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啊。他婶,我想你啊!你这双眼睛,真的就没指望再治好了么?”
“唉,反正市里几家大医院,孩子们都带我看过了……我明白,那也不过是他们做儿女的一片孝心。当妈的这种时候,只能像孩子似的听他们的话,不能往他们一片孝心上泼冷水,是不是?”
“是啊是啊,好不容易盼望着他们一个个都长大了成人了,该享两天福了,竟又……我常叨叨我是天生操心受累的命,想不到你的命比我的命还……他婶,我心里真替你不好受呢……”
吴大妈说着落泪了。
母亲反劝道:“唉,摊着什么命,认什么命呗,振庆他爸呢?”
吴大妈说:“马路边上找人下棋去了。自从振庆的新房给布置停当了以后,整个儿一个大松心,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马路边上找人下棋,来来,我带你参观参观我们振庆的新房,可是不错呢!”
说罢,将王母搀扶下床,牵着手,领进了准备做吴振庆新房那间大屋。
“你看,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
“他婶,你倒是让我怎么能看见啊?”
吴大妈脸上的笑容不禁收敛,歉意地:“一说起话来,我倒忘了你看不见,那……咱们就这屋坐会儿吧。我们振庆他爸常嘱咐我,一般关系的人来了,还不许往这屋让呢!”
母亲说:“看不见,我就摸摸吧?这是大衣柜不是?”
“是。是大衣柜。以前那个旧的拆了,加了些木料,重打的。”
吴大妈引着母亲在屋里摸了一圈儿:“这是写字台。我说我们振庆不过是个工人,一年能写几回字儿啊,还摆个写字台占地方干什么呢!振庆他爸说,那也不能少。少了就凑不够多少腿儿了!别人的儿子结婚多少腿儿算齐备,他儿子结婚时,也绝不能少几条腿儿……这是床头柜。这是床,软垫的。这是沙发。来,咱俩坐沙发上聊。”
吴大妈搀扶着母亲在沙发上坐下。
母亲郑重地说:“我这次来,也是有件事,要问一问你……”
吴大妈见母亲表情郑重,疑惑地问:“什么事儿?咱们老姐妹俩,你该怎么问,就怎么问,别存顾忌。”
“我如果……问的冒失了,你可千万别生我气。”
“瞧你说的!那哪能呢!”
“那我可就问了?”
“你倒是快问啊!”
“振庆他妈,你还记得不,当年,我厚着脸皮求你,为我们小嵩,跟郝梅那姑娘,过个话儿……”
“记得啊,怎么了?”
“后来,振庆说郝梅死了……”
“是我们振庆说的。如今我一想起那姑娘,心里头就难过……怎么了?”
“可昨天,小嵩带我到医院看眼睛,他说……他说他碰见郝梅了。”
“这……他认错人了吧?”
“我觉得,他好像……不是认错人了。”
“怪了……难道我们振庆……撒了个弥天大谎不成?”
“所以,我今天来问问你……”
“……”
母亲接着说:“如果,郝梅那姑娘,真的并没死,还活着,成了你家的媳妇,我也是满心替她,替振庆那孩子,替你们老吴家高兴得。反正我们萧嵩已经成家了,连孩子都有了。当年的事,就当被一阵大风刮过去了吧。”
吴大妈说:“他婶,听你话的意思,这不等于是在说……”
母亲以手示意吴母不要打断她的话:“振庆他妈,你听我把话说完,我喜欢郝梅那姑娘,这你也知道的。她没做成我们往家的儿媳妇,如果能做我个干女儿,我也同样高兴。但是我得知道她究竟是死是活。当年她父母把她托付给我,我不能心里老觉得自己没个交待……”
吴大妈感到受辱了,她皱着眉说:“他婶,你这话,我可越来越不爱听了。你疑心我们振庆骗了你们小嵩,把本该属于你们老王家的儿媳妇,诓进了我们老吴家来了?八成你还疑心我跟我儿子串通一气儿了吧?”
“你看,你生气了不是?就算我不该这么疑心,可那也是因为我心里糊涂啊!”
吴大妈拍着胸脯说:“老天爷在上,如果我是那号女人,天打五雷轰!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会做我们老吴家儿媳妇那个姑娘,高矮胖瘦,姓甚名谁,和我儿子的缘分在哪儿呢!”
“你看你,你诅这么大的咒,我还怎么好再在你家坐下去啊……”
吴振庆匆匆走来,在楼口见到了王小嵩的妹妹,诧异地问:“小妹,你怎么在这儿?”
“我妈想我大婶了,让我送她来,我等着接她回去!”
“那你也不必呆在这儿啊,走,跟我家去!”
“也不知道她们要说什么悄悄话,我妈不许我在场。”
吴振庆感到奇怪:“俩老太太凑到一块儿,有什么值得保密的悄悄话?你就那么听你妈的啊?”
“不听,不是存心惹我妈生气啊?”
吴振庆想了想,说:“那你别管了,留你妈在这儿吃晚饭吧,晚上我送老太太回去。”
妹妹笑了,说:“你这么大个干儿子送她回去,我有什么不放心的!那我走了啊哥。”
妹妹放心地走了。
吴振庆进入家门,大声喊:“妈!大婶!”
他进了大屋里,吴大妈一见他,严厉地说:“跪下!”
吴振庆困惑地问:“妈,我怎么了啊?”
母亲说:“他婶,你别这样……”
吴大妈更加严厉地:“跪下!”
吴振庆心虚地跪下了。
母亲说:“别听你妈的,孩子,你坐着说吧。”
吴振庆刚想起,吴大妈又怒喝:“不许起!你给我老实交待,你为什么要骗我!骗你干妈!”
吴振庆困惑地望望王小嵩的母亲:“妈。我骗了你不假,可是我并没有骗我婶啊!事情怎么由徐克引起的,小嵩他都是知道的啊!我们那个工程队的事儿,我去跟我婶说有什么用?”
吴大妈反倒不解了:“工程队怎么了?徐克又怎么了?”
吴振庆说:“你们既然知道了还问……”
吴大妈连连拍沙发扶手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一件件事儿你都把你妈蒙在鼓里!先不说旁的事儿,先说郝梅,她明明活着,你为什么要串通了韩德宝和徐克,编排瞎话说她死了?你对她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啊?让你妈也跟你一块儿被人疑心!”
吴振庆又一次望望王小嵩的母亲,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母亲为什么对自己发这么大火儿。
事情已到了这种地步,没有必要再瞒着老人了,吴振庆只好把郝梅在兵团的前前后后全讲了出来。
晚上,吴振庆送小嵩母亲回家,走到路上,小嵩的母亲说:“大娘冤枉了你,生大娘的气不?”
“不生,我能生您的气么?”
“唉!人已老,就该添毛病了。胸怀里盛不下点儿事儿了,疑心也就大了。大娘这就算当面向你赔个不是吧!”
吴振庆说:“大娘,我真不生您的气。我也不对,不该瞒您和小嵩这么多年,有好几次想告诉你们实情,可话到嘴边儿,不知该怎么说。再一想告诉了又如何呢?也就有心无心地瞒到了今天。”
母亲说:“大娘还有一句话,当着你妈的面,也没敢唐突地问你。现在,我倒想问问你。”
“大娘,我听着。”
“你是不是……光是可怜郝梅呢?”
吴振庆一时语塞。
母亲又说:“大娘能这么对你问出口,心里也是做了一番思量啊!当年人家姑娘一朵花儿似的时候,大娘一心想让人家姑娘成了自己的儿媳妇。如今她三十出头了,又哑了,还托带着个病孩子,大娘倒想反过来给你做起媒来,你不会觉得大娘…… 那个吧?”
“大娘你放心,我不会这么想的。”
“那就好,那大娘说话就没担戴了。大娘不过觉得,她命苦,你心好,如果你对她不光是可怜呢,你们之间就需要个过话的人。只要你有意,大娘就愿题你们过个话的人。只要你有意,大娘就愿替你做个过话的人。”
吴振庆说:“大娘,我倒不是嫌郝梅哑了,也不是嫌她带个病孩子,只是她一向拿我当个老大哥看,我一向拿她当个小妹妹关心着,这么多年,双方都习惯了这一种关系。首先从她那一方面,就调整不了。从我这一方面也是。非常改变的话,双方反而都会觉得别扭。再说,我心里,十来年一直装着另一个人,这一点郝梅她也是知道的……”
“是这样……那大娘的话,就当白说……你可千万别把大娘的心眼儿寻思歪了。”母亲说。
吴振庆感动地说:“大娘,您永远是我的好大娘,我要是那么寻思您,只能证明我自己的心眼儿不正了。”
母亲笑了:“那,还是你干妈不?”
吴振庆说:“当然还是啦!不过嘴上还叫不叫,您就给我个自由吧!”
母亲拍着吴振庆的肩说:“给,我给!”
吴振庆忽然说:“大娘,我哪天领郝梅见见您好不?”
母亲想了一下说:“好,他对我,还有当年那份儿感情么?”
吴振庆说:“她是个重感情的人。不过,等小嵩走了以后吧!”
“是啊。等小嵩走了以后吧……”

26
在一个细雨霏霏的日子里,王小嵩撑着伞来到郝梅家里那条街的街口,他望着郝梅家的院门口,没有人从大院里出来。
一汪雨水已经快淹没了王小嵩的双脚。
他心里默念着:“郝梅,难道你真的那么不愿见到我了?我不信,我不信……”
他打定了什么主意,向街里走去。
他在郝梅家大院门口犹豫了片刻,终于走了进去。
他站在郝梅家门口,呆呆瞧着锁,他收了伞,踱到窗前,在窗上向屋里望,房檐水滴在他头上,肩上……
他首先看到的是挂在迎面墙上的黄大衣,黄棉袄。芸芸正一个人在床上玩“过家家”——她给一个旧布娃娃盖上小手绢,喃喃地:“乖女儿,腿不好,千万别下床,啊?一个人在家好好玩儿,耐心等妈妈回来,妈妈得去学服装设计了。等妈妈拿到了证书,妈妈兴许就会有工作可做了……”
她感觉到了什么,抬头向窗子望去。
王小嵩的身影使他害怕了,她抱起小布娃娃缩到了床角。
当她看到王小嵩在窗外的脸充满了怜爱之后,芸芸不那么害怕了,她放下布娃娃,爬下了床,扶着墙走到了窗前,并爬到了椅子上,打开了通气窗。
芸芸对王小嵩说:“我不怕你。”
王小嵩说:“叔叔不是坏人。”
芸芸说:“我知道你是谁。”
“步,你不会知道……”
“我知道……你的衣服都淋湿了……可是门锁着,我没法儿请你进来……”
王小嵩的手从小窗口伸入,抚摸芸芸的脸。
芸芸并不畏缩,任他抚摸。
王小嵩说:“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叫芸芸。”
郝梅穿着雨衣进了大院,见到这一情形,立刻闪到了一户人家的小煤棚后。
一只手拍在了王小嵩肩上。
王小嵩一回头,是老潘。他撑着伞,穿一身工作服,显然刚从外边回来,他问王小嵩:
“你干什么?”
王小嵩尴尬地说:“我……我是郝梅当年的战友……”
“没见门挂着锁么?”
“看见了。”
“有什么话需要我留给她么?”
“这……没……没有……”
老潘转身对芸芸说:“别站这儿了,小心摔了。快下去。回到床上去。”
老潘对王小嵩说:“如果你真想见他妈妈,最好晚上别再来。”
王小嵩撑起伞,走了。
郝梅望着他的背影……

王小嵩要走了,他的弟弟妹妹到火车站为他送行。
一根柱子后,露出郝梅的半边脸,她望着从车窗探出身和弟弟妹妹说话的王小嵩。
火车开了,在郝梅的视野中消失了。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小嵩,当年的郝梅确实已经死了,忘了她吧!我们都要学会忘掉许多事情,对我们的过去,我已无话可说……”


第五章
1

吴振庆丢了“饭碗”总得找饭辙。他求一位在工厂当工人的战友为他做了铁钩,又搞了一段尼龙绳子,准备到公路旁的陡坡上,干拉车上坡的营生。
就这差事也不好干呀!他去朋友那儿取钩子和绳子时,就碰上了那小破厂的厂长,非说“好端端一座社会主义大厦,就是让你们这样一些损公肥私的人给搞的千疮百孔,摇摇欲坠!”非要没收不可,吴振庆怕连累了在这做工的哥们儿,也就准备交了,倒是那哥们儿火了,说:“吴振庆,你今天要是给他,从此我们不认识你!”
多少人过来说情,说他是个返城知青,无非为帮人拉车挣钱糊口,都打动不了那厂长。到头来工人来了一群,个个冒了火,他们哥们儿骂道:“你他妈光一年请客吃饭花去多少钱?带老婆孩子游山玩水花了多少公款?”
大门口围了一群人,闹了个不可开交,最后总算拿上这两件“吃饭家具”走了。
但公路上上坡的都是机动车,没有人力车,等老半天揽不下一桩活儿。
后来他在路边一家小饭馆看到一辆拉蔬菜的卡车,两个人正修车,忙忙活活,老半天修不好,便凑上前去,听了听发动机声,心里有了些底,便对那两个人说:
“两位师傅尽管去吃饭,如果你们肯让我试试,也许能替你们修好,如果修好了,赏我一顿饭钱,则么样?”
那人问他一顿饭钱是多少,吴振庆说少了十元不行。
又问如果修不好怎么办?吴振庆说,算我白忙。
那位车主说,这车真能修好,还多加十元。
等那两位酒足饭饱,吴振庆也把车鼓捣好了。但一旦车真能动了,车主却死活不认账,丢给吴振庆十元钱了事。吴振庆追问了两句,车主一派大方样,又给了他一元。
尽管犹豫了一下,吴振庆还是接过了钱,车上的人临走时又说:“连那几个剩包子也给他吧,反正道上不吃,也得扔!”
尽管犹豫了一下,吴振庆又接了。车开走后,吴振庆打开塑料袋,掏出包子,狼吞虎咽,他吃着吃着,好像噎着了一般,一抽一抽地捂住脸哭了起来。
当晚,吴振庆回到家里,看到韩德宝倚着自行车,在大门外等着他,见他回来了,韩德宝追上前去:
“你也没工作,跑哪去了,让我等你两个多小时!”
吴振庆说:“没工作也不等于不需要吃饭了……”
韩德宝发现他手里的绳子,钩子,问道:“拉套去了?”
吴振庆点了点头:“现在手推车少了,逛到郊区去了也没拉着……”
韩德宝从他手中拿过绳子钩子,看看,说:“别往家带,让大叔大婶看见了怪伤心的。”他把这些东西揣入自己兜里又说:“我给你找了一份工作。”
吴振庆不相信地:“真的?”
韩德宝说:“我负责治安那一片儿,居委会需要找个帮助居民换煤气的人。我一听当即就替你揽下了。都是楼房居民,一般体格还真干不了。”
吴振庆问:“每月多少钱?”
韩德宝答:“一百。别嫌少。你先干着。干得他们满意了,我再找机会替你说句话,兴许往后能加到一百五。”
吴振庆惭愧地:“幸亏我们这些人中,你混的还不错,能照应点儿……”
韩德宝说:“什么关系啊,还说这些!你要同意,也别进家门了,现在我就带你去接上头。”
吴振庆有些伤心地说:“三十岁了,还没个自己的窝儿。走吧……”
韩德宝推车与他并行。
吴振庆想起了什么事,站住说:“坏了!我今天还不能和你去。我跟郝梅约好了,下午四点,带她们母女俩去见一见小嵩他妈。”
韩德宝推了一下:“得了。这些事儿用不着你操心了,我替你。”
韩德宝真是个热心肠,他带吴振庆去和居委会接上头,有返到王小嵩家。
小嵩的母亲正静静地织毛衣,像一尊佛在坐数念珠。
韩德宝推门入内,他抱着郝梅的女儿,随他而入的是郝梅。
韩德宝叫了一声:“大娘,我看您来了。”
母亲说:“是德宝吧?”
“是我啊大娘,我还把您经常思念的人带来了……”
母亲一怔:“郝梅?郝梅,你在哪儿?”她伸出双手探寻着……
韩德宝放下芸芸,轻轻将郝梅推至母亲跟前。
郝梅向母亲伸出了双手。
母亲抓住郝梅双手便站了起来:“郝梅,孩子,是你么?”
母亲的双手摸上了郝梅的脸:“孩子,大娘想你啊!大娘知道你不能说话了,可又……多想听你叫我一声大娘啊!”
郝梅百感交集,泪如泉涌,偎在母亲胸前哭了……
母亲拥抱着郝梅也老泪纵横……
韩德宝退出了屋,站在门外大口吸烟……
芸芸坐在床沿,肃然地瞪着自己年轻的母亲,和一位城市平民中的老母亲相抱而泣的情形,似乎体味到了什么是人生的沧桑……

2
吴振庆和父母在吃晚饭,老吴对吴振庆说:“喝点儿不?”
吴大妈不悦地说:“你想喝酒自己喝,别怂恿你儿子!”
老吴笑道:“嘿嘿,一个人喝多没意思……”
吴振庆说:“爸您要真想喝,我就陪您两盅。”
老吴对吴大妈说:“去,把那半瓶‘老白干’拿来。”
“妈您别动了,我去拿……”吴振庆跑去拿了酒来。给父亲和自己往酒盅里斟满了酒。
老吴饮了一口酒,用筷子指指儿子的酒盅。
吴振庆也擎起酒盅饮了一口。看得出他完全没有饮酒的情绪纯粹是为了陪父亲高兴。
老吴往儿子饭碗里夹了些菜:“讲讲,啊?再讲给我听听,我爱听……”
吴振庆:“爸,讲什么?”
老吴又饮了一口酒:“讲讲你们包工队的事儿嘛!”
吴振庆不知说什么好。
吴大妈的脚在桌子底下踢了儿子的腿一下,接言道:“好着哩!他那儿好着呐!已经发展到一百多人了,全都是他这种年龄的大小伙子,是不是儿子?”
老吴道:“唔,一百多人了?”
吴振庆忙说:“是啊是啊,一百多人了……”
老吴俨然以顾问的口吻说:“这才隔了几天啊,是不是发展得太快了点儿?”
吴大妈说:“不快。儿子那天不是说了么,将来他要当全市最大的施工队的队长呢!”
老吴瞪了吴大妈一眼:“我是要听你说啊,还是要听他说啊!”
吴振庆赶紧说:“是啊是啊,也许太快了点儿,带领着一百多人干,不比以前领着二十多人干省心啦。爸,我已经意识到您的这一点。不过人多游人多的好处。人多名气大。宁作鸡头,不作凤尾嘛,对不对吧?”
老吴诲人不倦地:“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担心的是,你什么鸟都往你那片林子里招引,用人不当。用人,这可真是有大学问的一件事哇。用得公道,众人就服你。用得不公道,众人就不服你。或者表面上服你,内心里不服你。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叫作人心服,泰山移……”
吴振庆说:“爸,是人心齐,泰山移……”
老吴将端起的酒盅又放下了:“人心不服,那能齐么?人心腑,人心齐。所以归根结底——还是人心服,泰山移。人心这东西,靠严管不行,还得靠会笼络。三国里,最会笼络人心的,那还是曹操,”他饮了口酒继续说:“你看人家曹操,为了笼络住关羽,上马金,下马银的。刘备也行,长坂坡摔阿斗,那时摔给赵子龙看的,是摔给部下看的,要不怎么叫刘备摔孩子收买人心呢?不会笼络人的孙权,刘备落魂了,去投奔他,而且当了他妹夫,他还是没笼络住刘备。”他又喝了一盅,近于亢奋地:“过去,将读毛著。讲群众路线,群众路线那时什么呢?说穿了,不就是笼络群众么?你也要读读三国,家里没有,明天就去买一本,新的买不着,买本旧的也行。总之你不知道点儿三国是不行的。毛著讲的理论,三国讲的是实际——理论联系实际么!大小,有级没级的,带领着一百多号人,你不是领导也是领导了!”

吴大妈从中作戏地说:“听明白了么?你爸这些话都是至理名言啊!”
吴振庆说:“听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