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梅如在梦中,坐着接过了证书和奖金。
一个姑娘对另一个姑娘耳语:“你看她那样,连站都不忘起站一下。”
另一个姑娘嫉妒地:“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才不会被一千多元就弄得傻兮兮的呢!”
郝梅猛省地站了起来。
郝梅双手捧着证书和酬金,离开座位,恭恭敬敬地,深深向老师鞠了一躬。
老师嘴角一动,呈现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欣慰笑意。
老师重新站在讲台上说:“同学们,我还想说的话是——我也是从你们这种年龄经历过来的,在这种时刻,我也曾和你们一样,心中对别人很不服气,甚至暗怀嫉妒。如今我到了这种早已应该不惑的年龄,仍免不了在某些地方对别人暗怀嫉妒。嫉妒,这是我们大多数人,常常拿自己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的事情。但是我想说,同学们,我们谁也不要嫉妒郝梅,行不行?我们更应该替她感到高兴,分享她的喜悦。自从我们这个辅导班开课以来,五个多月里风雨无阻,谁一次也没旷过课呢?郝梅。她和你们不一样,你们回到家里,是女儿,父母会替你们做好饭,等着你们会回去吃。而她回到家里,是母亲,她如果回去晚了,腿有毛病的女儿就会挨饿。你们坐在这里,可以说是无忧无虑的。而她来上课时,经常是将女儿反锁在家里的。人在这儿,心却系在女儿身上。你们有些人已有工作,而她至今还被叫作‘待业青年’,尽管她的年龄,足以作你们的老大姐。生活对她来说,目前依然是一件很难的事。”
老师说得有些动情了。他停顿一下,接着说:“如果大家认为我话说得不错,那么,我希望,你们大家和我一起,真诚地,发自内心地,而不是虚伪地,逢场作戏地,为郝梅鼓掌庆贺吧!”
老师在讲台上带头鼓掌。
开头只有几声稀落的掌声,不久,掌声终于响成一片,越响越激烈,经久不息。

下课了,老师将教材收入手拎包,最后几个学生也离开了教室。郝梅走到讲台前,将一个白纸包往讲台上一放,转身便走。
老师奇怪地拿起纸包,打开一看,里边包的是钱。纸上写着这样几行字:老师,您减免了我两个月的学费,您教课很辛苦,现在我应该补上了。没有您,没有那些热心的评选活动举办者,便没有我今天获得的这一份儿喜悦和激动。所以,我从酬金中拿出三百元。请您替我转给他们。他们做的事,对我很重要。我希望这样的活动,能继续举办下去。

老师看完,立刻追了出去,他叫着:“郝梅!郝梅!”
他追上了郝梅,还她钱,郝梅自然执意拒收,结果还是被他夺过布袋,将钱又还给郝梅。
郝梅表情很急,很真挚,她因自己不能及时用语言表达出自己的真挚而连连顿足,最后不得不从兜里掏出小本儿和笔,要写什么话给老师看。
老师说:“收起来收起来。在这件事上,就算我对你实行一次专制吧!”他看看手表:“你陪我到一个地方去吧。不会耽误你回家给女儿做饭的。路上我们还可以说说话儿。我说,你听,行吗?”
郝梅点头。
他们走到公共汽车站,等待公共汽车。
老师继续说:“我们这座城市,有三百多万人口,也就是说,每一百多个女人中,将有一个穿上你设计的服装。如果你恰巧看见了她们中的一个,你肯定也会这么想,瞧,她穿的服装是我设计的。那是多么特别的一种愉悦啊!是不是?”
郝梅极受感染地望着他点头。
老师:“如果我恰巧看见了她们中的一个女,我会这么想,瞧,这个女人穿的服装,是我教过的学生设计的。我刚从中央美院毕业时,立志要成为徐悲鸿、齐白石、潘天寿、吴作人那样的大师。后来呢,这一种志气成了泡影我知道我在绘画方面,已经注定没什么出息了。我苦恼过,颓唐过,自暴自弃过。在我老伴的诱导之下,我开始研究服装设计。并不是想借此出名,也不太去认识它的意义。仅仅是为了寻找一种适合自己干的事,寻找一种精神寄托而已。可是今天,从你们几个学生身上,更准确地说,是从你身上,我忽然认识到了自己所做的事情,也许真是有某种意义的呢!所以,我也从内心里感激你啊!”
郝梅注视着老师,认真地听。
公共汽车开来,他们上了车。
在公共汽车上,老师继续说:“尽管你目前没有工作,可是,你已经是一个纳税者乐。你应该明白。这是很值得自豪的事。在我们的国家,靠个人的创造性劳动纳税的人。目前还不到百分之一啊!其中还包括那些画家和作家什么的。你想想,在这一点上,你已经和他们是一样的人了。有了这个良好的开端,所以你一定要对将来的生活乐观起来。”
郝梅有些羞涩地笑了,但笑得很由衷。

到站了,下车后,他们走入了一家商场,上了二楼,来到一列服装柜旁,那里,许多中年妇女正在购买服装,她们将一件件服装在自己的身上比试着。
老师耳语地:“瞧,都在买你设计的服装。”
郝梅内心里真的激动起来了,她感慨万端地望着。

郝梅回到她住的院子里,见家门前停放着一辆自行车改装成的三轮车,进家门后,返身插上了门。只见芸芸在床上抱着一个旧布娃娃睡着了。
她轻轻将女儿推醒,芸芸揉着眼睛嘟囔:“妈妈,我早就饿了。”
郝梅匆匆在“对话”小本儿上写了一行字给女儿看——妈妈已经是一个纳税者了。
芸芸困惑地看着这一行字。
郝梅又在那一行后面又加了两个“!”号。
芸芸依然困惑。
郝梅从布袋里取出了钱给女儿看,芸芸惊喜地:“哇!这么多钱呀!都是我们的钱么?”郝梅笑着点点头。
芸芸数起来:“五元、十元、十五元……”母女二人喜笑颜开地对望着。
11.
当晚,郝梅蹬着三轮车 ,载着女儿,以不快不慢的速度行驶在市街上。她很有些意气风发的样子,芸芸不时左右扭头望着街景,仿佛是一个小小的旅行者。遇到红灯时,郝梅回头向女儿致电某些建筑物或霓虹灯,似乎唯恐女儿忽略了观望什么。
她们来到一家饭店,母女二人坐在临窗僻静的一隅。服务员走过来递上菜单,郝梅将菜单递给女儿,芸芸看了一会儿,又递给郝梅:“妈妈,我一样菜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你来点吧!”
郝梅笑了,点了几样菜。
服务员离去后,郝梅是以女儿,应将餐巾铺在膝上。
芸芸展开餐巾纸,见上面印着花儿,又折了起来,不舍得用,悄悄揣进了兜里。
几样菜上齐后,芸芸拿起一听饮料,研究着,不能判定该如何打开。
郝梅打开一听啤酒示意给女儿看,芸芸打开饮料。斟入杯中,像郝梅郑重地举起了杯:“妈妈,我祝您成了一位纳税者。”
郝梅微笑着与女儿轻轻碰杯,母女相互注视着啜饮。
芸芸说:“妈妈,我这会儿感到真幸福。”
郝梅以母亲特有的那一种慈爱的目光注视着女儿,拉起女儿的一只手,握在自己的两手中间,并用自己的脸颊亲偎女儿的手。
她往女儿的小盘里夹各样菜,用手势告诉女儿,先不要说话,先吃。
芸芸津津有味的吃着,郝梅缓缓饮酒,仍在注视着女儿。芸芸吃罢一小碗饭,郝梅正好饮完一杯酒,开始吃饭。芸芸以女孩儿特有的崇敬目光望着母亲。
“阿姨,”服务员经过她们的餐桌旁,被芸芸有礼貌地轻声叫住:“再给你我妈妈来一听啤酒。”
服务员笑了,点头离去。
芸芸问:“妈妈,你还能喝吧?”
郝梅也笑了,点头。
服务员走来,替郝梅开了酒斟入杯中说:“您女儿真可爱!”
郝梅对服务员还以微笑。
服务员离去时,抚摸了芸芸的头一下。
芸芸又问:“妈妈,纳税者每个月都能挣很多钱么?”
郝梅怔了一下。为使女儿听了高兴,点了点头。
“那,我和妈妈以后可以经常到这里来吃饭罗?”
郝梅又点点头。
“我长大了,也要做纳税者!”
郝梅赞赏地微笑。
“妈妈,你今天很高兴是不是?”
郝梅点头。
“那,芸芸问你什么,你都不会生气是不是?”
郝梅犹豫了一下。点头。
“那,芸芸现在就想问……”
郝梅更加犹豫,但最终还是从兜里掏出了小本儿和笔,翻开来放在桌上。
芸芸从兜里摸出了王小嵩的照片:“我们在医院里碰到的人,是这位叔叔么?”
郝梅脸上的表情渐变,但没有显出生气地样子,她准备如实回答女儿提出的一切问题,她庄重地点头。
“她和你是小学同学?”
郝梅点头。
“也是中学同学?”
郝梅点头。
“还是兵团战友?”
郝梅点头。
芸芸却不再问了,盯着照片沉思。
郝梅却显得有些不安了,匆匆在小本上写完字递给芸芸看:女儿,你还想问什么,就都问出来吧!妈妈一定全回答你实话,真的!
芸芸却摇了摇头。
郝梅又写下了一行字:难道你不相信妈妈?
郝梅以大人般的口吻说:“我不想再问了。”
郝梅写给女儿看:为什么?
芸芸说:“我明白了。”
郝梅写给女儿看:你明白了什么了?
芸芸说:“我什么都明白了。”
芸芸的表情,仿佛至少成熟了十岁似的。
母女二人彼此注视着,好美的表情中对女儿有许多惊讶和困惑;芸芸的表情中对母亲有许多理解和同情。
郝梅又想在本儿上写什么。
不料芸芸轻声说:“妈妈,把小本儿收起来吧。”
郝梅显得违心地将小本儿揣入兜里。
芸芸问:“妈妈,我们可以在这儿多呆一会儿吗?”
郝梅点头。
芸芸将身体侧转,不再望母亲,而望向外面,似乎在居高临下欣赏街景。
郝梅若有所思地饮着杯中剩下的酒,呆望着女儿。
芸芸一动不动。
郝梅饮罢酒,招来服务员,结帐。
芸芸仍然一动不动。
郝梅走到女儿身后,轻拍着女儿的肩。
芸芸缓缓转过头,她满脸是泪……
她轻声说:“妈妈,我心里又不像刚才那么幸福了……”
郝梅忧伤地将女儿抱起,走下楼。
在楼梯上,芸芸叫道:“妈妈。”
郝梅站住了。芸芸捧着郝梅的脸轻轻地说:“妈妈,会有一个最好最好的男人爱上你的……”
郝梅的脸情不自禁地与女儿的脸偎在了一起。
郝梅蹬车进入了她家住的那条借口,老潘迎了上来。
芸芸说:“妈妈,停一下,是潘叔叔。”
郝梅将车停住。
老潘说:“你们哪儿去了?”
芸芸说:“妈妈请我到高级饭店吃饭去了!”
“高级饭店?……”
“啊哈,迎宾楼!”
老潘说::“那里也谈不上是什么高级饭店嘛!等叔叔这个月发了工资,请你们娘俩到真正的高级的饭店撮一顿!”
芸芸说:“高级!就是高级!”
“好,好,芸芸说高级就高级!”老潘对郝梅说:“我在这儿等了你们娘俩好酒,越等越不放心,怕你第一次骑这种车,不习惯,路上出了什么事儿!”
郝梅感激地从挂在车把上的小布包里掏出一条“三五”烟给了老潘。
老潘嗔怪地说:“这是干什么!邻里邻居的,还用得着买这么贵的一条烟给我?”
芸芸说:“叔叔,你就收下吧!我妈妈已经成为纳税者了,以后每个月都能挣很多钱了!”
老潘看着芸芸,又看看郝梅,半信半疑:“找到工作了?”
郝梅暗示他,不要相信女儿的话。
老潘说:“既然已经给我买了,我也就不客气了。芸芸,先给叔叔拿着。纳税者是不在乎花这几个钱买烟送给别人吸的,是不是芸芸?”
芸芸接住烟说:“那当然!”
老潘试探地问郝梅:“既然你们娘俩已经吃过饭了,我蹬车带你们到江边儿去消闲一会儿怎么样?芸芸还一次没见过咱们的防洪纪念塔,没见过江桥,没见过咱们的松花江呢!”
郝梅心中似有所忌,有些犹豫。
芸芸高兴地央求道:“去!去!妈妈,我要去嘛!”
老潘也说:“你别想那么复杂,我这个人,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从来不跟女人耍什么心眼儿。”
郝梅终于点了点头。
于是,老潘蹬着三轮,郝梅坐在车后座,搂抱着女儿,一同到了马路上。老潘浑身是劲儿,轻车熟路地蹬着,他们走在一条寂静无人的马路上。
老潘说:“芸芸,和你妈坐稳喽,叔叔可要快蹬了!”
老潘猫下腰,飞快地蹬起车来。
芸芸喊道:“好风凉噢!好风凉噢!”
马路上撒下芸芸的一串笑声。
他们来到松花江畔,老潘抱着芸芸,喝郝梅并排坐着。
芸芸问:“妈妈,你从前经常来江畔么?”
郝梅点头。
芸芸又问:“妈妈,你从前经常来江畔么?”
郝梅点头。
芸芸又问:“返程以后,今天头一次来,是么?”
郝梅点头。
芸芸左望防洪纪念馆,右望江桥:“叔叔,你以后每个月都带我和妈妈来一次行么?”
老潘说:“怎么不行?别说每月啦,就是每个星期,每天也行!只要你和你妈妈高兴,我尽这点儿义务那是没说的!”
芸芸说:“叔叔,你真好!”她很响地在老潘脸上亲了一口。
老潘到有些发窘地说:“这孩子,你怎么学会这一套了?”
芸芸说:“这还用学啊?我心里高兴时,见了谁都像亲人家一下!妈妈,这会儿我心里又感到特别幸福了。
郝梅笑着抚摸了她的头一下。
芸芸说:“妈妈,我坐你膝上一会儿吧,我怕把叔叔的腿坐麻了……”
老潘说:“嗬,这么知道心疼叔叔哇!”
郝梅从老潘膝上抱过了芸芸,老潘从郝梅给他买的那条烟中抽取一盒,吸了起来。
松花江在他们眼前缓缓流淌。
老潘轻轻叫了一声:“芸芸”之后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么?”
芸芸说:“好!”她将身体向他转过去。
老潘说:“其实也不是什么故事,是我在兵团时的一段经历……”
芸芸这才知道潘叔叔也是兵团的,她问:“那,你和我妈妈也是占有啦?”
老潘答道:“怎么说呢,还不能算是战友吧,你妈妈是东北兵团的,我是内蒙古兵团的。”
“不是我偏要去哪里,是因为我小的时候,我的大爷和大娘家没有儿子,父母就把我给了他们,结果呢,我就成了北京人的儿子。当年,我们那所中学的学生们都向往到大草原去,我受他们影响,就跟着去了。十年后返回北京,大爷大娘去世了,堂兄堂姐们都结婚了,我这个本该为他们养老送终的儿子就没什么意义了。哈尔滨这方面呢,父母又非常想我,我就又回到了哈尔滨,重新坐回哈尔滨人的儿子。”
郝梅看似无心,实则有心地听着。
“不讲这些,这些没意思。还是讲我刚才要给你讲的吧!内蒙古大草原啊,可真叫广阔无边。我一个人放一群马,夏天,晒得我无处躲无处藏的,只有坐在马的影子里。我的房东老额吉妈妈,有一个独生女儿,叫乌云琪格。当年十六岁,比我小三岁。他们母女俩相依为命,就像你和你妈妈一样。乌云琪格对我可好了,她十八岁的时候该出嫁了。可是每次媒人登门给她说婆家,她总是摇头不愿意。二十岁的时候,她没嫁人。二十二岁的时候,还没有嫁人。每次送走媒人,老额吉就默默望着她叹气。而她呢,就悄悄溜出帐篷,让老狗陪着她,走到不远不进的地方去唱歌。那六年里,我探了三次家。每次探家,他都骑着马送我,一直把我送到旗里……”
郝梅在不知不觉中将身体转向了老潘。
而老潘望着江水,不时吸一口烟,眼望着波光鳞鳞的江水。
老潘继续讲着:“一直到我返城那一年,一直到我返城那一天,她还没有嫁人。不过以不住在家里了,住在旗里,他在旗卫校上学。经过旗里,我没来得及向她告别,就上了火车。火车开了两个多小时以后,忽然有人指着窗外叫起来——看!看!原来是乌云琪格在骑着马追火车,一边追一边喊。我隐约听出,她是在喊我的名字。我起身拖进厕所里,捂着脸哭了够……”
“后来,草原上的人们写信告诉我,乌云琪格骑的那匹马……累死了……当年,她嫁人了。在草原上的男人们眼里,她已经是一个老姑娘了。她嫁给了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有的时候,我真想回草原去看看。可又不敢回去,怕看见乌云琪格……”
芸芸问:“其实,她是想给你么?”
老潘说:“我也不知道。她从来没亲口对我说过。”
芸芸不高兴地说:“你撒谎!当年你心里明明知道!”
老潘低下了头。
芸芸生气了:“你坏!你坏!”
她的上身倾向老潘,挥手打他。郝梅站起身,抱着她走开了。
芸芸说:“叔叔是个坏男人!我再也不理你了!”
低垂着头的老潘。
郝梅抱着芸芸转了一圈儿,回到原处时,老潘已不在了,台阶上只有他的衣裤。
郝梅用目光搜寻江面,发现了在江中逆流而游的老潘,她指给芸芸看,芸芸将头一扭,不看。
老潘只着短裤上了岸,向郝梅母女走来,月光下,老潘的身体那么健壮,郝梅情不自禁的望着。
老潘走到郝梅跟前说:“芸芸,还生叔叔的气啊?也是的,叔叔自找的,干嘛突然对你讲这些呢?”
芸芸仍赌气不看他。
郝梅的目光却不知该望向何处。
老潘意识到了什么,抓起衣裤,走向了别处。
在回家的路上,蹬车的老潘说:“芸芸,给叔叔唱支歌吧!”
身后没有反应。
老潘刹住车,扭回身看,见芸芸已在郝梅怀中睡着了。
老潘脱下上衣递给郝梅,郝梅接过,盖在芸芸身上。
老潘问:“孩子睡了,我骑快点儿?”
郝梅摇头。
老潘说:“那,照旧慢慢骑?”
郝梅点头。
寂静无人的马路上,老潘赤裸着上身,从容不迫地蹬车。
从郝梅的视角看去,老潘的赤背,宽而健壮的双肩,老潘一边蹬车,一边哼起了草原上的歌,那是一首听来古老的韵调忧郁的蒙语歌……
三轮车进了院子,邻居们的窗子都黑了,老潘从郝梅怀里抱过芸芸,郝梅开了门,她在先,他在后走进屋里,郝梅扯了一下灯绳,可灯并没亮。
老潘骂了一句:“总他妈的停电!”他将芸芸放在床上,替芸芸头上垫了枕头。
郝梅擦着火柴,欲点蜡烛。
老潘走到她跟前说:“等我走了再点蜡吧……”
火柴在郝梅手中熄灭了。
老潘握住了她那只手说:“可是,我又不想……走……”
郝梅起先任他握着,继而使劲抽出了手。
她转身,欲离开她的胳膊。黑暗中,她目光咄咄地瞪着他,他丧失了勇气,放开了她的胳膊。
老潘说:“看来,我还是……走的好……”——他走到门口,反身低问:“你不跟我去关门么?
她犹豫了一下,跟着他往外走。
在最后一到门内,他又站住了,转过身说:“很遗憾,芸芸开始本来很高兴,可是,后来却被我惹的不那么高兴了……”
在他的盯视之下,她低着头。
老潘说:“不过,我想问一句,你……觉得今天晚上能到江边坐坐,高兴么?”
郝梅渐渐抬起头,点了一下。
他突然冲动的拥抱住了她,并吻向她的嘴唇,她无声的推拒着,他企图凭男人的力气征服她,她腾出手来,打了他一耳光。
他放开了她,垂下了头,背靠门框,一时间一动不动。
她望着他,开始怜悯他。
他一反身,欲推门而去。
她却又扯住了他。
她用另一只手轻轻插上门,扯着他,注视着他,倒退着,又将他引到屋里。
他又一次拥抱住了她,她仰起了脸,闭上了眼睛,期待着……
他的嘴唇刚吻向她的嘴唇,灯突然亮了。他们倏的分开,目光同时望向床上的芸芸。
芸芸在床上睡得很熟。
他们的目光接触时,都显得那么窘,那么不知所措。
她走到床边,坐下了,却并不望他,低着头。
老潘说:“和我结婚吧!”
她仿佛没有听见,毫无反应。
老潘又说:“我比你大两岁,我不在乎你能不能开口说话。我不在乎你现在还没有工作
郝梅毫无反应。
老潘继续说:“而且,我是那么喜欢芸芸。我觉得,如果能有你这么一个女人一生为伴,如果能有芸芸这么一个女儿,我这辈子就够有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