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姊也知,这是道别。

她没拦他,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目光流泻几许依恋,心里明白,他这回离开,今生再也不会相见。

 

听下人说,他在找她。

莫雁回缓步进房,便见他靠坐在床头,眉心凝着痛楚,闭眼缓慢调息。

未走近,便嗅着一阵浓浓酒气,她忍不住皱眉。

这人的荒唐是没有极限吗?真要哪日醉死在酒缸里,才让她去收尸?

察觉有人靠近,他一睁眼,对上她蹙眉神情,想解释些什么,甫张口就是一阵重咳。「别……咳,别恼,这是最后一回了……咳咳!往后,你不爱我做的事,我都不做了,真的!」

欺她骗她多少回了,这会儿还说这种话,谁信?

心中冷哼,见他咳得面色惨白,仍是动手替他倒来茶水。

他仰眸,领情地一笑。「坐,我们谈谈。」

莫雁回迟疑了下,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家主——有消息了吗?」

执杯的手一顿,他苦笑。「除了大哥,我们难道就没别的事可谈了吗?」

「……」

「没有,我还在找,人活着总有一日能找着的。」他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瞒住大哥的事,能留住她一日是一日。

也许日子过得久了,就习惯了,也或许……有一天他们也能像大哥和穆朝雨那般做对平凡夫妻。

「你有没有想过,若找到他后,他身边已经有了人,你怎么办?还是固执地只想守着他吗?你想,他不见得愿意。」

「我没想过。」唯一的信念只是守住属于他的家业,完壁归赵。

「有没有可能……我是说,放掉他,到我这里来?」他停了下,续道:「这话,我曾经问过一回,这是最后一次,你若仍是拒绝,我不会再问。」

回绝了他,就真是结束了,从此摆脱那伤人伤忆、让彼此都痛苦窒息的情爱纠缠——

她该爽快回应,明明在心头不曾动摇的信念,临到了嘴边却无法说出口。

迟疑,再迟疑,仍是无语。

那心头堵塞的……可是不舍?她厘不清,心慌意乱。

「我累了,不想再如此互相伤害,若你还愿意留在我身边,我会一生倾心相待,绝口不问你心里的那人是谁,这原就是当初顶替他身分时便作好的打算。可若你不愿,我也不会再苦苦相逼——」

「我——」甫张口,便教他伸掌捂住,深瞳一缩,忧惶万般。

「你真要走?」

嘴上说得潇洒,实际上仍是放不了手。

他很用没有。怎么也舍不了她。

「我——」

「雁回。」

「我不——」

「雁回!」

「我——」

「雁回!」一回又一回,不让她真说出口,索性不顾一切,张手抱牢了她,声音一哽。「小拾儿……」

我不要你。他知道,她真会说出口。

她心房没由地一酸,那盈满痛楚的眸,让她无法再一如往常,狠心地将其漠视推离。

「我们还有好多事情没完成。我承诺过你,一天寻来一种你喜爱之物,给你很多很多的宠爱,除去莫雁回,我谁也不娶……这些都是真心的,除了顶着大哥的身分,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真诚无欺……雁回、雁回,你真不要我吗?」

你真不要我吗?

她从不曾见他如此卑微姿态,不在乎她心里有谁,凡事依她,做尽了一切,无论是对是错,唯一所求,也只是要将她留在身边罢了。

她说不出口,连她都分不清,自己到底要不要这个男人。

「若我顷力求得大哥的谅解,你愿不愿意留?还是,还是……只要你说得出口,我都愿意去做……除此之外,我不知我还能怎么办,软硬兼施也留不住你,莫雁回,为何你如此难以讨好?」

他已经管不得丢不丢人,走到了绝望尽处,早没了顾虑,只能倾尽全力抓住眼前最后的浮木,不教绝望灭顶。

她没有推开他。

单单是这样,就已经很够了。

尽管不曾正面允他,他还是想着,今天不行,明日再试,一日一日试,总有一天,她一个神智不肖,错口便允了。

他移唇贴上芙颊,没被推开,唇瓣尝试地柔柔厮磨,再倾向柔唇,小心翼翼贴吮而去,轻啄了下,再一下,而后密密覆上。

她一直定定地望住他,没移开过目光。

这一回是他,她看着的,真真确确是他慕容略,不是活在慕容韬之下的影子……他心房一热,倾身将她压进床褥。

抵在他胸前的掌,软绵绵地使不上力,耳边尽是他绝望的呢喃,不经意触动了幽微心弦,震荡着……

若真与他挨着日子,就这样相守一生……可有吗?

思绪乱成一团,迷茫间,便教他窜入唇腔,舌尖缠上了她,宛如渴了千年的旅人,贪婪不休地啜吮、痴缠着,唇齿间,还尝得到薰人酒气,以及夹杂在酒气之间,一股柔媚的女人香——

他抱过别的女人。

抱了别人之后,下一瞬又回过头来抱她,诉尽痴言痴语,仿佛能为她而死的深情模样……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怎能如此地——恶心!

想到压在她身上的这具身体,曾如何胡天胡地荒唐,那画面还停留在她脑海中,窜入鼻间的女子气味在胸腹间翻绞,反胃欲呕——

而,她也确实吐出去了。

推开他,她无法停止地趴在床沿,狂呕不休。

那具碰触她的身子,好脏、好臭。

他一动不动地瞧着她,四周悄寂,只剩她反覆的干呕声回绕房中,也缠上他心间。

心底最后一丝火苗尽灭。原来,在她眼中,他是如此不堪。

身子的反应骗不了人,她就是有心要试,也容不了他。

她至今未食,空空的腹间除了酸水,什么也呕不出来,但她还是拼了命地狂呕,难受得像是要连肝胆也呕了出来——

「够了,不必如此虐待自己,我懂了。」他翻身下床,远远退离。「你说得够清楚了,从今而后,我不会再问。」

临去前,他顿在房门口,终是断了念,自袖间取出那张探子捎来的字柬,说了原想抵死瞒下的事。「他在铜城,想见他就去吧。」

做了再多,还远不如这一句。

一日送上一道惊喜的宠爱,还比不上她心底藏着、那最深的挚爱。

除却慕容韬,一切尽是多余。

她走了,不曾迟疑。

得知的当下,连天亮都等不及,便连夜快马寻去。

自她离府当夜,他便病倒了,反覆发着高烧,三日不退。

昏昏沉沉中,他仿佛回到过去,慕容韬尚未出事那时,彻夜守在床边,照料他从不假婢仆之手,为他退不去的高热频频叹息。

「根底怎会这么差呢?这些年你究竟是怎么过的……别怕,回到家来,大哥会顾着,别怕,没事了……」

一掷万金,四处为他寻着奇珍良药,最后换来鸩毒一杯。

由梦境中抽离,热泪满腮。

空荡荡的房,只剩他。

冷风灌进窗口中,他缩在床内,拥着留不住暖意的被褥,无声痛哭。

从事发之后,头一回毫无保留,释放出强抑在心底最深处、从不敢面对的忏意。「哥……」

或许,就这么去了,也不会有人知晓……即便知晓,还有谁会再为他掉一滴泪?

没有,再也没有了。

一如莫雁回所言,唯一会为他痛的那一个,已教他毁尽,每每思及如今那双宛如陌路、无波无绪的眼神,心便是一阵痛。

为了一个心上从不曾有过他的女人,伤害世上唯一爱他的至亲,换来用尽一条长江水也洗不净的罪孽……慕容略,你究竟做了什么?

直至今日,彻彻底底,悔不当初。

她去了多久?他不知,病得糊涂的脑子,记不了太多事,浑浑噩噩度过数个晨昏,再一次醒来,是落日时分。

桌上还摆着中午的膳食,婢仆只负责备膳,撤下便是。

冷却的汤药治不了心头沉痾,他没费事去饮,披了衣倚坐窗口,远眺落日余晖。

真怪,以往贪求得心都痛了、狂了,如今不求了,反觉前所未有的平静。

若早能如此放手,多好?便不至于断送这一生最珍贵的兄弟情分。教兄长平白吃上那么多苦痛屈辱,也落得自身今日悔恨莫及。

房门轻巧推开,他以为是婢仆来撤下膳食,头也没回。过了半晌,身后一丝动静也无,他不解地回眸瞧去,才知她已归来。

张了张口,发现病了数日的喉头干哑疼痛,无法发声,他撑起身,到桌前斟了茶水润润喉。

「见过他了?」

她没应声,定定望住他。

「你瞧什么?」

「我在看,是如何丧心病狂的禽兽,才下得了这狠招。」毁容?好他个慕容略,果真无毒不丈夫!不意外。是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

最初,想拼死瞒住,可在亲口说出兄长下落那一刻,他便什么都不在乎了。

「很痛?很伤?他身边有了人,也将要成亲,你这辈子都得不到他了。」如此想来,他们也算同病相怜。

「若我再告诉你,你之所以会失去与他共偕白首的机会,全是我从中作梗,只要我说想要你,他即便有心,也不会再多想,否则,你原是有机会成为他的妻,哪一日他瞧见你的心意,说不准便成了双——如此,你岂不更恨我了?」

「是,我很痛、很伤,我恨不得杀了你——」不为她无法与慕容韬有个结果,而是他竟能如此无动于衷!

他可知,家主为了他,宁当挟恩求报的小人,拿她欠他的恩义来代弟偿过,从未求过她任何事,唯一所求,只是要她莫伤他至亲。

慕容韬太了解他,知他顶替身分欺瞒于她,许多事情不便言明,女子贞节何其重要,虽知理亏强求,仍苦心代弟求出一线生机——

他不明显地颤了颤,撑着病中的犹虚的身子,缓缓倚回窗畔,目光移回窗外即将落尽的夕阳,淡淡地问:「他呢?可有说什么?」

「他要我转告你,慕容韬已不复存在,你,是唯一。」她冷然道。「他做错了什么?不过是错在不该信了你,落得今日下场!慕容略,你于心何安?」

你口口声声说想补偿我,若我说,唯一的补偿方式,便是你消失,我不要永远只是你身后的影子,我要唯一!你办得到吗?你愿成全吗?

他还记得他说过的话。

果真是恨极了他,否则何必要与他那番任性无知的话语计较,铁了心不回来?

他扯扯唇。「我自己造的孽,我会自己偿,无须你多言。」

「你如何偿?你还得了他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容吗?你抵得了他这些时日受的苦前辱蔑吗?你如今坐享的一切,全都是他的!」

我拿命偿、拿命抵,够吗?够不够换个恩怨两清!

他闭眼仰靠窗边,倦意深深,不再多言。

「这家主之位,你若坐得稳,尽管去坐,他愿成全你,我无话可说,可我决计无法留在一名连兄长都能毁容喂毒的冷血之人身边。」

早知留不住她了。

「要走,便走吧。」他放她自由。

听着房门开启,他动也不动,近似自言地低道:「曾经,我抵上性命,只为了要你,如今,若是也得抵了命才能断得干净……我会。」

她听见了没有,他不知,也无意探究,房门再度关上,而后——是远去的轻浅跫音。

第九章

夜里,触不着枕边温暖身躯,穆朝雨抬眸望去。

「都二更天了,怎还不睡?」

男人望身暗沉的夜,掌下反覆把玩锦囊之物。「我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又在挂心那不成材的家伙?」她才不会用「弟弟」来称呼他,那家伙不配。

「依雁回那日的态度看来,我担心他们没法好好谈。」他说他过得极好,不曾后悔过,可他看见的,却不是那样。

前几日,雨儿将锦囊转交到他手中时,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还他鸳鸯玦、平安符、金锁片,他都能理解,连印信及金钥出交还,就太不对劲了,好似他没打算在慕容庄里待下一般。

可若不留在慕容家,他还能去哪儿?雁回呢?也舍下不要了吗?

当初用如此大的代价,只为了与她在一起,如今连她也舍了,若不是被逼到极致,不致如此。

略的性子压抑,一旦撑到了极限,会做出什么事来,谁都无法预料。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不大对劲——」穆朝雨偏头细想。

那日在家门前遇见了他,只当是途中经过偶遇,根本没想过那个从不知何谓客气的家伙突然耍起客套,呆站在门外。

那时与他说上几句话,他问她,为何给他起了邑尘这个名。

她那时心里头不舒爽,故意回他。「渭城朝雨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咱们是一家子,是谁也拆不散的。」存心嫉妒死他。

「这是一首送别——」

「停!」死孩子,开口没好话。「这首诗就两句,没别的了。」

他扯唇,无所谓地笑了笑。「他曾经说过,我们是一体的,一同来到这世上,本该相辅相成。他的话,我一直是信的。这诗的后半段——由我来完成。」

什么叫后半段由他来完成?

那时以为他哪根筋不对了,也没深相,如今想来——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他究竟想做什么?听起来……很不祥。

「下回……雨儿,下回若见了他,口气委婉些,请他进来喝杯茶吧!」

也许,及时伸出手还能拉他一把。终究是疼到心坎底去了,哪能说放就放呢?

入夜后,突然下起倾盆大雨,穆邑尘出了店铺,持伞疾步返家。

才过半条街,半身几已湿透,他拢妥外衣,抵挡阵阵袭来的寒意,接近家门时,瞧见立于不远处的身影。

哪来的傻子,也不晓得到门檐下避个雨,呆站在那儿动也不动地任雨淋。

天色昏暗,他一时没能认出,原是想请人入内躲雨,走近数步,才看清那张空洞无绪的脸容。

「怎么来了?」雨儿说两日前见过他,莫非——不是正巧顺路经过?

「我……」一张口,嗓子哑得难以辨闻。

穆邑尘没细想,伸手去拉他,触着失温冻人的掌,心下一惊。「进来再说。」

「不是——陌生人吗?」他——肯认他了?

穆邑尘一怒,怒道:「就是陌生人,我也会请他入内奉杯热茶!」

「是吗……」他被凶得一阵静默,温顺地随他入内。

穆邑尘里里外外忙张罗,又是添衣、又是煮茶,一床被褥兜上他的身,牢牢裹覆住。

他从头到尾无比乖巧,像个亟欲讨好大人的孩子,千依百顺地卖乖,不敢稍有拂逆。

「把姜茶喝了。」

「好。」捧起碗,喝得涓滴不剩。

又病来火盆子,将一室烘暖了,这才能闲下来,与他对桌而坐。

一时间,两相无言。

「我一直是个很不听话的弟弟,教大哥伤透脑筋。」他缓慢开了口。「这阵子,想了很多事情,我发现——我真的从来没有乖乖依他一回。」

虽然晚了,但他真的想当个好弟弟,乖乖听话一回,别教兄长日后想起,永远只记得他的反叛乖张、多教人头疼。

穆邑尘望住他,叹息出声。「你究竟是怎么了?」

整个人都瘦上一圈,气色差成这样,都多大年纪了,还不懂得照顾自己吗?

「对不起……」还是让他叹气了,他真的当不来顺心乖巧的好弟弟,总是让人瞅着皱眉。

「略!」他完全不习惯这个满口歉语的慕容略,与其如此,还宁可见他那日倔着性子,说永不后悔的嘴硬模样。

谁知,慕容略竟低低笑了。「还以为你打定主意,要老死不相认了。」

「这不是你要的吗?他以为,这样对大家都好,让慕容韬从此消失,他成了唯一,不再是谁身后的影子,这不是他要的吗?」

「不是……应该说,我以为是,但……其实错了,我后悔了……」

「你太任性了。」人生不是一句后悔了,就能把一切全抹掉重来,他该学着为自己所作的决定承担一切后果,不是孩子似的,不想玩了就耍赖不认帐,这回,他不会再纵容。

「我知道。」这一次,他会自己承担。「抱歉,就不打扰你了。」弯身致谢,就要往门口去。

外头还下着雨,他是要去哪里?

穆邑尘一探手,攫住他腕心。「你和雁回,究竟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他们之间,不一直都是这样吗?

「我们很好,没什么事,只是路过,来看看你。」往后,再不会来打扰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日子。

这几日,在门外绕着,一直提不起勇气。

今天,是最后一日,再没见着他,便是天意如此,教他一身罪孽,连心头最后一丁点奢想都无法圆满。

他知道自己不值得同情,也不妄想他能为他收个尸,只是在最后的日子里,心里头唯一想的,是再见见这个唯一真心待过他的人,与他说说话,也就够了。

「慕容略,别逼我生气!」穆邑尘虎口紧扣他腕脉不放。「你心里要还当我是大哥,话不说清楚,不准你走!」

他这模样,又怎放得下心让他走?

这一揪扯,他半身一倾,失了重心,头晕目眩地倾跌而去。

「略?」

缓过气来,迎上那双忧虑的眸子。

如此温暖的眸光……多久了?多久不曾有人这般看过他?

慕容略喉间一哽,十指紧紧揪握对方胸前衣物,哑着嗓轻吐出声。「哥……我好痛……」

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无助、痛楚,寻着最疼惜他的人怀间,无声痛哭。

「我知道我错了……没有人能告诉我该怎么办,你不认我,雁回不原谅我,连我、连我都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只任任由一日比一日深浓的愧悔,将他吞噬,卷入那爬也爬不出的黑洞……

「伤害已造成,我找不到办法还你这些日子所受的折磨屈辱,只能、只能拿命来抵,能不能……这样能不能稍稍偿还一些,让你……也少恨我一些,我不要……不要你恨我,真的不想……」

穆邑尘心下一惊,这才留意到倚靠在臂膀间的身躯,气息微弱,掌下触着的体肤尽是一片失温的凉。「你做了什么?!」

他轻轻地笑。「原来,你那时是这样的感觉啊……」

一日服一种他曾服过的慢性毒,感受他曾感受的痛苦与煎熬,才知道,原来这就是撕裂体肤的感觉,原来……他真可恨得不值得被原谅。

一道道热稠自口鼻涌出,他拭了拭,想粉饰太平,偏偏怎么也拭不完,涌不尽的腥浓气味漫上整个口鼻,好难受,反胃欲呕——

「慕容略,你这混蛋!」穆邑尘变了脸色,又惊又慌,失了方寸地大喊。「雨儿,快来,帮我瞧瞧他——」

闻声而来的穆朝雨,见两染了一身的血,在厅口足足愣了好一会儿。

这是——怎么回事?谁、谁又暗算了谁?

她回过神来,快步上前,帮忙将人扶进房。

一诊脉息,脉象混乱逆冲,简直与那时的邑尘有得比。

「小穆子,你、你该不会——」

「不是我,是他自己!」

「……」这人性子需要如此刚烈吗?她虽未谅解他,也没想过要他也尝尝一样的苦头。

慕容略抽回手。「不麻烦你们了。」他欠得已经够多,本不想再给他们惹麻烦,没想到最终还是得累他们收埋尸身。

穆邑尘气极大骂。「你说我自以为是,你呢?一厢情愿要拿命赎罪,有没有想过我要不要这种赎罪?!」

「你……不恨吗?」他做了那么可恶的事,又死不认错,他不恼吗?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真心话。」兄弟多年,那副倔性子他哪里会不了解,口中说着「我很好,我不后悔」,眼底却漫着深浓悲伤,落寞地好似在哭着说——对不起,是我错了,别生我气、别不理我……

「我不是圣人,你说那种浑活,我能不生气吗?哪家兄弟没吵过嘴、闹过意见?呕呕你就死给我看,你哪来这么大脾气?」

「只是……吵嘴?」他犯那样的弥天大错,在兄长眼里,只是吵嘴闹别扭,呕呕他就没事了吗?

「不然呢?长兄如父,你做错事,我当父兄的不担待,谁来担待?」

所以……他还是他的弟弟,他还认他吗……

眸眶一阵雾气聚拢,他哽着声,低低地喊。「哥……」顿了顿,再喊。「大哥、大哥……」

他从没有一刻,如此庆幸,今生有他,贪婪地一喊再喊。差那么一点点,他就要失去喊这声大哥的资格了。

「倘有来生……你若不嫌我性子别扭,咱们……再当一世的手足,我会乖、会听你的话,当个好弟弟,不再教你烦恼操心……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好,当然好!我们生在平凡人家,没那么计较,就没有是非恩怨,相互扶持,简单过日子就好。」

「好……」

这是哪门子苦情戏码啊……两个大男人泪眼相对,惹得穆朝雨鼻头都要跟着泛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