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妻子。在教室后边弄了个猪圈,打算靠它们,明年把瓦补全了。”苏根生对妻子埋怨,“你怎么搞的,还让跑进教室来,吓了李委员一跳!”

李一泓耐住泪,说:“你们堵门,我来抓。”

卡车又上路了,一条泥泞的路。泥泞的路都是不好走的,卡车终于陷住了。

李一泓和小刘下了车,跑到后边推车。他们忽然发现身旁多出一双沾着泥水的手,骨节突出,皮肤粗糙——苏根生的手。

满是泥水的土路滑脚,三人干脆光了脚,忙了半天,卡车终于摆脱泥坑。

“前边岔路多,我想,我还是应该给你们带一段路。”苏根生一踢腿,从脚上飞出一片泥云。

“那,请您坐驾驶室里!”小刘攀跃到车厢里。

“谢谢你带路,但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坐在后边!”李一泓也跃入车厢,用防雨布将小刘和自己罩住。

齐馆长打开了驾驶室的门,对苏根生说:“请上来吧。他俩都很犟,你争也没用的。”

卡车依旧行驶在雨中,只是多了一位乘客。

·8·

天终于放晴了,卡车停在公路边一家小小的饭馆前,李一泓三人在露天的,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餐桌周围吃面。看得出来,他们一个个并无胃口,都一副不吃饿得不行,吃又吃不下多少的样子。他们的衣服都脏了,皱了——小刘的头发都快成缕了,李一泓和齐馆长的头发乱蓬蓬的,脸上都长出了黑黑的胡渣。

三人刚一站起,就见一辆警车驶来,在公路上调个头,停住了,下来一名佩带警棍和手枪的年轻警官。

警官打量着他们,走上前,问:“哪位是李一泓同志?”

“我,我是。”

“请出示您的政协委员证件。”

“这……为什么?”

“为了确认一下身份。我在执行命令,请您配合。”

“可我,没带在身上。我还不习惯……我……我触犯什么法律了吗?”

“我是市文化馆馆长。我证明,他确实是我们的副馆长,市政协委员李一泓!”齐馆长边说,边掏出工作证递向警官。

警官将工作证还给齐馆长,然后向李一泓一转身,“啪”地立正,敬礼,说:“李委员,我们奉领导之命,前来迎接您回市里,请吧!”

开警车的警官这时也下了车,打开一扇后车门,等待李一泓走过去。

三个人困惑了,一头雾水。

警车在前,卡车在后,驶在公路上。卡车驾驶室里,齐馆长听着音乐,自言自语:“也知足了,警车给咱开一回道!”

李一泓家小院儿里,墙上多了几串挂晒的辣椒,蒜、老玉米,墙根下摆着倭瓜、地瓜、土豆,有点儿像农家小院了。

素素正在屋子里背对着家门在摘豆角,旁边盆里是削好的土豆。听到门响,素素一转身,刚好看到李一泓走进家门。

“爸……”素素很意外,仅仅是意外而已,脸上竟没有高兴。

素素走到李一泓面前,偎在他怀里,搂抱住他。

“多大了,别这么撒娇!快,给爸倒盆水。兑不成温的,凉的也行。爸这双鞋里都是泥沙,脚都磨起泡了……”李一泓怜爱地抚摸着素素的秀发。

“有热水,刚烧的……”素素转身去倒水。

李一泓坐下,脱掉鞋袜,双脚伸入盆中,身子舒舒服服地往后一靠。

“爸……”从里屋里传出秀花的声音。

“你们……发生什么事了?”

秀花的哭声大了,听来那么伤心。

“素素,出来!”

素素出来了,泪汪汪地看着他。李一泓瞪着小女儿,厉声说:“告诉我!”

“嫂子她……她流产了……”

李一泓呆住。

“你那天晚上和我们通话时,有人用砖头……砸碎了哥哥家的窗子,一次接一次,玻璃全碎了,屋里的镜子也碎了……嫂子受惊吓,当天夜里就……”

李一泓呆愣片刻,一脚将洗脚盆挑得飞出老远,咣当而落,水洒了一地。他光着脚站了起来,瞪着素素半天说不出话。

他几大步走到他那一间屋的门前,伸手想推开门进去,但又犹豫了。就在他缩手之际,门开了,秀花出来了:“爸,李志身上没带多少钱,万一他一时找不到工作……你得去省城把他找回来呀……”秀花倚着门,又哭了。

“别哭!谁叫你们两口子卷入那种……”他把到嘴边的话强咽下去,转身对素素说,“扶你嫂子躺下休息……”看着素素扶儿媳进入屋里,李一泓又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夜阑人静时分,李一泓在素素的小屋里端坐桌前,放下那份《政协委员参政议政事迹汇编》,脚步轻悄悄地走到小院子里。

今夜明月当空,几点疏星睡眼蒙眬。李一泓交抱双臂,抬头望月,长叹一口气:“老馆长,老委员,我多想成为像你那样的一位政协委员啊!可是,有些事,我究竟又该怎么做呢?”

稳定了一下心神,他在月光下,在小院里,打起太极拳来。

第二天上午,春梅来了。

“爸,这件事要是不认真对待,那么我哥和我嫂子,以后没法在村里呆了!您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人了啊!您是一位政协委员了啊!这不是一般的报复行为,是政治案件!”春梅两只胳膊交叉环胸,一副不罢休的模样。

李一泓、秀花和素素,或坐或立,像是在开严峻的家庭会议。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打算认真对待?”

“那您就应该以政协委员的政治身份,对市里提出强烈的要求!第一,要求早日破案!第二,要求严惩作案者!第三,要求经济赔偿!一条小生命呢,赔他们个倾家荡产才解恨!作案者们赔不起,那就要求市里赔!甭跟他们客气,几十万那是少说!有了几十万,我哥和我嫂子以后的日子不用愁了!素素上大学的学费也不用再替她攒了!而第四,您也要吸取教训,那类破事儿,您以后少管!政协委员有各式各样的当法,您一个三钱半两的市政协委员,干吗非要充当……”

坐在椅上的李一泓一拍桌子:“够了!你有完没完?一进门就哇啦哇啦的,当着你嫂子和你妹的面,你那是尽说些什么话呢!”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入一个礼貌的声音:“请问,李一泓同志在家吗?”

李一泓起身,走到屋门口,见一个年轻人站在院子里。

“您就是李委员吧?我是市委的秘书。曾给您寄过一份通知,请您今天到政协开会。领导们见您没有到会,派我随车来接您。”

李一泓回头看素素,素素怯怯地说:“我……我忘了告诉你……”

市政协会议室的一面墙上悬挂着政协会标,两旁是胡锦涛总书记关于加强政协工作的语录和中共中央关于政协工作的摘言。蒋副主席坐在会议主持者的位置,他两旁是市委书记和市长,养老院的院长、重点中学的杨亦柳以及其他四五位委员,还有工商的姚局长、公安局的同志围桌而坐。

派去接李一泓的秘书将门推开——李一泓出现在门口,他见坐了一屋子人,一时有那么点儿怯场的意思。

蒋副主席和书记和市长同时站起,并迎上前来。蒋副主席介绍道:“一泓委员,这是李市长,这是王书记——你和黄院长共同写给市委市政府的报告,他们很重视。今天,他们亲自到咱们政协来,想当面听听看法,和大家共同商议出几条解决问题的方案……”

双方握手,各自落座。

蒋副主席清了清嗓子,说:“同志们,我们开会吧!最近我们市发现了伪劣大米,幸而,并没有被成车地运往外地。因为卷入这一恶劣事件的主要群体成员是我们市的农民,所以处理方式须格外慎重,以防形成对立情绪。李市长和王书记,自然非常希望当面听听各位委员的看法。下面,哪位委员先发言?”

黄院长迫不及待而又当仁不让地高举起手。

蒋副主席点点头:“黄院长,请吧!”

黄院长又扬扬手中材料:“看法基本都在其中了,也早已分送给各位了。事情,是李一泓委员发现的。刚才蒋主席说‘幸而’,我认为千幸万幸,首先是幸而李一泓委员偶尔发现的,否则,后果将是很严重的。但,某一件恶劣的事,发现是一回事,认识是另外一回事。这就需要认识水平高的人,进一步总结出深刻的思想来!”

杨亦柳在材料背面写了几个字推给李一泓看,并在他耳边悄语:“真受不了!”

黄院长很有激情,侃侃而谈:“那么,伪劣大米的事件,能给予我们什么启示呢?我认为,第一个启示那就是——我们对农民太心慈,太手软了!诸位,我们今天在市场上还能买到多少种吃起来放心的食物呢?饭店,我们各自家里的饭桌,已经成为损害我们健康的陷阱了!食品安全问题,已经成为我们中国人普遍担心的大问题。可哪一级政府采取过什么一劳永逸的措施吗?需要理由,需要采取铁腕和强有力措施的理由!现在,对于我们这个市,理由终于有了!李一泓委员儿子的家被非法加工伪劣大米的农民们报复性地捣毁了!这还了得!李一泓同志不是一般人嘛!是我们政协的一位委员啊!所以我建议,抓住理由,重拳出击!政府、公安、法院,三方面形成合力,采取组合拳,教训教训那些刁民,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以儆效尤!我抛砖引玉,先说到这儿!”

“黄院长,你因为盖养老院和被占地农民之间的官司了结了吗?”杨亦柳突然问。

“还在打呢!我就不信,最终我黄礼学会输给些个刁民!”

“难怪你一谈到农民气不打一处来!你刚才的发言未免太过于情绪化了吧?”

黄院长尴尬地说:“你看你,往我那件事情上扯什么呢?别扭转大方向啊!”

这时委员甲说:“我也谈谈我的看法吧,李一泓同志,你能确定,砸窗子的那些人,姑且允许我认为是一些人吧——他们肯定都是农民吗?”

李一泓正用铅笔涂杨亦柳所写的那行字,而且已经涂成了一只黑黑的猪崽儿。听了对方的问话,他望着对方摇摇头。

委员甲接着说:“那么,我想,我们最好还是把伪劣大米的事件分解为两件事来看待的好。第一件事是,在我们市,不少村子里的农民们卷入了一桩加工、销售伪劣大米的事件。对于这一件事,我个人的态度是,重在教育,而不要动不动就主张教训。我们政协委员向政府提出建议时,包括怎样对待民众的恶劣行为时,都尽量不用‘教训’这样刺激性的词句为好。第二,有人砸了李一泓委员的儿子家的窗,这件事怎么处理好,我看我们首先应该听听李一泓同志的想法……”

李市长和王书记点头,同时都微笑着将目光望向李一泓。

李一泓说:“那,我就也发发言。这会儿我头脑里挺乱,可能也理不清个条理。李市长,王书记,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我是新委员,比起他们诸位,新得不可能再新。再加上我思想认识水平低,话语中有什么不当之处,还望两位领导多多包涵……”

李市长望着他说:“作为本市长,我也够新的,才来了三个多月,彼此彼此。”

李一泓看了看众人,说:“这几年,对于我们市,我一直有点儿困惑。按说,我们市是一个穷市。我想,穷市嘛,它所需要的一把手,那更应该具有一种扎根的精神,脚踏实地干满一两届,才能为一方百姓留下某些福祉是吧?可情况恰恰相反,有人来了,没当多久市长,做了一两件雷声大,雨点儿小的事,一拍屁股,走了。据说高升了。有的人来了,没当多久书记,也那样。好像我们这个穷市,成了一个专供当干部的人‘锻炼一下’的地方。当干部的人上进心强,这我理解。可作为一个穷市,它也有它的上进心,那么谁来理解它的上进心呢?而它的上进心,其实就是人民群众的愿望。所以,市长、书记,我斗胆相问,你们要在本市干多久?你们要是也和前边的人一样,我想,那我下边的话说不说都没意思了……”

气氛顿时凝重,市长和书记对视一眼,他们都从对方眼里读懂一句话:这个李一泓可不简单!

王书记说:“问得好。趁此机会,我也给各位委员交个底儿——李市长来时,省委组织部门是找他谈过话的,要求他必得连任两届。如果他有负众望,一届任满,下届干脆落选,另当别论。我调来之前,省委组织部门也找我谈过话了,要求我至少把五六年人生固定在此地。为了改变这个市的落后面貌,我们都是写了决心书的。李一泓同志,你下边的话,可以继续说下去了吧……”

李一泓满意地说:“那,我接着说。昨天我回到家里,刚一坐稳,我的小女儿就告诉我,她嫂子由于受到惊吓,流产了……”

会议室里一阵沉寂,李一泓接着说:“今天早晨,我的大女儿来到了我家里,对我呯呯嘭嘭来了一通,说的话和礼学同志的话差不多,我是政协委员不是普通人啊,对于刁民要给点儿颜色看看啊,甚至还说,谁家的人砸了她哥家的窗,惊吓了她嫂子,那就得让谁赔得倾家荡产。我训斥了我大女儿。现在我也要向大家声明,学礼同志的材料,到会场以前,我还没看到过呢。虽然署着我们二人的名字,但是其中某些对我市农民的看法我并不同意。学礼,你刚才的发言,我也基本上……不赞同。我倒是挺同意杨校长的话,你刚才的发言太情绪化了……”

听了李一泓的这番话,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严肃,又都很想听李一泓继续说下去。

“我想得最多的还是我们市的农民问题。省城的人常说,他们三代以上,都是农民。而我们这个市里的人,十之六七两代以上,就是农民。二十年以前,市里不过才十几万人口。现在呢,八十余万了。还不都是由农民变成的城市人口?我们说我们市穷,穷在哪儿?就城市论城市,不比全省别的市的面貌差多少,还不是穷在农村,穷在农民?一个市,一个省,一个国家,如果说富了,那得连农村和农民的生活都富裕了,才算真的富了。我们国家有八九亿农民呢,闭上眼睛,假装看不到一些贫穷农村的贫穷农民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那样的政协委员,人大代表,再多又有什么作用呢?我们市,就是一个长期以来很不关心农村和农民情况的市!从前,连土地上该种什么,都要由干部说了算。一级一级往下压,不听话就不是好农民。被认为不是好农民了,不是就要大加教训吗?教训而又不服,不是往往就要给颜色看的吗?后来呢,分田到户了,土地上种什么,农民自己可以做主了。可有的干部,还不习惯于让农民做主,还习惯于指手画脚。结果呢,到了秋季,收成不好,农民不干了,说当初你们动员我们种的,干部和政府就成了被告。现在呢,干部们倒是吸取教训了,大撒手,干脆不闻不问了。起码的关注都没有了,更谈不上关心了。所以,连离我们城市不远的农村,农民忽然不种麦子了,改种水稻了,许许多多的干部都看在眼里了,都知道的,却没有一位干部提出疑问——那里的土地适合种水稻吗?认为农民的事,概由农民自己负责了嘛!但如果党中央和中央政府也这么想的话,还会提出城乡反哺农村的问题吗?还会把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写入最新的五年计划吗?这难道不是感情差距吗?正因为存在着这一种差距,伪劣的水稻种子就流贩到我们市的农村去了。农民买了,种了,上当了。接着唯利是图者们又来了,教农民们怎样怎样,次大米也可以变成好大米。于是,许多农民兄弟,就卷入到伪劣大米事件中了……”

“一泓,不是我又打断你,你这么说就不情绪化了吗?照你说来,他们反而很无辜啰?完全是受害者啰?不知道他们的做法是在坑人啰?你是不是因为你儿子也卷入了才这么说啊!”黄院长插嘴道。

“不错,我儿子也卷入了。我儿子,他不呆不痴,不至于别人怎么教就怎么信。他后来当然也清楚他的做法那是骗人坑人。可是在我的批评教育之下,他认错了。和别的那些农民比起来,他不好也不坏。如果他还算不上是什么刁民,别的那些农民也不是。既然他经过批评教育承认自己错了,我相信别的农民也会认错的。所以我最后的态度是——伪劣大米事件,这是一个对农民进行教育的机会,而不是一个教训的机会。”

李市长问:“你认为,以什么方式进行教育才好呢?”

李一泓摇摇头说:“这我没有经验,谈不到点子上。但我认为,教育者首先要是关心者。希望两位市里的领导,首先要以一种方式向我市农民作检讨,承认以前对他们的关心不够……”

黄院长趁机又说:“一泓,农民加工伪劣大米,差点儿给我们市的形象造成难以挽回的影响,而你却想让市里的领导们反过来向农民作检讨?你脑子进水了吧?”

杨亦柳说:“黄院长,不许挖苦人啊!”

委员乙说:“我们市的上几任领导,眼中只有市城,忽略了对农村的关注和对农民的关怀,几乎完全没有对农业生产履行过什么指导、引领和教育的责任,这也确是不争的事实!”

委员丙反驳说:“我反对,也不能出了什么不好的事,都把责任往领导们身上推!”

委员丁则说:“领导们不是家长,不是幼儿园阿姨,农民们也不是小孩子子!遵纪守法那是小孩子们都明白的道理嘛!”

杨亦柳想了想说:“即使不负全部责任,但是应不应负一定的责任呢?我觉得李一泓同志的发言有值得我们认真思考之处!”

会议室里的人们顿时七言八语,激烈争论起来,蒋副主席、李市长、王书记也交头接耳……时间在一片争论声中悄然滑过,墙上的挂表由十点半而十一点半而十二点半。

蒋副主席拍手道:“诸位,到吃饭时间了。李市长和王书记认为,今天这次会开得好,他们要请各位委员吃午饭。饭后,常委们留一下,我们继续再议一议……”

李一泓骑着自行车回到家门口,见门口停着一辆帕萨特,黄院长正站在他家院门外吸烟。

李一泓下了车,笑着说:“怎么,饭桌上和我争论不够,还想到我家里继续呀?”

黄院长没好气地说:“李一泓我告诉你,我对你恼火得很!”仿佛他是主人,一脚踢开门就进了院子。

李一泓摇头苦笑,推着自行车也进了院子,等他支好车,黄院长已进了他家屋。李一泓一进屋里,黄院长一手叉腰,一手指他,激头掰脸地指责:“你那是什么表现?”

“我的表现怎么了?”

“有你那么发言的吗?那可是一次正式的政协会议!”

“政协委员在政协会议上的发言,不是要坦诚吗?不是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吗?”

“你倒坦诚了,可你置我于何地?我在政协的会上从来没有丢那么大面子!你出卖了我!”

李一泓也生气了,严肃地说:“我只不过表示了不赞同你的某些话,那就等于我出卖你了?农民,刁民,这两个词能在一位政协委员口中混淆而说吗?别说两代以上,二十几年前,咱俩自己就是农民!你怎么能一旦离开农村,就从感情上讨厌起农民来了呢?”

“你……李一泓,李一泓,挺漂亮的一件事儿,你我双赢,都得分。你却偏往减分的结果搞,却偏把咱俩多年的老同学关系搞到这么不愉快的地步!有你后悔的时候!”说完,黄院长恼羞而去。

 

李一泓站在杨亦柳家小院门外,失望地揣起拨不通的手机。他弯下腰,从清洁的地面上捡起两个烟头,用纸包起,转身再望一眼紧闭的院门,心有不甘地走了。

刚走几步,他的手机响了。

“一泓,你在哪儿啊?”手机中传来杨亦柳的声音。

“刚从你家院门前离开没几步。给你打电话怎么也打不通,只好打你手机……”

“那,你就给我回来吧!”

杨亦柳将李一泓请进屋里,首先把烟灰缸摆在茶几上,接着为李一泓沏茶,边说:“过几天政协要组织一次关于教育工作的讨论,我在写发言稿,所以就把电话关上了。”

“今天下午,我一直犯嘀咕……”

“因为上午的会?”

李一泓点头。

“怕自己的发言给领导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李一泓又点头。

“还想知道,饭后,领导留下我们几个又讨论了些什么?”

李一泓点点头又摇摇头,苦笑:“唉,我怎么忽然变成这样?你觉得我很可笑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