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房没有,最常待的园子里没有,空了许久的慕容略寢房也没有,她一路寻至书斋——
「我说过什么?没我允许,不许动他!你拿我话当耳边风吗?!」
「怎么?突然于心不忍!」慕容庸顿起防备。
再怎么说这两人毕竟是亲兄弟,依慕容韬对其疼爱的程度,或许哭一哭,声泪俱下忏悔几句,兄弟俩关起门来和解,反倒让他们这些外人成了替死鬼,里外不是人。
「别忘了,那第一道毒是你亲手下的,否则我们再有通天本领也算计不了他,事已至此,你以为你还能全身而退吗?」
「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不用你担醒!」他脸一偏,将话说得冷酷无情。「你不会以为,我真有那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取代一个人的身分?将来有些个什么状况,你能应付吗?他还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能。要死,也得由我来。」
「你还真不是人,亏慕容韬待你那么好。」嘲讽归嘲讽,倒也疑虑尽消。
「那还不快把人找回来!」
「说得轻松,你在这里软玉温香、呼风唤雨,我们在外头劳碌奔,这公平吗?」
「那就等他回来,大家一起死如何?」
「都说了他身中十来种毒,早不知死在哪儿了,何必白费功夫……」
「死了我也要见尸!」他极力隐忍,颤抖的手藏入袖中,打发走了慕容甫,便再也无法自抑。
严令不得动他,就一天灌他一种慢性毒,不至于死得太快,也不教他活得安好……怎会没想到,这些人巴不得他死,岂可能乖乖听命行事。
他完全不敢去想,那身负十数种毒性、至今下落未明的人会如何,是生?还是……死?
里头的每一字,她都听得懂,组合起来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却失了拼凑能力,脑子短暂停摆,怎么也无法理解——
不,或许是,不敢理解。
所以……那日日与她同床共枕、亲密无端的人,不是慕容韬。
所以……她真正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如今正生死未卜?
所以、所以……她心头一阵恶寒,无法再想。
许久以前,有个人总是噙着恶意的笑,欺她辱她,扬言与她一赌,是否能有一回,教她认也认不出。
那时,无论如何欺辱她犹能自持,可这一回,是她心甘情愿,任他夺取自己的一切——
察觉空气间诡异的气流,那埋在掌间的脸容,瞧见暗影晃动下,那张面色如纸的清颜,顿时呼吸一窒。
「你——夜深了,怎还不睡?」他稳住心神,强自扯唇,撑持住与往常无二的平和浅笑。
事已至此,他还要欺她。
他究竟还要玩弄她到何种地步才甘休?
她转身,不言不语,悠悠晃晃回房,慕容略当下便知——她什么都听到了!
他一跃而起,快步追了上去,心头又慌又急。「雁回,听我说——」
她脚下一退,那伸出的掌落了空。
果然。
他苦笑。早知这一日会来,却没想到来得如此快,教人措手不及。
「听我说,好吗?给我一个机会——」
机会?那慕容韬?谁来给他机会?
若今日她未曾撞破真相,他还要瞒她到几时?到成亲拜堂那日,才来当着众人的面,狠狠笑弄她的自作多情?还是真让她为他持家生子,以此报复昔日遭她不屑一顾的屈辱?
他好狠!
是她活该,那么多迹象摆在她眼前,她选择视而不见,不自觉地贪恋这从未有过的眷宠与幸福假像,活该要被他耍弄在掌心之间。
看着那时的她,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怕是笑不可抑,讥嘲她的愚蠢?
个人荣辱,她可以摆放一边,只是家主呢?那一心善待、只盼化他满心冰冷与仇怨的家主何辜?不该承受如此对待。
「他……是死是活?」事到如今,她只在乎这一点。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她一仰眸,瞪向他。「慕容略,你怎做得出来!你想要的,他都愿给,你何必这么做?!」她不懂,怎么也想不通。
那全心的善待,真没在他心上留下一丝痕迹吗?昔日,他还为自己声声辩驳,只是任性耍耍孩子脾气,就把兄长一条命几乎玩,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你说你不是禽兽——」她轻轻地笑,神容空洞而冰冷。「是啊,你根本连禽兽都不如!」
在她眼里,他就如此不堪吗?
原本慌急疼痛的心,逐渐冷却冰冻。
还有什么好说?他是犯下万死难赎的罪愆,用尽世间言语也无法为自己开脱,可他以为,她至少会问问背后的原因——
是他想太多了,坏胚子行事,哪需要原因?
他想起那个梦,梦醒后仍历历在目,还感受得到冰凉利刃划破肌肤的寒意,阵阵刺骨——
他闭了下眼。「我若说,慕容韬死了,死在我手中,你又当如何?」
「你!」
「你有胆为他复仇,手刃杀害他的元凶吗?」一抹银光划过夜空,抵上他颈际,那凉意,冻得他心也寒了。
她当真,与他刀刃相向。
「你以为我不敢?!」欺近他,那薄刃只消一使劲,便会划破体肤。
「你敢,你当然敢。满心爱恋的男人被人所害,还无知地任仇敌狎玩失贞,有谁会比你更怨、更恨——」他止了声。
一滴、两滴,深寂夜里,仿佛能听见划破颈肤的热稠,一滴又一滴,敲击地面,蜿蜒成扭曲红花。
「你以为,现在还有谁会为你心疼不舍?唯一的那个,被你亲手给毁了!我还有何不敢?!」
她有何不敢?
以往姟了,是为慕容韬;如今人不在了,她便再无顾忌。
他懂了,懂得痛彻心腑。
原来没了慕容韬,他便什么也不是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缱绻恩爱、浓情深意,不是慕容韬,于她便一点意义也无。
「我狠吗?」指腹滑过颈际血痕,他面无表情,冷凉道:「莫雁回,你比我更狠!」
第六章
究竟是何时注意到她?甚至,连自己无所察觉时,已然藏在心间,许久、许久——
初来慕容庄,她在他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举凡慕容韬的人、慕容韬的一切,他不屑一顾。
一个月后,他的寝房备置妥当,一切与慕容韬所有分毫无差,那时他情绪极坏,慕容韬只当他又在耍孩子脾气,安抚安抚他,最后仍让他移往过去。
是,他是打点得万分妥当,可他、他——
没有人知道,他不是在闹别扭,而是害怕,偏偏倔性子说不出口,不愿向人示弱。
可她发现了,日日夜里,前来为他掌灯。
只有她,知晓他在黑夜中的恐惧与不安,从无一日,让他寢房失了光亮。
自那之后,他终于能够安睡,不再蜷缩床角,彻夜无眠。
姥姥过世那年,他才七岁,失去世上唯一疼他的人,他很痛,很难过,然而最痛最伤的,竟是连送她一程都办不到。
慕容一家前来吊唁,怕慕容韬见着这张与他无异的脸容,便什么也瞒不住,怕引来不必要的是非,那些自私自利的人竟将他关入柴房藏着,任凭他如何哭喊,也不曾心软。
他没亲人吗?那些个主谋共犯,全都是他的亲人,爹、娘、叔伯、婶姨、舅父舅母……那又如何?还是任他在黑暗中度过一日又一日,直至今日,每一夜他都还能听见柴房里耗子爬行、吱吱窜动的声音、以及咬上身体的疼痛……
他害怕、恐惧的哭喊,淹没在长长、长长——深得没有心头的黑暗中,直到他们终于想起遗忘在柴房里的孩子,他已虚弱得只剩一口气。
他是从那时开始,恨起慕容韬。
凭什么!他们凭什么如此待他?慕容韬已经拥有一切,他只剩姥姥,只有姥姥待他好,为何连他仅有的都要夺去?
如果不是慕容韬,他不会无人闻问,宛如弃儿般寄人篱下,受尽屈辱;如果不是慕容韬,他不会爹不疼、娘不爱,一个人孤孤单单;如果不是慕容韬,他不会连送他挚爱的姥姥最后一程的机会,都被剥夺……
这世上,若是没有慕容韬,该有多好?
从那之后,他便再也无法一个人待在黑暗中,总觉得黑暗里,那张牙舞爪的恶鬼就要将他吞噬,仿佛回到那一夜,随时会有耗子跳上他的身躯,咬出一个个血洞,哭哑了嗓都无人理睬——
然而,她来了。
那一夜的无助没能延续,她添足了能够燃上一夜的灯油,再进退合宜地欠了欠身离开,一句闲话也没多说。
他相信,聪慧如她必然洞悉了些什么,却不曾碎嘴,不曾出言嘲弄,即使他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地挑惹她,也不见她利用这一点反击、伤害他。
再如何被他逼到了极致,都还是记得夜夜前来为他添油掌灯。
逗着、逗着,目光放在她身上愈久,越发移不开,成了瘾。
也因为目光始终看着她,才会看见她的目光是看着另一人。
无论他再如何望着她,她也不曾回眸瞧上一眼,正如她全心望着的那个男人,也不曾回头,看见她的浓情密意。
他一腔恼意,只能激她、欺她,至少那样,她还会多少瞧他一眼,然而真正激出了情绪,在那双冷瞳里读出恨意,他反而更痛更慌,不知所措。
那时,慕容韬无巧不巧,一语重重敲进他心头。
她性凉,若他也是如此,只会将她激得更远,他必须让她感受到一丝暖意,她才会愿意接近。
就像——她每夜掌灯,为他阴暗的天地带来一束暖亮。
换了另一种身分与心情,与她逛街闲聊、执手笑语、水灯为她祈求好姻缘……原来,不必恶言相向也很好,原来,快乐如此简单。
偏偏,她是慕容韬的。
所有他想要的,全是慕容韬的。
年幼时,盼着父母偶然想起他,给他一丝丝关爱,他就能满足;而今,是盼着莫雁回的笑、莫雁回的心。
一回、又一回,只要顶着那个身分,她便愿意对他好,给他暖暖温情,可是一旦回到现实,傍身的永远只有驱之不去的冷意。
即便是虚幻也好,他也想沉醉在那虚假的温存里,拥抱由她那偷来的情意,自欺自人。
再怎么不愿承认,慕容韬的一切……他其实很稀罕,因为盼不着,伤得痛了,才故作无谓。
于是第二回,他再度涌现那样的想法——若无慕容韬,多好?
无人知晓,这对感情甚好的主仆兼未婚夫妻是怎么了,之前闹得人仰马翻,硬是要娶,如今佳期将届却临时喊停,怎不教众人错愕万分,摸不清这两人在搞哪一出?
「婚姻并非儿戏,岂容反反覆覆,家主迎娶属下,已是贻笑大方,今日若又徒添他人笑柄,日后要再迎娶,已是万万不能。」
长老们都逮着把柄撂话了,说得白一些便是——今日不娶,往后要再想娶莫雁回也没门了!
有什么差别呢?横竖是寡妇死了儿子,也没什么日后可指望了。
走出厅口,见她立于阶下,相信方才那知已听得分明。
她动也不动,冷颜如霜,他等着、等着,等不到她一言半语,心也冷了,放掉期待,伸手撕了厅门上贴的囍字窗花,揉进掌心。
「到房里来,我们谈清楚。」
她顿了会儿,还是跟上前去。
他进的,是慕容韬的寢房,她随后而入,见他负手立于窗口,一如那些个立于园中、远眺不语的姿态。
那时她总猜测着,他心里头正想些什么?如今看来,想的怕是条条算计,如何欺得她密不透风、如何陷得家主万劫不复吧?而她,竟还可笑得怜他一身苍凉寂寥——
「雁回,你爱过我吗?」
她浑身一震,愕瞪着他。
他凭什么?在做了这件事、如此欺她伤她之后,还有脸这般问她?!
「你无耻!」她疯了才会为这泯灭天良的禽兽动心!
「是吗?」答得真是毫不犹豫啊!
「我想了许久,有些话,一定得同你说清楚。我弑兄、夺权,这些都是事实,我也没想要辩解什么,天下人尽皆唾骂,我也能一肩担下,可雁回,我图的不是权,是你。你要控上千万条罪都可以,唯独这狎玩之罪,我说什么都不认。」
他回眸,对上她震愕的眸,涩涩一笑。「怎么?很意外吗?就你能爱他,我就不能爱你吗?我爱了很久、很久,只是你一直都看不见。」
他在赌,赌他献上真心,坦然相对,不再迂回相欺,结果又会是如何?
他已没有办法,像是穷途末路的赌徒,凭着手中最后的一点筹码,孤注一掷,那是他仅有的尊严,以及一颗真心。
输了这一注,便是一无所有。
「你说……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他弑兄、夺权,是为她?家主的生死未卜,也是因为她?!
他甫上前,未及多言,便教她一掌恨恨挥去——
「慕容略,你这混蛋!」
「这就是你的回答?」颊畔泛开热辣辣的疼,他没去抚,定定瞧她怒容。
「你爱一个人的方式,就是陷我于不义?若今日家主真遭逢不测,你要我如何对得起他?」
「我没想过要他死。后来的一切,并非我能掌控。」
「你在玩命,玩的是家主的命,当真会天真以为世事皆能尽如你掌握?任何一点意外,都会教他死无全尸!」可他还是赌了,赌得两败俱伤。
但她又怎知,他也赌上了自己的命,她眼里,只有慕容韬的伤,看不见他也一身的伤。
「错已铸成,多说无益。雁回,我只问你,若他仍在世上,我顷力将他寻回,这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吗?我将属于他的一切还给他,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你跟我走,好吗?」
「这是威胁?」
「是请求。问问你的心,这一段日子,甚至是你不曾觉察的那些过往,虽是顶着他的身分,我依然懂得如何使你开怀、喜乐,不是吗?难道不是他,便一点意义也无?」
她静默了。
曾经,她口口声声说,一张脸无法代表一切,到头来,仍教那张脸的表相所欺,将过往那番信誓旦旦的言语狠狠砸回她脸上,难堪、羞惭……教她一句话也驳斥不了。
说到底,她也是那种肤浅无知的女子,他说的一点也没错。
如果有一回,她曾经认出他来,是不是这一切便不会发生,更不会让他以为如此便能取代家主,以至于犯下无法挽回的弥天大错。
这一切,她难辞其咎。
若说他是元凶,她便是祸根,他的罪,她也得担上一半,若是威胁,她别无选择,为家主,抵了命也不足惜,可这般温言软语,她却是纠结痛楚,无从应起。
她还有什么资格?在教家主受尽苦难后,她这引发一切的祸首,还能够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允了他?
「不。」她做不到。
慕容略闭上眼,抵上窗框,默然不语。
早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仍然无法不让她拒一回便痛一回。
输尽最后这一注,他已己孑然一身,没什么能再失去了。
也好,从此以后,便再也无所顾忌。
沉沉吐出胸腔那口屏住的气息,柔软温情收得干干净净,冷沉眸底,只剩一片寒漠。「既然我的真心你弃若敝屣,那便是逼我对你使强了?好,莫雁回,我说过要你,你无论如何都得是我的——你允了,我听你的,倾力寻他,代他守住这一切,日后完壁归赵;你若不允,我就闹它个天翻地覆,死也拖慕容韬陪葬!」
「你敢——」
「我有何不敢?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什么不敢?!」
「你这禽兽!他是你大哥,他如何待你,你难道——」
「又如何?」走到这步田地,真寻回慕容韬,还会认他这亲弟吗?只怕是恨之欲死,他还顾忌什么?
「等等!」心知他这极端性子,说出了口必会言出必行……她一咬牙。「我允!成了吗?」
他顿住步伐,背身立于门边,涩然苦笑隐于嘴角,她瞧不见。
一直以来,都吸慕容韬,方能掐住她死穴,从未变过。为了那人,她可以连死都不怕。
他算什么?一腔真心、软言苦求,都不及「慕容韬」三字那般轻易影响她。
不了,傻一次便够,他再也不会送上一颗真心,任人践踏蔑视,要他狠,他便狠到底,横竖在她心中,他根本不是人,要怨要恨都由她去。
冷然回身,探手扯她入怀,不带一丝情绪地压上软唇,她本能探手抵上他胸口——
「你可以推开,走出这道门,我们就没什么好谈了。」
掌心抵着,终究没使劲,他复又张口覆上她,激狂力道咬痛了她的唇,血腥气味蔓延在交缠的唇齿间,她连哼也没哼一声。
他一怒,将她压入床褥,野蛮地扯去衣衫,略去了她不稀罕的呵怜与疼惜,直接撞入腿心深处,干涩的甬道,每摩擦一分皆是疼痛,她收也不皱,默不作声由他去。
他压在她身上,身心尽是一片麻木。
为何会如此?他也不懂,曾有的缱绻欢愉已不复在,只剩相互撕扯的伤害与痛楚,为何他会让自己陷入如此可悲的境地?
原来,强求着一个不要他的女人,就是这种滋味。
胸口堵塞得无法呼吸,他猛然退开。「你不要我,自有人肯我,我不屑碰一具活尸。」
拢妥衣衫,没再瞧她一眼,撑着一具骨架未垮,昂首远离她,尽管里头,早已是腐尸烂肉。
他当真如此不堪,不值得人去爱吗?
他不服,怎么也无法接受,自己会输得如此彻底,打出娘胎起,分毫之差让他输尽人生。生平头一回动心,伤得惨惨烈烈,连慕容韬一根毫发都不如。
无妨,她不爱,他找别人来爱。
人在走入绝境时,往往会做些荒唐事,正如此此刻的慕容略。
最初,他烂醉于秦楼楚馆间,抱了一名神容颇似莫雁回的女子,只因她给了那人吝于给予的一记笑,冰冷失温的身心只能藉着拥抱那具温软躯体,驱离那空得发慌的凉寂。
瞧,他并没有差到一败涂地,还是有人愿意抱他的,不是吗?
可那是财势堆叠而出,青楼伶妓不就是趋附权势,逢迎卖笑,毫无真心,他看着那些虚情假意的笑,纵情过后,只觉更加空虚。
于是,他开始逢场作戏,梨园名伶、孀居寡妇、豆腐西施……玩得比谁都狠,行径一日比一日荒唐,回不了头。
谁诱谁、谁玩谁、谁伤谁,又何妨?他一点也不在乎,至少,在抱着那些人进,他能感受到一丝丝那人给不起的柔情与密意。
酒醒花间,一晌贪欢。
只要不是她,他就能看见身下女子婉转承欢的媚意;只要不是她,他讨得了任何女子的欢心;只要不是她,就不会被冷漠拒绝……他可必非要她?
肢体热烈纠缠,正待逞欢,鸨母慌乱的呼喊声往这儿传来,不一会儿,门板被推开。
那一瞬间,他直觉要退避,忽而又觉得——何必?一无名二无分,又不是醋妻寻衅,他慌什么?人家可比他还要更无谓。
他不闪不避,迎视门前那张冰颜。「你来做什么?」
「有话跟你说。」
一张木然无绪的脸容,会比身下美人更诱人吗?凭什么以为一句话他就得乖乖配合?
「那就去外头等着。」等他玩得尽兴了再说。「不等也行,你大可以走,没人拦着你。」
她瞧了他一眼,默然退离房门。
真走了吗?她若肯多说一句,甚至姿态软些,他也就——停!想这做什么?又不是不知,那人从不曾为他让步,捧上正妻的名分她都不屑一顾。
一腔郁怒无处发泄,他行径比往常还要来得狂肆,存心要教外头那些人听见淫声浪啼,等不了更好,走了便不教他心烦。
缠闹过一回合,只觉索然无趣,他乏了,推开身上的女子,迳自下床擦身,穿回衣物,坐在桌前有一杯没一杯地灌酒。
鸨母敲了门进来,迟疑地对他说:「她一直守在那儿……总是有些不妥,教姑娘们也不自在,有什么事,是不是先谈妥了再说?」
话下之意,是怕正妻寻上门,掀了她寻芳阁吧?毕竟这事遇得多了,莫雁回看起来也不是个好说话的温软女子。
「放心,她不会蛮缠不休。」要真有一丝在意,别说一座寻芳阁,十座都让她掀也无妨,他倾家荡产也愿意收拾善后。
想归想,也没必要弄得人战战兢兢,不好做生意。他留下银票起身,开了房门,她果然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
腹中一阵酒气翻腾,他脚下不稳,她不愧是习武之人,动作俐落得很,侧身一避,他额面撞上门沿,疼痛总算让昏沉的脑际清醒了些。
「要闪就闪远些,来做什么?」
她指间动了动,终是没伸出手。「有话跟你说。」
对,这句她刚刚说过了,如果没事,她根本没工夫理会他醉死在哪个温柔乡。
咬牙忍过一阵晕眩,他挺直了身。「说吧,说完就快滚,我现在不看见你。」
「你答应过我,『他』回来前会做好你该做的事。」
所以现在是担心他没扮好慕容韬的角色,代主守住江山?
他与她都知道,这家主之位有多少人垂涎、又有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看着他哪一日出错,好伺机而动。
他这一罢手,日后就是慕容韬归来也枉然,江山早已易主。若非如此,她又何必委屈自己与他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