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背上的君王,长眉斜飞,英姿勃发。
今时今日,他确是可以意气风发,以这一席话相驳。
论兵道,沈觉心服。
然而当年若神光军没有被困雪域,或得北齐驰援,能退回北疆——裴家,未必还敢无所顾忌,发动宫变,弑君夺

权。
秦齐有联姻之盟,北齐南辕守军兵马强盛,却不肯驰援。
北齐,是一个卑劣的背盟者。
北齐的皇帝,手上亦染有盟友的血。
沈觉知道,时过境迁,到如今,这一声为什么,已无法再追问。
问下去无非是更深的决裂。
国与国,君主与君主,便是这样彼此背弃,又相互利用。
只要还有利益可图,背弃过的盟友,也可以重新携手。
只是,人心里的恨与痛,永远也无法消弭。
远处风烟迷雾里,渐渐有一列飞骑驰近。
随侍在后的单融,以目光示意随驾护卫留意。
却见皇上跃马而出,孤身一骑迎了上去。
沈觉凝目望了雪尘飞扬里驰近的人马一字排开,马雄骏,人庄严,甲胄仍雪亮如洗,风氅飞卷,赫然是神光军的

玄赤双色。
胸中热潮翻涌,沈觉一抖缰绳,纵马驰出。
【作者题外话】:看到大家纷纷问起,凤血曾有一个楔子,里面出现了太后,离光……等人物。我在微博回答了

多次,还是一直有人误解。那只是我最初写凤血时的废稿,早已经删除了。网上正式发布的凤血(以晋江上的为准)

和出版的书中,都没有这个楔子。凰图的剧情与之无关,请不要再受那一段的影响。

剑殇(下)
铅灰色的天际透着冷青,风声呜咽,看来今夜又有一场大雪。
不知道这一回,宫门还会不会雪夜开启,迎来那个神祗一般的身影。
想着怕是不会了,又存了一线盼望,青蝉屏息静立着,不敢抬头,看一眼几步之外的皇后,哪怕只是看着皇后的

背影,也惶惶的。总觉她会一回首,一侧目,一微笑,将自己隐匿卑微的心思,洞穿无余。
侍候在身边越久,青蝉对皇后的惧意越深。
从前在晋王府,侍候喜怒无常,杀个侍婢如拂虫蚁的晋王妃骆氏,也曾提心吊胆,那种怕,却是不一样的。从未

见华皇后对哪个宫人稍有过厉色,她的喜与怒,青蝉甚至不曾见识过。
许多时候的华皇后,同此刻一样,静默如一则谜。
雪狐裘下,云裳紫裾,曲曲曳地如水,孑然独立的皇后,凭栏远眺殷川长河,许久一言不发。那河面已封冻,白

茫茫的什么也不见。皇后在想着什么呢。
终日素衣散发的皇后,终于重绾钗环,轻匀妆面。
今日是青蝉侍妆的,商昭仪亲自在旁教着,巧以两支白玉长簪绾成松堕低髻,这般不着珠翠的素约,恰衬出皇后

云鬓如烟,修颈胜雪。青蝉心里只是叹,若非生得如此姿容,一个被废的太子妃,焉能再嫁君王,重登后座。
只是红颜易老,君恩难测,不知皇后的倾国之貌,又能留住皇上多久。
耳边听得环佩轻声,回廊远端,款款行来的,是商昭仪。
见商昭仪神色沉吟,想是有话与皇后说,青蝉屈身行了礼,便要回避。
却不待宫人们退下,商昭仪立在皇后身侧,低声道,“殿下,方才来人禀报,囚在暗室里的刺客,像是熬不住了

。”
皇后略侧首,扬了扬眉。
商昭仪道,“刺客受了大刑,穿了琵琶骨,已有些日子不能进食,是守卫强灌的米浆续命,如今似乎熬不下去了

。”
“审完了么?”
“皇上亲自审过,还没有处置的旨意。”
“既没有旨意,要死也由不得他。”皇后神容冷淡,眉睫似凝着一层霜气。
“是,人已经从囚室移了出来,妾这就请太医去瞧瞧。”
皇后颔首,缓缓道,“才上这点刑,就熬不住了,裴令婉的人也不见得硬气。”
商昭仪道,“这刺客冒犯殿下,怎样的刑罚也不足抵消罪孽,早些审完签押,处死了干净。”
皇后淡淡道,“可惜那一手琴技。南朝旧曲,此间不易听到了。”
商昭仪似还欲说什么,皇后摇了摇头,已有倦怠之色。
青蝉一直不敢出声,此时觑见皇后神色,斗胆进言,“娘娘身子乏了,早些回寝宫歇着吧。”
皇后目光掠过来,青蝉恭谨低眉。
“倒不觉得乏。”皇后微微一笑,“云池殿后面那些梅花,也该开了……阿妤,还记得当初,昭阳宫里的梅花开

时,你与我琴笛相合,他……皇上,竟因曲成痴,长饮而醉。”
商昭仪垂首微笑,“妾身已久不按笛,不知殿下的琴弦可曾旧了?”
皇后一笑,“青蝉,取琴来。”
“是。”青蝉屈身应了。
“青蝉有耳福,终于得闻皇后的琴音。”商昭仪莞尔。
“你知音律么?”皇后也温言问。
青蝉一时有些受宠若惊,耳后发热,从未见皇后如此亲善,不知该惶恐还是感激才好,“回禀娘娘,奴婢不会CAO

琴,只粗通琵琶。”
“琵琶也别有风韵,很好。”皇后点头赞许。
青蝉忙要屈身跪谢,被商昭仪轻轻一拂止住。
“总是这么怯生生的,教人怜惜。”商昭仪笑看着青蝉,温煦道,“去取琴吧。”
见她亭亭趋步,行得远了,左右侍女都在十步之外,商妤方与昀凰相视一笑。
商妤叹口气,“抓人的猫儿,若好食好饭的养久些,不知会不会记恩。”
“不会。”昀凰淡淡道,“即便记恩,也只记一个主子的恩。”
“那便只好将齿爪尽早剪去。”商妤摇头。
阑干外,层云低合,青灰的天色更暗了些,风里寒意带了潮气。
雪,就要下起来了。
昀凰的神色也寥寥的黯了下来。
她的心事,也只在商妤面前,才不遮掩。
皇上不辞而别,仍没有音信。
皇后此时想起旧日昭阳宫中看雪赏梅的光景,只怕念的不是那一曲琴笛相合,而是那个因曲成痴的人。
商妤心中也是滋味莫辩,不能说穿,不忍相劝,只能陪她,再将旧曲相合。
良久,昀凰眼望远方天际,低叹,“苦了离光,连让他一死解脱,我也办不到。”
商妤也恻然。
昀凰喃喃道,“不知他真名叫什么,我记得那剑,那是……先帝……先帝他……命名匠公孙所铸八剑之一,这一

柄叫作离光,窄如兰叶,离鞘如飞光。八剑中,有帝王之剑,君子之剑,虎贲之剑……他说,唯独这离光,是刺客的

剑。他将剑赐给这个人时,不知可曾料到,日后这剑会刺进谁的身子。”
昀凰的笑,如一朵优昙,在夜里缓缓的,幽幽的,绽开来。
她的手,抚上胸口,轻合在那一剑刺下的地方。
一样的地方。
一样的伤。
商妤垂了眼,不忍看昀凰的笑容,“既然先皇如此信重这人,将他遣入北齐,也是为着守护殿下。”
昀凰的笑容凝在了眼底霜色里,尽成凄冷苦涩,“宫中有的是能人异士,他偏要送来这样一个,果真是白骨黄泉

也不放过么……他可以负我,我不可负他,走得再远,也要携上他的影子。”
那个再也唤不出的名字——少桓,少桓,你是疯魔了,你与我都早已疯魔了。
昀凰合上眼,一声长笑。
这声笑,凄然回旋心间,令商妤语窒心悸。
昔年南秦栖梧宫里,是有过怎样刻骨缠绵的爱恨。
先帝,到底是怎样的心思,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于朝野,他是英年早逝的一代中兴明主。
于昀凰,他是一个疯魔了的,绝望的,毁诺之人。
————————
当年沈觉入齐之后,便将护卫门人遣出,各自潜藏,安cha了诸多耳目在京中。
诚王诡诈,身边有个出身宦官的哑老,阴忍精明,擅于训养死士,竟识破了沈觉的人,故意散布皇上对神光军见

死不救的消息,和裴后的密谋,借之传递给沈觉。事后,沈觉安cha在诚王身边的人,尽被除去。
沈觉被囚,皇后出走殷川,留在京中的那些人只能越发小心深藏,等待召令,伺机谋事。离光,便以琴师的身份

,潜藏在诚王亲信门生钱玄的府中。
殷川行宫,虽是南朝御林军所守卫,也有各方耳目,皇后不敢贸然,敛息蛰伏几近两年,不动声色将宫中耳目细

细的筛查过了几遍,耳清目明,隐而不发,由得他们传递些无关紧要的消息。京城里的消息,自有人隐秘地传入行宫

,避开那些耳目,直抵商妤手中——北齐将遣使臣入秦的消息,比皇上令使臣觐见的旨意更早传来。
皇后终于等来一击反制的时机。
布下这苦肉反间计的局,传唤京中暗卫,遣人混进使臣一行,演上一出当殿行刺的大戏。
离光以什么手段诱使诚王发现他奇货可居,皇后是知道的。
离光与先帝相貌相似,皇后也知道,她只不以为意,付之哂然一笑。
商妤也不相信,真有人能肖似得了先帝的天人之质。
然而,眼见那一袭雪衣,翩然上殿……竟真有六七分的肖似。
六七分,足已惊起故梦。
先帝分明已将昀凰的归路斩断,迫她死了心,断了念,好好做一个贤德的皇后。却又将一个与自己相貌相似的人

,送到北齐,送到已被他赐嫁别国的长公主身旁。
世间,怎会有这样的情。
商妤越想,越觉周身生凉。
先帝,已是遥隔黄泉的一个淡淡身影,却仍是一个深邃庞然的阴影,犹如徐徐展开身躯的蜿蜒盘龙,无声无息笼

罩着南秦,殷川,乃至北齐的万里山河,笼罩在许多人的头上,心上。
————————
风过琼庭,砌下落梅如雪。
疏落有致的梅林间,莹莹白梅已开了满枝,夹在其间那几树殷殷的红梅,凛冽艳色,凌寒怒绽。
青罗伞下,商昭仪引笛就唇,一缕清音扶风而起,回旋林梢。
寒云深处,清越鹤唳。
两只雪羽覆墨,丹顶鲜红欲滴的仙鹤,翩然展翼掠起,相携飞入梅花林中,随着笛音的招引而来,引颈欢悦,起

舞蹁跹,盘旋在一柄白罗伞前
风中已飘起细细簌簌的雪粒。
伞下,白裘紫裳的昀凰,温然浅笑,扬手招引一双飞舞的仙鹤,广袖飘举,衣带当风,宛然似要御风飞去——
映入尚尧与沈觉眼中,正是这般情景。
挟裹在风中的雪粒,冰凉的扑入眼里,迷了眼,迷了心。
沈觉恍惚了,白茫茫的眼前,梅花仙鹤都淡淡隐去不见,也再瞧不见旁人,只有雪地里,亭亭伞下,一道殊绝身

影。多少年倏然逝去,世事人事两苍茫,却原来还有那一眼初见,未曾改变。
“公主。”
他在心底里,默默无声的唤了她,唤了那一年,独自撑伞走在雪地里的清平公主。
眼前的身影,翩翩然,绰绰然,衣袂动扬之间,雪狐裘悄然委地滑落……他恍惚觉得,那是一袭华美的尘枷,脱

去羁绊,她就要绝尘飞去了。
沈觉抬起手,身不由己便要一步迈出。
眼前一暗,那个风氅徐扬的身影,已风一般掠过了他。
雪裘委地,昀凰转身,便在那一刹间,身后的人,张开双臂,将她拥进了他的玄狐大氅下。
她怔怔仰头,手中白罗伞,被风吹走。
风中细雪扑上她鬓发眉睫。
“你回来了。”
她没有讶异样,平静如水,仿佛他只是转身离开了片刻。
只是她的眼底,她的脸颊,都莹然生辉,如玉髓里焕然有光透出。
尚尧也不应声,只是温然望着她,已多久不曾见到这样的昀凰。
雪,无声飘落。
他的发上,眉梢,也覆上了点点雪粒。
她伸手想要拂去一片飘上他鬓间的雪。
他蓦地将她紧紧拥住,在她耳边轻声笑说,“别动,让雪再落一些,你我就是一双白头人了。”她静静将脸埋在

他胸前,再抬起,眼底莹然,“若真能一瞬白头,不知多好。”
他微笑,托起她的脸,“百年不过一瞬,白头有何难。”
她的身子,颤了一颤。
他裹紧狐裘,“冷么?”
她摇头不语,双手轻轻环上了他腰间。
这轻悄的一环,将他骤然定住了,不舍得再动弹半分。
两只被他惊起的仙鹤,不肯离开主人,低低盘旋在上空,羽翼掠风过处,搅得雪片旋舞更急,团团如散花。
尚尧仰起头,望向一对仙鹤,“寒冬飞雪,你这里竟还有鹤。”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依在他肩头,柔柔一笑,“这是彤姬和紫君,养惯了,去年冬天便不再飞去南方。”
话中深意,听在耳中,触动心头。
鹤犹如此,人又何尝不是心安,则身定。
通透如她,该是早已惯了南北,故国非国,天下为家。
他不作声地,将她在怀中拥得更紧了。
纷纷扬扬的雪片,迷得双眼看不分明几步外的人影,只看得清眼前的彼此。
可她的目光,还是越过他的肩头,认出了后面隐约的人影。
怀中她的身子微微一僵。
他笑着叹了口气,“雪中故人来,我们该温酒待客了。”

弦歌(上)
风雪至,故人归。
眼前茫茫,风旋雪回,天地似也晃动起来,摇落漫天的,是梅影,是鹤羽,或是时光……这渐行渐近的身影,是

从恍如隔世的往昔里走来,是深潭般沉寂岁月里的一点涟漪,扩开,漾起,波澜席卷无声。
少时岁月,故国深宫。
仿佛雪中初见,修竹般的翩翩沈郎,仍是这一袭青衫。
只在刹那恍惚间,昀凰眼前,天地忽的褪尽颜色,连青衫的碧色也淡去,淡入茫茫的一片白,有一抹如幻如砌的

身影,覆在眼前真切的故人身影之上。
似是故人,亦非故人。
幻附在万千纷飞雪片后,隐匿在一树树梅影间,百千道的幻影,都向她笼罩了下来……萧瑟白衣,杜若冷香,倏

忽而现,倏忽而散。
一阵风吹开飞雪,眼前分明是一别杳然的沈郎。
原来是沈郎的青衫沾了飞雪,不是那一袭白衣染了梧桐碧影。
不是那回不来的执幻。
一样的风雪,不一样的故人。
隔了关山家国,曾是他,负来丹心化血,碧血成灰的绝音。
如今青衫未改,只多了两鬓霜白。
昀凰定定望住沈觉,未觉察,自己双手的颤抖。
沉积在骨髓心腔至深处的惊痛,又被唤起了余悸。
见故人,则思故人,思音声之长绝,惟永殇以不忘。
她的手比雪更冰凉,在他掌心里微弱如惊鸟似的颤着。
尚尧只作未觉,温煦笑容亦不减,将她的手轻轻握住。
她的手,蓦地将他的手反扣住,纤指一扣之间,竟有不可思议的力气,似溺水的人,以他掌心的浮木,支撑起所

有的痛楚无依。
他的心,在这一瞬,亦被她扣在了手心里——只为这十指交扣间,她楚楚无声的依托,也要给她一个君王所能给

予的庇护。
看着沈觉一步步行至跟前,细密的雪片,落了他一肩,衬得两鬓的白发更是触目,昀凰轻抿了唇,将心底的惊,

与惜,与叹,都锁在唇间,锁成一个平静笑容。
这徐徐而绽的笑,足以融化霜雪寒意。
她望着他,笑语轻扬,“沈卿,别来无恙?”
沈觉止步,低垂的目光,缓缓抬起。
囚禁在尘心堂的两年里,日夜都在等这一刻,只不曾想,不敢想,相见之日又是何等光景,又该有什么话。满心

的罪疚,要如何开口,是唤一声公主,还是唤一声皇后。她会不会越发憔悴支离,会不会失望于他的落魄无能……
怎样也想不到,她一声“沈卿”,一句云淡风轻的“别来无恙”,便悄然掠过了往昔的长公主与少相,掠过了一

段无从回顾的恩怨。
眼前的她,缓鬓低髻,云裳雍容,容光清艳无畴,依偎在丰神隽雅的君王身侧。
飞雪琼英,落梅鹤影,一对帝后宛如天人。
那个雪中执伞的女子,只留着辛夷宫的木兰花下,栖梧宫的碧色深处。
眼前笑对故人,从容自如的,是北齐皇后华昀凰。
再没有比这更好,更妥帖,更宜于皇后与旧臣的相见。
她是天生就该站在帝王身侧的女子,两年起落,越发谙熟君心。
沈觉的心,在她的笑容里,浸着莫可名状的空洞凉意,终究沉到安定处。
“皇后万安。”
他缓缓低头,向她单膝屈跪,行了北齐的臣礼。
霜白鬓发被风拂起,一屈身的风度,犹是积雪压弯的修竹。
昀凰静静看着沈觉,眼中波澜不起,即便几步之外的商妤,也在她脸上寻不到半丝不属于皇后仪范的神色。这样

的故人相见,原也是商妤料不到的,却再也没有更好的。
只是那鬓上霜色,也恍惚了商妤的眼,梗住了久别重逢的欢喜。连自己也以为久已忘却,少女时微渺如青芽的一

点心思,也曾萌动,也曾有过以为遥不可及的仰慕,彼时他是她的表兄,盛名满京华的翩翩沈郎,她是才貌皆平平无

奇的庶出表亲,在沈家那样繁枝茂叶的锦绣门庭里,她甚至不奢望他能记得她的样子。
随嫁和亲之日,他以少相的身份送别长公主,也以兄长的身份来送她。
临去一眼,游丝般少年情愫,随风而断,了无痕迹。
那时怎能想到,重逢竟已是家山梦断,故土难归。而今的他,两鬓成霜,她则可笑地成了后宫里位尊而无实的昭

仪。
恍惚里,商妤听见昀凰的声音。
她怔怔转过目光,见昀凰噙着一丝浅笑恰对沈觉道,“商昭仪也在此。”
他像是早已看见了她服色的变化,并无诧色,眼中有一脉柔软了然,“恭喜昭仪。”
她倒不知如何唤他才好,只得笑了一笑,“多谢。”
蓦地,皇上朗声笑了。
“昭仪,与你表兄相见,怎么如此生疏,是碍于朕和皇后两个外人在,碍了你们兄妹叙旧?皇后,不如我们回避

……”
皇后像是就等着皇上这句戏谑,莞尔接过他的话,“阿妤与我情同姐妹,谁在此间是外人,谁便回避好了。”
皇上肃容回首,对侍立在旁的青蝉等人道,“听见皇后的话了么?”
皇后失笑,薄嗔地睨了皇上。
两人相视而笑,咫尺相对间,似有光华流转。
倒叫青蝉等一众侍婢进退不得,也不知皇上是戏言还是真意。
皇后目光斜掠,“若把人都遣走了,谁来温酒,谁来侍琴?”
顺着她目光所指,皇上瞧见了梅林深处,琉璃亭下,已设下的暖幛与琴案。
“观梅引鹤,琴酒在案,我一走,你倒有如此雅兴……早知如此,也不必同沈卿匆匆赶回来。”皇上这般说着,

笑意却愈深,“既是自家人一同赏雪,朕来替皇后温酒侍琴可好?”
不待皇后回应,他回头笑对沈觉道,“借皇后的酒,也算朕为沈卿远来接风。”
觥筹错,相对笑饮,浇却恩仇。
天地间雪片纷飞如三月柳絮天,锦幛内暖炉生春。
翠樽雕觞,绵绵辛香。
商妤放下白螺杯,才觉察,三盏酒都温到恰好,唯有皇上杯中是冷酒。
她欲将那盏酒也温上,昀凰却摇头一笑。
尚尧笑道,“北朝男儿,生来喝酒就是凉的。”
沈觉将鹦鹉杯把玩掌中,徐徐道,“若非马背驰骋,无樽器之便,酒倒是以温饮为佳。”
“齐人先祖,不会为了温酒,便离开马背。”尚尧悠然笑,“即便不为强敌时刻来范,为了女人,也不能轻易离

开马背。”
昀凰扬一扬眉。
“先祖还在游牧骑射时,女人不是娶来的,是抢来的。若是抢来的女人逃走,男人便骑上马,追去将女人绑在马

上带回来。蛮人对待女人,便是如此,抢一次是抢,再抢十次也是抢。”
商妤向来不掩清高心气,不以为然道,“若是那女子逃得已远呢?”
尚尧淡淡笑,“若是你不想放走的人,千里万里也会追上去,踏平山川也要抢回来。”
此言一出,对坐的沈觉,也不由微微变色。
昀凰含笑端坐在侧,目光无需相会,唯心底雪亮,彼此心照。
他的话,是说给沈觉,更说给她听的。
两年前,若是沈觉策应成功,与她投奔了神光军,以十万神光军和殷川为倚,他要想再擒回她,除非起兵一战。

若她以长公主的名义,令神光军起兵南下,召令州郡四镇兵马勤王讨逆,与裴家一决生死,虽艰难,也未必没有胜算

。她对裴家早有防范,在明在暗,都有可用之人。若当年起兵,回奔南秦,是胜是败,都不会再归北齐,与他的夫妇

之缘,也就斩断无余。
母子连心,自然她要将衡儿一起带走。
当他在宫门截住她去路时,是真真恨她绝情至此。
她望见他眼里森寒的恨,炽烈的怒。
他一字字冰凉地说,“朕成全你,即刻送你去殷川,昭阳宫你不必再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