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铎…”赵煦沉吟着,问梁从政:“可是常跟随十二哥左右的那孩子?”
梁从政道:“正是…不过正如刘先生所说,这戏是临时加的,他们编排仓促,不够熟练,所以邓铎才会犯此无心之过。”
赵煦淡然笑:“都是无心,罢了。”
赵煦随后宣布赐赵佶赵似及王诜、赵令穰财物若干,见赵佶冠发被那盏酒淋湿许多,便让他先回原来在宫中的居处沐浴更衣。赵佶拜谢退去,赵煦举杯,又行一盏酒,然后上千戴假面、穿绣衣、着甲胄的皇城亲事官和诸班内臣在大殿内外呈大傩仪,扮成门神、判官、钟馗、土地、灶神之类,且歌且舞。仪式既毕,众亲事官出门驱祟,赵煦则率众宫眷及除赵佶外的几位亲王上宣德门,看城门内外的爆竹烟火。
时至三更,禁中爆竹震天,烟花盛放,宣德楼上下内臣侍者皆朝皇帝跪拜山呼,声闻于外。赵佶夫人王素绚因胎动不适,今日没有入宫守夜,赵似与十三哥越王赵偲尚未婚配,而其余两位已婚亲王,申王赵佖和莘王赵俣均携夫人联翩向帝后、太后太妃贺岁。
皇后刘清菁微笑着受过两位夫人之礼,再笑对朱太妃道:“这年一过,十二哥又长一岁,不知定下哪家小娘子为夫人了么?早些迎娶入门,明年这时候,家宴便更热闹了。”
“这事我正想跟官家和太后说呢。”朱太妃道,转朝向太后,又道:“我侄女宝儿今年十六了,人很乖巧。小时候十二哥也跟她玩过,两小无猜的,看着挺般配。十二哥也挺喜欢,昨日还跟我提起她,不如请太后和官家成全…”
她话音未落,赵似便在一旁冷插一语:“昨日是你要我娶她,我说那丫头从小就趾高气扬,整天就知道呱噪,看着碍眼。你若想让我少活几年,我是可以娶她。”
朱太妃恼火地瞪他一眼:“你上次见她时她才几岁?现在早被j□j成一位贤淑文雅的大家闺秀了!”
赵似还想反驳,朱太妃忙不迭地暗暗跺脚,朝他频使眼色,他才忍住未开口,冷冷地别过了头去。
向太后见状淡淡一笑,对朱太妃道:“太皇太后的侄孙女中,有一位叫阿洛的,太妃应该也见过,今年十七,与十二哥才貌相当,或可匹配。”
朱太妃道:“那姑娘我是见过,人有些呆,问一句才知道答半句,闷葫芦似的。十二哥也不怎么爱说话,日后两人相处,难不成就这样相对无语?”
向太后道:“先前十二哥也说过,不喜欢女子话多。阿洛出自世代簪缨之家,人品性情无可指摘,面对太妃,自不会失礼多言。”
朱太妃小家出身,对家世这点尤为敏感,此刻一听向太后提及“簪缨之家”,便有不怿之色,冷笑道:“阿洛家世倒好,出自太皇太后娘家。保不齐这姑娘也能延续这簪缨之家的贵气,日后国朝又多位高家出来的垂帘之人。”
太皇太后高氏垂帘多年,一直是赵煦的心病。朱太妃如此说显然是要挑起他对高氏的反感而否决向太后的提议。但赵煦尚未表态向太后便横眉一瞥朱太妃,用不高但颇具威仪的语调道:“太妃说的是什么话?我们是在为十二哥议亲,并非为官家立后。官家春秋鼎盛,日后自有百子千孙。高家姑娘纵有福分嫁给十二哥,也不过是做个安享清福的宗妇而已。不知太妃有何远虑,竟提到了帘中之事?”
朱太妃顿时语塞,好半天才又板着脸对赵煦说:“官家意下如何?是让十二哥娶朱家阿宝,还是让他把高家的阿洛迎进门?”
赵煦冷眼看着,沉默不语。
刘清菁打量着那母子三人,忽地一声轻笑:“两位姑娘都不错,这事难办,真不好挑。不如这样…”
她伸手摘下赵煦腰悬的一枚镂雕龙纹玉佩。那玉佩是和田玉雕成,颇小巧,长宽约寸余,但比较厚实,正面为白色,背面为红糖色。刘清菁扬手展示玉佩给众人看:“娶哪家姑娘咱们看天意罢。一会儿我抛出这枚玉佩,让它落在手中。若白色朝上,十二哥便娶高姑娘;若糖色朝上,便娶朱姑娘。看了结果,这玉佩便直接送到那姑娘家里,算是下定…这主意好么?”
她这建议近乎儿戏,朱太妃当即嗤笑一声,向太后亦蹙了蹙眉,有不悦神色,但此前不动声色的赵煦竟然大笑了起来:“此计甚妙,便如此行事罢。”
见赵煦支持,刘清菁更为得意,手拈玉佩朝赵似一笑:“十二哥,如此可好?”
赵似低目略一思忖,然后抬头道:“好,不过,玉佩要由我自己来抛。”
刘清菁也不坚持,含笑唤来郝随,让他把玉佩传给赵似。
赵似接过,凝了凝神,再向上抛出玉佩。玉佩旋转着落下,他伸右手接住,牢牢握在了手心。
所有人都屏息朝他看去,紧盯他握住玉佩的手,静待结果揭晓。
而赵似就在这众目睽睽注视下,不疾不徐地将右手探进左手大袖里,让握着的玉佩落入袖中。然后决然转身,昂首阔步扬长而去。
(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微澜
众人瞬间的惊愕很快转化为各自不同的表情,例如朱太妃的嗔怒,刘清菁的轻笑,以及向太后的冷肃,但更多的人都像平时习惯的那样,低首敛眉,选择了沉默,仿佛并未看见什么。
须臾,赵煦举目看楼外烟焰火,淡淡道:“今晚这烟花不错,比往年的好看。”
梁从政即刻躬身应道:“若官家喜欢,上元前后再这样放上几天,届时张灯,那景象会比今日更美。”
赵煦颔首:“甚好。”
帝后宫眷又再叙谈片刻后,向太后对赵煦道:“我乏了,先回宫去。也请官家早些安歇,守岁之事,让亲王们做便是了。”
赵煦称是,起身相送。朱太妃与刘清菁相继告辞,也叮嘱赵煦早回寝殿。赵煦随后又赐在场亲王宗室年节礼物若干,请他们在此守岁,待天亮后宫门开启再回府去。
赵煦离开前唤来蕙罗,命她带赐给赵佶的年节礼物往赵佶宫中居所,吩咐道:“待十哥更衣后,你为他梳好头,请他过来陪兄弟宗亲们说说话。”
蕙罗微觉尴尬,却也无理由拒绝,只得应承下来,前往赵佶宫室。
蕙罗入内时,赵佶已沐浴毕,正躺在寝阁藤榻中小寐。他身着一袭越罗白衣,手搭在所盖的韶州绢被上,长长的广袖随着那藕合色的绢面如水般自藤榻上流曳下来,榻前置有一个青铜博山炉,丝绢状的洁白烟缕自炉顶山峦缝隙中飘逸而出,在融融烛光下袅绕游移,再悄无声息地覆上他柔软双袖,那气息沁人心脾,是纯正清甘的沉水香。
他闭目而眠,一位侍女正坐在他床头枕后为他梳理半湿的长发。见蕙罗进来,侍女忙起身施礼,而赵佶未有丝毫反应,似在熟睡。
蕙罗亦未惊动他,只低声向侍女说明来意,侍女便奉上奁具,请她来为赵佶做梳妆之事,又道:“十大王先前独自饮了些酒,略有几分醉意,沐浴后便睡着了。”
蕙罗点点头,接过篦梳,在藤榻枕后坐下,准备为赵佶梳头。
此时的梳发既是沐浴后的养生方式,也是为促使湿发快干。赵佶依然作沉睡状,面颊酲红,唇若施朱,呼吸犹含浅淡酒香。蕙罗解开香囊,从中取出两枚小花饼搁在赵佶枕边,才开始为他梳理长发。
那花饼名为“玉华醒醉香”,是由牡丹花蕊与荼蘼花瓣制成,先以清酒拌匀,浸润一夜,再捣碎成泥,按为小饼,置于阴凉处晾干,干透后在外抹一层龙脑后储存,以备醒酒时所用。蕙罗今日携带原是为赵煦所备,不料却在此时用上。
赵佶发内无尘,篦梳过处,丝丝现相,那清凉的触感和芳水沐发的余馨缠绕在蕙罗指尖,令她不由心底柔软。他在睡梦中尚微蹙着眉头,睫毛偶尔会有几下颤动,蕙罗动作愈加轻柔,不欲因此惊醒了他。她梳头的手势带有一些对头皮的安抚动作,可能使他感觉舒服,他的睡态逐渐显得安稳,唇际有笑意浮现,侧首睡,脸颊心满意足地蹭了蹭枕头缎面,那模样恬静乖巧如婴孩。
如今眼前的他,是多么纯净、温和,而无害。蕙罗看得怔忡,不知不觉地引手至他脸上,轻轻抚了抚他的额头他的唇。而他竟然于此时伸手,捉住她那手,引到唇边吻了吻,并未睁目,却萦温柔笑意,喃喃唤道:“姐姐…”
蕙罗一惊,深恐被帘外侍女看见,立即缩手。这仓促的举动惊醒了他,他茫然睁眼,怔怔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似乎认出了她。
“哦,妹妹,是你。”他微笑着说。
蕙罗起身行礼,他示意免礼,也不细问她为何在此,依旧对她笑:“继续为我梳头罢,像刚才那样。”
蕙罗从命,又坐下,继续梳发的工作。赵佶闭目,良久无言,片刻后又仰面睁眼注视蕙罗,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她,仿佛并不认得她。
“真奇怪呀,”他忽然浅笑着叹息,“你这么小,明明是个小妹妹,可是现在给我的感觉,又很像我的姐姐…”
蕙罗并不太明白他语意所指,只是莫名地觉得不安,沉默地垂着眼睫,握篦梳的手不自觉地开始颤抖。
“没事的,没事的…”他柔声安慰着她,支身坐了起来,微笑道:“头发也快干了,你来为我梳发髻罢。”
蕙罗答应,开始为他绾发梳髻。少顷,又有人传报说官家赐了夜宵点心。赵佶宣来人入内,却见送点心来的竟是崔小霓。
赵佶笑着朝她一揖:“小霓姐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小霓一哂,敛衽一福,语气冷淡地道:“岂敢。”
赵佶瞥了瞥侍女随后献呈的点心,对小霓道:“些许小事,何必劳烦姐姐亲自去做?唤两个小黄门送来便是。”
小霓冷眼一顾蕙罗,面无表情地道:“官家一向重视大王,怕一般人做事不伶俐,所以大王在宫里梳个头官家也会让典饰来做。这年节新做的点心若交给别人带来,怕也不够稳妥,我便领命多走了这一遭。”
赵佶命人收下点心,含笑请小霓坐,小霓只说“不敢”,坚持站着,也不告退,仍不时打量着为赵佶梳发的蕙罗。
赵佶便与她聊天,问的多是她近日所做的闲事。崔小霓往往以两三字作答,不像是准备多说的样子,赵佶便换了个话题,问道:“适才我的剑舞,小霓姐姐觉得如何?”
小霓轻“哼”一声,道:“程式戏文,你该问你阿滢姐姐;音律曲子,你该问你阿湲姐姐。我既不善文辞又不懂乐理,就算说了也是外行话,你又何必问我!”
“当然要问。”赵佶笑道,“姐姐难道看不出么?我就是想听姐姐与我说话。只要姐姐肯开口,无论外行话还是内行话,我听着都如闻天声,欢喜得很。”
崔小霓眼波一横:“你这些花言巧语拿去跟别人说去,少来哄我!”然而转眸间流光溢彩,已微露笑意。
赵佶追问道:“姐姐快说说,我那剑舞好不好。”
小霓想想,道:“剑是舞得挺好的,戏也演得不错,就是曲子唱段略输十二大王一筹,听着像是中气不足,稍显气虚。”
此时蕙罗已为赵佶绾好发髻,加上了幞头。赵佶自己举手扶稳幞头,然后施施然起身,缓步踱至小霓身侧,半展一折松骨绘扇,含笑低首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崔小霓顿时大窘,先前的从容顷刻间踪影难觅,红着脸深垂首连退数步避开赵佶,腼腆得像个初见生人的小姑娘,踟蹰许久才低声说:“大王尝尝官家赐的点心罢…一会儿还请大王回宣德楼,代官家照料守岁的亲王宗室。”
赵佶展颜笑,命人把小霓送来的点心一一取出,在桌上铺陈开来,又邀小霓与蕙罗入席同品,二女自是推辞,赵佶也不勉强,自己坐下,略取了些尝了尝,又继续与二女闲聊。
片刻后,忽有名福宁殿的小黄门慌慌张张地进来,请小霓速回福宁殿。小霓蹙眉问原因,那小黄门支支吾吾地道:“崔姐姐走后,官家让人传宣皇后过来…”
小霓惊问:“皇后果真来了?”
“没有…”小黄门道:“她没来,但让韩锦儿过来向官家复命,说皇后欠安,不便伺候官家…”
“韩锦儿?”崔小霓问:“她不是被皇后责罚,降为浣衣内人了么?为何如今又让她来复命?”
“我们也奇怪呢…”小黄门吞吞吐吐地说:“看来她被责罚得不轻,手上脖子上都是鞭打的痕迹,脸上也有瘀青…人也憔悴极了,面黄肌瘦的,像大病了一场…官家见了也很吃惊,宣她入内室细问详情…”
“官家听了生气,大发脾气?”崔小霓猜测着问。
小黄门颇显尴尬,语音又低了一成:“官家是把韩锦儿一人留在内室询问…起初官家好像是很生气,大声斥责皇后,后来…后来室内多了些动静,我们听见韩锦儿连声说‘不可’…”
崔小霓与赵佶相视一眼,赵佶了然,代小霓问道:“官家可是要韩锦儿在阁中伺候?”
小黄门颔首称是。
小霓当即转身,疾步朝福宁殿走去。蕙罗忆及赵煦病情,更是大感忧虑,也顾不得向赵佶告退,紧跟着小霓匆匆赶往赵煦寝阁。
(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书及新文更新的问题
《孤城闭》完结篇早已出版,卓越有售。
在我博客连载的古旧首饰系列《妆奁秀》出版合同已签,再写20篇左右会出版,所以目前的写作重点是这个系列。此书装帧印刷应该会比较精致,没拍好的首饰图片也都会重拍。
《御天香》也是肯定会写完及出版的,现在暂时没更新是因为我工作繁重,每天回到家都九点左右了,次日早晨又要去上班,晚上那点时间写《妆奁秀》那样的短文勉强够,但每一节小说我从构思、核实细节到写作通常需要四五个小时,目前晚上的时间不足以支持我长期这样写作,而周末两天我经常需要出去处理平时没时间去做的事,或参与一些正常的社交活动。不过我在考虑调整工作方式,希望写作时间的问题可以在不久的将来解决。
谢谢一直关注我小说和博客的朋友。在此等文的朋友近期不妨光临我博客,看我写我收藏的古旧首饰。

簪伤
福宁殿寝阁前人影憧憧,皆是闻讯聚拢的宫人,一个个面朝禁闭的阁门张望,间或窃窃私语,见小霓走近,立即噤声肃立,朝她欠身,带着询问的神情静待她发号施令。
崔小霓径直走到寝阁门外,伸手欲推门,此际却有赵煦重重一声喘息自室内传出,小霓一怔,手硬生生停滞在空中。
赵煦的喘息声还在继续,韩锦儿压抑过的j□j亦微有入耳,小霓渐渐收回了手,默然伫立。
见她沉默,别人也不敢多言。殿中寂静,门中风月之声也显得格外刺耳,内人们大多满面绯红,朝外别过脸去,宦者们则暗中交换着眼色,偶有几个带窃笑之状,而崔小霓未顾他们,眼睛直直盯着那扇紧闭的门,甚至未曾瞬目。如玉双颊上有红色光影流转,但那源自透过窗棂的烛影摇红,她暗抿双唇,脸色其实是苍白的,蕙罗注意到她垂着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崔姐姐,官家不可…是否应开门进去…”赵煦服药,有不可行房的禁忌,蕙罗深恐赵煦因此出事,于是走至小霓身后,鼓足勇气建议道。
崔小霓徐缓但坚决地摇了摇头。
赵煦喘息渐趋急促,忽然爆发出几声剧烈的咳嗽。蕙罗一惊,上前拉住小霓的手:“崔姐姐,不能让官家…”
小霓冷冷地抽回手,目光仍锁定于门上,须臾,道:“我们不可轻举妄动。”
蕙罗无奈,回首张皇四顾,忽然看见立于不远处的杨日言,遂朝他祈求道:“杨先生…”语声已带哭音。
杨日言了然,快步上前,对小霓道:“事关重大,不如遣几名小黄门速去禀报太后太妃及几位都知,该当如何,请他们定夺。”
小霓不言不语,置若罔闻。
杨日言只当她是默许,回首唤过小黄门,吩咐他们速去开启各殿阁门,通知太后太妃及都知们。小黄门应声领命,转身走至门边时,小霓却回过了头,厉声道:“回来!此刻谁也不许走出福宁殿半步!”
小黄门们一愣,又一个个缩足回来。小霓继而吩咐锁好福宁殿前后大门,杨日言蹙了蹙眉,但也没再多说什么。蕙罗只得再去哀求小霓:“官家尚未痊愈,若此刻不阻止,明日恐有不妥。”
小霓回眸视她,道:“天塌下来,砸不到你。”
话已至此,蕙罗心知她是决意等待。纵然忧心如焚,但毕竟身份不当,且又是个面皮薄的年轻女孩,亦不好自己推门去阻止赵煦荒唐行为。蕙罗唯有退至一侧,暗暗垂泪。
这场尴尬的等待以韩锦儿启门而出才宣告结束。云鬓散乱的韩锦儿一见门外斑驳人群,立时面红耳赤,惶惶然看向崔小霓,双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小霓牵牵唇角,朝锦儿呈出一点笑意,道:“夜深,殿门已锁,姑娘暂且在福宁殿中歇息一晚罢,明日再回去。”
言讫命宫人带锦儿去厢房歇息,这才跟在蕙罗之后进赵煦卧室查看。
赵煦闭目躺在床上,喘息未已,脸上有病态的潮红,间或逸出一声咳嗽。小霓观察片刻,见赵煦未有其他异状,便让内人呈上备好的汤药,请赵煦饮尽,再嘱咐蕙罗为赵煦更衣,如常伺候他就寝,然后欠身请安,带其余内人告退。
蕙罗为赵煦换下汗湿的中衣,触及他身体,但觉他手足冰凉,而无意间手伸至他腿下,发现那里一片湿滑,隐隐意识到那是什么,又是难堪又是害怕,捏着中衣缩回手,不知如何是好。
赵煦这时抬目看了看她,缓缓道:“你的事,只做了一半。”
蕙罗赧然取过洁净中衣,默默为赵煦换上。
赵煦四肢无力,像是疲惫之极,更衣后即沉沉睡去。蕙罗守候半晌,见他状甚安宁,才欲出门,而此刻赵煦忽然胸下一涌,猛地侧首,适才喝下的汤药尽数喷出,濡湿了大片床沿。
“去隆祐宫,禀报皇太后。”闻讯后的崔小霓发出了第一个指令。
待向太后来到福宁殿,已将近五更。见赵煦上吐下泻,跟上次症状一样,太后当即命太医院众医官速来视诊,又让人去通知太妃、皇后和众都知,然后让小霓随其入内室细问详情。
朱太妃与刘皇后相继赶到。见赵煦此状,太妃气急交加,握着儿子手哭了片刻,又睁着一双泪眼出来,厉声喝道:“崔小霓呢?”
崔小霓从太后身后移步出来,正要施礼,朱太妃已从发上拔下一股金簪,朝崔小霓猛甩过去。小霓猝不及防,金簪刺中她额角,一道血痕便蜿蜒着沿她左颊滑了下来。
“你是死人么?”朱太妃怒斥,“官家意气行事,你为何不阻止?”
小霓跪下,也不拭脸上血迹,低首看着滴落在地上的血珠,很镇静地答道:“官家命奴婢去给十大王送点心,回来时官家已带韩锦儿入寝阁。若此时撞入,一则怕触怒龙颜,二则也担心官家受惊,龙体亦因此受损,故不敢轻举妄动。”
朱太妃继续斥问:“你明知道他此刻不可近女色,仍任其召幸宫人,是何居心?见事已至此,不但不阻止,还命中官紧锁殿门,不及时禀告太后太妃,如此封锁消息,意欲何为?”
小霓道:“已过午夜,宫中诸殿按律理应锁门,若此刻忽遣人开锁四处传报,人马喧嚣,恐让人误以为宫中有变,传出流言。”
“你这贱人还想狡辩!你道我不知?你跟十哥…”朱太妃怒指小霓,还欲斥骂,但这回“十哥”二字甫出,向太后便扬声制止:“太妃!”
太妃垂手,忿然转顾太后。太后和缓了面色,拈着佛珠道:“小霓这番顾虑并非全无道理。一旦入夜,宫中诸门不可擅开。何况今日宣德楼上有宗室守岁,若宫中喧哗,轻则将此事传为笑柄,有损官家清誉,重则有人因此起意,借故生事,影响家国社稷。她知道严禁走漏消息,是懂事的。”
太妃冷笑,看着太后似有话说,太后淡然迎上她目光,不怒自威。少顷,太妃终于先掉过头去,对小霓道:“此番官家若龙体痊和便罢了,若有何事,我定不饶你!”
小霓静默不语。太妃又问:“韩锦儿呢?”
小霓道:“她在厢房歇息。”
太妃朝阁中黄门命道:“把她给我拖过来!”
“不必。”太后开口道,“韩锦儿纵有不是,但官家有令,她也不便违抗。且勿施刑,先把她拘禁于j□j,待圣躬平宁再作打算。”
顿了顿,太后又道:“她怎会前来面见官家,引得官家起意,倒是有些蹊跷。”
此时皇后刘清菁刚从赵煦寝阁掩泪而出,听见此言,立即嘤嘤泣道:“娘娘明鉴,新妇谨承娘娘教诲,不敢有违。昨晚官家命人传宣新妇,新妇自然不敢领命,若让黄门直接回复,怕官家以为新妇骄横,刻意抗拒圣意。欲细说新妇苦心,但此间涉及闺阁事,亦不便对黄门说,故而要觅一位阁中内人传话。新妇也知官家违和,不可此时动兴,须寻一位面目粗陋者前往。昔日官家说我阁中内人丑陋,看着碍眼,另选了一批好颜色者来为我做事。而今传话,新妇不敢找那些狐媚子,想来想去,也只有韩锦儿这浣衣内人容颜最次。原以为她面黄肌瘦的,官家必看不上,她却不知说了些什么,竟让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