反对,又称按礼制,皇帝立后须有太后手诏。向太后自然不肯发手诏,章惇便帮赵煦以太后名义自拟一手诏,由赵煦交给词臣草制,刘清菁便顺利被立为皇后。
“章惇居然在伪造的手诏里称‘非斯人其谁可当’,一想起这句话老身就气不顺!”太后怒火攻心之下猛咳数声,郑滢忙上前为太后抚背劝慰。
赵佶亦从旁劝解:“无论国事家事,章惇均误先帝良多,好在如今他任山陵使,罢职也是预期中事,再不能兴风作浪,孃孃但请宽心。”
太后颔首,想起内人一案,忽有一主意,对赵佶道:“如果与蔡王私通的内人出自元符宫中,那元符对宫人管束不严,也难辞其咎。不如制狱细查她宫里人,收集罪状,再将章惇伪造手诏的事公诸于众,就此把她废了。”
赵佶一闻,立即起身,跪下拱手道:“孃孃,此事非同小可。元符皇后乃先帝力排众议而立,常向人称赞其美德。臣是承先帝遗制即位的,若臣现在废元符皇后,还以伪造手诏之事为由,在世人看来,岂非忘恩负义,有意彰显先帝之短,意指先帝识人不明,抉择有错,且忤逆不孝?何况臣与元符皇后是叔嫂,岂有以叔废嫂,代兄休妻之理?若实施,恐事理未顺,将为千夫所指。”
太后思量一番,也觉赵佶所言有理,便不再坚持,让赵佶平身。
司宫令又道,宫正请示,犯宫禁之罪的那位内人如何处置,太后道:“既然她已遭断舌,就不必再取她性命了,逐出宫罢。”
司宫令领命,去向宫正传旨。太后又对赵佶道:“这些事,原该皇后主理,但她如今身子不便,也理会不得这乱七八糟的事,少不得又推给老身。老身忙完国事忙家事,总是不得闲。”
赵佶微笑道:“先帝时,元符皇后倒是曾为孃孃分忧…如今孃孃若觉辛苦,不如拣一些琐碎不重要的给她料理。”
“你这说的什么话!”太后斥道,“如今这宫里顺轮逆轮也轮不到她当家!”
赵佶忙又跪下谢罪:“臣无知,一时妄言,还望孃孃恕罪。”
太后叹了叹气,扶起赵佶,道:“也不关你事。让先帝皇后为我分忧,原也有理,若那皇后还是瑶华宫,我岂有不许的…”想起往事,不免心酸,引袖拭了拭眼角。
赵佶又再劝慰,与太后闲聊好一会儿,才先行告退,留下郑滢继续与太后叙谈。
太后对郑滢道:“官家对元符,怎像是有意袒护。他们素日有往来么?”
郑滢答道:“都是逢节日宴集之类才相见,平日并无往来。”
太后点头,道:“你也看紧点,若他们有异动,务必及时告诉我。”
郑滢答应。
太后又道:“适才我和官家对话,你一句话都不说。对元符之事,却是怎么看?”
郑滢踟蹰,见阁中侍者均站在较远处,才轻声对太后道:“臣妾倒是有些话,但说出来有犯上之嫌,若不说,又自觉不忠…”
太后催促:“想说就说,别遮遮掩掩,欲言又止的。”
郑滢目视周遭人等,太后会意,令众人退下,郑滢才道:“娘娘,皇后之位关系宗社大计,国朝有母后垂帘惯例,可预政事。如今娘娘听政,皇帝聪明,才使天下归心,海晏河清,有盛世气象。但世事不可料,元符皇后乃章惇扶持所立,异日若有机会借皇后身份预政,必然会重新启用章惇等人,而罢黜如今重臣,太后心血,岂非毁于一旦…”
“难得你有这般见识,不枉我教导多年。”太后拉着郑滢手,推心置腹地说,“岂止如此,她若得势,恐怕还会把我都废了,就像章惇当年要先帝废宣仁皇后一样…只是官家适才说她不可废的原因,倒也在理,恐怕不宜现在动她。”
郑滢道:“官家所言固然有理,但防微杜渐,也应想点对策…既然娘娘思念瑶华宫,何不接她回来,复她皇后位号?她若复位,按嫡庶先后之序,位在元符皇后之上,如此,即便有机会,元符也不能越过她去预政。”
太后亦颔首:“近日来,我也在想此事。既然你也觉有理,我听政时就向大臣们提出,废元符之事也一起提,让他们议议。”
而此时,赵佶已在迩英阁召曾布单独入对,将太后欲废元符皇后之事告诉他,曾布亦反对:“不可,陛下不宜因此事落人口实。”
“正是,朕意与卿同。”赵佶立即道,“太后必会让你们议这事,还望枢相于帘前坚执此议。”
曾布答应。赵佶想想又道:“太后或还有意复瑶华宫位号,只是一帝一后,乃万世常理,两宫并列,终究不妥,此事也望枢相稍加劝阻。”
曾布道:“太后钟爱瑶华宫,此事臣说恐怕无用。韩忠彦是太后信任的人,由他帘前开陈,太后或能听纳。”
“那就烦请枢相与忠彦等先行商议。”赵佶赞同,又道,“其余言官,也可知会一二,务必早作准备。”
翌日太后果然在帘中提议废元符皇后,复瑶华宫皇后位号,并细述当初章惇假拟太后手诏之事,说立元符过程有违典礼,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应该废掉。曾布有备而来,上前力争:“废元符之事万万不可。以伪造手诏之事废她固然有理,但一则会彰先帝之短,二则主上以叔废嫂,事理未顺。”
曾布已先与其余宰执众臣议过,于是群臣纷纷附议,说元符之立虽未尽典礼,但事已如此,无可奈何,不宜因此事招致物议沸腾,累及今上。
太后见众臣皆反对,遂叹了叹气:“是无可奈何,此事暂且作罢。”
曾布躬身:“望皇太后坚持此论,若稍动元符,则于理未便。”
太后漠然答:“只可如此。”
太后再提复瑶华宫皇后位号之事,曾布道:“此事无前例可循。以前事例,只有嫔妃薨后追册为后,未有生复位号者。况且有元符皇后在,若再复瑶华宫,恐两宫难并处。”
太后道:“未必要循前例罢,自我作古,有何不可?”
曾布沉默。赵佶目示韩忠彦,韩忠彦面有难色,但还是进至帘前,奏道:“自古帝王一帝一后,此事系万世论议,还望太后三思。再则,若两宫并列,嫡庶不明,易起纷争。”
太后冷笑:“自然要有嫡庶之分,卿不必多虑。”
这时言官左正言陈瓘出列,对赵佶道:“皇后废立,并非只关系嫡庶尊卑。当年绍圣大臣以继述神考为说,怀仇毁宣仁皇后之心。而瑶华宫是宣仁皇后选定的,一言一行,莫不承宣仁教诲。若有朝一日,瑶华宫以母后身份预政,必然会以宣仁是瞻,恢复元祐之事。所以章惇等为斩草除根,一定要废瑶华宫而立元符皇后。而今若皇太后下手诏,论当日先帝之过,陛下付予外廷令议复瑶华宫典礼,天下人必认为陛下对先帝之言不以为然,且不仅于皇后废立。故此事不可不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