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测,那一批伪劣大米很可能会以秘密的方式集中起来,避开我们本市执法部门的监管,寻找机会,大摇大摆地运出市境,销往外地。那么,不但必然危害外地购买人群的健康,还会严重影响到我们市,甚至我们省的总体形象。亦柳,我担心得有道理吧?”

“当然有道理啊!而且,很可能今天晚上就是他们的一次机会呢。一泓,你就直说吧,想要我怎么做?”

“亦柳,你和姚局长关系比我熟,你说话也比我有分量。你能不能给他打一次电话,或者明天亲自去见他一次,把我的担心提醒给他听。要不,我今天晚上可能都睡不着觉。而我昨天晚上整夜没睡,现在头都大了,困得要死……”

她看一眼墙上的挂表,见已九点半多了,又说:“你放心,这一次电话我一定替你打。一会儿就打。你呢,踏踏实实地睡个好觉,明天给我变回那个一向充满活力,精神抖擞的李一泓来,啊?”

打完电话,李一泓戴上花镜看那个瘦削男人交给他的信。

“政协委员李一泓同志,我是本市农村的一名小学校长。在你还不是政协委员的时候,我们就见过。几年前我们农村的一些中学校长到市里到省里请愿过,我是发起人。结果我因为那件事犯了严重的错误,被开除党籍,也由中学校长降职为小学校长。我们那些人被集中在你们文化馆接受过思想教育,你还主动劝过我……”

“当时要不是您及时劝我,我连小学校长也不当了,干脆下决心当农民了!李一泓委员,我市农村中小学,尤其小学的现状,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苦不堪言啊!教学环境和条件极差,师资严重流失。我市经济发展落后,教育经费长期短缺是一个原因,但绝不是唯一原因。另外的原因那就是——某些领导干部,头脑中根本没有什么长远的教育规划,却极端热衷于将教育事业当成标榜自己成就的政绩工程来抓。前者高升,后者照学。于是我市农村中小学成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孤儿学校’。而对于我们担负农村教育责任的人们的呼声,又是那么的麻木不仁,置若罔闻……”

李一泓再次放下信,点上一支烟,接连吸了几大口,继续看信:

“特别是,市重点中学的杨校长成为政协常委和教育委员会主任以后,利用自己优势的政策影响力,不遗余力地为市重点中学争夺有限的教育经费,加剧了我市教育年年锦上添花,不屑雪中送炭的局面。据我了解,近三年来,市重点中学所占我市的教育经费,连年都在15%以上!而我们农村的某些中小学,教室是危旧房,有的没操场。市政府在工作报告中,却又连年直接引用重点中学杨校长每年述职报告中的数据——无非又有几名学生考入名牌大学、高考升学比例又上升了几个百分点,完全是一副誓与几所省重点中学一比高下的架势。已被列入省级重点中学了还不甘心,还要在省级重点中学中也争得独头老大的地位!这种一枝独秀,一花独放,企图靠一白遮百丑的现象,再也不应该继续下去了!”

灯熄了,黑暗中,床头柜上的小表,磷光指针指向着十一点多。李一泓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这时电话响了,李一泓起身,跑出屋去接电话:“素素,你怎么还没睡?”

李一泓低声说:“让你哥接电话……”

“哗啦”声从他手里的话筒中猝然传出,李一泓急切地问:“你们那边怎么了?什么声音?”

李志家一块玻璃碎了,从外边飞入的半块砖,恰落在桌上。李志拿着话筒目瞪口呆。

素素夺过话筒,推开哥哥嫂子,自己也躲闪一旁,对着话筒说:“爸,受惊了吧?那大花猫简直疯了,上蹿下跳地逮耗子,把一只罐子蹬地上了。”

又一块玻璃碎了,又半块砖飞入家中。

“爸,不能多说了,大花猫要闹翻天了!”素素放下电话,被哥哥拉着,和嫂子一块儿猫着腰跑到了院子里,蹲在小偏房墙根下。

李一泓疑惑地放下电话,重新上床,却更加难以入眠。

·7·

今天早晨的天气很不错,重点中学校园里,确切地说,是在二楼的露天走廊上,舒缓的太极拳伴奏乐声中,穿一身浅红色运动服,脚蹬一双白色运动鞋的杨亦柳在打太极拳。尽管动作不太能令人称道,但神情却是那么的专注和自信。

校园里此时特别安静,除了音乐回荡,再无其他声音。而除了阳台上打太极拳的杨亦柳,也再不见第二个人影。

杨亦柳“仙鹤展翅”,不料脚下不稳,身子一晃,急忙一手扶住护栏,同时,她发现了站在一扇门旁正看着她的李一泓。

杨亦柳略带点撒娇的语气,说:“教练,我的动作怎么样?”

李一泓刚欲开口,杨亦柳又说:“不许评论最后那一式啊!”

李一泓又微笑了,随即收敛笑容,郑重说:“不错,进步很快。‘仙鹤展翅’两臂要同时展平否则身子就会不稳的。”

杨亦柳成心斗嘴:“我明明展平了嘛!”

李一泓不知是计,较真地说:“你明明没展平嘛!你这个同志呀,要实事求是嘛!”

杨亦柳命令:“那你做给我看,从头做,不多看你做一遍,我以后还做不好!”

李一泓迟疑了一下:“我看,这会儿就免了吧!”

杨亦柳执拗地说:“不行!你都给姚局长吃了那么多次小灶,我也强烈要求吃一次小灶。”

李一泓不好意思起来,指着操场,成心岔开话:“同志,你那儿怎么又开工了啊?”

杨亦柳走到护栏前,兴奋地说:“趁着假期,改造操场!开学那一天,我要再给学生们一个惊喜!”

“这么一折腾,又得花不少钱吧?”

“怎么能说是折腾呢?这叫能力。钱不是问题。国家的教育经费,用在人民的教育事业上,谁能力大,谁当然申请下来的多。现在国家重视教育,高帽子给官员们一戴,请求特批点儿教育经费还难吗?”杨亦柳看看李一泓又说。

“你啊,亦柳,难怪人人都说你是女强人!”

“我怎么觉得你话中有话啊?有什么人在你面前贬损我了吧?”

“没有,你多心了。”李一泓回答得特庄重。

“有人贬损我也不在乎。市重点中学不是我杨亦柳的私立学校。它是本市政府的教育产业。反正我是一心为公,宠辱不惊。”杨亦柳伏在护栏上,望着校园,深情地说,“二十五六年前,我从省师大一毕业,就分到这儿来当教师——全校最年轻的一位女教师。我把这所学校当成我的第二家。那时,它只不过是一所普通中学。一个破败的院落,几排老旧的砖房,自从我十几年前当上了校长,整天为这所学校多思少眠,几乎操碎了一颗心。没有我杨亦柳,它哪儿有今天这规模,这面貌……”

来到办公室里,杨亦柳接了个电话:“他就在我这儿……你为公家省点儿电话费吧,我替你转告……”

放下电话,杨亦柳问:“你猜谁打来的电话?”

“谁?”

“姚局长。要说老姚这一位工商局长,人家当得还就是称职。昨天夜里,人家亲自率领市场督察人员堵在公路收费站那儿,结果真被他们堵了个正着。满满四卡车伪劣大米被扣住了,可惜四个押车人跑了三个,只逮住一个……”

李一泓如释重负:“这我就放心了。”

杨亦柳转移话题,又说:“一泓,有件事儿也闹得我整夜整夜地失眠,你也得像对别人一样,必要时为我排忧解难。”

李一泓诧异:“唔?你还需要我排忧解难?”

杨亦柳叹了口气:“省里对我们安庄一中也很重要。全省排名第一的重点中学,无论如何不能总让一所私立中学占着吧?那主管教育的官员多没面子?所以省里批给了我们安庆一中两千多万元,要求我们一中在各方面都朝着全省排名第一的重点中学努力。你想这对我是多大压力?那样一所中学,不是单靠升学率就能被承认的,教学环境也是重要标准。可偏偏咱们市政协里,有些人莫名其妙,一次次阻拦着不许那两千多万元划到我们账上……”

李一泓转脸看杨亦柳,听得很认真。

杨亦柳说:“反对的意见,归纳起来,无非这么几种声音——教育公平啊,锦上添花啊,一枝独秀啊!一枝独秀就一无是处了?最起码提升了安庆市的知名度吧?你可要在政协支持我们一中……”李一泓忽然推一下杨亦柳,指问:“那怎么回事?”

窗外——在一幢小二楼那儿,正有几名男生顺着用床单结成的带子坠下来。

杨亦柳走到了露天走廊上,大声又严厉地喊:“你们想造反啊?!”

几名男生抬头望了她一眼,竟雄赳赳气昂昂地朝这一幢楼大步走来。

敲门声——轻轻的,听来挺有礼貌的敲门声。

“什么事儿,说吧。”杨亦柳说。

“我们不必说……”

“不说我怎么知道什么事?”

“您看了就知道了……”周家川掏兜,没掏出什么来,掏遍所有的兜,还是两手空空,他急了,嘟哝,“咦,怎么不见了呢?哎,是不是不在我这儿啊!”

“在我这儿!”一名男生叫起来,上前一步,将一页折了两折的纸放在桌上。

杨亦柳看着那名男生:“展开,这也是礼貌。”

那名男生默默将纸展开,推向杨亦柳面前。

李一泓起身走到桌前,拿起纸来看——“转学申请”四个字赫然入目,纸下方是男生们各自字体不同的签名。

李一泓放下纸,转身面对窗外,背对男生们和杨亦柳。看得出,他陷入了沉思……

“校长,您愿意知道这一所中学对我们最有害的那一种教育是什么吗?”周家川的声音充满冷傲。

“请您听清楚,这里对我们最有害的教育那就是——时时刻刻提醒我们,只有考上名牌大学才能成为不普通的人,而考上了普通大学的人只配一辈子过普通人的生活,连大学都考不上呢,那人生简直就没有了任何希望可言。现在我们已经统一了思想,我们认为——凭我们的学习情况,转到任何一所中学去,考上一所普通大学是根本没有什么问题的。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的儿子,我们不在乎将来过普通人的生活,更不怕过普通人的生活。恰恰相反,我们还很尊重过普通生活的普通人。中国有十三亿多人口,过不普通生活的人连万分之一都不到。我们将来能成为受过高等教育的普通人,已感到万分的幸运。对此我们无怨无悔——以上便是我们一起要求转学的理由。”

周家川向杨亦柳深鞠一躬,率先转身离去。顷刻间,几名男生全走光了,最后走出去的同学,没忘礼貌地将门轻轻关上。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李一泓踏下楼前台阶,走到自行车前,双手放在车把上,却没立刻翻身上车,心事重重地站在那儿。周家川等几名男生停止打篮球,在远处望着他。

他终于骑上了自行车,可没骑多远,又下了自行车——自行车链子掉了。他蹲下身,卡上链子,掏出手绢擦手,那一封农村小学校长写给他的信从兜里带出,掉在地上。他却并未觉察,重又翻身上车,骑出了校园。

李一泓骑车来到文化馆院门前,小刘等几名同事在往卡车上装成捆的书。

他走入齐馆长办公室,放下手拎包,站在一面墙前,看着本市的地图,并在图上指点着,然后用铅笔在一页白纸上画出某村到某村的路线图。

做完这些,他坐在桌前,又陷入沉思,掏兜,却没有掏出那封信来。翻手拎包,翻了个底儿空,还是没发现那封信。

齐馆长刚好进来,见状奇怪地问:“丢什么了?”

“一封信,很重要。”

李一泓心烦意乱地接过烟,紧锁眉头地吸着。

“听小刘说,你也要去?”

“我去,我一定得去——我好几年没到过远点儿的农村了。”说罢,李一泓猛地站起,按灭了烟,拎上他的包就往外走。

李一泓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回头嘱咐:“多带一桶汽油。我下午两点准时过来,千万等我!”迈出门去,走了几步,转身又大声说,“必须等我!”

李一泓在杨亦柳家门前下了自行车,见院门上挂着锁。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走来,问:“是文化馆的老李吧,找杨校长?”

“是啊,想问她点儿事。”

“住院了。”

李一泓愣住。

“听说心脏病犯了,是被学生气的。刚才到家不一会儿,救护车就开来了……”

在狭长的小巷里,李一泓推着自行车的背影,走得很慢,很慢……

用防雨布罩住书捆的卡车从文化馆门前开走,日西时分,开到一所农村小学校前——没有围墙、没有校门、并排三间低矮的土坯小屋,再加一小块平地而已。平地的边上,有一光溜溜的拐杖似的树干,看上去立在那儿有年头了。平地上再无一物,情形萧瑟而又孤寂。

李一泓、齐馆长和小刘从驾驶室跃下,一名中年男人和一二十来岁的姑娘迎上前来。中年男人真诚又有几分诚惶诚恐地说:“辛苦,辛苦!”转身吩咐那姑娘,“敲钟,让同学们出来列队,举行欢迎仪式!”

于是,那姑娘去敲挂在树干上的铁锨头。

随着“钟声”响起,从教室里跑出些大小学生,一个个穿得不像孩子样,在女老师的指挥下,列队。

女老师喊:“立正,唱国歌!”

齐馆长急忙制止:“哎哎哎,校长,国歌咱就不要唱了,太郑重了,太郑重了……”

校长说:“不唱国歌了?那好,依您。听我们学生念一首欢迎的诗吧,他们专为欢迎你们写的。你们如果连听都不听,他们心里会难受的……”

齐馆长看李一泓一眼,李一泓点点头,二人走到那些神情木讷而又卑怯的孩子们面前。

于是,孩子们齐声朗诵:

欢迎你,送书的人!

书就是灯——文化的灯,知识的灯,文明的灯……

欢迎你,点灯的人!

除了书,别的我们也要!

一支铅笔,一块橡皮,一本作业本……

给我们吧,快快给我们吧……

在孩子们的朗诵声中,小刘一手拎一捆书走了过来,却不知该将书放在哪儿。

校长说:“就放地上吧,没事儿。”

小刘将书放在地上,又从卡车上取下两捆书,也拎过来放地上。等孩子们朗诵完毕,李一泓三人与孩子们互相摆手,转身向卡车走去。他们似乎听到了什么,一齐向孩子们转过身去——书捆已然散开,孩子们在争夺所喜欢的书,一个孩子在争夺中咬另一个孩子的手,另一个孩子狠狠打了他一巴掌,校长和老师将两个孩子拉开,分别训斥着……

卡车行驶在一条土路上。驾驶室里,三个人的表情都很沉郁。孩子们的声音,似乎追着卡车,传到他们的耳朵里:

点灯的人啊,欢迎你,

为了你带来的每一样东西,

我们感激,我们敬礼!

如果正赶上下雨,

你的鞋子沾了这里的稀泥,

我们还要轻轻地说

对不起……

齐馆长按一下开关,驾驶室响起女歌星宣泄般的歌唱,歌声压住了孩子们的朗诵。

坐在中间的小刘心烦地将播放系统关了,孩子们的声音似乎又响起:

一支铅笔,一块橡皮,一本作业本……

除了书,别的我们也要……

齐馆长显然也很烦,再次按一下开关,女歌星的歌唱又响起……

小刘似乎对齐馆长说了一句恼火的话,齐馆长似乎也回了一句恼火的话。李一泓也恼火起来,也大声吼了一句什么话,齐馆长和小刘安静了……

天黑下来的时候,卡车停在了一所中学的校园里。同样的一排平房,只不过是砖的。从窗子里,可见烛光点点。

雨,仍下着……

一间教室里,几十个男女中学生们坐在座位上,几捆书已摆在讲台桌上,但捆书的绳子已解。

一位中年男老师在向李一泓们解释:“村里经常有人拖交电费,结果呢,我们学校就受牵连。一停电,我们就得点蜡烛……”

李一泓三人湿淋淋地点点头,表示理解。

老师说:“让我们再次以热烈的掌声,感谢市文化馆的同志冒雨给我们送来了这么多书!”

学生们机械地鼓掌,然而表情都那么漠然。

等掌声停歇了,老师接着说:“现在,从这一排开始,按顺序到前边来挑书。每人只能挑一本。挑了就回宿舍继续学习。”

于是一名男生首先上前,一手秉烛,一手挑书,翻来覆去地挑了半天,他问小刘:“有物理方面的高考参考书吗?”

小刘犯难了:“这……我不知道……”

老师训斥:“你挑起来有完没完?”

那男生失望地摇摇头,一本书也没拿,走了。

接下来的一名女生,如获至宝地挑走了一本《英语学习窍门》,下一名女生挑走了一本《高考政治题大全》……

一名男生无奈地挑走了一本《唐诗三百首》——教室外传进那男生的话:“真倒霉,这种书对我有什么用?给你吧!”

“不要,哪儿有时间看!”是一名女生的声音。

李一泓三人互相望望,表情都不自然了。

最后一名女生也秉烛离去后,教室里只剩下了一支烛,分明是老师的——而桌上,剩下的书仍很多,重叠相压。

老师不好意思地说:“齐馆长,委屈你们,今晚只能让你们和学生挤在一块儿睡了。”

三个人都默默地点了点头。

简陋的学生宿舍,一套被褥紧挨一套被褥,齐馆长和李一泓躺在大通铺的一端,离他们最近的窗台上,一小截蜡烛在燃着。

“老李,睡着了吗?”

“没有,几点了?”

齐馆长从枕下摸出手表,细看后说:“快一点了。这些学生,怎么还不回来睡觉,玩命啊!”

“你记着,明天走之前,把咱们三个人身上多余的钱都留下吧,让老师给学生们买些蜡烛分分……”

“行。”齐馆长应得很痛快。

告别时,老师对李一泓说:“允许我说几句没原则的话啊,虽然,他当年受处分了,但我们贫穷农村这些教书的人,心里还是挺尊敬他的。当年,他那也算是带头为民请命啊,只不过,没能获得有些人的理解……”

李一泓从内兜掏出张纸,展开了递给老师,问:“按这么走,能去成不?”

老师看了看,说:“能,也只有这么一种去法。”

外面雨小了点,却仍未停。一间破败的农村小学的教室里,曾经给过李一泓一封信那个瘦削男人——苏根生在上课。

他居然用塑料绳将一块白色的塑料布扎在衣服外,因为他头上方的屋顶,瓦片残缺不全,透天,漏雨。雨滴落在他头发上,落在他披的塑料布上,发出扑扑的响声,溅湿了他身后的黑板——而黑板是抹在墙上的一片水泥,刷黑了而已。他却激情不减,踱来踱去,大声地讲解着杜甫的诗:“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同学们请看——黄鹂、翠柳、白鹭、青天,黄鹂鸣,白鹭飞,多么丰富的色彩,还有美妙的声音……”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窗口窗口,所以诗人用了一个含字……”苏根生忽然停住不讲了——他发现在残破的玻璃窗外,站着李一泓等三人的身影。

李一泓和齐馆长怔住了,小刘猛转身冲出教室,贴墙而立,双手捧着脸,分明是哭了。

齐馆长讷讷地说:“我们车上已经没书了。什么都没有了。可我们老李同志,坚持要来这里亲眼看看。”

苏根生的目光转向了李一泓,李一泓讷讷地说:“苏校长……”

苏根生掏出烟叶袋,想卷烟,李一泓递给他一支烟,替他点燃,随后自己也吸着了一支:“你的信,我看了。认认真真地看了好几遍。”

“转了?”

李一泓摇头:“没有。”

苏根生大失所望:“那你来干什么?只是,来看看,算是给我一种感情安慰?”

李一泓吞吞吐吐地说:“我来亲眼看看,那也是必要的……”

突然,两头猪崽儿不知从哪儿跑来,后面跟着一个拿树枝撵赶的女人。猪和女人在院子里兜圈子,两头猪崽东奔西走,女人顾此失彼,一不小心滑倒在泥泞中。一头猪崽冲进了教室,把李一泓吓了一跳。女人追进教室,发现了李一泓,一时自惭形秽,竟呆住了,有点儿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