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梅渐渐抬起了头。
老潘索性说个彻底:“我的亲父母也都去世了,亲哥哥亲姐姐也都另立门户了,亲弟弟妹妹也都结婚了……就剩下我还是光棍一条,守着两间空房子。下班回到家里,一个人冷冷清清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如果我们结婚了,可以在这儿开一个门,”他在墙上比划着:“或者,在这个儿开一个门也挺好。”
郝梅望着他比划。
“那样一来,我们住得够宽敞了!你不必立刻回答我,但我也不求你,别立刻拒绝我,立刻破碎了我的美梦。你考验我一年,或者两年,或者三年,行吗?”他的口吻是乞求式的。
郝梅终于点了点头。
老潘真诚地说:“如果,在这期间,你又遇上了一个爱你的男人,你觉得他比我好,我绝不会抱怨什么的。我伤过女人的心,我被女人伤心也是应得的报应……”
郝梅不由得笑了一下,她从布袋里取出那条烟递给他。
他接过烟,因为刚才的冲动没有得到满足,似乎仍欲对她有所举动。
她指指芸芸,指指窗子,又指指自己心窝。
他恋恋不舍,若有所失地走了。
郝梅起身拉上了窗帘,郝梅替芸芸脱衣,从芸芸兜里翻出了一个小玩具,餐巾纸,和一些碎片——是王小嵩那张照片被芸芸撕了。
她发现芸芸手臂上有新旧牙印——她疑惑不解,本打算推醒女儿问个究竟,又不忍,她搂着女儿睡下了。
半夜,郝梅从睡梦中惊醒,她发现女儿瑟缩着身子,满脸是汗,咬着自己的手臂,在竭力忍受某种痛苦。
她吃惊地抱起了女儿。
芸芸吃力地说:“妈妈……腿疼……”说完又要咬住自己的手臂……
过了一会儿,她急忙到了老潘家,焦急地紧拍着潘家的门。


12.
第二天,在一家医院的观察室外,郝梅和老潘坐在长椅上,他们神色都很不安。
郝梅匆匆在小本儿上写下什么,扯下交给老潘,老潘看后,便去打电话。
不一会儿,韩德宝和吴振庆都被电话叫来了,他俩正好在医院楼外相遇,他们互相询问着什么匆匆走入楼内。
坐在长椅上的郝梅看见了他们,但却并没有动,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们走向自己。
老潘从郝梅的脸上明白了他们是谁,起身迎向他们,并向他们说着什么。
吴振庆一边听,一边不安地望着郝梅。他们匆匆走向郝梅,然后以左一右挨着她坐了下去。
老潘在远离他们的地方站住,掏出烟,发现禁止吸烟的牌子,又将烟从嘴上取了下来——他心不在焉地望着一张宣传画。分明的,他有意让吴振庆、韩德宝有机会单独和郝梅说话。
吴振庆用胳膊轻轻碰了郝梅一下,低声说:“别担心,有我和韩德宝呢。”
韩德宝也说“是啊有我们呢。”
郝梅点了一下头。
尽管他们谁也没有瞧谁一眼,但是显然,由于身边有了两位完全可以信赖和依靠的战友,号梅似乎感到不那么孤立无援了。
观察室的门开了,芸芸被一位护士推了出来。
三人立刻站起来,围向病车。
跟随而出的一生制止了他们:“刚打了安眠针剂和止痛针剂。”看看郝梅,又看看吴振庆和韩德宝:“孩子的母亲,请先在这儿坐着。你们谁是孩子的父亲,请跟我来。”
吴振庆和韩德宝对视了一会儿,吴振庆说:“你留下陪着郝梅,我去。”
他大步相跟而去,他们都跟在医生身后进入诊断室。
医生说:“你们两个不可能都是孩子的父亲吧?”
老潘说:“我们……都不是……”
“那你们都跟我来干什么?”
吴振庆说:“医生,请您听我说……孩子,已经没有父亲了。我们都是孩子的亲人……”
医生坐下:“亲人?”研究地打量他们:“我只能喝孩子的直系亲属谈孩子的诊断结论,还是叫她妈妈来吧……”
老潘不安地望着吴振庆。
吴振庆说:“医生,我是最能代表她的人。我有权知道。”
医生只好说:“那,好吧……”他写了一份诊断书递给他,那上面写着:——成骨肉瘤。
吴振庆问:“这……是一种很严重的病么?”
医生说:“骨癌的另一种说法。”
吴振庆说:“医生,求求您,千万想办法保住孩子的腿!”
医生缓缓地说:“这是在几年以前我才有可能考虑的请求。而现在,我只能如实告诉你们两点——或者,在孩子有数的日子里,尽管满足她的一切愿望,尽量减少生前的痛苦;或者,到北京肿瘤医院去获得专家们更具有权威性的会诊,寄最后的希望与我们的诊断是错误的……”
吴振庆和老潘表情骤变,呆若木鸡。
医生接着说:“而后一种希望,只不过有百分之一二。”老潘抓住了医生的一只手,几乎是在用哭声说:“医生,救孩子一命吧,您不能见死不救哇!”
医生抽出手,冷冷地说:“你们似乎都挺爱这个孩子的,可是你们早干什么来?”
吴振庆说:“几年前,孩子和她的妈妈,还在北大荒,不是没看过,有的诊断成关节炎,有的诊断成骨刺。”
老潘又补充道:“返城后,她妈妈也带她看过多次,……医生,这孩子自己也太能偷偷忍了!夜里很疼醒时,常自己咬自己的胳膊也不出声,怕她妈妈听了心疼她……”
吴振庆又加了一句:“她妈妈知道现在仍待业……”
医生说:“是这样……”他开始写什么,一边写一边又说:“的确是个好孩子啊!进观察室的时候,还劝她妈妈不要替她害怕,没见过这么特别的孩子,她好像明白自己的病情了似的……”
老潘背转身,孩子似的哭了,吴振庆强烈的忍着泪。
医生将药单写好,交给吴振庆:“我给你开的是进口的止疼药,虽然太贵了,可是见效快,目前限制在高干病房使用,我……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医生也大动恻隐之心。
吴振庆默默流泪,双唇抖颤,说不出一个字。
吴振庆和老潘来到医院的男厕所,他们各自吸烟,各自流泪,之后,吴振庆扔掉烟头,洗脸,洗罢,把手绢地给老潘说:“给你!”
老潘接过吴振庆递给他的手绢,扔掉烟头洗脸。
吴振庆说:“听着,不许让郝梅看出什么来!”
他们回到了郝梅身边。郝梅焦急地望着他们,韩德宝替她问:“医生怎么说?”
吴振庆说:“骨刺,但是得动手术。医生建议到北京大医院去,因为离几条神经和血管太近,要对芸芸负责任。”
老潘也说:“是啊,要对芸芸负责。”
郝梅的担心似乎减少了一些。
吴振庆将一只手搭在郝梅肩上:“准备到北京去吧!”越快越好,病是经不得耽误的……这件事我替你做主了,啊?
他转身对老潘说:“你等着下午接出芸芸,陪她们娘俩回家。”
又转身对韩德宝说:“咱们先走吧,我还另外有话跟你说。”
他们来到医院的大楼后边,吴振庆对韩德宝说:“芸芸的日子很短了……”
韩德宝似乎不明白。
吴振庆说:“是骨癌。医生说,她最多还能活两个星期,只有百分之一二的希望。也必须带她到北京去……”
韩德宝呆住了。
吴振庆已经有了主意:“我负责借钱。穷家富路,得多带些钱,我才放心。你,负责替你自己请两个星期假,陪郝梅去。”
韩德宝虽面露难色,沉吟了一下,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吴振庆说:“按理说应该我陪着去……可是,我怕我自己到时候……你……在路上告诉郝梅吧,也得让她有心理准备。”
韩德宝一只手按吴振庆肩上说:“放心吧。”
吴振庆又说:“如果可能,让芸芸看看天安门……我曾答应过她,有一天要带她到北京去玩儿,在天安门照张像……”
他说不下去了,韩德宝也满脸是泪了。
吴振庆仰起脸。自言自语地说:“我们为什么有那么多还不完的感情债,为什么有那么多的责任和义务啊?我太累了,我已经累得受不了啦……”
韩德宝情不自禁地抱住了他,两个好朋友,将头埋在对方肩上……
吴振庆哭了……
13.
晚上,张萌一个人在家里,她双手打开化妆盒——那显然是第一次被打开的东西。
她的手犹豫着,仿佛不知该先使用什么,后使用什么。它触了一下粉刷,又触了一下眉笔,最后拿起了唇膏。
镜中,唇膏涂着唇廓,舌尖轻舔着涂红了的内唇沿。
张萌用描眉笔描着一条眉,先描成眉梢向下,觉得不满意,放下笔,抓起旁边的湿毛巾,擦着。
眉笔描向另一条眉,描毕,张萌凝视着镜中自己的脸,仿佛要回忆起一个忘却了的朋友。
她站起,走到洗脸间。拧开水笼头,双手搓肥皂。
她正要搓脸,盯着洗脸间的镜子,双手停止在脸面前,又犹豫起来。
她想,好像也没什么太古怪的,也许脸敷得白些效果就会好多了?
她冲尽手上的肥皂,关上笼头,擦开了双手。
她又坐在桌前,开始往脸上刷粉,仿佛信心有所增强,她心想,修理过地球的人,难道还修理不好自己的一张脸?笑话。
她合上了化妆盒,欣赏着镜中自己的脸,心里说,这不是挺不错的么?关键是,要庄重,要矜持,要在脸上打出广告——请勿犯我。这是比我年轻的女孩子们做不来的样子。这是我的特色,张萌特色。
她站起,走入里间,旋即出来,已穿上了一套西服裙。
她又拿起镜子照,心想,手上应不应该夹着一只烟呢?好几次我吸烟时,男人们偷偷观望我,我不认为那是他们少见多怪,而肯定是我吸烟的姿态对他们有某种特别的吸引力。
她放下镜子,拉开抽屉,拿出烟,吸着了一支。
她坐下去,对着小圆镜,作出各种吸烟的姿态,她又想,今天晚上是在大庭广众之中,细盐会不会给别人留下什么不佳的印象呢?我行我素,想吸就吸,管别人怎么看我呢?
她一手夹着烟,一手拿起烟盒,朝想象中的对方一递——“请吸烟!”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
她将烟卡在烟灰缸里,起身去开了门,进来的是吴振庆。他没穿雨衣,衣服被雨淋湿了。
他的到来太出乎张萌意料,她一时不知所措,又有些揣揣不安地:“没想到……你……下雨了?”
“下雨了……不过不太大……毛毛雨……允许我进去么?”
“允许,允许……”
吴振庆进屋,坐在沙发上,以一种诧异中掺杂着研究意味,也掺杂着男人对女人的观赏的目光望着她。
象上次一样,张萌仍走到桌子那儿,背抵着桌沿站立着。
吴振庆问:“正打算出门是不是?”
张萌:“不,不,不出门……”
“不出门?”
张萌解释道:“晚上我们单位和别的单位举行联谊活动,不过我并不是非去不可的人物……我的模样特别可笑是不是?”
“可笑?你为什么这么一位自己呢?”
张萌讪讪一笑:“我也不知道……在北大荒的时候,我们女知青给自己定了一条二十四个不,不许照镜子,不许擦雪花膏,不许修眉……如今呢,虽然不再觉得那有什么可耻的,但毕竟三十多岁了,布置自己的这张脸的时候,有种美工师制造假景的感觉,有种仿佛在做最后挣扎的自卑。”
吴振庆给她打气说:“不,一点儿也不可笑,你一化妆,显得很有风度,很有气质,至少年轻了三四岁。你是主持人吧?”
张萌说:“老的,大家嫌太老气横秋;年轻的,又嫌太青春浮丽,结果,工会的干部们,就一致决定了是我这个双方面都能认可的,不愿意也得愿意。”
吴振庆说:“看来,我打扰的又不是时候。”
张萌说:“没关系,时间还挺充足,有事?”
吴振庆点点头说:“借钱……我已经到处借了一下午了,本不想来找你的,路过这儿,身不由己的就来了。”
张萌问:“多少?”
吴振庆:“越多越好。”
张萌问:“做生意?”
吴振庆摇摇头:“你先说有没有吧。”
“有。”张萌说完走进里间,不一会儿拿着一迭钱出来,交给吴振庆:“二百元,我只留下了几十元生活费,不知道……是不是太少了?”
“不少不少……”吴振庆结果钱点也不点,揣入兜里, 又说:“我不是替自己借,我是替郝梅借。她要带她女儿到北京看病,这一去,十之八九,就只有她自己回来了,我替她谢谢你……”
张萌讶然地看着吴振庆。不待她说什么,他已走了。
他匆匆冒着细雨走出楼门,张萌在窗子里朝下喊:“哎,你等等!”
吴振庆站住,仰起脸看她,张萌匆匆跑下楼梯,匆匆跑向吴振庆跟前,撑起了一把伞,替自己也替吴振庆遮雨,之后说:
“这是我的存折,上面有五百元,你替我都取出来,给她带上吧,人生地不熟的,还是让她多带些钱好。”
吴振庆感动地说:“这……可不知哪一天才能还啊!”
“我并没有向你强调这是借给她。”她说完将存折塞入吴振庆上衣兜,并拿起他的一只手,将伞柄也塞在他手里,她转身走了。
吴振庆喊了一声:“张萌!”
张萌站住,回头望着他,吴振庆说:“你化了妆以后,看上去很具风采。”
张萌不由得笑了一下,又一转身跑了。
她跑回屋子,头发、衣服都淋湿了,她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坐在沙发上吸着。
她没想到郝梅会窘到这种地步,自从离开老连队,她就再没见过郝梅,也没有谁跟她谈起过郝梅,因为,她和吴振庆和徐克,也是在最近才见过,在今天以前,连他俩都不跟她提起郝梅,好像她俩是两个天生的冤家对头。不错,从小学到中学,他们俩一直在暗中竞争什么似的。竞争谁先入团,谁是三好学生而谁不是。但在张萌的内心深处,最忘不掉的一位女同学,恰恰不是别人而是郝梅,张萌知道,郝梅善良,富有正义感,责人宽克己严,而且最不是一个小肚鸡肠记仇的人……
张萌掐灭烟,站了起来,脱去上衣,仍在沙发上,走入洗脸室,她望着镜子里自己化过妆的脸,耳边响起吴振庆刚才的话:“你化了妆以后,看去很具风采……”
她继续想着刚才的事。
小的时候,她们都为自己的父亲而骄傲过。郝梅的父亲被认为是一匹千里马,张蒙的父亲被认为是伯乐。因为张萌的父亲,不但调来了郝梅的父亲,而且重用他,提拔他。后来,张萌的父亲成了“走资派”,而郝梅的父亲,成了“保皇派”。再后来,张萌的父亲成了“三结合干部”,而郝梅的父亲成了“资产阶级专家”。如今,他俩的父母都不在了,他们之间的恩怨已随他们本身的不存在而不存在了。张萌心想,难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将由各自命运的不同而不存在了么?她多想重新培植起来她们的关系,哪怕是一种继续竞争的关系也好啊!人企图斩断自己与过去的一切关系,其实是一件有苦难言的事啊!她心里叫着郝梅的名字,郝梅,你说呢,这也许是你想替我分担也无法替我分担得了的,正如我实际上分担不了你的不幸。
14.
火车站的月台上,吴振庆,老潘在送韩德宝和郝梅母女。郝梅抱着芸芸,韩德宝拎着些东西。
吴振庆对郝梅说:“放心,一切都有德宝替你安排呢!它的北京知青战友多。”
郝梅信赖地望望韩德宝。
韩德宝对吴振庆和老潘说:“你们还得上班,都回去吧。”
吴振庆说:“必要的时候,你给我拍封电报,我会及时赶到北京去的。”
“我也会的”老潘也跟着说。
韩德宝对芸芸说:“跟叔叔们说再见。”
-吴振庆情不自禁地将芸芸从郝梅怀里抱过,紧紧搂着说:“芸芸再见!来,亲叔叔一下。”
芸芸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叔叔也亲一下你……”吴振庆在芸芸脑门儿上亲了一下。老潘忧郁地瞧着,分明的,他也多么想对芸芸表示最后的爱。
郝梅将芸芸又抱了过去。
韩德宝说:“芸芸,也跟你潘叔叔说再见啊!”
芸芸却将头扭向母亲肩后。
老潘说:“芸芸,还把潘叔叔想成一个坏男人啊,叔叔对你讲的那些往事,其实,都是叔叔编出来的……”
芸芸却并未向他回过头,她将头无力地枕在母亲肩上。老潘不但忧郁,而且感伤了。
吴振庆将韩德宝扯到了一旁,低声嘱咐道:“到了北京,先去找小嵩,我想他会尽全力帮忙住院的。”
韩德宝点了点头。
在他们谈话间,郝梅对他摇摇头,老潘将纸条揣入了衣兜。
这时,王小嵩的妹妹搀扶着母亲沿站台寻找而来,小妹指着吴振庆他们说:“他们在那儿!”
吴振庆和韩德宝,迎了过去,郝梅也迎上前去。
老潘由于不认识母亲,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来。
母亲伸出双手说:“梅啊,孩子你在哪儿?”
郝梅将芸芸递向韩德宝,老潘抢前一步,趁机将芸芸抱了过去。
郝梅拉住了母亲的双手,母亲说:“闺女,大娘老了,眼也看不见了,帮不上什么忙了,大娘祝你们娘俩一路平安吧……”
郝梅不禁将身体依偎向母亲。
母亲从兜里掏出一个纸包说:“这点钱,是大娘平日里攒的,孩子,你带上吧!”
郝梅不知该拒该收,望着吴振庆,吴振庆说:“收下吧,这也是大娘的一片心意啊!”
韩德宝也说:“对,收下吧,大娘也不是外人。”
郝梅深有感触地收下了,望着吴振庆,点点自己的心,指指自己的嘴,让吴振庆替她说句话。
吴振庆说:“大娘,郝梅想对您说,您过去,现在,对她的一切慈爱,点点滴滴的,她都记在心里了。”
母亲点了点头说:“孩子,你回来的时候,大娘还来接你,啊!芸芸呢?芸芸在哪儿?让姥姥抱抱。”
芸芸虚弱地说:“姥姥,我在这儿……”
老潘恋恋不舍地将芸芸递给了母亲,母亲将芸芸紧紧地抱在怀里,她又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红布包:“德宝,替大娘给芸芸戴上……”
韩德宝接过小红布包,打开一看,是长命锁。他给芸芸戴在颈上。
母亲紧抿着双唇,无声地哭了。
众人怅然……
张萌来晚了一步,当她剪过票,冲进车站和人流跑上月台时,火车已经开动了,她在站台上跑着,不顾自己撞着了别人,对着一节节车厢呼喊:“郝梅!郝梅!”
郝梅和韩德宝从一窗口同时探出头,韩德宝喊道:“张萌!我们在这儿!”
张萌发现了他们,一边跑,一边伸出手臂,郝梅也伸出了一只手臂,站台工作人员拦住张萌说:“你干什么你,不要命啦!”
火车开远了,郝梅的手臂仍伸出在车厢外,张萌的手也仍举着,直到火车消失……
张萌缓缓放下手臂,缓缓转身,吴振庆站在她身后,他说:“你也来送她,我真高兴。”
张萌说:“可我来晚了。”
吴振庆说:“来了就好……王小嵩的母亲在那边儿,不过去见见么?”
“不熟悉,以后吧。”张萌顿了顿又说:“我真羡慕郝梅,有这么多人关心她,给予她友情。”
吴振庆说:“到月球上去,并不算太远,我们要走的最大距离,也许还是在人和人之间啊。”
张萌说:“你怎么说起话来,变得像个哲学家似的了?”
吴振庆认真地说:“人如果能把自己弄明白了,也差不多就算是半个哲学家了。张萌,我今后再也不会在感情方面滋扰你了。真的,因为我已经把我自己弄明白了,我就是把自己累死,大概也走不完我们之间的距离。我原先以为,我们都是知青,只见没多么远的距离。可是返城又把我们之间的距离拉长了。我已经开始承认这个现实了,也实在太累了,你呢,也别有那么多心理负担了。大家都活的不容易,也就都应该学会互相体谅,理解……”
他说着向张萌伸出了一只手说:“王小嵩的母亲还在那边等我,我想送老太太一段路。”
张萌机械地握了他的手一下,吴振庆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