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红豆握住郑川药的手,抱愧地咬住嘴唇,“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姐姐大恩大德,妹妹今生没齿不忘,来生结草衔环也要报答姐姐的恩情。”
“多大点事?值当这样?”郑川药随意又洒脱地一笑,“不是我小瞧妹妹,五两银子而已,对咱们这些缙绅之家来说,算个什么?不是我卖弄,咱们杏花巷里四家小姊妹们聚在一处做针线,一时想起来叫小厮上街去买个点心,也要使上一二两银子呢,委实不值个什么。”
“那么,我就却之不恭了。只是,姐姐几时……”这话难以启齿,红豆又垂下眼眸。
“我知道你着急,等住咱们吃饭时,我叫篆儿回家取去。”郑川药拉起红豆,又劝她,“赶紧地洗了脸吧,别挂着个幌子在脸上,叫人家瞧了笑话。”
红豆点了点头,洗了脸,又坐在梳妆台前,郑川药一味地劝她多上胭脂,甚至接了她的胭脂匣子,亲自替她上妆。
红豆早猜中了她的心思,扭捏着催郑川药快去取钱,一等郑川药出去,便把脸上吓人的两坨胭脂擦去。
榆钱又过来催促,红豆披上一件石青色的细毛斗篷,出了抱厦房,只见外面又纷纷扬扬地飞起鹅毛大雪。
她伸手接了一下,感受着雪片从指缝间擦过的凉意,就和榆钱顺着回廊向前面走。
遥遥地听见一个女子婉转地唱着小曲,走到厅上,便见邹氏、蔺氏坐在主位,邹氏左手边,坐着一位梳了高髻、穿着大红袍子的妇人。
这妇人一见红豆进来,便用宛若和风细雨的笑迎她。
坐在蔺氏右手边的两位妇人,彼此做了个眼色,争先恐后地夸赞道:“这就是二姑娘,果然是个天上有,地上无的。难怪那姓宋的腆着脸过来骗,就是我们,也想明火执仗地把人抢了去!”
“可不是嘛,瞧她这模样、气质,呵,咱们阿梧可算找到对手了!”
赵二太太微笑着招手,“阿梧也配和人家比?二姑娘,你来,坐在我旁边。”
又是这莫名的亲昵态度,红豆又不傻,怎会猜不到这其中的缘由?她落落大方地行了个万福,向前走了两步。
乔茵茵、乔莹莹姊妹两个咯咯地笑得花枝乱颤,一左一右挟了红豆的臂膀,乔茵茵说:“婶娘,抱歉得很,我们先把红豆定下来了。”
乔莹莹笑:“红豆,快来,我们正合计着怎么把阿梧催回来,咱们趁着这梅好雪,起一个诗社,也学了人家来个附庸风雅。”
“你们呀!”赵二太太好脾气地摇了摇头,又给邹氏、蔺氏敬酒,忽地扭头对一群七个女孩子说,“你们要请阿梧回来?不用着急,她十八那天一准回来。”
“十八?那天不行,康国公府大太太的华诞呢。”蔺氏咕哝一声,赵、郑、乔三家的太太一直吹捧邹氏,冷落她。她早憋了一肚子的怨气。
邹氏点了点头,“也是,人家要认咱们姑娘做干女儿,连见面礼都送来了,不去,实在不像话。”
赵二太太柳眉一挑:什么意思?她特地说十八,就是不想李家人去康国公府,这李家人是听不懂她的话,还是想左右逢源?


021

赵二太太以为靖国公府、康国公府的恩怨,人尽皆知。更何况,两拨人今天在李家都打起来了,蔺氏、邹氏两妯娌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然而,蔺氏一直安慰着妙莲,不敢离开倒座房半步;邹氏哭得死去活来,只恐女儿出事,哪有闲情管旁的?虽觉得裴玄家的、蒋丰年家的有些胡别苗头,但也没有多余的想法。
此时,蔺氏觉得受到康国公府的邀请,是一桩十分有体面的事;邹氏以为,今天多亏了康国公府的襄助,不能不知恩图报,二人都认定十八那天,一定要去康国公府走一遭。
既然是体面的事,蔺氏不由地炫耀说:“赵二太太,十八是康国公府大太太的华诞,你不去吗?我们还想跟着你一起去呢。”
赵二太太喉咙一哽,微笑说:“我家和他家没什么来往……李二太太,你当真要去杜家吗?”
“人家邀请了,咱不去不是叫人说咱们拿架子,不懂人情世故么?”蔺氏自负人情练达、老于世故,抢着替邹氏作答。
赵二太太说:“李二太太,你可要三思呀!你当杜家是好心吗?他们是存心要把你们架在火炉子上烤呢。”
“我怎么听不明白?”邹氏一头雾水。
装糊涂呢?赵二太太就不信邹氏、蔺氏不知情,郑家太太打圆场说:“别提这些让人头疼的事了,两位太太、四位姑娘今儿个被吓得不轻!大家说些轻松的事吧。”
乔太太忽地说:“我听说,咱们阿梧的事定下来了?”
“哪有那回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别胡说。”赵二太太似嗔似喜地说了一句。
郑太太笑了,也嗔道:“茵茵她娘,你真糊涂,当着孩子们的面说这事干什么?平白臊了她们。不过说起儿女亲事,还该小心谨慎着,毕竟是孩子一辈子的事呢。”
“正是,媒婆子嘴里说得天花乱坠,都不如‘知根知底’四个字。”乔太太笑看向邹氏,“二太太,有道是吃一堑长一智,你也别把今天的事太放在心上,只当是长了个教训吧。这女婿呀,还是要耐下心来慢慢地找。瞧你家三个姑娘这般品貌,你这辈子的清福,享不完呢。”
邹氏叹了一声,“以后再也不叫那些虔婆子进门了!乔家太太说得对,千好万好,都不如知根知底。”
赵二太太原想叫乔太太、郑太太帮腔,定下赵、李两家的亲事。不料乔、郑两位竟抢先说出这一席话来,倒不好再开口提儿女亲事了。心里泄气着,又和悦地邹氏闲话家常。
一群人直说笑到二更天,因瞧风雪越发的大了,赵二太太要起身告辞,乔太太、郑太太也紧跟着站起来。
邹氏、蔺氏忙带着自家的女孩子们,把这三家人送到大门首。
郑川药偷偷地塞给红豆一个荷包,红豆袖了,目送三家人各自归去,遥遥地瞧见荣喜搀扶着李正白,父子两个踉踉跄跄地走来。
走得近了,李正白喷着酒气,志得意满地说:“二姑娘,大喜呀!”
蔺氏杀鸡抹脖子地使眼色,瞧李正白眼神直愣愣的,俨然没明白她的意思,便走去一巴掌拍在李正白后背上,“去哪游魂撞尸了?白日里找你一天也没找到人!这早晚,灌了一肚子猫尿回来,不安生地回房挺尸,又乱嚷什么?”
李正白酒气上来,攥着拳头,咬牙发狠地说:“你这婆娘,跟谁大呼小叫呢?”
荣喜赶紧地劝:“爹,娘,都少说一句吧!今儿个我们遇上一群人,人家知道二叔中举了,请我们去来凤楼里吃酒呢!”
“又去来凤楼吃花酒?”蔺氏闻见李正白身上随着寒风飘逸出来的胭脂味,恨得咬牙。
邹氏心里留下一个疑影,也不管拈酸吃醋的蔺氏,单问李正白,“大哥怎么知道红豆有喜事?”
“我——”李正白打了个酒嗝,酒醒了一小半,虽脚下不住趔趄,好歹管住了自己那张嘴。
蔺氏笑道:“他胡说的,弟妹,你理会他做什么?——还不回去挺尸!”接过李正白,就领着他向倒座房走。
疑影越来越大,邹氏再一想白日里邹氏的作为,登时料定今天的这场横祸,就是李正白、邹氏两口子招惹进来的。她不咸不淡地说:“大哥,明儿个一早,去城西猫儿巷里找咱亲家,叫亲家送十斤猪板油、十斤瘦肉来。眼瞅着过年了,咱也该准备起来了。”
李正白的脚在雪地上刺溜地滑了一下,大着舌头说:“弟妹……咱在猫儿巷里有什么亲家?你别胡说!”
蔺氏伸手在李正白肋下使劲地掐了一圈,李正白心里一晃,装着醉糊涂了,含含糊糊地嚷了几句谁都听不清的话,便被荣喜、蔺氏一左一右地搀扶着进了抱厦房。
到了房里,李正白灌了半碗凉茶,瓮声瓮气地说:“怎么,事没成?”一眼瞥见妙莲身后站着一个瘦长脸面的清秀丫鬟,瞧她细弯弯的眉眼、瘦挺挺的鼻子,小小的一抿菱形嘴,虽不十分美貌,也有七八分的动人之处。
“不但事没成,还翻了天!”蔺氏正嫌恶李正白身上的脂粉香气,见他直勾勾地看柳丝,一张脸立时耷拉下来,“这是人家送给妙莲的丫鬟,等过两天,就叫她陪着妙莲嫁到钱家去。”
“钱家——”
“你别急,等会子我一五一十地跟你说。”蔺氏下巴一点,柳丝忙向前给李正白磕头,随后跟着荣喜、妙莲退出这屋子。
蔺氏伸手去摸李正白的荷包,见荷包空荡荡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恶声恶气地就把白日里的事说给李正白听。
李正白唬得魂飞魄散,砰地把茶碗磕在桌上,“你是个死人吗?就不知道拦着点?平白无故的,怎么就得罪了靖国公府?”
“……还拦呢,妙莲都要吊死了!不过,我瞧靖国公府和气得很,送了许多的礼物来赔罪。”
“你妇道人家,懂个什么?”李正白恨不得掐死邹氏,“譬如说,一个王孙贵胄,走到大街上看一个叫花子不顺眼,抬脚踹了叫花子一下。虽说碍着人言可畏,道了歉。可那叫花子怎么敢当呢?挨了一脚不要紧,可弄脏了人家的鞋,这可就要命了!嗳,要是我在,绝对不会让姓邹的混账婆娘这样得罪人!据我看,我二弟的前途,多半要毁在她手上了。”
蔺氏冷笑道:“少放那马后炮!你嫌人家毁了你二弟前程,人家还怪你多事,往家里招灾惹祸呢——姓邹的什么都知道了!”
“她知道咱们和扈婆子的事?”李正白努力地张开惺忪的眼皮。
“可不是么!”蔺氏叹了一声,原就和邹氏有隔阂,如今,那隔阂更深了,“你明儿个,就去城西叫钱家赶紧把日子定下来,把妙莲接过去。她今天闹了那么一场,再不赶紧把人嫁过去,不定要叫人怎样笑话呢。”
“人家笑话两句怕什么?和个杀猪的结亲家,更惹人笑话呢!”李正白仍是瞧不上猪老钱。
蔺氏说:“拢共就那么一个女孩子,你真想逼死她?”
“……便宜那个姓钱的了!也不用我去找他,你等两天再瞧,那姓钱的一准会来求咱们呢。咱是女家,不能不矜持点。”
“你背着姓邹的,问一问你二弟,妙莲出嫁,他给多少嫁妆。”
“放心,少不了咱妙莲的。”李正白笃定着,忽地说,“人家都想瞻仰咱二弟的文章,荣喜?荣喜?”
已经准备睡下的荣喜,忙披着衣裳,醉眼朦胧地走来。
“去,把你二叔的文章,挑一篇好的拿来。趁着我现在还记得,你现在就去。”
“爹一点也不疼儿子,雪下得那么大——”
“小兔崽子!哪那么多废话?下次还想不想跟着我出门了?”
“去就去!”来凤楼的纸醉金迷,迷住了荣喜的眼睛,闭上眼睛,熏熏然间,他仿佛还置身在暖玉温香之间。他脚步虚浮着,就向花园里走。
蔺氏说:“无故叫他去拿什么文章,翻乱了他二叔的字纸,又挨他二叔骂。”
“你不懂!”
“就你懂!”蔺氏把李正白摁在椅子上,拿着热帕子使劲地搓他的脸颊,恨不得把李正白脸上最惹她嫌弃的一张嘴给擦 掉。
李正白推开蔺氏的热帕子,死里逃生地大喘气,“说你不懂,你还逞能。我是替二弟造势去的!把二弟的锦绣文章拿出去,呵,不用二弟出贽见,自有名仕宿儒递帖子来见咱二弟!”酒气涌上来,不禁自怜自叹,“你瞧,我为二弟绞尽脑汁,二弟他,哎!自家兄弟,我不跟他计较!”无奈地一摆手,委屈之情,溢于言表。
然而,蔺氏没有心情附和他,她一心盘算着怎样哄李正清给妙莲添嫁妆——靖国公府送了那么多的东西,合该一家一半,才算公平。
窗棱上啪嗒一声响,李正白吓得一个哆嗦,蔺氏抢步出去察看,见是柳丝站在廊下,便问:“你不服侍姑娘,出来做什么?”
柳丝指着隔壁说:“杨举人这一日里都没用过饭,他说饿得慌。”
“倒把这个书呆子给忘了。”蔺氏走到隔壁,还没进门,就听见杨之谚肚子里咕咕地响,才要叫柳丝去下一碗面条给杨之谚吃,又想她凭什么替邹氏省事,就对柳丝说:“领着他去内院,叫胡六嫂给他弄点子吃的。”
“是。”
柳丝叫杨之谚跟着她去内院里,走到厨房里,就见邹氏监视着,胡六嫂带领着红蕖、绿萼、榆钱三个,或收拾剩下的菜馔,或擦洗碗碟酒器。
“二太太,杨举人说,他这一天里都没吃过饭。”
“这个书呆子,没吃饭怎么不说一声?”邹氏惭愧着,赶紧地叫胡六嫂把些肉菜热了,又煮了一大碗面条,烫了一碗绍兴酒,端到厢耳房里,叫杨之谚吃。
看他吃饭时哆哆嗦嗦,料到他一日里没挨过火盆,就又叫胡六嫂送个火盆过来。一时又挂心李正清、荣安两个,又走去院门那等候。
“六婶,你听,荣宝哭了。”柳丝故意地说。
胡六嫂支起耳朵,再三地倾听,虽没听见声音,但留下一句“柳丝,你也帮一把”,便急赶着去东厢里瞧荣宝。
绿萼啪地一声,把洗碗的丝瓜瓤向水盆里一扔,这盆里的水,虽兑过一次热水,但这会子又冷了,冻得绿萼纤纤十指像是萝卜似的通红肿胀。
“没想到,给咱们安排的是这样的‘好’差事!”
虽说红豆向蒋丰年家的讨了她们的身契,但绿萼仍不肯死心。
她虽是外头买来的小丫鬟,在康国公府也不过是个三等而已。但她只管修剪花草、喂养鸟雀,几时又干过这样的粗活?今儿个跟着蒋丰年家的出门时,她还以为要做姑娘的贴身丫鬟呢。没成想,不但要做贴身丫鬟,还要做粗使老婆子!
红蕖默默地不吭声,依旧低头洗碗。
榆钱看一眼柳丝,“你不回前头去?”
柳丝原先比榆钱还要体面些,此时见榆钱跟了李家最受器重的二姑娘,竟比她高出一头,就不肯搭理她。
她蹲下来,小声地说:“绿萼,你还抱怨!我比你们更惨!没两天,我就要跟着那个莲姑娘去一个杀猪匠家了!我好歹也是康国公府出来的,竟然要去伺候一个杀猪的!他们配吗?也不怕福气太大,折了他们的寿!”因为难以承受这侮辱,她的脸颊气得煞白,劈手夺下红蕖手上的丝瓜瓤,“好个奴才,就你干得最起劲!”
“……不然,还能怎么着?”红蕖原先就在杜家的灶上当差,也不觉得眼前的差事有多辛苦。
榆钱说:“你不想跟着去?”
“难道你想?”柳丝爆炭似地顶了榆钱一句,“我算知道了,那个莲姑娘闹自杀,不是因为宋姨娘的缘故,她是把人家的话听岔了,以为杀猪的要退亲!红蕖,明儿个一早你哥哥、嫂子来给咱们送衣裳,你跟他们说一声,让蒋管家设法,毁了莲姑娘和杀猪匠家的亲事。”
“一个杯弓蛇影就吓得上吊抹脖子,当真退了亲,可是会出人命的!”红蕖低着头,接着洗碗。
绿萼好笑道:“红蕖,出不出人命,关你什么事?难怪你还是家生子呢,也只能在厨房里打混,连主子们的房门都摸不着。瞧你这稀里糊涂的样!你忘了咱们过来是为了什么?李家不出人命,御史上了折子,也弹劾不倒靖国公府;出了人命,叫李家和靖国公府死磕,咱们也好交了差,赶紧地回康国公府去。”
“就是,”柳丝巴不得立时回到富丽堂皇的康国公府,见红蕖这样的不中用,威胁道,“红蕖,这件事,我交给你了!你办不好,上头怪罪下来,都算到你头上,你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要想一想你的老子、老子娘——我要是去了杀猪匠家,第一个就来找你拼命!”
“……知道了。”

022

榆钱看得清楚:绿萼、柳丝两个, 分明还存着重回康国公府的幻想!
她在心底嘲笑绿萼、柳丝两个脑筋不正常, 身契都已经被挪过来了, 还妄想回去?这一回去,不明着昭告世人:康国公府送丫鬟给李家,是个阴谋!
外面忽地响起踏踏的脚步声, 柳丝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众人噤声,也不嫌弃那水盆上浮着一层令人作呕的油腻,只把两只手探入水盆里, 抓了一个滑唧唧的盘子不住擦弄。
来的人是胡六嫂。
胡六嫂走来, 对红蕖说:“你不要洗了, 那有酸笋, 赶紧煮一碗酸汤出来给老爷醒酒。”
“……老爷这一日里向哪去了?”柳丝只是装样, 把两只手甩了一甩, 像是擦汗一般, 把额头在臂膀上蹭了一蹭。
绿萼虽和她最投契,瞧见她装模作样, 仍忍不住冲榆钱呶了呶嘴。
胡六嫂眉开眼笑地说:“这世上的事,真是叫人想不着!猜不到!咱们家里,人家赶着来骗婚,老爷一出门,也被人请了去,几杯酒下肚,禁不住一堆人劝说, 老爷和咱对门的乔统领结为儿女亲家了。”
“哪个姑娘?”榆钱倒了一碗热茶递给胡六嫂。
胡六嫂接了,呷了一口,笑微微地说:“是三姑娘!真没想到,三个姑娘里头,最先定下来的,是这顶小的一个。”
“这桩亲事定的好,两家对着门,以后有什么事,也有个照应。”红蕖柔声说着,手上利索地切着酸笋,又从烧鸡上拆了些肉下来,和酸笋放在一起煮,做了一碗酸汤出来。
胡六嫂端着汤碗,便出了厨房。
“我去瞧瞧。”绿萼趁着胡六嫂不在,赶紧地倒了热水洗了手,临出厨房时,小声地说:“这事一定有古怪!不然,怎么大的、二的不定亲,偏给这个顶小的定了呢?”一径地出了厨房,顺着回廊转了几转,到了上房廊下,就瞧见东间廊下、窗户前站着蕙娘、蘅姑姊妹两个。
蕙娘促狭地挠蘅姑肋下,蘅姑羞讪着不住地躲闪。
绿萼走过去,扶住蘅姑的臂弯,仿佛要领蘅姑回房,蘅姑脸颊一阵阵地发烫,不许绿萼出声,又去听窗户里邹氏、李正清的说话声。
“定的太急了,咱们才搬来,连人家究竟干什么的都不清楚。”
李正清同样醉得大了舌头,“我是被人杀了个措手不及!不过,我想,这门亲事定的也不差——人家是功勋之后,现又领着统领的缺。”
邹氏久久地没有搭话,过了许久,才说:“……是该早早地给蘅姑定亲,不然天长日久,人家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倒不好说亲了。”
这话分明是在贬低蘅姑,蘅姑脸上的羞讪一扫而去,气咻咻地一跺脚,“我就是嫁不出去,能多吃你多少米粮?”
“这孩子!怎么还在外头站着呢?”邹氏急了,忙走出来要劝蘅姑。
蘅姑气得一摆手,手腕上的银镯子叮当地乱响,“娘倒是说一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邹氏又是心虚,又是气恼,急道:“你问我,你瞧瞧你自己个!”
“我都被人打成这样了,娘还这样数落我?”蘅姑不由地委屈起来,可怜兮兮地看向邹氏。
不料邹氏瞧她中气十足,全然没了白日里的慈母心肠,“你被打也是你活该!不然,人家怎么不打你大姐姐、二姐姐呢?你二姐姐说得对,得趁早把你这性子改一改。”
“娘——”
“蘅姑,”邹氏、蘅姑都是大嗓门,红豆想装没听见,也装不出来,她从抱厦房里走出来,喝住蘅姑后,好笑地问:“白日里还没闹够,黑夜里自家人又闹起来了?”
蕙娘咳了一声,小声地说:“小豆子,爹把蘅姑的亲事定下来了——是对过的乔统领家。”
乔统领家虽无官无爵,但料想家底还在。这门亲事,虽算不上十分的好,但也不算坏——就只乔茵茵、乔莹莹姊妹两个有些薄嘴轻舌。
红豆笑道:“就为这个吵?莫非,蘅姑不喜欢三妹夫的模样?”
蘅姑嗔了她一眼,跺脚说:“我哪见过那姓乔的!只是,娘说我性子不好,不早点说亲,只怕会嫁不出去。”
“既是这样,你就笑一笑,叫娘瞧一瞧你的好性子。”
蘅姑皱着鼻子哼了一声,心底的怒气宣泄了出来,两朵羞红又蒙上粉腮。
绿萼眼珠子咕噜噜地乱转,瞬时判定她伺候的这位三姑娘最不受长辈待见,在心里叫苦不迭着,忙伸手搀住蘅姑,“姑娘,回房吧。”
蘅姑摸了一把腕子上的银镯子,故意地怄邹氏,“我定亲了,也没件好衣裳穿着见人。明天我就去街上买几件新衣裳回来。”
“你脸上还有伤,怎么能出去见人?你给我老实待在家里,衣裳、头面,我替你置办了,交到你二姐姐那,你老实一些,我就让她给你;不然……总之,看你二姐姐的吧。”
蘅姑模糊地记起自己答应了要给红豆做丫鬟,心里想着反正粗活重活有榆钱、绿萼呢,她就过去应个景,一个月向红豆要二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