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窗户没关好是不是?雨水打进来了。」她摸了摸脸上的湿意,一颗、两颗,滴在她脸上。雨水,是温热的吗?

「对不起,我立刻关上。」他忍住哽咽,胡乱抹去脸上的泪。

「不用了,你不要走。我好累,你抱着我,让我睡一下好不好?」她疲倦地沉下眼皮。

「好,你睡,我一步都不会走开。」他小心搂抱住她,轻轻拍抚。

「嗯,你说的哦?不可以不见,不可以再让我找不到你了哦!」

「谁会像你这么皮啊!从小到大,每次乱跑的都是你,要我满村子找人,把你拎回家。」不论过去、现在,他一直都在原地守候,

不曾走开过一步。

「呵--」她相信,不管她躲到什么地方,他一定找得到她的。她安心地闭上眼,声音逐渐模糊--「哥,我好象忘了告诉你一句话了……」

「什么话?」

「等我醒来……等我醒来后,一定告诉你……」

「好,我等你。」他轻声承诺。

微风吹动未完成的素描手稿,一页页随风翻飞,定在其中一张凌乱的字迹上-----

如果 我还能再多活一天

我要勇敢告诉你--我爱你

将我最后的 仅有的 二十四小时的美丽献给你

等待来生 化为秋蝉 为你吟唱一个夏季的缠绵

风乍停,窗外纷飞细雨止息。

二oo三年七月七日,天空,放晴了。

【全书完】

补述

在那之后,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行踪,沉天晴是否仍活着,成了众人心中解不开的谜。

整整半年,刘心苹寻着丈夫的足迹与讯息,始终没有着落。

直到隔年初春,她收到一封远方捎来的消息,信中,只写了短短几行字:

今生,我欠你。

我与她,生死缠绵。

没有称谓,没有署名,就像他们留下来的那幅画以及手稿。爱情至此,很多事反而不需要说得太清楚了。

她循着信中邮戳的发信地,来到了屏东一处淳朴乡居,只找到一座新坟,上头,有他的名字,以及他挚爱了一辈子的那个女孩。

她不晓得,埋葬在里头的,是他的身体,还是他绝望的心,死去的爱情?

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她知道,这不只是一座坟,同时也代表了他的重生,这一生,他们都爱得太苦太累太煎熬,至少,

他们不需要再去顾忌世俗与道德的谴责,他和她,永远不会再分开了。

她终于看清,有些爱情是超越生命的,在参与了这样一段爱情之后,她还有什么好拘泥的呢?许多事她已释怀,这份爱情从来就不属于她,

一路走来,她战战兢兢,握紧了,怕捏碎;握松了,怕失去。她也倦了,不属于她的,就放掉吧,他们的解脱,同时也是她的。

为他们点上三炷清香,同时,将沉天晴的手稿一张张地焚烧,凝视着火光一寸寸带走他们的深情。

如果 我还能再多活一天

我要勇敢告诉你--我爱你

将我最后的 仅有的 二十四小时的美丽献给你

等待来生 化为秋蝉 为你吟唱一个夏季的缠绵

属于他们的,全还给他们吧!她还他们,相爱的自由。

她相信,真正的爱情并不会随着生命的终止而消失,它会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再度抽芽,茁壮。

离去前,耳边传来蝉声唧唧,像是温柔凄美的情缠旋律,吟咏着不为人知的永恒爱情。

秋蝉,秋缠。


番外之一盼雪

“你现在就可以开始想,雨停后要去哪里了。”

“我想看雪。我这辈子从来没有看过雪呢……”

“没关系,我可以带你去日本、瑞士,去所有看得到雪的国家。”

二οο三年的七月七日,她的二十七岁生日。

雨停了,天空放晴了,她的愿望终于要实现……

壁炉的火光燃烧著,她偏头,侧耳聆听燃烧所发出的细微声响,听著听著,倒也听出乐趣来,唇畔勾起浅浅的、恬适的微笑。

屋子的另一个角落,坐著她心之所系的那个人,他静静看著书,而她寻著生活中细微的小乐趣,不需交谈,也不需任何肢体接触,只要知道他与她就在同一个空间中,心就能感到踏实。

这就是她所寻的幸福,很平凡,很简单。

“笑什么?”柔沈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沈瀚宇倒掉冷却的茶水,重新注入他要的温度,放回掌心让她暖手,不忘轻声叮咛:“小心烫。”

“有旋律。”她轻轻地回了他一句。

“什么?”

“哔哔剥剥的,像不像一只顽皮的精灵在火光中跳跃舞蹈?哥,你听,它还有规律的节奏哦──山清水明幽静静,湖心飘来风一阵,呀行呀行,呀静呀静……像不像你以前常唱给我听的那首歌?”

沈瀚宇停顿了三秒,才领悟她指的是壁炉的声响。

像吗?

他跟著细细聆听了一会儿,什么旋律都串连不起来,却不忍戳破她的想像。

双目失明,再加上行动不便,她能做的事已经很有限了,但她似乎并不困扰,随时随地都能自得其乐,或许是不想造成他的负担,也或许她真的适应愉快,充分享受平凡中的温馨。

“这有什么好开心的,值得你笑得那么甜?”他占据她身旁的沙发空位,同时将她搂进胸怀的空位。

那么小的生活琐事,她却像发现天大秘密,露出那么愉悦的笑意。

“那是你跟我记忆中最珍贵的一部份啊!我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你常常抱著我,哼这首太湖船,特别是睡前,还有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一直到现在,我还是找不到任何比这更美的旋律。”也或许她念念不忘的,并不是歌曲本身,而是那种被人哄著宠著的感觉,让她始终忘不掉那道动人的音律,从此拿命去眷著、恋著声音的主人。

这,就是让她唇角挂著温柔甜笑的原因。

沈瀚宇眸光热了。因为失去目视的权利,所以她没能见到他眼中浓得几乎揉痛心扉的爱恋。

沈天晴放下茶杯,双臂缠抱而去,寻著温暖的角落,安心栖憩。“好久没听你唱这首歌了,你还记得怎么唱吗?”

“那么久的事,都快忘得差不多了。”心中长年以来的缺口填平了,他收拢双臂,怀抱中的充实,令他幸福得想叹息。

曾经,那段属于他与她的过去,被他刻意地压抑与遗忘,久了,几乎要以为自己真的忘了。

“试试看好不好?我想听。”

他张口正要说什么,门铃声传来。

“我去看看。”沈瀚宇放开她,起身应门。

耳边传来对话声,哥的态度仍是一贯的温淡有礼,她隐约认出是住在隔壁的邻居。

最初来到瑞士时,他毫不犹豫地舍市区而在这不知名的小城镇落脚,虽然偏远了点,但是环境幽静,适合她养病。

在这里,没有人认识他们,也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们平静的生活,他是这么说的。

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带她远离尘嚣了。

他们的隔壁,住著一对退休的老夫妇,以及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女儿,巧的是,他们也是台湾人。

会知道这些,是因为刚来时,哥怕有时他要出门,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得做必要性的敦亲睦邻,好有个照应。

前头谈话到了一个段落,沈瀚宇回到她身边。

“什么事吗?”

“隔壁姓方的夫妇多烤了些糕饼,要他们的女儿拿些过来给我们。”

“那饼呢?”她伸手要,沈瀚宇挑了块她偏爱的口味放到她手中。

尝了口,是薰衣草饼干。

她轻笑。“从三餐到点心都关照到了,想得真周全。他们应该是看你一个大男人照顾我很辛苦吧!”

“嗯哼。”他淡哼一声。

“怎么了?哥,你不高兴吗?”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她还是灵敏地察觉到了。

“你告诉他们,我们是兄妹?”他声音有些闷。

她恍悟,扬唇笑问:“哥,方小姐漂亮吗?”

“非常漂亮,你有什么意见?”他凉凉哼道。

“那真是恭喜你了。齐哥说得没错,你女人缘很好,走到哪里都一样。”

“沈天晴,你皮在痒吗?”既然知道方家夫妇的意图,她为何还要说?

最初,方家人当他们是对小夫妻,也就不会有太多心思。她知不知道她这一说,他会有多麻烦?

以前不知道便罢,现在知道了,还能不当一回事吗?

人情债好还,感情债却难还,这点没人会比他更清楚了。

“我们本来就是兄妹啊,这样说有什么不对?”

“……”他张口,无法应对,胸口翻搅著难言的沉闷。

“哥──”她撒娇地伸手,寻著他的所在位置靠去,他满心不情愿,双手还是自动自发地圈搂住她。

她将吃了一口的饼干递去,他张口,帮她解决她吃不完的另一半。

“我想睡了,你还没唱歌给我听哦!”

“你几岁了?还要听安眠曲!”心情还是有点不爽。

“因为是你啊,独一无二的你。”

三言两语,抚平他内心的郁结。

他懂了。

在她眼中,他就是他,独一无二的沈瀚宇,不管别人加诸在他们身上的附加身分是情侣、夫妻,抑或兄妹都改变不了什么,那已不再困扰她。

她看起来,适应得比他更快。

他轻叹,垂眸凝视她的眼神放柔。“太久没唱了,走音别怪我。”

“不会。”

他柔抚著她,轻轻哼唱,那是最温柔怜惜的旋律。

她温存倚偎,细细聆听,心湖荡开最柔软的情潮。

山清水明幽静静,湖心飘来风一阵……

一首民谣,简单串起的旋律,却代表了他与她,永不褪色的纯净情感。

“哥,你说,明天会下雪吗?”

“应该会吧!”将她泛凉的小手收拢在掌中,他颊畔摩挲著她的发顶心。

“那,明天早上如果下雪了,你要记得叫醒我哦!”

“会的,你安心睡。”

“嗯。”她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怀抱之中不再传来一丁点声响,她的表情太安详,静得恍如……死去。

他屏息,将手贴上她胸口,感觉到浅浅的律动,这才吐出长长的一口气。

几乎每夜,他都要重复著同样的动作,才能确定她是真的安好地睡著,没有离他而去。

最初的那几夜,他几乎夜夜惊醒,醒来后就只能看著她沉睡的面容,再也无法睡去。后来,她发现了,便拉来他的手贴在胸前,感受它的跳动,让他可以放心地睡。

而她,会将头枕在他的胸前,靠近心脏的地方。

“因为我只要听著你的心跳声,就会走不开。”她是这么说的。

他相信她,真的,他相信,只要他的心脏努力跳著,她就走不开。

下雪了。

一早醒来,天际飘下片片雪花,她就一直待在窗边玩雪,兴奋得像个孩子似的。

“把窗户关上,小心感冒。”厨房中熬煮浓汤的沈瀚宇回头看了她一眼,皱眉说道。

“再一下下。”伸手承接细雪,冰冰凉凉的触感落入掌心,果然和她想像的一样。

她这句话已经说第五遍了。

沈瀚宇关掉炉火,索性自己过来关窗,将轮椅推回屋内,不让她再去玩窗台上厚厚的积雪。

伸手拂去她发上的雪花,掌下触到的肌肤被冻得一片冰凉,他将小手包覆在掌中搓暖,再绕回厨房盛了热汤过来。

“哥,我们等一下可不可以出去?”她仰脸,口吻满是期待。

“先喝完这碗汤再说。”舀了一匙,稍稍吹凉递到她嘴边。

“我自己喝。”

“好,那你小心烫。”将碗放进她手中,他回房确认资料及证件是否齐全,今天她得回医院复诊。

等他出来时,她已经喝完汤,乖巧地在一旁等待。

“可以了吗?”她侧耳,听到他出房门的脚步声。

谁不晓得她想去玩雪。

“再等一下。”他将由房中顺手带出来的围巾往她脖子上绕,再帮她穿上手套、毛帽、大衣,由头到脚审视一遍,确保她没有一丝受寒的可能性。

“我快被你包成小企鹅了。”她喃喃嘟囔。

“少啰嗦!”

做完定期追踪检查与治疗,沈瀚宇在外头和医生讨论完病况,回病房的途中,脑中一直重复医生说过的话……

“状况比之前更不乐观,她最近抽筋、疼痛的次数应该增加了吧?”

“……没有。”他一次都没有看到!

她定时吃药,乖乖接受治疗,他一直以为,她病情稳定许多了……

医生了然地笑笑。“或许是不想让你担心吧!”

一记重击敲进心坎。是啊,这的确是她会做的事。

因为知道,当她被病痛折磨时,他会比她更痛,所以她会自己躲起来,不让他看见,只把最美的笑容留给他。

“令妹很坚强,我从没见过患了硬化症的病人,还能笑得这么开心满足。”

“……她是骗子。”他却笨得老是被她骗倒。

“好吧,那我们建议最好让这个骗子入院接受完整治疗,不能在拖了。”

已经……这么糟糕了吗?他却一点也不知情……

心绪恍惚地回到病房,没看到她的人,转而问一旁收拾点滴空瓶的护士︰“她人呢?”

护士指了指长廊尽头。“说是想去看雪,要你回来时到外面找她。”

沈瀚宇二话不说,快步往外走。

尽头的那一端,她沉静的身影静候著,他的心柔软了,步伐不自觉放慢,无声走近她。

她双手伸向屋檐外承接雪花,似有若无地哼吟著他不熟悉的旋律。

“你在哼哼唉唉的念什么经?”

他回来了。沈天晴欣喜地笑开,将手伸向声音的发源处。“等你好久了。你和那个老古董都说了什么?真多话可聊。”

什么老古董,里昂医生只是不理会她的抗议,多扎了她一针而已,她就记恨到现在。

他目光定在她完美得毫无破绽的笑颜上,决定不说破。“也没什么,就随便聊聊,他说你是他见过最合作的病人,如果你可以不要再叫他老古董会更好。”

愉快的笑声轻轻逸出。“我也喜欢他,但是如果他能够不要每次见到我就说服我住院的话,我会更喜欢他。”

他沉默了下。“为什么不住院?”

她笑容僵了僵,旋即又若无其事地指著外头的雪景。“哥,现在整个世界都被白雪覆盖,举目望去,是不是一片白皑皑的,有没有很漂亮?”

“嗯,很漂亮,我现在看到的,是白色的树、白色的屋宇、白色的世界。”

“呵,我就知道。”她双手交握放在胸前,像是也亲眼看到了一般。“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带我来看雪吗?”

他没说话,她静了下,冒出一句︰“哥,我唱歌给你听。”

她柔柔哼唱,片片段段柔婉旋律飘出唇畔,飘进他来不及关闭的酸楚心扉。

说了再见是否就能不再想念 说了抱歉是否就能理解了一切

眼泪代替你亲吻我的脸 我的世界忽然冰天白雪

五指之间还残留你的昨天 一片一片怎么拼贴完全

忽然下起了大雪 不敢睁开眼 希望是我的幻觉

我站在地球边 眼睁睁看著雪 覆盖你来的那条街

黑夜忽然变白天 我失去知觉 看见相爱的极限

我望著地平线 天空无际无边 听不见你道别……

“……好凄凉的旋律。”那年,她就是抱著这样的心情与他分离吗?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唱这首歌给你听吗?”

他拉回视线,将她随风轻扬的长发拨到耳后,指掌轻抚她略略冰凉的脸蛋,低应了声︰“嗯。”

“你不在的那几年,每次听到这首歌就会想起你,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七月七日真的不再下雨,我会要你陪我来看雪。”

因为,这首歌唱出她的心境,她藏在心底,无法宣之于口的酸楚心情……

沈瀚宇深深凝视著她。她,看见相爱的极限了吗?

他与她,冰天雪地之下的爱情极限……

“为什么不住院?”他又问了一次。

这回,她没再企图扯开话题,沉默了好久好久──

“哥,我想回家了。”

他眸光一荡,清楚她指的,不单单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累了,我好想家,好想爸妈。哥,我们回家了,好不好?”

沈瀚宇鼻头一酸,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好,回家,回我们的家。”

今天,是他们在瑞士的最后一晚,天一亮,他们就要搭最早的一班飞机回台湾。

半夜醒来,发现怀抱一片空虚,他坐起身,冷风由窗口灌进房内,他转头看去,沈天晴跌坐在地面上,抱膝缩成一团,下唇咬得死白。

外头气温低得冻人,她却不合常理地流了一身冷汗。

他下了床,取出医院配给的药剂帮她注射,动作沉稳、冷静。

“……哥?”她吓了一跳。

他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帮她的双脚按摩,舒缓疼痛。

“……你早就知道了?”她感觉出异样。他是几时发现?又是怎么发现的?她一直以为她隐藏得很好……

他还是不说话。

“哥?”沈天晴心慌地摸索他的所在位置。

他蓦地张手用力抱紧她,闷声道︰“你应该让我知道的。”

她任他抱著,紧得有点疼,但她无意挣开。

过了许久,她低低问了出口。“哥,你其实很清楚,我为什么不住院的,对不对?”

他身子一颤,抿紧了唇不愿意回答,假装这样也可以不去面对。

沈天晴无声叹息。

她的时间不多了,剩下的日子太珍贵,她不想把光阴浪费在医院及无谓的治疗上,她要把握与他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所以,她要回家,那个他与她共同成长的地方,她生命中最快乐的日子在那里,最甜美的回忆也在那里,回到她最熟悉的土地上,身边伴著她最眷恋的人,她这一生就没有遗憾了……

你懂我,就算我什么都不说,你也一定懂的,对吗?哥?

番外之二归来

在一个下著毛毛细雨的午后,他们回到了家。

左邻右舍都是看著他们长大的,心疼病痛缠身的小晴瘦骨憔悴,直嚷著要帮她补一补。

一整晚,聒聒絮絮说著他们兄妹俩小时候的趣事,直到夜深了才放他们回来。

好温馨啊,真的有回家的感觉了。

浪迹天涯,一身疲惫之后,才发现还是家里最温暖。

他们说好要找一天到父母坟前上炷香,告诉他们不肖儿女的归来,顺便整理多年未曾看顾,已经杂草丛生的墓园。

那天晚上,他们都没睡,坐在伴他们度过童年时光的杨桃树下,听著由小听到大的虫鸣蛙叫,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就这样依偎著到天亮。

她不记得最后是怎么睡著的,生病之后,人容易疲倦,无法撑太久,常常聊著聊著,就昏睡在他怀中。真正让她清醒过来的,是阵阵尖锐的刺痛。

她咬紧牙关,不敢有任何动作,先轻喊沈瀚宇两声,确认不在他视线范围内,这才卷曲起身子,放任自己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痛,好痛,浑身像有数万根细针在扎,这样的痛苦,她三两天就要承受一回,她已经很习惯了,真的,她说服自己要习惯,别让哥看到,那会比杀了他更痛苦,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

她强忍著痛楚,忍得满头大汗,痛到知觉几乎麻痹。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意识渐渐回笼,她掌心贴向胸口,感觉到微弱的律动,她松了口气,擦去额上的汗水,凭著触觉摸索判断她应该是在房间。她一路摸到床头,摸到一对老公公和老婆婆的陶偶,这是哥的房间。

她露出浅笑,拿起陶偶抱在怀中轻抚。这是她送哥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在他上台北读书之前;在那之后,她就不曾再快乐过。他的离去,同时也带走了她生命中的欢笑。

“醒了?”沈瀚宇的声音从门边传来,她放下陶偶,伸手让他抱到轮椅上,他顺手梳理起她的长发。

“剪了好不好?”她偏头问。

“好好的干么要剪?”修长十指穿梭在秀发之间。“辫子还是马尾?”

“马尾。”她回道,又接续︰“省得你麻烦啊。”

“居然跟我客气起来了,沈小姐。”梳完发,接著推她进浴室,打湿毛巾帮她擦脸。“不准剪,我一点都不觉得麻烦。”

“我自己来。”

沈瀚宇帮她挤好牙膏。“有事叫我一声。”

他顺手整理起房间。许多年没回来了,灰尘堆积如山,许多地方都要打扫。

沈天晴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是多沉重的负担,他一个大男人,要打理她的日常起居,洗衣煮饭样样都要自己来,而她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就因为他说,她是他唯一的快乐……

但是,真的值得吗?为了这短暂的快乐,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