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妹妹左右扯住她,哭了:“小姨我们不让你走。”
小姨摸摸王小嵩的脸颊:“要好好学习啊,小姨和你妈一样,盼着你将来有出息。”
小姨的父亲扯着小姨,说:“走吧,因为你是团支部书记,队里才抬举你,让你进城来支工……”跺了下脚,又说:“谁叫你这么丢人现眼!”
母亲脱下外衣,罩在婴儿身上。
小姨三步一回头地跟着她父亲走了。他们走远了。
王小嵩全家目送着。
王小嵩突然奔上一土堆,大喊:“小姨!我长大了一定……”
母亲也奔上土堆,捂住他的嘴。
经过一番挣扎,王小嵩已全然没了力气,只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三个字:“杀了他!”
母亲扇了他一记耳光。
他怔怔的瞪着母亲。
母亲掩面奔下土堆,冲进家中。
他呆呆地站在土堆上。
他的视野中已没了小姨的身影。
秋风扫落叶,聚在他脚下……
第二章
1
从1963年起,报上不再开辟专栏教授某类野菜的几种不同吃法了。用淘大米和高粱米经过沉淀加工成的“人造肉”,在人们不经意间,从各食品商店的柜台里消失了。据说那一项发明还在当年荣获过什么成果奖……
真正的常识概念的猪肉,开始加大量向市民供应。到1964年,曾一度取消了肉票。而且,最廉价时,才四角八分一斤。又能有新鲜猪肉充实进备战肉库勒。据说肉库已经存放不下了,存期太久的肉,便破例供应给老百姓了。面粉有每人每月三斤增加到了五斤。大米有一斤增加到了二斤。豆油由三两增加到了五两。肥皂、面碱、火柴、灯泡,虽然仍旧凭票,但毕竟凭票可以买到了。于是普通的老百姓,又觉得生活又离共产主义,确实地可能不远了。1965年,共和国长子长女们的身体,在饥馑年月刚刚过去的日子里,以“大跃进”的速度加紧发育和成长。仿佛一旦错失良机,便再也没有条件发育和成长似的。
如果说人们的头脑中还存在着什么忧患意识,那就是——战争……反帝反修,七亿人民七亿兵。人人学会原子战争。
这一年,城市老百姓家里的每一扇窗子都贴着防空纸条,凄厉的空袭警报时常在冰城上空聚响。
学校里静悄悄的走廊——所有的教师们猝开,学生们有秩序地一队队朝楼下跑。进行“防空防爆演习”。
学生们出了教学楼,来到操场上——操场正中有位老师持旗智慧,队形四散开去……
广播声:注意!现在……左前方出现原子闪光……
面向前方的学生们,立刻转背身,匍匐在地,同时用双手做“八指”捂眼,两个拇指按耳的动作。
有些老师和学生,将硬纸板剪成的圆片儿,放在匍匐着的学生身上。上面写着“头部”、“背部”、“胸部”、“左腿”、“右臂”等等——这表示,他们身上的这些部位已经“负伤”。
广播声宣布:冲击波已过……
一队队学生从楼内迅速跑出,她们大部分是女学生。她们代表着“救护员”,用白布三角巾替那些“负伤”的同学包扎。
他们和她们做得相当认真。
一名女同学间附近的“伤员”都有了救护者,拿着三角巾一时不知该救谁好——她是郝梅——她已差不多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哎,郝梅,救我,救我……”——趴在地上悄悄招呼她的是徐克——他也成了一个半大青年……郝梅走了过去,蹲下问:“徐克,你哪受伤了?”
徐克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她亮出了攥在手里的圆牌儿——上面写着两个字是“臀部”。
徐克说:“其实我更愿意头部受伤……”
“别说话!……”郝梅自己却又问:“左臀还是右臀?”
徐克看看手中的牌儿:“这上没写。你就当时整个臀部吧。”
于是郝梅包扎。徐克胯骨太宽,巾角系不到一起。
徐克说:“鞋带儿!快解我鞋带儿。”郝梅赶快解他鞋带儿。
哨音……
广播声又命令:停止。现在开始检查各班情况……
郝梅很是沮丧。
在他们教室的黑板上写着两行字:
我们反对战争
我们不害怕战争
说来也巧,除了张萌分在另一班,我们书中的几个主人公,不但考入了同一所中学,而且在同一班级。
站在讲台上的女老师说:“刚才演习过了。下面,同学们自由发言,总结一下经验,也可以谈谈感受……吴振庆,你说吧!”
吴振庆已长得又高又壮。他放下手站起来说:“老师,冲击波过后,我们的教学楼还能存在么?”
“当然不可能存在了!”
“那,救护队员们,又怎么可能从楼里跑出来呢?”
“嗯,这个问题提得有道理……”老师开始在小本上记。
徐克举手说:“老师,原子弹爆炸,我们就这样……”他做“八指”捂眼,两指按耳的动作,“然后往地上一趴,究竟能有什么意义?”
“你得假设,它离你很远很远。”
“多远啊?它要是远在地球的另一边爆炸,我还在中国往地上趴干什么〉可是它如果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从天而落呢?”
“那就算你倒霉呗!”——一个男同学说。
老师呵斥那男同学:“严肃点儿!”又对徐克说:“坐下,就你经常提些怪问题!”
徐克嘟哝着坐下:“怎么是怪问题呢。”
老师看了看大家,又说:“韩德宝,你就坐在那儿说吧!”
韩德宝却还是站了起来:“老师……我……上厕所。”
“事多,刚入教室又上厕所!”
韩德宝像是发愁似的说:“上节课我就想去来着,可是警报响了……”
“快去快回!”
韩德宝偷偷向同学们作了怪相,跑出去了。
王小嵩犹犹豫豫地举起了手——他不但明显地长大了,而且模样变了。却仍属于清秀型。
老师高兴了,说:“王小嵩可是不太主动发言的,你说吧。”
王小嵩说:“老师,我……不适合当救护员。我一见到伤口和血,自己就会先晕过去的……”
老师已准备记,听了他的话,索然地将拿着小本儿的手放下了。
吴振庆说:“对。他是那样。他患恐血症!”
几名同学笑了。
老师说:“不许笑!”
一名男同学站起来发表意见。一名女同学似乎不同意他的话,站起来反驳。几名女同学站起来表示支持。
……
上厕所回来的韩德宝,踊跃地参加了争论,指手画脚侃侃而谈。从女同学的表情看,他显然是站在她们的对立面。
老师左顾右盼,不知该听谁的。
在战争阴影的笼罩之下,他们的中学时代进入了1966年。第三次世界大战并没有很快地打起来,中国却发生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政治运动——叫作“文化大革命”……
2
王小嵩和郝梅伏在郝梅家窗台仰望天空。
鸽子在天空飞翔。鸽哨音时远时近。
群鸽仿佛顿时变成满天传单,似雪片纷纷落下。
仰望着的王小嵩的脸和郝梅的脸……
他们来到马路上,臂上都戴着红卫兵袖标。
许许多多仰望着传单的脸。
传单落地,人们拥上去捡。
王小嵩和郝梅也拥上去捡。
撒传单的手……
被踩的手……
王小嵩和郝梅同时捡到一张传单。
传单被扯了。他们互相望着,都觉得不太好意思。
他们将传单对起来一块儿看。
一群人追逐一个男人跑过去,他们发现那群人里有韩德宝……
王小嵩喊:“韩德宝!韩德宝!”
韩德宝站住,王小嵩拉着郝梅的手跑过去,问:“那人怎么了?”韩德宝说:“那是位画家……”他发现王小嵩和郝梅仍拉着手,揶揄地说:“你们两位红卫兵战友,真够小资情调的啊!”
两人这才意识到仍拉着手,立刻松开。
郝梅说:“去你的!别瞎说。”
王小嵩解释:“我去市里看大字报,碰见了她。”
韩德宝说:“得啦得啦。甭解释。我只关心国家大事,才不管你们是不是碰见的呢!”
郝梅问:“那些人,追那画家干什么呀?”
“他画了一组画——孙悟空臂戴红卫兵袖标,到西天去取革命真经。”
王小嵩不解的说:“这也没什么呀。不是到处都引用毛主席的两句诗词——‘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么?”
“他还画了一尊袒着肚皮的如来佛,手捧三卷‘红宝书’,笑嘻嘻地送给孙悟空——这不等于是公开的,恶毒地丑化伟大领袖毛主席么?”
那中年画家终于被抓住了,正被人扭住两条胳膊往回走,从他们眼前走过……
画家一边走一边又情急又委屈地自我辩护:“同志们,同志们,革命的同志们,我怎么敢丑化伟大领袖毛泽东呢?我哪儿有那份狗胆啊!我是真心实意地用户文化大革命,支持红卫兵小将的一切革命行动,才连夜赶画了……”
一名看来是高中生的红卫兵扇了他一耳光:“住口!谁跟你是同志?谁知道你什么成份?”
他们默默地看着那些人走过……
韩德宝同情地说:“这下他可完了。弄不好会定成个现行反革命!”
郝梅说:“那你还跟着追?”
“当时周围的人们一喊打现行反革命,我也不知道怎么的,稀里糊涂地就跟着追了起来……哎呦,我大概扎脚了!”
王小嵩和郝梅低头看他脚——原来他赤着双脚。
王小嵩问:“你怎么光着脚?你鞋呢?”
韩德宝蹲下从脚上拔出什么:“嗨,别提啦。我那双刚买的高级球鞋,被人逼着给脱下来了。说鞋底儿的胶纹,走一步能踩出一个‘毛’字……”
郝梅掏出手绢,蹲下替他包扎脚,一边说:“光着双脚你还有那么高涨的革命热情。要是还穿着那双高级球鞋,不得跳到云端里去喊‘造反有理’呀?”
韩德宝说:“全国一齐停课,还不就是为了让咱们闹革命嘛!听说没有?今年升高中,取消考试了,要以在文化大革命中的表现为主……”
郝梅关心地问:“真的?”
王小嵩忽然往前方一指,说:“那边着火啦!”
远处有一缕浓烟升起。
韩德宝说:“那是在烧鞋!情愿不情愿的,被脱下了几百双我那样的鞋呢!集中一块儿,一把火全烧了。让人看着怪觉可惜的。”
一个光脚的大高子男人走过(看去可能是个运动员)见韩德宝也光着脚,对他苦笑了一下(韩德宝还以苦笑),那人刚刚笑过,大概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表情成问题,马上说一句:“文化大革命万岁!”
韩德宝接下句:“万岁万万岁!”
郝梅目睹这颇具喜剧意味的一小幕,忍住笑问韩德宝:“你出门怎么不戴上红卫兵袖标?”
韩德宝说:“戴了。又摘下来揣在兜里了。光着双脚丫子,我怕有损咱们红卫兵的形象……”
郝梅说:“快戴上。不戴,万一谁觉得你的样子哪不对劲儿,把你当‘黑五类’盘问一顿怎么办?”
“对,对。你说得对……”韩德宝赶忙从兜里掏出红卫兵袖标,举起双臂,让王小嵩替他戴。
二人望着戴上了袖标的韩德宝一瘸一拐地走了。
郝梅不无忧虑地说:“要是真取消了考试,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资格升高中。”
王小嵩安慰她:“别想那么多。你虽然不是正宗‘红五类’,可你是‘红外围’啊!只要你能积极参加运动就没问题。”
郝梅说:“咱们全班,就剩我没给咱们老师贴大字报了。”
“还有我呢。”
“咱俩合写一张吧?要不该被认为是‘保皇派’了,你说呢?”
王小嵩说:“可是,写什么呢?”
郝梅想了想,说:“我记得有一次,老师在班会上讲,‘好’学生,应当是学习好放在第一位,咱们就批判她向学生灌输‘白专’思想吧?行不行?”
“也行……”
郝梅说:“这个问题的性质,不至于太严重吧?”
“可太轻描淡写也不行啊!那还不如不写。报纸上广播里,不是天天都在讲,革命大批判不能轻描淡写么?”
“是啊。这样吧。你起草,我抄。”郝梅说:“我一定把咱们的大字报抄得字迹工整。你不是人为我的毛笔字比钢笔字还好么?”
王小嵩点了点头。
郝梅说:“你可一定要有分寸,千万别一张大字报,把咱们老师推倒了敌我矛盾的立场上去。”
“你这放心,我不会的。”
不经意间他们踏上了一条用红漆写在地上的竖标语——誓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二人发现后,王小嵩扯着郝梅,一跃跳开……
王小嵩说:“不好,有人在望我们,快跑!”
他拉起郝梅的手就跑。
他们气喘吁吁在另一条马路口站住——郝梅闭着双眼胸脯起伏着,身体向后一倾,靠在王小嵩胸前。而头向后一仰,担在了王小嵩肩上——她的嘴唇几乎触在王小嵩脸颊上。
王小嵩很意外地呆立着。
这情形会使人忆起《保尔·柯察金》这部苏联影片中,保尔和冬妮娅赛跑后的情形——近处有大字报专栏,火药味儿十足的标语,远处有阵阵口号声、广播批判声,“要是革命就站过来,要是不革命就滚他妈的蛋”之歌声……
少男少女之间不由自主的这一种纯洁的亲昵,与周围的时空是那么的不协调。
郝梅说:“我都喘不上气儿来了。”
王小嵩情不自禁地用双手拦住了郝梅地腰肢。
郝梅说:“要是什么声音都听不到,该多好哇。”
仿佛专和她的话作对,近乎喊叫的广播声突起——“前区委书记张尔泰,一贯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长期与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分庭抗礼。今天,终于被广大革命群众拉下马,揪出来游街示众了!”
王小嵩立刻将手臂从郝梅腰间放下。郝梅的身体也立刻脱离了他胸前。
一辆被语录牌标语牌四面遮挡得像装甲车似的“游斗车”,缓缓出现在街口。车上的被游斗者戴着高帽,弯着腰,挂着牌子。他们注视着那辆车驶过。
王小嵩发现郝梅神色异样,问:“你怎么了?”
“……”
“你……认识的人?”
郝梅猛省地说:“那是张萌她父亲呀!……我经常到他家去……不会认错!再说牌子上也写的清清楚楚……她家离这儿不远。”
“那,咱们快到她家看看她去。”
郝梅点头。
一辆卡车停在张萌家的街口,戴袖标的人们正在从她家里往外搬东西。
王小嵩郝梅隐在观望者中,不敢贸然上前……
那些人将东西装上车,人也上了车。车开走后,人们渐散。
王小嵩轻轻地对郝梅说:“把袖标摘下来,别让看见的人把我们当成红卫兵中的同情者。”
二人摘下袖标,揣入兜里,迅速跑入张萌家。
一片抄查过的凌乱情形。
几个房间都贴上了封条,只有一扇门没封,他们轻轻走过去,郝梅踩到了什么,险些滑倒,幸被王小嵩扶住——脚下是一条金鱼。
王小嵩用脚尖将鱼拔开。
郝梅基督徒犯了天条似的心灵不安:“哎呀!它被我踩死了。”
“它早已经死了!”——张萌出现在那扇没封的门外,也就是她的小房间的门外。她的话冷冰冰的,她的表情也那样。
二人这才发现,地上不止一条金鱼,还有几条。有的不再动着腮。一地鱼缸的玻璃碎片。
张萌说:“他们说——你家还养两缸金鱼。酒吧鱼缸捧起来摔碎了。”
郝梅蹲下,从地上捡起一条仍苟活的金鱼,望着张萌:“这一条还活着。快找个能盛水的东西,救它一命!”
张萌说:“谁对我发善心?”
郝梅手托那条金鱼,转目四顾,见脸盘中还有半盆水,将金鱼放入了脸盆。
张萌说:“盆里兑了药水儿。我大爷在国外。他们怀疑我父亲里通外国,用盆里的水泡过信件。”
鱼在盆里扭动,似乎比干在地上更加痛苦。郝梅不忍视地立刻转过了脸。
王小嵩蹲下捡地上的碎玻璃。
张萌说:“你别捡。兴许一会儿还来一批人,扎了他们的脚才好!”
她脸上浮出一种怪异的冷笑。
碎玻璃又从王小嵩手中落到地上——他缓缓站着,望着张萌一时不知说什么。
郝梅问:“你妈妈呢?”
“她也在妇联挨批判呢。”
郝梅不禁和王小嵩对视一眼。
张萌冷冷地问:“你们来干什么?”
“我们在街上看见……”
王小嵩赶快拦住:“别说了……”
张萌说:“说吧。看见了游斗我父亲的情形是不是?从现在起,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使我感到震惊了。”
郝梅说:“张萌,先到我家去住几天吧!我爸爸妈妈一向挺喜欢你的,绝不会歧视你。”
“你爸爸妈妈从前喜欢我,那也许因为,我从前是区委书记的女儿,而现在我是‘走资派’的女儿了。”
郝梅善意遭拒,不禁愣怔无言。
王小嵩不平地说:“张萌,你怎么能抵毁她的一番好意呢?你这么说太……太……”
张萌说:“不太厚道,不太尽人情,不太识好歹,太不公正了是不是?可什么叫公正呢?”她将目光移向郝梅“你知道么?我父亲的罪状之一,就是在城建方面,重用你父亲那位资产阶级出身的工程师。也许明天你父亲就是我父亲的陪斗人。”
她们彼此对视着。
郝梅眼中涌出了泪,她猛转身跑出去了。
王小嵩谴责地瞪着张萌:“你!”
张萌从地上捡起相册,翻看着说:“他们勒令我及早和我父亲划清界线。我回答他们——见他们的鬼去吧!”她说着,手捧相册,走到了王小嵩跟前:“于是他们扯掉了我的红卫兵袖标。”
王小嵩这才发现,她的衣袖都被扯破了,别针却还在衣袖上。
张萌垂下目光瞧着王小嵩衣兜——他的红卫兵袖标露出一部分在兜外……
张萌说:“可你,尊敬的红卫兵小将,为什么不将袖标戴在臂上,而要揣入兜里呢?”她一只手缓缓拽出了他的袖标,用两根指头捏着:“怕引起我的嫉妒,是么?”
王小嵩气呼呼地一把夺回了袖标。
张萌突然发火,双手举起相册打王小嵩:“滚!滚出去!我根本不需要你们的同情!块滚呀!”
王小嵩护着头逃出了张萌家。
她家传出张萌的哭声。
王小嵩在路上追上了郝梅。他说:“你千万别生张萌的气。我敢肯定她不是有意要伤你的心。她平时除了对你还友好些,在别的同学面前却骄傲得很,她怎么能一下子接受得了这样的现实呢?”
郝梅无语,只是快走。
王小嵩说:“是你找我陪你到市里看大字报的。街上挺乱的,我得把你送回家才放心,啊?”
郝梅仍无语,但看得出,她同意。
到家乐,郝梅拍门。
郝梅母亲的声音:“谁呀?”
“妈,使我。”
门没开,仍然只能听到母亲的声音:“小梅呀,就你自己么?”
王小嵩说:“阿姨,还有我,王小嵩。”
“就你俩吧?”
“就我俩。妈,你快开门吧!”
不见母亲露面,只见门开了一半——他们一进去,门立刻又关上了。
厨房里飘出的烟,使郝梅一进门就呛得咳嗽起来——而母亲项上挂着口罩。
郝梅问:“妈,你干什么呢?”
母亲用身体挡着厨房的门,掩饰地说:“饭焦了。你们快进屋吧。”
王小嵩欲在客厅门口换鞋。这是他来她家的习惯。
母亲将他推入客厅:“别换了,都文化大革命了么,还换什么鞋啊!”
客厅。
书架几乎空了——只有几本《毛选》和建筑设计方面的厚书,孤零零地摆在书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