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战,英勇击破乌桓的南秦大军,令素来看不起南人的北齐将领们,也刮目相看。这便是赫赫有名的神光军,

早年拥戴南秦国主起兵复位的心腹之师。
大战之后,横亘两国之间的殷川,以皇后陪嫁封邑的名义,成了实际上的中立之地。南秦将原先的镇北军调回,

将十万神光军留下来驻守边疆。
东乌桓王庭不存,形同亡国。
余下的王族率领残部狼狈溃退,避入西乌桓境内。
东西乌桓分裂多年,西乌桓接受了避难的同族,也接收了他们的牛羊车马和财帛女人,并扬言要向秦齐两国复仇


以北齐兵马之强盛,自是对西乌桓人嗤之以鼻。
吞并东乌桓之后的齐秦两国,疆界推进,直bi西乌桓赖以为屏障的雪山。
南秦神光军,更扼断了西乌桓商贾进出的要道,断绝了盐茶等物流通。
西乌桓对此恨之入骨,无可奈何。
单是面对南秦,乌桓人还敢一战,如今秦齐两国为盟,乌桓人只能躲在雪山天堑背后,窥伺复仇之机——这个机

会,很快被他们等到了。
北齐陷入皇位之争,波及南辕守军,大将频繁更替。
即便如此,西乌桓人仍不敢与北齐正面交锋,而是越过雪山,在北齐的眼皮底下,偷袭了南秦的神光军。
甫一交战,乌桓人占了偷袭的便宜,袭掠了神光军粮草大营。
随即神光军反击,乌桓人败退。
神光军原本只遣左军追击深入,随即朝中传令,总督四镇大军的上将军裴令显斥责粮草失守之责,责令神光军倾

三军之力,攻打西乌桓,将乌桓毙于一役。
军令如山,十万神光军不得不冒严寒,深入雪山大荒。
南朝兵士,不耐北地酷寒,纵然阵前骁勇,也抵不住风雪相摧。
粮草被劫之后,补给增调不力,神光军与西乌桓在雪山下交战,竟遭大败。
狼狈后撤,退入叱罗城,闭城坚守不出。
神光军战败的消息,传入北齐,亦震惊了宰相于廷甫。
然而彼时的于廷甫,虽则震惊,也无瑕多顾——因为宫中的夺位之战,天家的手足父子厮杀,比起千里外的神光

军与乌桓,更酷烈了千百倍。
待宫中大局落定,今上登基,诚王复出,朝中的明争暗斗,烽火又起。
南秦先帝驾崩,裴太后携幼主临朝,上将军兼太尉裴令显,却在此时,下令神光军撤军,召都统大将回京。
神光军大都督抗命不从。
南秦以断绝粮草相威胁。
腹背受敌的神光军也强横,竟驻扎在苦寒的叱罗城,倚赖城中储备,坚守不出。
西乌桓屡次进攻,都攻不下十万神光军驻守的一座叱罗城,反而时常被神光军出兵袭击,夺走粮食牛羊。
神光军进退无处,孤军深峙,一峙便是三年,至今仍与朝中相抗。
进,无兵马后援。
退,无容身之所。
这一场军政之变,牵动南秦朝野,无形中也替皇位更替之际的北齐,牵制住了来自西乌桓的滋扰。尔后的三年间

,神光军在叱罗城曾两度陷入粮尽无援的困境,都是北齐暗中相助,送去救急粮草。
两次相援,都是于廷甫亲自督办。
出自皇后的亲口质问。
得自皇帝的亲口承认。
神光军曾向北齐求援,北齐南辕大军却按军不动。
这一切,他这个宰相,不曾得到半个字的风声。
若这是皇帝深谋远虑的一局棋,陪他下棋的又是谁。
帝后反目,宫阙一夕翻覆。
皇上回应皇后那一声“是”,也成了不断在于廷甫头顶滚过的雷声,夙夜梦醒,时时犹在耳旁。
伴君如伴虎,一念之错,杀身之祸。
假如皇帝的信任,已倾斜向了另一边的诚王,于家的没顶之灾,便不远了。
被囚禁了半生的诚王,如今是扬眉吐气,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先皇与诚王的继位之争,令诚王被贬的萨满之祸,于廷甫都站在了先皇一边,否则何以走到位极人臣的今天。
诚王等着复仇,等着要于廷甫为当年所为付出代价,已等了很久。
皇上登基,于廷甫与诚王都立下拥立之功。
立后之争,诚王极力反对皇上再娶原先的太子妃华昀凰。
于廷甫冷眼旁观,看着这个孤身远来的南朝女子,在连番不断的宫闱之变里,蹈过血海烽烟,一步步接近皇后之

座,便知道,她若母仪天下,必是诚王最大的敌人——
朝中立后纷争最激烈之际,两朝宰相于廷甫站出来,力主华昀凰为后。
随后华皇后生下皇子,母以子贵,眼看这个劲敌,诚王是再也扳不倒了。
宦海沉浮一生,这却是于廷甫输得最大意的一役。
世上女子,非凡如华昀凰,也终究输在一个情字。
“父亲?”
从玑见父亲良久不发一言,身子佝偻在椅中,双目似睁非睁,竟像入了定。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父亲位极人臣,

又到了这个岁数,风云世事在他眼里都已看得透彻。如今尘心堂的变故,却让他失语良久,苍老的脸上隐有灰暗之气


于廷甫抬眼,打量这个正值英年的次子。
以从玑的年纪,就坐在了东台御史的官位上,在外人眼里是于家的荣光,在于廷甫心中,另是一番无奈。他宁可

多给从玑一些时间,慢慢从低位累阶而上,就像他大哥当年那样。可天意如此,他身为首辅,也别无选择。于氏一族

的荣光几代不衰,苦心经营,到从璇从玑他们兄弟这一代,却是难了。
自己已是风烛之年,于氏一门,百余口人的家业荣衰,乃至性命,迟早要担在儿子们的肩上。可这四个儿子,伤

残的残,年少的少……连孙辈,也人丁稀薄。
但存一口气在,总要护住这百余口人的周全,护住于氏一门的荣光。
当年把全副重注押在华皇后身上。
如今,华皇后和小皇子,是否还值得再押上最后一注。
“玄武卫统领元飒,是什么动静?”
于廷甫的目光定在书案上良久,徐徐开了口。
从玑一怔,没想到父亲沉思至此,开口却是问了个无关紧要的人。
京畿九卫中,尘心堂归玄武卫管,捉拿到刺客的,却是金吾卫,此事确实蹊跷。
“今日除金吾卫满城出动,其余各卫并无异动。玄武卫统领元飒,并未前往大理寺,行踪不明。”从玑垂手答。
“不明?”于廷甫冷冷抬眉问,“南朝刺客的供词,如何交代背后主使?”
从玑局促,答道,“只说是沈家旧仇,并无主使。大理寺仍在审,听说,上了大刑。”
良久,父亲沉吟不应,他也不敢出声。
父亲喉间浓浊的咳了一声,似自言自语,“倒要问问,是谁让上的大刑。”
从玑一惊,“父亲,要亲自过问此事?”
“这把火,迟早是要烧到我们于家门口,问不问由不得我。”于廷甫翻眼,咳出两声,摆手制止了上前欲为他捶

背的从玑,慢悠悠道,“你替我带个话给大理寺卿,兹事体大,用刑要慎,若是人在大理寺里头不清不楚的折了……

他第一个脱不了干系。”
父亲这句话里,陡然透出首辅宰相的不怒自威。
从玑应了声是,默然等听父亲示下,冷不丁却听父亲问了句,“此事,你怎么看?”
他有些踯躅,略想了想,说出心中实想,“金吾卫行事大异寻常,未经圣意裁夺就宣扬尘心堂之变,竟不怕触怒

龙颜。莫非皇上是知道的,尘心堂之变,会不会是皇上要借沈觉,拿他倚仗的人开刀?”
从玑心中想着,却未说出口的,正是他在担忧的事——
皇上,莫非真有了废后之心?
沈觉是南朝叛臣,潜入北齐,被匿藏在宫城外,只能是华皇后所为。私藏南朝叛臣,引致兵犯宫禁的罪名,如矛

似剑的,都指向着中宫。
于廷甫见从玑还是心思太浅,甚感失望,冷冷道,“他们要的,正是让天下人,都作你这样想。”
从玑顿时面皮发热,背脊透凉。
父亲无波无浪地开了口,“当初安置沈觉入齐的人,是我。”
从玑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听父亲亲口道出,一时心下大宽。
既然父亲早知沈觉在尘心堂,这必是皇上的安排。
哪怕南秦心知肚明,无凭无据,也不能挑明,否则将秦齐之盟置于何地。如今这一闹,沈觉入齐,天下皆知——

他们是要搅乱这局面,硬迫着华皇后来担这个名。
可是,沈觉不在尘心堂,便没有对证。
只要守卫尘心堂的玄武卫,不承认刺客之言,里面的人就不是沈觉,金吾卫的这一闹,就是自寻死路。
从玑心中总算豁然理清了这盘如麻乱局,惴惴道,“是以,如今微妙关键,在玄武卫统领元飒的证言上,他一开

口,这案子就再难翻转了。”
于廷甫这才脸色略缓,眼露嘉许之色。
“元飒是皇上心腹。”于廷甫眯起老眼,脸色阴晴不定,“此事蹊跷就在此……他们若没有拿下元飒,怎敢贸然

行事?若是拿下了元飒,又怎会夜袭尘心堂落空?”
父亲一语中的,从玑越想越心惊。
京畿九卫,以玄武卫最强,统领元飒是皇上在藩时的心腹;金吾卫也曾参与平定骆氏之乱,拥立有功,与玄武卫

素来相安无事。
无论元飒此人,站在哪一头,京畿九卫也少不了一场干戈。
“元飒,元飒……我老了,眼花耳聋了,眼皮下多少事,看漏听漏。”于廷甫枯瘦而指节奇长的手指一下下叩着

案沿,垂下皱叠的眼皮,缓缓道,“从玑,你舅父回京,有些日子了吧?”
从玑一怔,转念明白了父亲用意,“是,儿子疏于礼数了,正想今夜就去拜见舅父。”
于廷甫颔首。
从玑不曾想,父亲这回竟不得不抹下脸面,向舅父求援。
京畿九卫一旦有变,能镇住这些跋扈的卫戍军的,便只有官居宸卫大将军,总摄禁军兵马的舅父姚湛之。
虽然舅父与父亲多年前就因政争负气翻脸,在父亲续弦一事上,也甚有嫌隙,朝上相逢互不理会,但这位脾气孤

傲的大将军,对待自己和大哥,总是分外亲厚。
便在从玑告退之际,于廷甫又唤住他。
“出了这道门,即便是在府中,在你舅父跟前,也是一样的话——你从不曾听说尘心堂里住过谁,也没听闻过沈

觉的消息。”
从玑垂手答,“是,儿子谨记。”

剑殇(上)
约莫是五更天的时候,他起身,她曚昽中知道,没有睁眼。
他和往常一般,醒得很早,并不吵醒她,似睡非睡地静卧着,时而在枕上看她一眼,伸手理一理她的发丝,等她

睡醒。
今日也是这样,她知道他醒着,他在身畔,复又沉沉睡去。
只是,当昀凰再睁开眼时,枕边空空,半衾凉意,不见那个人了。
帷幔外也安静得异样。
平日,因他在,宫人早早在外间候着,多少有些微动静。
昀凰在这一瞬间隐隐已有感知,那人在此,或不在此,竟是不同的。
她缓缓起身,掀起床帏,看见商妤独自一人,守在屏风前,背影落落萧萧。
“他走了?”
商妤猝然回转身,怔住似的,一时不应。
昀凰望住她。
商妤低低答,“是。”
昀凰默然,垂了目光,并无惊愕,只是心头忽的一空。
这人,来时,走时,都这般悄无声息,这般为所欲为。
本应如此,他是帝王之尊,翻覆天下于掌中,驰骋江山于马下。
她遇刺垂危,他快马加鞭不下鞍地赶来,不忌朝纲,不顾政务。
如今她的伤渐渐好起来了,他便另有挂心之处,江山重于美人,既然来时无声,去时又何需多言。不辞而别,便

是最决绝的离别。
商妤这样想着,望了昀凰,在她平静如水的脸上,寻不着些微痕迹。
——若是皇帝真的就这样走了,会不会再不回头?
那时辰,天色未亮,残星斜月仍在天边,是霜气最重,也最冷的时分。宿在偏殿里的商妤,被急急来通报的青蝉

唤醒,只听得宫门沉沉又关上的声响传来。皇上令行宫守卫开启侧门,什么人也没惊动,带着来时的护卫,策马踏雪

而去。
商妤愣在寝殿幽长缦回的廊下,一时失措。
他乘雪如风地赶来,温柔悉心地守护在此,好似帝后之间依然情笃如初,不曾有过锥心的裂痕。却又在皇后伤势

渐愈之际,一句话也没留的,就这样走了。
倏忽间,过去的这些日子,便似梦一般不真切起来……行宫里的辰光如飘雪无声,昼夜易逝,他当真来过么,当

真一步不离地守护在侧,寝同枕,卧同衾的过了这些天么?
淡泊如商妤,心间,也茫茫。
昀凰却只是一言不发,离了凤榻,挡开商妤上前搀扶的手,独自缓缓走向妆台。
伤后静养了这些天,已能起身略走动,他却不许她走出寝殿。
往日卧得倦乏了,他便携她到外殿回廊,将她裹在玄狐大氅下,裹得密不透风;臂弯里两相依偎,耳鬓呵暖,从

至高处的殿阁,静静远望,看晴时长天如碧,群山如练,空谷层岭尽覆雪中;雪夜里星汉璀璨,月照八荒,天穹如帷

,尘世远遁,万籁为此际而无声,只存一天一地,一双人。
那些时刻,无人愿意再说恩怨,真真假假多少事,既已心照,何妨不宣,唯有发肤亲昵真切一如往昔。
昀凰拿起妆台上玉梳,梳过纷披两肩的长发,瞧着镜中,徐徐道,“上回的胭脂太重,取淡些的来。”
商抿抿唇微笑,“是一样的,从前在宫中也是这绛纱胭脂,只是殿下有两年没染,瞧着不惯了。”
“是么。”昀凰顿了手,淡淡一笑,细看镜中,“哪里才只两年,有衡儿之后,就少用了脂粉。”
商妤记起,册后大典上,皇后步下凤辇,那般熠熠容光,真与丽日同辉,不枉她的名讳……这两年,总看着皇后

素衣天颜,商妤自己是喜好清淡天然的,却暗自有些忆念往日光艳不可方物的昀凰。生来是要在日光之下翱翔的凤凰

,深藏在深宫寂雪后的皇后,实则不该是她。
如今听昀凰这样问,似有了重染脂粉的兴味,商妤空茫的心头,莫名回暖。
只是……
“不必惦着,该回来的人,自会回来。”
镜前的昀凰,垂了眸,眉梢冷冷的一扬。
商妤知道自己的心思全在她眼中,也不再隐忍,叹道,“君心似海,这样莫测的心思,越来越难懂了。”
昀凰一笑,“亦恩亦威,忽远忽近,他向来都是极好的对手。皇帝对待皇后,与男子对待女子,不一样。”
商妤听得有些痴了。
男女情事,她还未曾亲历。
怎样才能够,与一人相待,不是皇兄待长公主,不是晋王待太子妃,不是皇帝待皇后……而仅仅,只是一个男子

,待一个女子。
这一生,商妤从未有过。
这一世,于昀凰,也不会再有。
在昔年为惠太妃守灵的深宫暗室里,有过
在藏匿养伤的少桓,和冷宫里无人在意的清平公主之间,有过。
他曾不管不顾她是谁。
她也不畏不惧他是谁。
当他再以复国少帝的身份归来,一切,就再也回不去了。
而与另一人……在那杏子林间,他将她从马背上一拽而下的刹那,可曾忘记了她是谁,他又是谁;在宗庙内的癫

狂暗夜,是否曾有过一夕暂忘?
昀凰望向镜中,唇角噙了一丝笑,目中空空。
商妤从她手中接过玉梳,纤巧双手,娴熟地掬起三尺青丝。
“让青蝉来。”
商妤一怔。
“你已是昭仪的名份了,阿妤。”昀凰抬眸,从镜子望住她,深深的一眼,感喟无奈兼有,亦有愧色,“……终

究,还是将你误了。”
商妤笑一笑,淡淡道,“殿下说什么呢,皇上封我这个昭仪,是看着你的面上,擢升你的人,让你中宫之主的分

量更重,风风光光地回昭阳宫去。这是荣光,我能有什么可误的。”
昀凰叹息,怅然道,“荣光是荣光,可这名分定下了,就再也不能将你许给良人,这一世待在深宫里再也出不去

……阿妤,我不忍。”
商妤低垂目光,想起了昔日那一场险些被赐婚给于廷甫之子的荒唐,不由哂然,“哪有什么良人,我生得平常相

貌,当年若未随嫁北齐,留在南朝,也不过嫁个贪图门庭的男子;在北齐,谁娶我又不是为着攀附中宫呢。这样的婚

事,才是困我一生。宫里再怎样,总有殿下你,还有小殿下,商妤很知足了。”
“世事如此,身为女子,不必托付于谁,只择一个心安之处,恩怨两难也罢,辜负誓约也罢,至少,不负年华。


昀凰目光平静深垂,娓娓地,也似说与自己。
商妤却冷下脸来,“我已立志此生不嫁,昭阳宫也好,殷川行宫也罢,殿下的身边便是商妤此生的归宿。世间男

子不是粗蠢,便是薄幸,殿下不舍得留我在宫中,若将我指配个凡夫俗子,受那相夫教子,生儿育女的罪,便无不忍

了?”
说罢,竟是连眼窝也红了。
昀凰侧过身,将商妤的手轻轻握了,默然不语。
商妤忍泪,也说不出话来。
昀凰戚然,“他封你这个昭仪,我真不知道,该谢他,还是该恨他。”
商妤疏淡的眉头一蹙,又是疑惑,又是委屈,“这个昭仪空具名分罢了,皇上决计不会当真……”
她羞于直言。
昀凰叹息,“那是不会,他的心思不至于此。给你这名分,是他恩威并济的帝王之术。面上给了你我荣光,让我

在宫中地位更牢固,也将你从昭阳宫移了出去,将我身边最要紧的位置,空出来给了别人。”
“往后,我不能再回昭阳宫了?”商妤惊怔,竟未想到这一层。
“礼制有别,皇后与昭仪,没有合住一处的规矩。”昀凰笑一笑,心知,商妤毕竟是书香世家出身,不像自己生

在深宫,到底对宫闱的险恶处,没有那一份生来就如猫儿似的敏觉。
“皇上……好深的心思!”商妤背上发凉。
“他哪里肯这样轻易就信了我。”昀凰幽幽一笑,眼里冷意,如丝如芒,“他是睡着了,也有一只眼睁着的人,

越是枕边人,哪有不提防的。”
“是我的错,教皇上看出破绽。”商妤一时大悔。
“有没有破绽,也是一样,青蝉在这行宫里,不也两年了。”
“青蝉,也要带回昭阳宫去?”
昀凰笑了一笑,“他送来的,还能推回去么,留着也罢。”
一柄玉梳,商妤紧紧握了,梳齿深陷掌心。
往后行一步,远一步,还有更长更难的路,这才起了个头。
商妤与昀凰相视,良久,各自一笑。
“这样难的路,殿下不能一个人走,商妤无德无能,只有陪着你走到底罢了。”
“走到底……”昀凰笑得木然,仿佛早已无觉无痛,“我也不知,这条路有没有尽头。”
这条复仇的漫漫长路,已踏上开端,却望不见结尾。
商妤默然半晌,还是问出了心底一直隐忍的话,“当真到了那一天,殿下,可会不忍?”
昀凰扬眉,徐徐地笑了。
“我为何要不忍?”
————————
朔风呼啸,刮脸如刀。
冰雪覆盖下的山棱,锋利如排刺,如矛丛,横亘眼前,连绵天际。
当年的十万神光军,迢迢远征,从水土温润的南朝而来,从未见识过这天寒地冻的北国荒陲,衣甲不耐酷寒,战

靴难履冰川。
他们到底是怎样,翻越过眼前雪山,避入叱罗城的。
即便让北齐大军在深冬入雪山,也是极难的。
尚尧眺望良久,将马鞭一收,侧首笑道,“你们这些南朝人,男男女女,看似风流柔质,心xing却至韧至狠,比

刚健见长的北朝人,倒是更难缠。”
“南朝女子,确有天下第一的坚韧。”风帽遮面的人,甫一开口,便被寒风呛住了,语声窒了一窒。
尚尧朗声大笑,摇头道,“还好,难缠的女子,南朝也只出了一个。”
沈觉掀下风帽,两鬓白发被寒风吹得凌乱,呼出的热气,立时凝成白霜,“当年陛下曾说,即便神光军挥师南下

,与裴家明光军正面一决,不足三成胜算。如今陛下依然如此看待神光军?”
“朕所判有误。”
“哦?”
“应当是,不足两成胜算。”尚尧微笑。
沈觉没有反驳,淡淡问,“如今呢?”
“十万神光军,与乌桓久战,自有死伤,翻越雪山大荒,更兼饥寒伤病,退入叱罗城时,或能余下六万兵马。当

时的神光军,已疲敝交困。而今困守雪域三年,熬冻受寒,士兵都思乡盼归,为了归乡,谁不拼命。当年交战,是为

勤王,为尽忠,此时一战,是为回乡与父老妻儿团聚。沈相以为,今时之神光军,比之当年的神光军,孰强孰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