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儿没做好自己的事?该审的帐、该作的决策,我没一项少做、偏失了,难道族规还限制不能上花楼、在外头有几个红粉知己?」

她蹙收在。「这不是家主的行事作风,会引人——」

「我不是他!」他冷声道。「既是交易,咱位便来就事论事,你给我的,足以让我屈就若此吗?」

她以为,要摒弃一切、放掉自己去过他人的人生,这样决心容易吗?那一刀狠狠往胸口上捅时,他是抱亲着世上再无慕容韬的决心,从今而后,人人口中喊的不是他的名,想的也不是他,他甚至觉得,死的人是他,不是慕容韬。

没再多瞧她一眼,他转身而去。

只要没有她,去任何一个地方,都好。

出了寻芳阁,走入大街,甚至刻意融入熙来攘往的市集,可人潮再拥挤,终究还是孑然一身,拂不去的寂寥。

他知道她始终跟在身后,隔着一段距离。

无法忍受靠他太近,又万般无奈需护他周全,在她心爱的主子回来之前,他还有利用价值,不容闪失,是吗?

运用了点小技巧,摆脱她闪入暗巷,他靠向斑剥墙面。人潮的喧嚣吵嚷,令他被酒意侵蚀的身子感到万分不适,头疼欲裂。

他不要这般狼狈惨淡的自己让她瞧见,死也不愿。

事发之后,他夜夜梦魇,寢难安枕。

他也怕,怕兄长就这么让他大意玩掉了性命,每每思及此,总是通体发寒。

他太可悲,干了坏事又不够心狠手辣,弄得自己进退失据,万分狼狈。

直到今日,他仍在问自己,若早知如此,当初是否仍会这么做?

他从不后悔,人生只能向前,不能后退,就是爱了她,落得身心俱伤,他也没有悔过,可——

慕容韬一事,他真的悔了。

这一切若能重来,他定不会再伤兄长分毫,不会在那一晶,赌上两人的命——

第七章

学习经商事务的那段时间,慕容韬推心置腹,什么也不瞒他、不保留,不知不觉中,给了他太多筹码。殊不知,人性经不得如此一再考验,一旦有了诱因,又怎会不出事?

一念之差,造就日后难以挽回的局面。

有一回审帐,察觉有异,又说不出个所以然,由头至尾再审一遍,他困或地仰眸,望向那带笑悠然品茗的男子。

「这——」

「看出来了?」

所以,是真有问题,存心不说,要试他能否瞧出端倪。

「二叔公年纪大了,膝下只有堂叔慕容渊博一个孩子,他不是经商的料,难为了二叔公要时时为他善后。」

「那——这个呢?」

「是三叔的次子。慕容庸向我讨过那十数家藏珍阁,我没允。他有做生意的头脑,也不是个庸长,只是年纪太轻,野心又过大,还得再磨磨,冲得太猛总要有人拉拉他,缓缓脚步,心急了,早晚要跌跤。」

「难道就任他们去,什么都不管了?」

「处理自是要处理,只是略,记住一个原则,得饶人处且饶人。」

那些日子,慕容韬不只教他生意上的事,也教着待人处事的准则,让他见识到一家之主的仁厚为怀。

二叔公一家做了假帐,他不怪不现,暗地里补足亏款,没有生意头脑便用大把银两照料他们一家。

三叔公次子妄想蛇口吞象,殊不知慕容韬本就有意成全,只不过时机尚未成熟,那蚕食鲸吞之举,是多余又枉作小人了。

还有四叔公、五姑婆、七姨、八舅、九婶的……上面户人家,每一家都有每一家的麻烦事,费尽心思周全了每一个人,仍被数落不公、怨责偏私,怎么他担待了多少?这家主之位根本不是人当的!

那时的慕容韬又哪里知道,宽厚大度会为自己带来多大的灾难,做尽了一切,仍是有人不满,处处怨他。

一如——自己。

不知好歹的慕容庸、以及反噬手足的自己,多搭?同样丧尽天良,同样狼心狗肺!

不可否认,慕容庸找上他时,他确实动摇了。那时的他,太贪慕莫雁回的笑与温柔,不愿拥有过后,一转眼又被打回只有自己的孤冷角落。

他不愿只是慕容韬的替身与影子,若能独占那一切,多好?要他一生活在别人的人生里,他都情愿,只要能一直、一直拥有那双温柔的眸光凝视。

偏了的心思,终致蒙蔽理性,铸下大错。

他挣扎了半年之久,寻了又寻,用了一道无色无味的蚀肤之毒,将化去内力的药掺在食物中。

非莫雁回亲烹的食物,他不吃,离开眼前的食物,他也不吃,谨慎地,银针一再试毒是保命的基本功夫,却从不疑他,他亲手送的食,从无疑异。

「我反覆拿捏过剂量,这不足以致命。」前往船运行的途中,马车停在半山腰上,望着那发挥药效后的昏沉倦容,自顾自地说着。

思绪突然变得缓慢,他至少知道,情况有异。慕容韬甩甩头,睁着眼力持清醒,开了口便是焦虑——

「略,你有没有事?!」

傻子!到现在还在担心他吗?

「我说的,你没听懂吗?药是我下的,我怎么会有事?」

药——是他下的?

但,为什么?

他不懂,浑沌的脑子失去平音清晰明快的思路,明明是简单几句话,也读不通透。

「我待你……不好吗?」还不够好吗?他努力地想,自己是哪里少做了、疏忽了,让弟弟受到委屈……

「好。但是我真正要的,你给不起。」堆积在心里头一辈子,终于对他说出真心话——

「你总是一厢情愿用你的心思看事情,就像我们的名——韬略、韬略,韬与略本就相辅相成,不该被分割,可你真以为,那是父母为我们起名的本意吗?这略,不是谋,而是忽略,前头有了韬,我永远是被略去的存在。

「我知道这不该怪你,可姥姥头七、出殡,我多想跪在灵堂前送她一程,而不是被关在湿冷的柴房里,哭哑了嗓无人理会。一个没人要的孩子,成长得有多困难,你永远不会知晓;少吃几餐没人在意,冷了、伤了谁来替我打点盘算,动辄打骂、冷言讽语……天之骄子如你,几曾受过?你要我如何不恨你?

「雁回是我唯一想抓住的温暖,可她也是你的,只要你在的一天,她就只能看着你,唯有你不要时,才能施舍我几回。你总是占着我最想的一切,你要我怎么办?!若这世上无你,该有多好?我的人生,便不会落得如此。

「你口口声声说想补偿我,若我说,唯一的补偿方式,便是你的消失,我不要永远只是人身后的影子,我要唯一!你办得到吗?你愿成全吗?」

神智半昏半醒,那木然凉寂的嗓音断断续续飘入脑海,他努力听着,心房痛不堪言。

原来……你一直是如此看待我的,原来,你如此恨我。

初回时,你谁也不理,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我努力试了又试,妄想凭一己之力温暖你,看在你眼里,只觉施舍吗?我不知自己竟伤你伤得这般重,不以为……那终于会笑了、偶然淡淡喊出的一声「大哥」,是真心认了我……

到头来,还是我的自以为是。

你竟恨得……宁愿我消失。

哑着嗓,得知真相的打击,教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失焦的眸子聚不了光,只见一道银光闪动,仰眸见高举的薄刃——

也罢,略若真要他死,夫复何言?

那扬起的利刃并未朝他欺近,而是朝自身胸口狠狠压入,他瞪大眼,惊痛难言。「略……」

慕容略扯唇,不带笑意地笑了笑。「你不会死,我却是赌上了命。」

为何要如此?!他不懂,慌得无法思考,挣扎着想起身,慕容略退开一步。「若不如此,无法取信于人。我不在乎你会多恨我,我只求你这一次,若我侥幸不死,可不可以请你成全我?」

连命都赌上了,他还能说什么?

慕容韬沉痛地闭了闭眼,无言取出怀里的锦囊。那是他的印信,以及自幼未离身的随身之物,雁回看了,会懂的。

「谢谢你,大哥。」他退了退,再退了退,直到肩背抵上马车门,他反掌推开,朝外纵身一跃。

此举太过突然,晕晕眩眩、四肢虚软的慕容韬阻止不及,骇然惊痛,连喊都喊不出声。

为何他们兄弟会落得今日血刃相见的局面?真应了那古老禁忌,天无双日,富贵之家一对双生子,终是灾难的开端?

若真如此,来生他宁愿生在寻常人家,平凡庸碌,无妄无灾,足矣。

夜半醒来,一身湿汗,头疼欲裂。

他总是梦见那一日,慕容韬无法置信的惊痛神情,他一直避着不去想,遭亲弟背叛的他,心里会有多恨。

以往夜里惊醒,还有莫雁回在一旁关切垂询,偏偏丑恶真相无法对她启齿。他不说,她也就没再问,只是夜夜为他点上宁神薰香。

那薰香极有效,虽不见得每回都能让他安睡到天明,多少也舒缓了痛楚。

冷风由窗口灌入,那香炉,早已闲置许久,而他,夜夜疼痛醒来。

他披衣下床,抚上墙角某一处,原本平整的墙面往后滑退,现出一方暗格。他取出置于其间的锦囊,里头之物早已如数家珍。

一只金锁片、一方印信、金钥、一对鸳鸯玦以及一道平安符,写了生辰八字,过了香火。

这些,全是证明慕容韬身分之物。

金钥能开启这暗格,所以产权状子、重要之物全在这里头。

他想了一遍又一遍,兄长亲自交到他手中时,究竟在想什么?可是想这二十多年独占一切的亏欠,从此还尽,恩怨两消,兄弟情绝?

也是,要换了他被如此对待,也要恩断义绝,老死不相见。

遣去的探子至今仍在搜查行踪,生要见人,死也要见尸,给个明白。

只要待过,一定有迹可循,从慕容庸为开端,沿路一步、一步地找下去,只要人还活着,翻了每一寸土地,哪怕倾尽一生他都要找到。

他不信任慕容庸,两人本就是各图所需,全无情义可言,若真守信诺,他负伤跌下坡底,将兄长交到慕容庸手中,他不会阳奉阴违,乘机一日日毒害兄长,若兄长未逃离,如今早是白骨一具。

他已经醒了,但慕容庸还没醒。他要什么,他便给,测试一个人究竟能有多大的胃口,爬得愈高,将来摔得更加粉身碎骨,包裹糖衣的毒,会教人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兄长一片宽厚襟怀又如何?谁又领了他的情?

不,他没那好耐性。

「该偿你的,我会偿,只要你还肯回来……」指腹抚过金锁片上的「韬」字刻痕,低低轻语。

最初的惊恐慌乱过去,如今已能冷静下来,他知道该怎么面对、也知道如何处理最正确,唯有那日复一日,愈见空泛的胸口,不知如何填补。

就连,那偶尔还会涌现耳畔,为他送汤、添衣的叮泞嗓音,都逐渐模糊,遥远得快要听不见。终有一日,那日益扩大的空洞,会将他吞噬,荒凉贫瘠的人生,一无长物。

 

又过了半年——

不知名的小镇内,二楼靠窗雅座,贵气的紫衣男子凭栏倚坐,俯视窗下熙来攘往的人潮,目光停留在某处定点。

小摊子上,有一桌男客抱着娃儿,身旁伴着一名女子,姿容中等,算不上倾城绝艳,笑起来倒是光芒灿灿,让人瞧着心都暖了。

男子挟了丁香鱼干,低声诱只,女子皱着鼻摇头,让人好说歹说,这才勉为其难地张口让人喂食。

男子笑了,掌心拍拍她的头,由嘴形研判,应是说了「好乖」。

又是哺娃,又是喂妻,自个儿倒是吃没多少。女子看不过去了,卷上一筷子面条往他嘴里塞。

这一幕,明摆着便是年轻小夫妻,一家合欢。

会是他吗?

隔了一段距离,慕容略瞧不分明,只觉轮廓隐约神似。

那街旁的小摊子连个店牌也无,油腻腻的桌子随意抹上两抹了事,下把面条连调味都是随贩子喜好舀了一匙盐、一匙肉燥、再顺手抓把葱花撒上去,那会是自小养尊处优、连喝茶都得精准估量两茶叶对多少水,随便一罐茶叶都得花费千金的大哥吗?他怎吃得了这种苦?更别提向来只有人伺候他,哪有他好声好气去伺候人的分?

再说,眼界奇高的大哥,什么样的绝色佳丽没见过,未曾见他动过心念,这女子哪及得上雁回一半的姿色?大哥会看上她?

忍不住怀疑探子是否寻错了人,掏出袖间的低柬再看一遍。

穆邑尘,铜城,尘香居。

收到消息,片刻也等不及,随口向莫雁回编派了个理由,便快马寻来。

看来,得亲自出面一访,是或不是,自有定论。

人,是寻了,那名唤穆朝雨的女子,态度明摆着要霸住男人不放手。

那是当然,他大哥是宝,谁得了都会死命霸占。

他脑海里拟过千万种手段与说法,都能打发掉她——

可最后,一个也没能说出口。

她花了五两从人口贩子那儿买来了琉璃瓦,若真是他大哥,岂容受这等屈辱?他原是想用万两价银买回,话临出口,想起那一日街旁瞧见的画面,男人嘴解那抹愉悦的笑意一直停留在他心间。

若待在这名女子身边,能教兄长露出这样欢悦的笑容,他能再一次破坏大哥重新得来的幸福吗?

不知为何,他没祭出那千百种说词,而是如实道出了真相,换来女子狠狠的一巴掌。

他在铜城待了数日,左思右想,还是决定见上穆邑尘一面。

一早来到尘香居,店头只见女伙计,他打发了上前招呼的女伙计,随意走走看看。

忽而,脚下撞着一团软绵绵之物。

垂首一瞧,那裹在一身粉蓝小袄下的小东西还走不稳,一把扑跌在他跟前,正攀着他的腿试图爬起,重拾尊严。

「爹——」软绵绵的嗓逸出,她张大了眼,一脸希冀地瞧他。

他也用力瞪回去,决定尊重她捍卫颜面的壮心雄心,了不起再帮她拍个手助势。

「爹!」娃儿一屁股赖坐地上,蹬脚不满了。

怎么——说耍赖就耍赖,还要不要脸?

女人就是女人,耍赖不成眼看便要哭了,他赶紧在泪儿悬在眼眶之际捞起小棉团。

「爹——」爱娇蹭来的小脸蛋,哪还有泪水的影子?女人果真天生的戏子!

这便是大哥的孩子吗?

他抱高了娃儿细细端详,试图找出几分大哥的影子,但怎么算都不对,娃儿少说也足岁了,与大哥失踪的时日怎么兜也兜不起来,莫非——

小稚娃蹭了两下,大概觉得味儿不对、抱法不舒爽,偏头疑惑地瞧了瞧那张明明熟悉,再瞧两下又不怎么熟悉了的脸孔。

「爹?」

内堂的男人掀帘而出,见女儿又赖在陌生男客怀里,没好气道:「穆青青,你这没节操的小叛徒,到底还要认几个爹——」

对方回过身来,他脚下一顿噤了声。

慕容略没错放他一瞬间的错愣,虽然恢复得极快,旋即便步履流畅地走来,伸手换回女儿。「抱歉,小女没造成您的困扰吧?」

那张脸,满布无数细浅疤痕,甚至没入颈际、领口之下……无法想像那身子底下,还有多少这样的烂疤痕迹……

尽管如此,他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是他——那被他害惨、倒八辈子楣与他成为手足的兄长。

「你——」嗓子一哑,他吸了吸气,抑下激昂情绪。「可以私下谈谈吗?」

穆邑尘笑了笑。「咱们认识吗?」

意思便是——与他早无话可说了。

莫怪他要视如陌路,是他逼的,对方没见着他的脸就一刀捅来,已经够宽大为怀了。

「拜托,一会儿就好——」性傲如他,从不求人,这会儿意不顾尊严,软着姿态求他。

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吗?他过得不好?不是说只要他消失,他就会很好?那又何必——穆邑尘打住思绪,不再往下深想。他的一切,早已与自己无关,不需探究太多。

将孩子交给奶娘后,随他步出店外。

「我只有半个时辰,晚些还得赶回去量身裁制婚服。」

慕容略停步。「你要成亲了?」

「嗯。」

「你——」停了会儿,不知该如何启口。「是情愿的吗?」

他闻言,讶然失笑。「婚姻一事,若非情愿,谁强索得来?」

「我听说——她花了银两买你,如果——我是说,你若有一丝不愿,无论花多少银两,我会买回你的自由,你不用委屈自己……」若穆朝雨真带着拖油瓶强赖大哥,他说什么都不允,他大哥值得更好的。

穆邑尘摇头。「不是那样的,她待我极好,比我曾真心对待的任何一个血亲,都还要来是好,也许外貌及不上绝世佳人,可她的心极美,与她在一块儿,是前所未有地快乐。」

她的心极美,不像他,早已腐烂恶臭不堪。

他就是那个——被他真心善待,却恩将仇报的混蛋之一。

他心知肚明,受下尖锐讽言。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如今再要强出头,只更显可笑,害他落得如此的,不正是自己?

「何况——」穆邑尘淡淡补上一句。「你我素昧平生,不劳尊驾费心。」

当真素昧平生吗?对上他的眸,那曾经温暖疼宠的笑眸,如今只剩下一片温淡平和,无波无绪,仿佛——真是不相干的陌路人了。

慕容略,你这没心没肺的混蛋,我情愿拿真心去加狗!你不配让我再耗费一丝一毫的情绪——他其实,比较想冲着他呛这句话吧?

「是,是陌路人没错。」他点头,顺着对方的话答。「只是见了你,让我想起孪生大哥。他很疼我、宠我,我要什么,他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挖心掏肺、努力想让我看见他的心意,我还是不知足,想要索求更多,最后……」

他移回目光,对上眼前的男子,一字字道:「他死了,被我的贪婪无知,一点一点凌迟致死。」

从下了那道毒起,这世上已经没了那个对自己无尽宠爱的慕容韬。

「你希望我说什么?节哀?」

「没。」他一敛容,又道:「我不哀伤,我过得很好,得到所有我想要的,我就是这种自私自利的混蛋,为了一个女人,连自己的亲大哥都能杀害。我没后悔,再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那是他欠我的,活该要还我!下辈子眼睛睁亮点,千万别再与这种禽兽不如的家伙当兄弟。」

「嗯。」对方平平淡淡点头。「你说完了吗?裁缝师傅在家中候着了。」

「去吧……」去享受你的幸福,我也很好、很好,我不后悔,一点都不后悔。不后悔……换来一身寂寥,众叛亲离。

穆邑尘举步,想了想,仍是道:「逝者已矣,既然做都做了,就守宾用尽代价换来的那一切,好好过日子。」

男人走了,步伐坚定,不曾回头。

他伫立原地,久久、久久,心间最后一抹微亮火光,淹没在无边黑暗中。

第八章

该如何告诉雁回?

慕容略想了又想,还是没有主张。

他不是傻瓜,大哥态度很明确了,他不会回来,也不打算再与慕容家任何一个人再有牵扯,从此已是陌路。

在酒馆泡了数日,醉了又醒,醒了又醉,仍漫无头绪。

若是雁回知道晓,慕容韬彻底毁在他手上,再也回不去了,她会如保?

他不敢想。

以往,用大哥为借口牵制住她,如今——空无一物的手心,已经没有任何筹码,还留得住她吗?

他仰首,再度狠狠灌上一口烈酒。

每思及此,心总是惊惧慌痛。

「都喝了三日了,还不够?」酒馆女掌柜款步上前,将烂醉如泥的他扶进自己的闺房。

腥内酒气翻涌,他难受地呕吐了一阵,人也清醒许多。

女掌柜去了又回,端来热水让他擦脸。

他扶着铁盆架子起身,涣散的眸对上镜中一张苍白憔悴的面容。

那是他吗?面无血色、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陌生得连自己都快认不出。

他怎会变成这样?怎么让自己变成这样?

「你呀,心里头有何不舒坦,就去面对、解决网卡,老靠着烂醉来逃避,能成什么事儿?」

是,她说得是。

任由女掌柜扶持着,靠坐床畔,枕在那女性特有的柔软胸怀间,闭眼不语。

凤姊年少时丧夫,怀着遗腹子,仍坚强地扛起这家酒馆,独自抚育孩子,她说她没有示弱的权利,日子总是要过的。

比起她,他连一名弱质女流都不如。

「我爱着一个人。」那是头一回,他对她吐露心事。

「嗯。」

「可她不爱我,我用尽了所有能想的方式,就是得不到她的心,甚至觉得……她离我愈来愈远了,就要抓不住了。」

凤姊默默听着他说,掌心温柔地抚了抚他的发。

早知他心里有事,如今听他坦言,也不意外是这些摧人神伤的感情事。男人看来刚强,又总是在遇上感情挫折时,比谁都还要脆弱、逃避。

「但你说得对,逃避有什么用?不是我的,依然不是,所以,我想再去努力一回。」最后一回。

大哥也说,要他好好把日子过下去。

他也想跟她好好过日子。

扶着床柱起身,步履极有些虚浮,他试图稳住自己,自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真诚道谢。「这些时日,多谢有你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