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自称是帝姬,甄采不敢怠慢,又想证实她的身份,便约了韩世清一同勘问。二人为此慎重地穿上了朝服,将她请出,隔帘询问。她自述从金国逃出,半路被刘忠掠去的经历,面对二人询问,她毫不紧张,从容答来,无懈可击,最后在甄采引导下她又说了一些汴京宫中旧事,连带着宫中妃嫔、皇子、帝姬名号及相互间的关系都说得明白无误。

问罢二人出来,对守在外间的高世荣说:“些微琐事她都说得这般清楚,想来应该是真的了。”

高世荣浅笑不语。他早在心里认定了她是真的帝姬。她起身表明身份的那一瞬神色气度何等脱俗,即便是身着布裙,处境落魄,但她那不容置疑的高贵却依然附于她平舒的眉间、轻抿的唇角,所以他从不怀疑她所说内容的真实性。

甄采与韩世清忙遣人将此事上奏赵构,赵构立即下令命他们将柔福送往越州暂住,并派见过柔福的内侍首领冯益和宗妇吴心儿去验视。二人回报肯定是柔福帝姬后,赵构遂命人赶制云凤肩舆并相关仪仗和长公主服饰,选了吉日,遣二十名宫女及三千禁兵前往驿馆迎帝姬入宫。

高世荣一路护送柔福至越州,但因柔福身份关系,要再见她已是十分不易,至多只能隔帘相望。他在柔福入宫前两天受封为永州防御使,并须即刻启程前往湖南领兵,因此不能像甄采那样继续送她入宫。启程之前,他终于在驿馆的后院内再次见到了柔福。

他本来只是想去她厅外远远地向她道别,没想到她此刻独自立于院内。那时是傍晚,艳红的流霞燃烧在天际,而她则穿着一袭绯红的衣裙,质地轻盈,衣袂映着霞光在晚风中飘舞,那醉人的红色和那纤弱的身影忽然令他想起了一种叫虞美人的草本的花。

“帝姬。”他在她身后,很拘谨地唤。

她悠悠一回头,淡淡地看他,不发一言。

她的脸色异常苍白,像他初见她时一样,映着红衣更是如此,让他们这几月的悉心照料显得毫无作用,但他却不认为世间还有比这更美的容颜。

“帝姬,”他有些艰难地说:“我要走了。皇上任我为永州防御使,并要我即刻前往永州平寇。”

“那又怎样?”她像是很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跟她说这些。

他颇失望:“我是来向帝姬道别的。”

她点点头:“哦,知道了。你走罢。”

她甚至不说一路顺风之类的套话。

高世荣向她行了一礼,转身欲走,迈了几步毕竟又转回头,对她道:“帝姬,我叫高世荣。”

虽护卫在她身侧好几月,但她从来没问过他任何问题,也没开口唤过他,所以他并不确定她是否知道他的名字。

她微微笑笑:“好,你叫高世荣。”

她对他笑了。像是得到莫大的奖赏,他亦欣然一笑,然后带着满心喜悦启程赶赴永州。从此,那流霞下的艳红虞美人和她最后那缕恬淡的微笑定格在他记忆里,化作了他积极领军破敌、为国建功的一大动力,他亦由此认定,这个与他偶遇于凡尘中的帝姬将是他毕生的理想。

第三章 驸马高世荣·蒹葭苍苍 第三节 女诫

高世荣的求婚自然成了宫中女子有兴致讨论的一大新鲜事,连一向与柔福不睦的潘贤妃都满脸笑意地向她极力夸赞这位驸马候选者:“这位高公子出身名门,家世与人品都不错,年纪轻轻就已官至防御使,前途无量啊,与公主倒也很是般配呢。”

张婕妤笑着打断她:“姐姐这话也不全对。公主是神仙般的美人,就算是一等一的人物也未必能相配,官家就是怕委屈了公主,舍不得随意将她下降给普通臣下,所以才把公主留到现在。若论朝中臣子的人品、风度与官爵,应属张浚最佳,可惜张大人早已婚配。除了他,条件上佳而又尚未娶妻的年轻臣子,似乎就只有这位高防御使了…听说公主当初归来,曾由他护送过?可见公主与他是有缘的,而他一直独身不娶,或许就是为等公主,若非对公主情深意切,今日岂敢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向公主求婚?虽说公主下降给他仍是有些委屈,但他日后必会珍爱公主一生一世,也称得上是一段良缘呀。”

柔福听人谈论她的婚姻大事,毫不像一般女子那样忙不迭地面露娇羞之色,漠然看了看潘贤妃与张婕妤,一时也没与她们答话,只把目光移到婴茀脸上:“婴茀,你觉得呢?”

婴茀低首微笑道:“该说的两位姐姐都说了,我口拙,讲不出什么更多的意见,只是觉得…高公子今日球打得真好,举止潇洒,气宇轩昂,像极了当年出使金营归来,策马入艮岳的官家。”

柔福凝视她良久,唇角忽地上挑,拉出道冷冷的月弧:“拿臣子跟官家比,似乎有点欠妥。”

婴茀脸色大变,忙颔首道:“公主见谅,是婴茀失言了!”

柔福没再理她,起身回宫,掷下一句话给几位面面相觑的妃嫔:“要道贺也不是在现在,九哥还没答应呢,你们倒先乐起来了。”

赵构这日打了场击鞠赛,又在晚宴上与群臣多饮了些酒,到了夜间觉得有点累,便通知内侍今夜不再去御书阁批阅奏折,早早回到寝宫休息。然而高世荣求婚的情景频频浮上心头,想想不觉又是一阵浮躁气闷,最后叹了叹气,还是决定再回书阁坐坐。

走到书阁门前,见门内有灯光,两名内侍守在门前,见了他立即下拜请安,然后朝书阁内喊了声:“官家驾到!”

赵构蹙眉问:“里面有人?”

内侍躬身答说:“福国长公主在里面看书。”

赵构点点头,然后迈步进去。依稀想起她以前曾请他允许她去书阁找书看。

柔福立在房中,待他进来后朝他一福,他伸手挽住,说:“私下不必这么多礼的。”

她颔首答应了一声,低眉敛目,郁郁寡欢的样子,手上一卷书,是寻常的《楚辞》。

他接过书看看,略笑了一笑,问:“瑗瑗爱读《楚辞》?是了,所以婴茀的名字都出自这里。”未听见她应声,转首一看,温言问她:“怎么?谁惹你不高兴了?”

她黯然泪垂:“我不要嫁给高世荣!”

梨花带雨的模样当真我见犹怜,他忍不住轻轻叹息,引袖为她拭泪:“我又没答应他。”

她轻颦浅蹙,脸上泪痕虽被他拭去,却还有细细一层水珠萦在双睫之上。“九哥,”她对他说:“我一生不嫁好不好?”

他何尝不想如此,但此事终有许多无奈之处。他的微笑有点苦涩的意味:“你大了,终究是要出阁的,九哥并无理由留你一辈子。”

她仰首看他,星眸幽亮,脸上满是恳求的神色:“我要一直留在九哥身边。今晚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等九哥,告诉九哥这句话。”

他一怔,问:“内侍没告诉你我说过今晚不来?”

“他们说了。”她答:“但我就是知道你会来…我们心有灵犀。”

我们心有灵犀。这话像阳春和风,吹得他心头一暖,刹那间只觉一切都可看淡,什么都无所谓,任他闲言满天又何妨,留她在身边,他的生命才有归于完美的机会。

“好。”他脱口而出:“去他的高世荣,去他的驸马都尉!我不会把你嫁给别人。”

柔福嫣然一笑,伸出双臂搂住了他的腰,轻轻依偎着他。

想起守在门外的内侍,赵构对她的亲密举动颇感不安,虽然内侍背对他们,未经他召唤亦不会转头过来。

他抓住柔福的双腕,将她微微拉开,轻声说:“不要这样…”

忽地透过她的丝质衣袖,觉察到她左手的袖中有一纸质物,像是呈长方形,软硬厚薄是他非常熟悉的。

他的笑容当即隐去,把住她左手,径直伸手到她袖中取出了那册文书。

果然不出所料,是一份奏折,展开一看,发现是秦桧今日呈交的上疏。

霎时明白了许多事。想必她经常借看书之名到他书阁来翻阅朝臣呈上的上疏和一些文件资料,所以她很清楚朝中之事和他的施政方略。今日应该也是如此,听说他不来书阁了便前来偷看上疏,见他突然出现,便把手中的上疏塞进袖里,然后随手抓了册《楚辞》以掩饰。可恨的是,居然还骗他说是特意等他,说他们心有灵犀…

心有灵犀!他在心底冰冷地笑:刚才竟还为她这纯粹的谎言心动,却没想到她一直把自己当作可以随意欺骗的猎物。

回过神来,发现柔福正在怯怯地看他,嗫嚅着唤他:“九哥…”

他没有像她预料的那样朝她摆出震怒的脸色,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臣子写的这些东西很乏味的,不太适合瑗瑗看。”把上疏抛回御案,然后走至书架边,取了一册班昭的《女诫》递给她:“女儿家,应多看看这种书。”

柔福不敢多说,乖乖地接过《女诫》,垂首不语。

“不早了,你回去罢。”他语气很硬,分明是命令的口吻。

她点头,又福了一福,然后启步回宫。

赵构待她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中,抑制着的怒气才终于爆发,几步走回御案前,猛地一拂,其上所有文具文书轰然跌落满地。

内侍大惊失色地跑来跪下:“官家息怒…”

赵构怒视他们一眼,道:“叫几名御营禁兵过来。”

待禁兵赶到后,赵构一指两名内侍,对禁兵命令道:“把他们各杖责四十,然后赶出宫去,永不再用!”

内侍闻言哭求:“奴才们做错了什么?难道是让公主进书阁不对么?但官家是答应过公主,亲口允许她进来看书的呀!”

不错,他是答应过,但那时柔福似是不经意地提起这事,他也就随口答应了,却没想到她这般有心机,把这当作窥探朝政的机会。而内侍知情不报,罪不可恕。

他并不答内侍的问题,只决然挥手,命禁兵把他们拖出去。随即倚坐在龙椅中,仰首闭目,头和心都在隐隐作痛。

处罚完内侍后,禁兵回来复命,再问他还有何吩咐。他抬目朝柔福居住的绛萼宫的方向看了看,道:“即日起,你们守于福国长公主的绛萼宫前,未得朕旨意,不得放她出宫。”

第三章 驸马高世荣·蒹葭苍苍 第四节 赐婚

离开书阁后,赵构前往婴茀宫中。婴茀见他微锁双眉,隐有怒色,便上前扶他坐下,轻言软语地说:“官家可是听见了什么闲言闲语?不过是宫人无聊之下胡乱猜度的瞎话,官家何必如此介意。”

赵构闻言睁目道:“闲言闲语?宫中又有人在传谣言?怎么说的?”

“官家没听说?”婴茀先诧异地反问,随即忙掩饰说:“没什么,几句话而已,臣妾也听得不真切。”

赵构疑心愈甚,不断追问,婴茀面露难色,捻着裙带踌躇了半晌才缓缓说:“高防御使年轻有为,家世人品都很好,又公开向公主求婚,可见是思慕公主已久的。也许是嫉妒公主有望结此良缘,宫中几位侍女便说了些不敬的话…”

说到这里停下来,迟疑地看了看赵构。赵构盯着她,命道:“说下去。”

婴茀垂首继续说:“她们说…高防御使若以前与公主没有过多接触,断不敢贸然当众求婚…公主当初是由高防御使护送回来的,想必他们一路上…由此情根深种,两心相映,私订终身也未可知…”

“一派胡言!”赵构拍案大怒:“是哪宫的侍女说的?”

“官家息怒。”婴茀立即跪下恳求道:“具体是谁说的请官家不要追究了。她们只是见公主内有官家照顾,外有高防御使恋慕,难免就有了些拈酸心理,说出话来不中听,其实也无什么恶意。”

赵构道:“事关公主名节,岂能任由她们胡说!”

婴茀叩首一拜,再说:“她们是在猜测官家会否同意把公主下降给高防御使时才说这话的,若非觉得高防御使与公主郎才女貌、十分相衬也不会这样说。她们是哪宫的人不应细究,一则本是下人说的闲话,未必与宫中主子有关,官家若追查,她们因此被连累,婴茀实在于心不安;二则若大动干戈地追查处罚,势必又有人说官家此举是欲掩盖此事,说不定谣言反倒越会被他们当成真的来传了。”

赵构心下一沉吟,伸手将婴茀扶起,又问她:“宫中人都在猜测朕是否会答应高防御使向公主的求婚?”

“是。”婴茀颔首,然后微笑道:“潘姐姐和张姐姐还为此打了个赌。”

“她们怎么赌?”赵构问。

婴茀答说:“潘姐姐说高防御使人才出众,如此年轻又无妻室,朝中实难再找第二个这样合适的驸马人选,所以官家必会答应他的求婚。张姐姐则不同意,说官家这般疼爱妹妹,多留一天是一天,必不会这么快就将她嫁出去。两人争执不下,就各拔了一支金钗为赌注,等着看官家如何决断。”

“张婕妤…”赵构顿时想起了那天从她宫院方向传来的歌声,脸色便微微一沉:“她是这么说的?”

婴茀称是。赵构冷眼上下一打量她,再问:“那你呢?你没跟她们一起打赌?”

“臣妾一向运气不好,”婴茀浅浅一笑:“逢赌必输,若是与两位姐姐一起赌,押哪边都不合适,都等于是害了那位跟臣妾一起下注的姐姐,所以还是不赌为好。”

“那咱们不说赌注。”赵构淡然问她:“只论你自己的看法。你觉得潘贤妃与张婕妤谁的话更有道理?”

婴茀先是推辞说“臣妾不敢妄作评论”,赵构反复再问,她才想了想,道:“潘姐姐说高防御使的那些话都很在理,并无夸大,但是否同意他的求婚官家自有道理,我们后宫之人不应随意猜测…而张姐姐的话臣妾觉得值得商榷。官家虽爱惜公主,但怎会不顾公主终身大事,不主动为她择驸马,‘多留一天是一天’?张姐姐把官家想得忒也情长了,官家是行大事的人,行事决策必会冷静地权衡利弊,岂会为了难舍亲情而误了公主终身?”

赵构听后久久不语,目光就此锁定在婴茀的脸上。婴茀被他瞧得颇不自在,不禁以手抚了抚右颊,轻声问:“官家,臣妾又说错话了么?”

赵构这才移开视线,略一笑,道:“怎么会?你从来没说错过什么。”

三日后,赵构下诏:降皇妹福国长公主予永州防御使高世荣。

在被禁足的三日内,柔福居于自己宫中倒也不哭不闹,只独自看书弹筝,默默度日,但一接到为她指婚的诏书当即便怒了,猛地把诏书扔在地上,然后不管不顾地冲出宫去找赵构。守在宫外的禁兵见状欲上前去拦,不想她扬手亮出一刃匕首,怒道:“谁敢上前我就自尽于此!”禁兵便不敢轻举妄动,她继续前行,知道此时赵构必待在书阁里,便径直朝那里走去。禁兵与一干宫女内侍均被她的举动吓得不轻,怕她闹出什么事端,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走至书阁门前,两名内侍一见之下也大惊失色,忙赶上去拦住她,柔福便忿忿地怒斥他们。正在相持间,忽闻里面传出赵构沉着的声音:“让她进来。”

柔福开门进去。赵构正在书阁写字,依然意态从容地牵袖挥毫,并不抬头看她。

“我不嫁他!”柔福咬唇恨恨地说。

赵构静静写完这幅字,然后搁笔,走过来,轻托她的下巴,引她看自己。

“嫁与不嫁不是你可以决定的。”他云淡风轻地说。

他的双眸幽深,探不见底的深邃,间或射出清冷的光。他双唇有坚毅的线条,此刻尤其分明。接触柔福肌肤的指尖冰凉,使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柔福握匕首的手便垂了下来,忽地悲从心起,黯然凝咽道:“九哥,你不要我了。”

赵构低叹一声,轻轻自她手中取下匕首抛在一边,和言道:“瑗瑗,九哥说过,无理由留你一辈子的。”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快答应高世荣的求婚?”

“他是个合适的人选。”

“怎见得合适?”

“他爱你,会容忍你、珍视你。”

“你肯定?”

“我肯定。”

“好,”柔福点头道:“让我先见见他,有些话我必须问清楚,否则我宁死也不嫁。”

片刻的沉默之后,赵构答应了她这个最后的要求。

第三章 驸马高世荣·蒹葭苍苍 第五节 纱幕

思慕许久的人此刻就在薄薄的两重帘幕之后。

这个事实令高世荣感到喜悦。透过竹帘的间隙和纱幕的烟障,可以隐约窥见她的身影。她端雅地坐在朱漆藤椅中,离他不过数步之遥。她对向她行礼的他说“免礼”,依然是他记忆中明净悦耳的声音。

终于离她越来越近了。他想,或许下次再见她时,连这数步距离也将不复存在。

于是不知不觉间,他的微笑牵动了唇角。

“你为何要向我求婚?”纱幕后的柔福淡淡发问。

高世荣一怔,似有千言万语欲述,却又觉无一句能准确明晰地形容他的所有心情。她是他的目标,他的理想,和他憧憬的华美梦境,这些话他无法以言辞表达,而她想必也不会明白。

最后他微垂双目,选用套话来回答她的问题:“公主容止端雅,娴良淑德…”

“我并非如你想象的那么美。”他尚未说完,柔福便很无耐心地打断他:“有些话我要先与你说清楚,倘若你觉得有任何一点不可接受,现在后悔还未迟,你可以去向我九哥提出退婚。”

高世荣想亦不想便道:“得尚公主是世荣之福,岂会轻言‘退婚’二字?”

“听我说完。”柔福漠然道:“我南归之前的经历你并不知晓,你可以保证一辈子不闻不问不介意么?”

她是指她在金国的屈辱经历,暗示她已非完璧。高世荣略有些黯然。这其实也是他反复想过千万次的事,无法不引以为憾。但是这点缺憾毕竟不能与他对她的感情相较,世事并不总是完美圆满,他想他可以做到不计较,像她说的那样“不闻不问不介意”。

他回答:“是,我保证。过去的事…并不是公主的错。”

“我说是我的错了么?”她即刻冰冷地反问。

他一惊,忙道歉说:“世荣措辞不当,公主见谅!”不认为她言辞尖刻,心下倒有些懊恼,觉得是自己失言触到她痛处,伤到了她。

她停了停,再继续说:“我可未必娴良淑德,常有发脾气使性子的时候,你会容忍么?”

高世荣微笑答道:“公主是皇女帝姬,一向尊荣矜贵,性情自然要比别的女子略强些。世荣以后自会用心与公主相处,凡事皆顺公主之意,不会让公主感到任何不满或不快。”

柔福追问:“你保证会处处尊重我的意见,不会做我不允许你做的事,而你也不会强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

高世荣明确称是。

“最后一点,”柔福又说:“我见你也是个屡入沙场为国建功的有志男儿,想必也有自己的远大抱负,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你若娶了我,虽能以驸马都尉的身份享有半生富贵、一世尊荣,但再想获得晋升的机会,掌握更多兵权,为将为帅领军御敌可就难了。”

“为什么?”高世荣不解,自己想了想,问道:“是皇上不授实权予姻亲外戚么?”

纱幕后的柔福浅浅一笑,说:“你可以这么理解。”

高世荣一时缄默不语。柔福略等一会儿,再问:“怎样,你还愿意娶我么?”

高世荣深吸一气,抬头,坚定地说:“为了公主,抛弃一切功名利禄又何妨。”

“那好罢,”柔福淡淡的语调听不出任何喜怒之情,像是陈述一桩交易的结果:“我嫁给你,带给你驸马都尉的头衔和随之而来的富贵荣华,而你要付出的代价是放弃你中兴之将的前途,尊重我,忠于我。这些你都答应了,记下了?”

她异常冷静的语气令高世荣有些诧异,隐隐觉得自己应该仔细琢磨一下她的话。此刻却有风掠过,缓缓扬起那一层意在隔离的纱幕,像是薄雾散去,未垂及地的竹帘下方分明现出她那质地轻柔的罗裙。依然是华丽的艳红,长长地曳地,附在光洁的云石地板上横于一侧,有流霞的姿态。垂于膝下的对襟大袖边口绣有精致的花纹,一幅纱罗披帛顺势流下,透明,却泛着浅淡的金银色泽。

似被这奇异的景象灼伤,高世荣忍不住瞬目,再度睁开时纱幕已静垂如常,而刚才在思索什么却再也想不起。

“公主在问你话呢。”一旁的侍女善意提醒。

他仓促地点头,答了声“是”,以掩饰自己刚才的失神。

这门婚事就此定下,赵构决定让他们半年后完婚,吉日也早早选好了。柔福不再反对,只是忽然沉静了许多,像刚回来时那样,很少见她再露笑颜。赵构看在眼里也颇不好受,取消了对她的禁足令,她却甚少主动出宫,倒是婴茀常来拉她出去散心。

赵构曾在一年前派管理宫廷宗族事务的赵令畴于太祖后代、“伯”字行中访求宗室子,以选入宫中养育。当时太祖“伯”字行的后代已达一千六百四十五人之多,赵令畴花了近一年时间精挑细选,终于选出了十个七岁以下资质不俗的孩子,将他们的详细资料呈报给赵构看。赵构阅后御笔一勾,挑了两个生辰与自己薨逝的亲生子元懿太子赵旉最为接近的两个孩子,命赵令畴带他们入宫,由自己亲自挑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