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他心虚地屏住呼吸,打量着她的表情,看她笑得更得意以为她猜到了,气得直咬牙,“还不是怪你。”
“我要怎么了?”她轻挑地问。
恨恨跺脚,他气不过可抱着玉棋也动不了手,目光一转,他抓向玉棋的手朝她额头敲了一下,“玉儿,我们一起教训不正经的老色女。”
桑琼暗笑,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指着他假装生气:“好呀,你连玉儿也教坏了。”
“谁理你。”他白了她一眼,怕她打回来,抱着玉棋小跑上前。
“看来为妻要好好教训你才是。”桑琼笑着追上去,在他额头弹了一下,“玉儿,可不要跟着学坏哦。”
“不会。”他扬着嘴角说,觉得跟两人在一起真有趣。
“你…”郯彬按了一下发红的额头,她竟然敢打他还打编排他的不是,哼,看他怎么收拾她。
知道他会发火,桑琼早就跑到前面,回头看到他抱着笑得灿烂的玉棋大步追来,心下一暖,脸上的笑也有了温度。刚还说累现在倒精神,她暗想,欢快跑在前面。两人追追打打很快就到了布庄前,桑琼看他累得脸都红了,便停下脚步。
“不跑了吧…”生怕她再跑,他上前抓住她的衣领,上气不接下气地瞪着她。玉棋明明不重,怎么抱着跑这么累,他暗想,如果不是因为玉棋,他才不会让她逃走呢。
“好夫君…”她挤眉弄眼地朝他使眼色,瞄向周围打量他们的行人。
他脸上一红,沉下脸气恼道:“谁敢看就把谁的眼珠子挖下来。”
行人退了一步,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朝前走,没几步却不禁回头望一眼,想想传闻中的恶夫怎么欺侮妻主的。
“都是你。”郯彬小声抱怨了一句,无奈松开手,委屈地瞪了她几眼。街上的人又误会他了,他又没做什么,真是气人。
“跑累了吧。”她笑着安慰,抱过玉棋放在地上,又从他那儿拿过帕子替郯彬擦了擦汗,“这可是今天第二次了。总是弄出一身汗来,等会儿别着凉了。”
“还不是因为你。不想擦就别擦,我自己也有手。”气呼呼地说完,他伸手想夺帕子。
“哪有不愿意,”她侧手避过,戏谑说道:“替夫君擦一辈子都行。”
他嘴角扬了一下,马上又拉下脸来,拼命板着脸,“真肉麻。别以为这么说我就会替你省钱。玉儿,我们进去。”
冷冷地转过头,他拉起玉儿的手进布庄,脸上泄漏的喜悦任谁都看得出来。她也就一张嘴能听,他不服气地想。
他们前脚刚进,后脚丹鹃和晓杉就来了。住得近有一点好处,哪怕不到对方家里,也能在街上“偶遇”。丹鹃一直担心郯彬的情况,别人传的话她都觉得不准,又不能亲自去佟府看望,只得盼着在街上遇到。今天刚听说他们上了街,她就跟晓杉一起出来,打算见郯彬一面。
郯彬正听掌柜介绍店里新来的布料,没发觉他们进来,还是桑琼眼尖。欠身行了礼,她叫了声“岳父岳母”才唤起郯彬的注意。
“娘亲,爹爹?你们怎么来了?”他一声惊呼,高兴地跳了过去,拉住晓杉伸出的手。
“怎么,这店还不准我们来不成?”晓杉嗔怪道,笑着看向玉棋,“玉儿也在呀。”
“是。玉棋给外婆外公请安。”他欠了欠身。
“哪有那么多礼。”晓杉扶住他,亲切拉到一边,“来,说说看中哪些布料了,外公买给你。”
“我们刚选呢,也没个主意。爹爹替我们选了吧。”郯彬指着桌上的布料为难地说。
“都出嫁了,怎么还这个样子。”无奈地摇头,晓杉仔细打量桌上的布料。
“走,我们去那儿坐坐。”丹鹃扯桑琼的袖子,示意她到店内的待客室小坐。“他们选衣料能选上半天呢,也不知选个什么。”
桑琼笑了笑,“还是岳母有经验,小媳受教了。”
“嗯。”丹鹃满意地点头,论桑琼的脾气态度足够柔和,不然也忍不下彬儿。
不愧是城里最大的布庄,待客室里除了提供茶水还准备了点心,两人围着一张小桌坐下,聊了些家常和城里的事。很快话题又转到郯彬小时候的趣事,桑琼猜想她们在这里碰着不是偶然,就等着她什么时候把话题绕到郯彬那儿。
“彬儿从小没受过委屈,上次中元节的事,幸好虚惊一场,不然…”她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桑琼的肩,“你没有因此休了他,是我们二老没有选错人。”
“岳母怎么这么说,小媳怎能让他受惊后再遭屈辱。”她淡淡说道。
这是最尴尬的事,郯彬没有失了清白,让贼人看了身子却是事实,冲这一点桑琼随时都能休他。与这事相比,郯彬使性子的事倒是轻的。丹鹃轻叹一口气,“也是我们宠坏了他,让他行事都没有轻重,不管哪儿都敢闯。有时候脾气上来,连我们当父母的也敢顶嘴。你现在是他的妻主,他若还这样,你尽管教训就是,别任着他,更让他没大没小的胡来。”
“若他真的做过了,我自然会说他,不过他只是性子率真,做事欠思量,并不存什么坏心。我家一向规矩也不大,就随他去了。”
丹鹃点点头,“只要你不介怀就好。有你这些话,我也放心。”停了片刻,她不提外面的遥言,问:“玉棋跟彬儿处得可好,彬儿没欺负他吧,若有你不好说他的可以告诉我,由我来教训他。”
“没有。”她用力摇头,暗想,就算说了也没有,两人那么宠他怎么会教训他。
“没有就好。玉棋也懂事,不像那些刁钻的孩子,面上装着没事心里却存着坏水。”
怎么会提起这话,桑琼目光一转,知她定有其他的意思,只是不好当着她的面说。她微勾着嘴角,不争不徐地说:“玉儿是我一手带大的,他心里只盼着别人好,绝不会跟谁过不去,更不会跟郯彬闹起来。我娶亲也是因为他,若他不喜欢,我当初哪会再娶。”
知她说的没错,丹鹃笑着点头心里却不是滋味,听她这话,若是将来两人真闹起来,她定是站在玉棋那边的,那郯彬在她那儿岂不是孤立无援了。当父母的哪个不替孩子操心,在她心里郯彬最重要,在桑琼心里也是把玉棋摆在第一位。她能理解丹鹃护子之心,只是她容不得别人说玉棋半点不好。
选好衣料后,他们各自回家,郯彬抱着衣料,对成亲后第一次跟桑琼出来买东西显得特别开心。路上一直说个不停,直到快到家门时,才想起桑琼。
“你刚刚跟我娘亲在里面聊些什么,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嗯,岳母就说了你小时候练功尿裤子的事。”她一本正经地回想着,“还有…”
“不准说。”他捂住她的嘴,气恼道,“娘亲也真是的,怎么会说这些。”
她轻轻一笑,心里的疙瘩也没有了,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记得心里生结。见了她的笑容,郯彬手心一麻。急忙抽回手,他瞟了桑琼一眼,脸上染上红晕。那模样印在她眼中,别具风情。
玩了一天,他们都累了,下了马车就各自回房休息。桑琼书房的床已经换好了,她还不累,没有先回去,而是跟着玉棋回院子,想多陪他一会儿。三人一起走到分叉口,郯彬看她跟玉棋离开了,落寞停在原地。像是感受到他的目光,桑琼回过头,看他像是要哭出来的模样,不禁心疼。他急急地移开目光,快步朝自己院子去,才不想让她知道他的心思呢,不来就不来,反正也没有来过。他赌气想,回到屋里没坐一会儿,心里烦闷得紧。
因他们走累了,晚饭就在各自屋里吃,小杜送来晚饭时,身上还带着酒气。下午主子都不在,他和几个帮工一起喝了酒,把中午给主子们准备的菜肴都吃得干净。郯彬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不由皱眉。
“去拿酒来,你这小子自己喝了,也不记着主子我。”
“是。”小杜嬉笑道,也没有多想,马上拿了一壶酒来,替郯彬倒了一杯。
“若能醉了也好。”他想,拿起杯子一饮而尽,心中涩了一片。
第四十二章 愤而离家
盛在杯中的酒在烛光下晃着幽深的光,像是静不下的阴霾蒙上心头。郯彬连喝了三杯,再要倒时,一旁的小杜移开了酒壶。看郯彬这样的喝法,他的醉意醒了三分。
“正君,怎么了?”
“我能有什么!”他冷声道,她并不是待他不好,为何心中仍是不满,她越亲切心里的空洞越大。
“好呀,自己一个人喝酒,也不叫上我。”
笑盈盈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他伸向酒壶的手顿了顿,不知要怎么做。抬眼望向扰乱心房的人,他冷哼了一声,转过头掩着眼中的欣喜,“你怎么来了!”
“我来这儿还能为了什么?”她反问道,从小杜那儿拿过酒壶,“再去烫壶酒弄几个小菜。”
“是,主子。”小杜福了福身,忍着笑退出屋外,原来正君是为了主子闹别扭呢。
“你不是在玉棋那儿用饭了吗?”郯彬冷声问道,脸上火辣辣的,也不知是不是酒劲上来了。他的酒量不差,以前在家里常偷喝过酒,有次还喝了两壳,怎么今天只喝了三杯就醉成这样。
“玉棋那儿早吃好了,听说你备下酒菜,我是特别过来喝酒的。”她戏谑道。若是平常人家,男人私下饮酒是不得体的事,换了郯彬,这倒成了平常,她也乐得有人相陪喝酒。
“你能喝吗,上次大夫不是说你不能饮酒。”他狐疑道。
“大夫的话都是唬人的。大夫让你多喝几天药,你不是也不肯。”
“这倒是。”他点头附和,很快觉得不对,“大夫让我喝药时,你不是也站在她那边,非逼着我喝。怎么换你自己,却不听大夫的话了。”
“我不是现在才知道大夫的话少听几句没关系吗。”她感慨地说,朝杯里倒了酒怕他拦着,连忙灌了下去。她可忍着不喝酒很久了,肚子里的酒虫早就馋坏了。
“那是我的杯子。”郯彬伸手想拦,哪知她动作那么快,仰头就把酒喝了。平时做事怎么不见她身手敏捷,他心下抱怨道,真是个酒鬼。
“我们是夫妻,你的还不是我的。”她打趣道,咂了咂嘴,意犹未尽品着嘴里的酒味,“今天的酒好像特别的香,难道是因为盛在夫君用过的杯子?”
“你,又胡说!”他脸上飞红,气得要夺她手里的杯子,“快还来,不准你喝了。”
“这可不行。”她按住他的手,借力一拉把他拉进怀里。“我还想多尝尝酒中的香气。”
“老色女…”他气得嗔怪一声,心里骂道,这酒鬼,好大的力气。
“主子,酒菜来了。”小杜在外面喊道,推门见郯彬面若桃花坐在桑琼怀里,吓得连忙低下头,红着脸把酒菜一放就低头退下了。
“你还不放开,小杜都看到了。”他害臊地抱怨道,想挣开桑琼的怀抱。
“看见就看见了。”桑琼无所谓地说,搂得他更紧,“我们在自己的房里搂搂抱抱有何不可吗?”
郯彬羞得说不出话来,懊恼骂道:“才喝了一杯就说胡说,快放开了。”
“喝醉了,放不开。”她戏谑道。
不知是不是真的醉了,郯彬使了很大的力气,仍是挣脱不了。气恼地咬着唇,他转头羞愤地瞪了她一眼,“你不是要喝酒,这样要怎么喝?”
“夫君喂我不就好了。”她不假思索地回答,脸上仍是戏谑的笑。
“你想得倒美。”他骂了一声,一动不动地坐在她腿上,也没想再离开只记着不要被她哄了让她得逞。
她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倒酒,自斟自饮起来。郯彬一时没有想到,等反应过来时,站起来想走,又被她伸手拉住。
“走了一天,你都不累吗,我可早就饿了。”她淡淡笑道。
被她这么一说,他也觉得饿了,抱怨地嘟起嘴,“你这样抱着我,我怎么吃呀?”
“我又没困住你的手。我还想你喂我呢。”
“我才不喂。”他得意地哼了一声,举起筷子大口起了起来,没发觉又被她绕了过去。
他既然不逃了,她也能放手夹菜来吃。看准郯彬打算夹的,她故意先他一步下手,几次下来,郯彬急了,不管她已经夹着了夺了就往嘴里送,也没想离开她腿上的事。等他吃饱了,脑子想到食物以外的事,她也放下筷子,伸手拦着想逃的他。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气急了,恼火地回头质问。
“还能怎么样?”她笑着反问,凑到他眼前,定定看着他。
她如酒般幽深的眸中印着他的模样,他慌了神,想移开目光却逃不开她的视线,“我…”我怎么知道,他想说,声音却被她的唇吞没了。
轻轻吻住他,吞了他的声,再加深那个吻,夺了他的魂。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口腔内醉人的酒香袭上心头,激荡心魂。呼吸失去了控制,他痴痴看她,双手不觉攀上她的脖子。回神片刻,他已经倒在红罗帐内,来不及细想,理智又飘远了,有的只是她身体传来的热度令他痴迷。他想要她。
好积极的反应,桑琼暗想,如此可爱的人儿怎么不让她沉醉,她来找他时心里已经下定决心了。听说他要喝酒,她便感受他心中的苦,再不能这样伤害他。玉儿也喜欢他,他也有许多让人“惊喜”的地方,这样的亲近她并不讨厌,那就成了真夫妻好好过日子吧。平时“张牙舞爪”的人像是融化在她手中,从吻间轻溢的声音推动她的动作,她解开他的衣衫,吻着酥软的身体。
“嗯…”陌生的感觉在身体上游窜,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声音,也忍耐不了升起的欲望。
熟练地点燃他的身体,她覆上他的身体,不让自己想得太多。只是本能的呼喊,泄漏了她的心思。
“琴儿…”
这两个字像一份冷水彻底将两人浇醒。郯彬猛地回神,抓着自己的衣衫退着角落,颤抖的身体半是愤恨半是痛苦。他狠狠瞪着桑琼,她竟然叫别人的名字,若真的放不下何苦要娶他招惹他。桑琼已然呆了,她怎么配叫这个名字,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叫这个名字。半晌,她像是才发现郯彬,开口想说什么,却组不成语句。
他冷笑一声,把衣服一穿,跳下床朝外冲。
“别走。”她抓住他的手,仍想不到别的解释。
“别碰我!”甩开她的手,他头也不回地冲出屋子。
她听见小杜吃惊的声音,他追着郯彬出了院子,再没有回来。若现在去追是来得及的,他能回去的地方只有一个,只是她动不了。现在再解释什么,岂不是太卑鄙了,她不该娶亲的不该误了他的终身。夜色深了,她回过神来,缓缓地整理衣服。离开院子时,小杏候在外面,欠身等她发话。
“让小枝护他一路安全。”她轻声道,抬头望向皎洁的明月,“收拾东西,明天起程吧。”
“是,主子。”小杏恭敬地说,下去办事。
头上那轮月虽圆,却不是好月,它照过离别愁苦何时能照欢颜。月中骑马狂奔的郯彬拼命咬着唇,从眼中滑入风中的月,落在清冷的月光中,得不到谁的怜惜。到达城主府时,时间已经晚了,守门的人见他回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丹鹃和晓杉已经睡下了,听得下人来报,她急忙起身。
“白天还好好的,又怎么了?”晓杉着急地说。
丹鹃略一思索,担忧道:“我白天一时嘴快,说了几句玉棋的不是,桑琼当下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会不会因为这个?”
“小两口吵架什么事都有,彬儿又是急性子,为什么事要问过才知道。”
两人披了件衣服去看他,他已经进了屋子锁上门独自钻进被里。
“彬儿…”晓杉拍着门担心地喊道。
拍得凶了,郯彬气恼地翻身,“我没事,你们都别问了。”
“这么晚回来,怎么会没事呢!”丹鹃好声说道。
“没事就没事,别吵了。”他冷哼一声,蒙上被子不听外面的声音。
丹鹃想再问,晓杉拉住她无奈地摇头,“你儿子的脾气你还不清楚,现在他在气头上,问出来的也是气话。还是明天再问,他人都回来了,也出不了别的差错。”
“唉,也只能这样了。”丹鹃叹气道,不放心地望着紧闭的门,深怕是自己的话引桑琼反感把彬儿气回来了。拉过站在一边的小杜,她低声问:“说,彬儿到底怎么了?”
“奴才不知,之前还好好的。”
“之前是多久?”
“就晚饭的时候。那时,正君因主子去陪公子用饭没过来,是有些不高兴,还喝了几杯闷酒,后来主子过来了,正君可高兴了。奴才送菜进去的时候,正君正坐在主子腿上好不亲热呢。之后,奴才不好进去打扰,就避得远远的,谁知刚要睡下,正君就冲出来走了。”
“那时桑琼在哪儿?”晓杉沉声问。
“主子好像在床上,奴才也没看清怎么回事,怕正君一个人出去不安全就追出去了。”
丹鹃困惑地跟晓杉对看一眼,也不知出了什么事,看来只得明天问郯彬或者桑琼了。
第四十三章 悼念亡夫
原打算第二天派小杜去佟家探探桑琼的口风看发生了什么事,谁知派去的人却说佟家的人走了大半,只剩下大小四个男仆,丹鹃暗惊,难道桑琼因郯彬私自回家的事气着了离开了槿城?
“主子留下话,说是要离家数日,月内返回。”小杜躬身道。
“只留下几个男人,她真会回来吗?”丹鹃怀疑地问。
“主子一向对下人极好,尤其是小竹哥,他是小杏管家的夫君,刚生下一女。就算主子舍下他,小杏管家总不会不要他和女儿吧。”
听他说的有理,可是在这个时候离开,总让人不放心,丹鹃想了片刻,派人一边盯着佟府一边追桑琼,追上了以保护之名跟着也好,免得她跑了。怕郯彬知道这事着急,家里都瞒着他,也不再问他回来的原因,只想多留他几日,等桑琼回来了再说。
城外渐行渐远的马车踏着初冬冻凉的道路,消失在槿城外。一路山水皆蒙上寒意,日出后,太阳一照,雾散了些,冷风围了上来,像是不愿让人暖和。马车内至少吹不到风,桑琼抱着玉棋,怕他冻着,用一块床小棉被将他裹得严实。玉棋不敢出声,每次离开,娘亲都没心思理会外面的事,连平时挂在脸上的笑都冷了几分。淡漠的疏远,划开了她与众人的距离,她死守在那一端,对这边的事看着却不参与。到中午停下来休息时,马车已经离开了大道,上了僻静的小路。
“娘亲,父亲不随我们一起去看爹爹吗?”玉棋仰面小声问。
桑琼微笑摇头,没有答话,接过小杏递来的热汤送到玉棋嘴边,“趁热喝,暖和些。”
“嗯。”他乖巧点头不敢再问。
简单吃过午饭,他们坐上马车继续赶路。在不知名的小路上,他们要走上十天才能到琴儿的墓。就像当初离开那儿一样,她知道不能永远沉浸在悲伤之中,有一天她忽地决定离开,抱着玉棋带着他们几个,踏上下山的路。在陌生的村庄间穿梭,翻了几座山趟过几条河,等她到达槿城时,正好是中元节,街上热闹的气氛一下子感染了她。她不想走了。在槿城定居,派小葵探清回去的路,她逃开了心却落在那儿,总有一天是要回去的,无法下去陪他,至少祭日要去见他。
山叫桃花山,山顶有一个桃花山庄,曾是她打算跟琴儿的养老之所,如今已经荒废了。山庄是向当地的富商买的,当初改建时,山下的人很好奇里面住了什么人,来不急见主人一面,庄山的桃树上挂满白素。庄里有座观花楼,最是醒目,到了楼顶最下望,能看到藏在半山腰的墓。藏在山腰,面朝青山的墓孤零零地立在那儿,桑琼不忍将来她葬到别处时还得动他的尸骨合葬,已经在他的墓旁留好的位置。空着的墓穴陪着墓碑,上面“佟梓琴”三个字,大的刺眼。她本不姓佟,那是他的姓,是他入宫为奴被夺去的姓,她硬改姓“佟”,把姓还给他。墓碑是她亲手雕琢,她没学过雕刻,只凭着工匠的指点,亲手完成了他的碑,也刻了自己的藏在地下。她要学什么本来就容易,但刻了他的碑后,手像是废了,字不成字画不成画,什么也做不好。这双手,在他亡后近三年,亲手整理墓地。除草、植树、修砌护墙…把他最后的归所整理得比她的住处还要干净,有时,她会在墓前过夜。那时总想着会不会有一天,他从墓中醒来,若她不在他怎么出来呢。也许他只是睡着了,她不陪着,他多寂寞呀。一直这么想着,却不得不承认他再也回不来了。残忍的理智,倒不如不要了好。
站在墓前,她漠然的脸上没了喜怒。凛裂的寒风催逼,她却木然站着,哪怕只是盯着他的名字也是一种慰藉。众人拜祭完,留下她一个。玉棋担忧地看了一眼,懂事地跟着小杏下山了,这个跟平时完全不同的娘亲看不到他的存在,他总怕她也像爹爹一样去了。已经有了新爹爹,为何娘亲仍然会伤心,他要替娘亲做些什么,她才能真正开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