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去大半天,就是在忙这个?

他不信鬼神,就算有也不会保佑他这种人。一只小小的香火袋,能有什么天大的能耐让人趋吉避凶?他从前嗤之以鼻,没人帮他求,他也不稀罕。

然而信仰大多时候,求的只是心灵上的慰藉,将愿力与心意,寄托在上头。

原来,他也是有人愿在佛前磕头跪拜,殷殷祈祝他安然无恙……

「舅舅打电话给我,说你想吃粥?」还说他胃口不佳,医院的餐点,吃两口就不吃了。

她张罗好吃食,坐到床边要喂他。

「我自己来……」

「碗会烫。」她侧过身,避开他的手。「张嘴就好。」

「……」

吃上两口,暖了胃,才发现他真的饿了,她的山药薏仁粥,比医院的好吃一百倍。

他把一整锅,都吃个精光。

888

赵之荷下班后偶尔会来,她让对方照看一会儿,利用时间回家一趟,处理换洗衣物,再顺道做点吃的。

煮好晚餐过来,他们正在谈赵之骅的事。

她没插嘴,默默替他张罗吃食,也给赵之荷递了一碗。

喂他吃掉一碗菱角排骨粥,再舀一碗鲈鱼汤,继续喂。

喂到鱼肉时,他质疑地瞄一眼。「有刺。」

「保证一根都没有。」她信誓旦旦。

他这才点头,张口吃掉。

赵之荷看在眼里,默默吞着粥,也吞下讶异。

二嫂很贴心,送到他嘴边的食物,剔骨挑刺照拂得无微不至,反而是这一面的赵之寒,让人觉得很陌生。

一直以来,他就像块冰,寒冷而锐利,教人无法靠近,如此信赖放松、不带锐角与防备的姿态,她不曾见过。

他相信她没有刺,依赖她、让她喂食。

江晚照洗好碗回来,忧心忡忡地加入谈话:「真的非与之骅斗下去,不能收手吗?」人都进医院了,是有几条命这样玩?她真的很怕,下次挨的不只是刀。

「不能。我们刚刚说的话,你都听到了。」赵之骅找黑道围标公司的工程,藉以垄断利润,已经不是一桩两桩了,这些年下来,他们从中获取的庞大利润,他与赵之荷至今都还算不出个数来。

人心太贪,是他自己作死,把坑挖大了,如今双方已是利益共同体,赵之骅泥足深陷,就算想抽腿也骑虎难下了。

对方不会坐看公司权力版图变化而什么都不做,赵之骅失势,等同于一块大饼从嘴上溜走,现在是他挡了别人的道,他们会想先踢掉他,但最终目标还是她,她才是那个手握股权,能够动摇江山版图的人。

当然,还有一个人——赵之航。

不过比起他们的前任太子爷,动她无疑简单得多,不拔掉赵之骅,那些人早晚也会弄死她,他没得选择。

「可是,对方是黑道。」他手腕再高,又怎么玩得过黑道?一颗子弹,就什么都玩完了。

「怕什么?黑道我也不是玩不起——」

「不准!」没等他说完,她沉声打断。「你到底知不知道平安符的意义?!」

不是迷信,而是要他看见平安符,想到有人希望他平安而懂得自我珍惜,到时拔了赵之骅,换他身陷其中,她求这个平安符做什么?

「我不管你要怎么做,就是别用不法管道、别把自己给搭上去!」别像切块肝、割个肾那般无所谓,这样、这样……她要怎么还?

赵之寒瞄了眼被她抓绉的被子一角,指尖动了动,想安抚,却还是什么也没做。

「你听到没有赵之寒!」

「……听到了。」

「告诉我,你能做到。」

「能。」虽然过程会变得繁复许多,但他能做到。

这么温驯听话的赵之寒,应该没几个人见过。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能被指着鼻子,告诉他什么该做、什么不能做的人。

「二嫂,你忘了我?」赵之荷发声。

「那你会帮着他隐瞒我吗?」

「不会。」立刻表明立场,自愿当线民。她眼色好,知道谁才是老大。

「好,那我相信你。」有赵之荷看着,若有人阳奉阴违,她就不会被蒙在鼓里。

关你什么事!

赵之寒冷冷地扫她一眼,不无警告。

居然真的会怕她打小报告。

赵之荷第一次觉得,他有了一丝人味。

他真的变了,变得很不一样。

昨晚进他房间帮他收拾住院物品时,鼻翼间总嗅到一阵似有若无的淡淡精油香,那是最近很常在他身上闻到的气味,她在江晚照身上,也闻到了类似的香味。

或许她太武断,事情总有两面性,变的不一定是进赵家的那个人,也有可能是另一个,不自觉入了芝兰室。

「或者……」江晚照敛眸,沉吟了半会。「把之航找回来?这样你的处境,就不会那么艰难了。」

「谁知道他躲在哪个老鼠洞。」赵之寒瞥她。「你希望他回来?」

「你……不希望吗?」在赵家,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存有些许私心,不见得所有人都乐见赵之航回归掌舵,她不确定这里头,是否也包含了他。

「无所谓希不希望。」他淡回。「如果你要他回来,我就把他挖回来。」

她低头,思索许久,而后,坚定地给出答案:「嗯,我希望他回来。」无可否认,这里头,也包含她的私心……

她很清楚赵之航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离开,她本以为她可以等,顺其自然地等,等他整理好情绪,回来面对他该面对的责任,但现在,她没有办法再等,挡在前头替他扛的,是赵之寒,她心中的天秤早已倾斜。

「好。」赵之寒点头,这倒也未尝不可。

太子爷若回朝,谁也甭争了,她也才能真正安稳太平。

他原是懒得干预别人的人生,赵之航要怎么废、怎么放逐自己,那是他的事,以前不挖,现在为了她,无论他躲在哪个老鼠洞里冬眠,他都会掘地三尺,卯足劲来挖。

罪之八·黄粱一梦

吕丰年来的时候,看到她在病房外罚站。

「又被赶出来了?」他调侃。

「又来巡房了,吕院长。」她嘲笑回去。连院长都亲自来巡房,这家医院视病如亲的作风,真是感人肺腑。

吕丰年失笑。「愈来愈伶牙俐齿了。」一点都不尊重他这个舅舅,都是被谁带坏的啊。

「我也不懂你们男人。」莫名其妙的颜面和自尊。

不就是洗个澡、换个衣服吗?是在别扭什么?

头一天要解决生理需求,死也不让她「帮」他,在他的坚持下,只好扶他下床,要帮他脱裤子时,被他冷着脸赶出厕所。

结果咧,这一个上床、下床折腾下来,伤口又渗血了。

她真的觉得这种死要面子的坚持很无聊,自找苦吃。

而且那次之后,他死都不让她再帮他擦澡、换衣服,还警告她:「你最好不要随便碰我。」

「原来你这么贞烈,惜肉如金,碰都碰不得。」她以前看到的怎么不是这样?

面对她酸溜溜的讽刺,他淡定反击:「别人碰了,可以『做点什么』,你能吗?」

那是一记很男人的眼神,纯然的侵略性。

「……」好啦,你就说嘴吧,腰都动不了,最好你现在还有办法「做点什么」。

非常虚张声势的无聊警告。

如果不是想给他留面子,她当场就很想回声——啧,男人!

赵之寒在医院待了六天。

早上吕丰年来,是要告诉他,伤口复原状况很好,明天拆完线就可以滚了,伤口若有变化再回来,不过最好不要,最近看他看到很腻……

江晚照在一旁沾沾自喜。「看吧,就说我是看护专业户。」照顾病人一流的,他要是能配合点,复原状况会更好!

他当下不以为然,不想应声搭理她,但是入夜后,他躺在床上,在医院的最后一晚,睁着眼无法入睡。

侧首,望向家属照护区,那睡不安稳的小床。

他比谁都清楚,他复原状况有多好,她就用了多少心思,成天耗在医院,睡都没能好好睡,眼窝的暗影也深了。

看护专业户。

这五个字,是用前半生的血泪堆叠出来的,她几乎大半辈子,都在做这件事,碰触、清洁男人的身体早就习以为常,再私密的事都不会尴尬、没有性别、年龄之分,这需要多长久的时间,才能培养出那样的心理素质。

先是她父亲,然后是她弟弟,最后是她的丈夫。

赵之恒尚未离世前,有一回无意间提及,她父亲是遗传疾病的带因者,在她六岁那年病发,辗转拖了十年。

家里有个这样的病人,是很沉重的负担,她母亲为了生计,日夜兼差,她从小就知道怎么照顾病人,不会也得学到会,直到有一日,母亲因为长期疲劳,精神不济,在送外卖时出了车祸,意外身亡。

因为是自己违规肇事,她家得不到任何的补偿,雇主最多也就送个慰问津贴了事。

办完母亲的丧事后,不到一年,她父亲也走了,身边唯一的亲人,只剩小她两岁的弟弟。

再然后,命运之神又残忍地补刀,她弟弟也病发了。

这是什么洒狗血的八点档戏码,苦情到都出汁了。

他本想嘲弄,出口却是——「什么病?」

「脊髓性肌肉萎缩症。」俗称,渐冻人。

人,不是冰块,身体一点一滴冰冻起来的感觉是什么?他不知道,但心一点一滴被冰冻起来的感觉,他很清楚。

他也有病,只不过差别在于,一个是生理上的,一个是心理上的。

遇到她的那一年,她十七岁,推算起来,时间应该是她弟弟病发前后。

「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需要钱。你能给多少,就给多少。」

他想起,她让自己抽空,麻木到无泪的神容。他那时没有探究下去,很多人要钱,本来就不需要有什么理由,直到——

直到懂了她的理由,某条不知名的神经,微微一抽,他从来没有一刻,比那当下更看清自己的肮脏与丑陋。

最初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只知道,它一直隐隐埋藏在内心深处,偶尔想起,便会胸口发紧,一抽一颤地疼,鞭笞着还未死绝的良知。

他后来慢慢懂了,原来这种情绪,叫作罪恶感。

他欠了她。因为亏欠,始终无法真正将她、还有那个错缪的夜晚忘记,自心底移除得干干净净。

他以为,只要还清了、不欠了,那道负疚感消失,他就可以释怀与忘却。

而今,负疚感没了,却招来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沉沉地压在心口……

隔天,她打包好出院行李,一上午忙进忙出,步伐轻盈,看得出心情不错。

护理师来做卫教,指导如何换药、以及平日的伤口照护与注意事项,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接着,她拿缴费单去办出院手续,领完药回来,放进行李袋中,回头看他一眼。「好了吗?十二点以前要办好出院,小姑会帮你把车开过来。」

赵之荷吗?他点头,表示明白。

「你需要带什么东西,列一下清单,叫她顺便打包带过来。」

「打包……什么?」他一时没听懂。

「去我那里啊。」

「我为什么要去你那里?」

「不然你想回去赵家等死吗?」那里没有人会管他死活,而且还住着一个害他受伤的元凶。

实话很残忍,一针见血,可是——「我没得选择。」

「有,我跟之荷商量好了,这段时间我来照顾你。」

「……我还活着。」不是死人好吗?有没有人想过要问一下他的意见?

「我现在不就在问了吗?」

「……」

「你那是什么表情?事实已经证明,我真的很会照顾人!」换药、居家照护、术后的饮食调理,她全都懂,他还有什么不满意?

「不是那个问题……」

「那就没有问题了。」

「……会很麻烦。」

「我不怕麻烦。」一顿,微笑道:「你也不怕,不是吗?」

「那我要做什么?」该支付的代价得先问清楚,确认他是否给得起。

「帮我打蟑螂。」那是她唯一的罩门。

听起来不难。

他点头同意。「可以。」不论是她家的、赵家的,还是公司的,他都做得到。

于是出院那天,他住进她家。

送赵之荷离开时,在门口,她轻声叮咛:「之寒在我这里的事,别声张。」

「我懂。」赵之荷是聪明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心里雪亮。

有些秘密,只能烂在肚子里。

临去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门口那目送她离去的身影——

绕了一圈,终究是赵家的女人。

888

假日午后,阳光透过枝叶,稀疏筛落周身。

赵之寒眯着眼做日光浴,懒洋洋不想动。

他喜欢在院子里午睡,那时跟她一起挑选、搭这个藤编吊椅时,并没料想到,日后使用次数最多的人会是他。

半小时前,她来过一次,探手摸摸他被阳光晒得煦暖的脸颊,在小几上搁了保温杯,没吵醒他。

他也没睡着,他不容易入睡,住到她这里以后,他才知道自己原来喜欢晒太阳,那让他的身体,不再总是冷凉。

或许跟这阵子的食补也有一点关系,她说他底子虚凉,小时候没有补好,可以慢慢调理,只是时间会长一点。

贪了一小会懒,他坐直身,取来一旁的保温杯,旋开瓶盖嗅了嗅。今天的有点红枣味,看得到飘浮在上头小小颗、红艳艳的枸杞,其他还有什么成分,他也懒得去分析,凑上唇小啜了一口——

味道还不错,温度适中,比起昨天那杯一嘴菜味的精力汤好喝多了,于是他一口气喝掉大半杯。

身体由里到外都暖了,他伸伸懒腰,决定起来走动走动。

中午吃饭时,她交代今天有货要寄。

捞起搁在玄关的纸盒,左手两个,右手夹一个,穿着拖鞋慢慢步行往超商走去。

这是他后来,多分配到的任务。她说适量的运动有助身体健康,而且蟑螂太少了,又不是天天都有得打,所以他没有抗辩地领下这项额外追加的跑腿杂务。

「赵先生,今天也来帮你太太寄货啊。」小区附近就这一家超商,多来几次店员都认得了,会亲切地同他打招呼。

他淡淡颔首,没多解释什么,自行到机台前列印寄件单。

以前没接触过这玩意儿,江晚照亲自带他走一次流程,实地操作过一回之后,就默默变成他的工作了。

到柜台交寄完货品,再顺道领回一包她网购的物品。

店员之所以会知道他姓赵,是因为超商取货实名制度的缘故,她后来完全明目张胆,网购时取件人都直接写他的名字,他掏身分证取货已经掏得很顺手。

刚开始那一回,他寄完货,被告知江小姐刚好有一件到店的物品,问他要不要顺便领?

他打电话回去问,她说:「啊,有有有!上礼拜买了几本书,你顺便帮我领回来。」

因此连店员都知道,那个脑波太弱、容易手滑的人,并不是他。

签收完商品,走出店门时,背后店员细碎的交谈声、夹杂在自动门开启的音乐声中,模糊地飘进耳畔:「……真的是暖男耶。」

暖男?

哪里暖?他对外人很慢热,甚至是不太搭理,为什么这样还会有人觉得他暖?

很新鲜的词,不曾被套用在他身上过,有些莫名所以。

这条回家的路不长,最多十分钟可以走完,但他喜欢慢慢走,踩着夕阳的余晖,到达家门口时,会闻到米饭蒸熟的淡淡香气。

黄粱一梦。

他脑海常会不自觉,浮现这句话。但他希望,这个梦能久一点,不要太快醒。

腰腹上的伤,早就结痂,他销假回公司上班,但是下了班,还是本能地回到这里来,车程并不近,每天来回要花一个半小时在开车上,但她没开口赶他,他就厚着脸皮装死,赖着不走。

今天的晚餐,有凉拌木耳、咸蛋苦瓜、芦笋炒虾仁、清蒸鳕鱼,还有一锅莲子排骨汤。

他们家的三餐偏清淡,而且养生,他都快可以背出那些食材的功用了,像最近每天都会看到的莲子,据说功用是滋脾益肾;木耳补血益气;苦瓜则是清热解毒、防癌降血糖……

他在吃饭时,想起刚才领回的包裹。「你最近又买了什么?」

「啊。」她想起来了。「壁灯啦。走道的壁灯前两天不是坏掉了吗?我在网路上看到一个壁灯,超级无敌漂亮,你等一下吃完饭记得去换。」

他淡淡点头,接下临时水电工的任务。

888

饭后,他拆了包裹端详,实物好像没有她刚才形容的那么美到惨绝人寰,不过算了,不拆她的台,或许装上去会比看起来美?

稍微研究一下安装说明,拿出工具箱。

「等一下喔,我关总电源。」等他就定位,她关了总电源,啪哒啪哒跑过来,也没啥实质作用,就递递老虎钳、螺丝起子,附带围观的吃瓜群众属性。

「……」

等了几秒,他没有任何动作。

她一脸困惑。「有什么问题吗?」

「……你有没有觉得,换壁灯这种事应该白天来?」为什么会她一个口令、他就一个动作,他的脑呢?

「对呴。」她干笑,赶紧开手电筒,帮自己附加照明功能。「这样可以吗?」

好吧,既然她坚持,今晚没看到这座壁灯有多绝美她会睡不着,那就换吧。

拆下旧灯座,按照说明书的指示接好线路,装上灯座,最后旋入灯泡。

装完,她雀跃地小跳步跑去开总电源——

一室黑暗。

「咦?」一定是打开方式不对。她跑回来,关掉壁灯,换个力道,温柔地开启它——

「……」

「……」

尴尬地想来首夜太黑。

「说不定是你哪条线路接错……」她干干地说。

「……」宁可质疑他,也不愿承认自己又遇到无良商人就是了。

赵之寒一阵无言。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网路与实物落差太大的另类诈骗,上个礼拜才发生过,网购这种事就跟赌博一样,笃咒发誓外加剁手指,告诉自己不要再轻易上勾,下次看到拍起来美得让人心动的图片,还是会不小心又手滑。

「网路购物有赚有赔,申购前应详阅诈骗说明书。」

人都死透了,他还要鞭屍。还能不能好好相处?

「赵之寒你好讨厌。」对啦,她就是笨蛋,不跟他杠,她走总行了吧?

手腕蓦地被扣握,挽住她离去的步伐。

「对不起。」

她微讶,侧首望去,听他又道:「我只是嘴坏。」不是真损她。

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但听得出来,他声音里的紧绷与起伏。

不要讨厌我。

开始学会担心、学会在意、学会道歉,学会顾虑某个人的感受。

「我知道。」她微微一笑,反掌握住他。「你这张嘴,连大哥和之骅都讨不到便宜,我直接认输不就好了?反正你说的也是事实,我就是学不乖——」

「没关系。」她想买就买,他从来都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不擅与人争执,吃点小亏,自己摸摸鼻子,也就算了。路边行乞的流浪汉、插队的路人、抢车位的路霸、强迫兜售商品的伪身障者……吃亏受骗上当,她从来都不计较。

她会说:也许对方赶时间、也许对方真的有困难……她总是想,只要这其中有一次是真的,只要能帮到人家一次,这样就够了。

她不是性子软,是性子好。

「你只是太容易相信人性,连我这种人都信。」

「什么叫『你这种人』?!」掐了他臂膀一记。「你这种人是怎样?」

「心狠手辣、冷漠无情、自私凉薄、工于心计……」随便都能说出一长串。

「你对我好。」她打断他。上述那一切,用在她身上通通都不成立,她知道他对她有多好,在她身上不曾计量得与失。「我说过,只要一次,信对人就足够。」

而他,并没有让她失望,她信对了。

「笨蛋……」伸出的掌,贴上她腰际,轻轻地,将她拉近。

黑暗中,可以假装无视牢牢贴握的指掌、可以假装无视他环抱的力道、身体贴触的距离……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也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他在等她推开他,然后他会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她没有。

搁在他胸前的掌,缓缓攀上他的肩,在颈后圈拢。

力道不重,但那是一个拥抱,他分辨得出来,一个女人心甘情愿的拥抱。

于是他倾前,吻了她。

她那么软,又那么温暖。他贪渴地啜吮,汲取她身上的味道。

他的靠近、他的碰触、他的抚摸,每一个动作都为她留有余地,只要她不想,每一秒钟都有机会可以拒绝,可她还是没有,她不想拒绝,至少今晚不想。

她踮起脚尖,仰起头,迎合他更深的探索。

赵之寒加重力道抱起她,紧得她脚尖离地,身体密密贴牢、攀附着他,感受到顶在她腿间、纯男性的欲望。

暧昧而紧绷的情欲张力,在空气中流动。

他深吻她,开始脱衣服。她的、还有他的,一件件离开身体,然后将她抵在墙上,用手、用唇,一寸寸品尝她。

跟女人上床,他其实不太喜欢脱衣服,像是被赤裸裸地看清,毫无遮掩。衣服就如脸上那层冷漠面具,是他的保护色。

可是他想感受她,每一寸肌肤都不想错过,即便会被看清,身上的那些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