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女知青:“肯定不是馒头!”
于是她们也纷纷拿起了饭盒之类冲出宿舍。
郝梅趴在卖饭窗口问:“我能先买两个馒头么?”
一个男知青说:“刚上屉不一会儿!”
“凉的也行啊!”
“除了热的就是冻的,哪儿有凉的啊。冻的你也要?”
郝梅问:“还得等多久才下屉呀?”
“十五六分钟吧。”
女知青们进了食堂,排在郝梅身后郝梅冲她们掩饰地笑笑。
那位做饭的男知青匪夷所思地自言自语:“今天怎么了,好像都没吃午饭似的……”
郝梅将两个用手绢包着的热气腾腾的馒头揣入怀里,跑到了她和王小嵩见面的地方,却不见了人。
郝梅喊:“哎,你在哪儿,别跟我闹!”
月光之下,她发现了雪地上王小嵩用树枝写的字:“我等不及了,走了。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看后将自己踩平,小嵩。”
郝梅呆住了。
她用鞋底儿将自一个一个从雪地上擦去……
郝梅回到宿舍,她将那一本“四合一”摆在她的小箱里。其实她并非没有,而且已有了两本,算王小嵩送给她的,已经是第三本了……
围裙已搓破了,她的手也在搓板上搓疼了,郝梅揉着自己的手。
她想到了什么,站起来,在毛巾上擦擦手,推开门走进了里屋。
芸芸端坐在椅上,掉泪不止。她流着泪说:
“妈妈,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原谅我吧!”
郝梅在一页纸上写了两行字,推至女儿的视线以内。纸上写的是:“你把你想问的是彻底忘掉,再也不提好吗?”
芸芸点头:“能。妈妈我能……”
郝梅走到女儿跟前,搂抱住了女儿。
她自己也忍着泪。
晚上,郝梅在用一盘儿黄豆辅导女儿解算术题,她一会儿拨分黄豆,一会在纸上写什么,一会儿向女儿打着也许只有女儿才能领会的手势。
看得出来,芸芸是个反应非常机敏的女孩儿,对于母亲着一种特殊的辅导方式,似乎也习以为常了。
郝梅不时充满爱意地摸摸女儿的头,以示鼓励。
芸芸睡着了。
郝梅坐在床边,充满爱意地端详着女儿,她俯下身,轻轻在女儿脸蛋上吻了一下,悄悄离开家。
郝梅将家门反锁上,离开了院子,匆匆走到街上。
她来到某小学校一间教室里,听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讲服装课程设计课,教室里除了她以外,全是十八九岁二十来岁的姑娘。
老师正在讲着:“服装的演变,是人类历史的许多条幅线之一。从这一条幅线,我们可以研究并得出结论,某一个国家,某一个民族,乃至某一个地区某一个城市的人们,在某一世纪或某一时代,体现于服装方便的审美追求和从众心理,和那一世纪或哪一时代政治的、经济的、意识形态的、生活水准的现实状况是分开的。我现在要向大家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在文革十年期间,中国的年轻女性大都喜欢穿军装?”
没人举手回答。
老师启发地:“当然,这个问题不是一句话就能说全面的,我也不这样要求。每个人可以从自己认为有道理的哪一角度,作出一方面的回答。”
有一姑娘大胆举手。
老师说:“好,你先回答。”
姑娘答道:“因为当时的男人们喜欢!”
“噢?何以见得?”
“这还用进一步解释吗?毛主席有一首诗词里写着嘛——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儿女,男女都包括了!毛主席他老人家喜欢,赞美的,可不就成了时代潮流了呗!”
大家笑了起来。
老师说:“大家别笑。这回答有一定道理。谁还想发表看法?”
许多姑娘开始踊跃举手。
老师指着另一个姑娘说:“你。”
那姑娘站起来说:“在当年来讲,不是所有女孩子都能搞到一套军装的。女孩子谁不想穿的与众不同一些啊,当年工厂里只生产黑、白、蓝、绿四种颜色的布,比较起来,女孩子只能……”她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才能阐明自己的看法。
老师耐心期待着她说下去。
众姑娘也催促她:
“快说呀!”
“只能怎么着?”
“这明摆着的嘛!”——她坐了下去。
众姑娘不满意她的含糊回答,互相热烈讨论起来。
郝梅一会儿望着这个,一会儿望着那个,她不能回答但却有丰富的内心世界,从这个有关服装的讨论,她想到当年在兵团时,由于服装而生出一场风波。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女知青小张的帽子不见了,正巧大家集体行动,一群人都等在外面,郝梅便把自己箱里那条粉色的围巾找了出来,让小张围上。
没想到在茫茫的雪原上,那条围巾是那样夺目,它招来了羡慕,招来了嫉妒,也招来了一次上纲上线的批判。
在女知青宿舍里开的批判会上,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就连校长本人在强大的压力之下也说郝梅给她围这条围巾,是为了用资产阶级思想腐蚀她。
慷慨激昂的女同学们在屋子中间了烧一脸盆水,将黑墨水倒进盆里,硬是将那条粉红色的围巾浸入盆里染黑……
往事真是不堪回首,事隔多年,想想还是可怕。
下课了,讲课的男老师叫住郝梅。
老师对她说:“郝梅,你的情况我多少了解一些,你比所有学员都用心,都仔细。我希望你将来成为最出色的学生之一。你这份图样,我会极力推荐给服装厂的。一旦被采用了,会使你有不少一笔钱的。那,你一个时期内的生活费就解决了,这两册服装设计方面的书,我送给你,不必还我了。今后,有了什么难处,希望你能对我说,啊?”
郝梅感激地接过,她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感激,便深深地给老师鞠了一躬。
郝梅走出小学校,吴振庆在校门口等她,从兜里掏出一叠钱给她:“郝梅,这是这个月一些兵团战友们凑的钱,一百元,大家委托我送来。”
郝梅推拒。
吴振庆说:“收下!你不收下我生气了啊!”
郝梅只得收下。
“这就对了。大家都是十年文革这棵藤结的苦瓜嘛!就像《红灯记》里唱的——穷不帮穷谁照应啊?”
郝梅从拎着的布兜里取出笔记本和笔,匆匆写起来,然后交给吴振庆看。
她写的是:“我今天在医院碰到了王小嵩,他认出了我。他肯定会找我!我不想和他见面。”
吴振庆沉思起来。
郝梅又从他手中夺过小本写:“你无论如何得再帮我一次啊!我必须彻底忘掉一些人和事啊!”
吴振庆看罢,不无为难之色地说:“继续让我帮你骗他?”
郝梅坚决地点头。
吴振庆猛猛地吸了一口烟,郝梅乞求地望着他。
吴振庆扔掉烟:“好吧,也只有这样……”
郝梅回到家里时,推开屋里们,见女儿坐在地上哭,她急忙将女儿抱到床上,又急忙拿了那个“对话本”和女儿对话。
她写:“乖女儿,摔疼哪儿没有?”
芸芸摇头。
她写:“你怎么掉地上了?”
芸芸说:“我……我想在床上打开小柜门,取出相册……我觉得……在医院里碰见那个人,像相片上的一个人……”
郝梅不禁望着女儿发呆。
郝梅打开小柜门,取出相册,翻开,指着兵团时期王小嵩的一张单人照。
芸芸点头。
郝梅在“对话本”上写:“有时候,忘记是为了开始另一种生活。妈妈正在努力学会这一点,妈妈正在努力学会这一点,希望乖女儿帮助妈妈做到……”
芸芸虽然似理解非理解,但在母亲信任目光的注视之下,点了点头。
23
有人想忘记,为的是重新开始;有人却拼命回忆,为的是探个究竟。
小嵩的母亲自从那天在医院听到了小嵩喊郝梅,心里就一直没放下这件事,眼看不见了,心就格外多,也格外亮了,更何况事情关系到她素来那样钟爱的郝梅。
想当年,她认定了要这样给自己做儿媳,为此跑到吴振庆家央告吴大妈帮忙,没想到吴大妈也看上了郝梅,正想求她来帮忙哩!两个老人都觉得自己儿子和郝梅更般配,吵得那个凶哟!谁的大媒都没保成,倒伤了两个老人和气。
不久后,郝梅从干校回到了小嵩家,她吃惊地看到这孩子竟臂戴黑纱,原来郝梅的妈妈已经在半年前去世了。
要说吴大妈,那可也是个好人,说和自己吵了一气,但几个年下来想想,也觉得郝梅和小嵩更合适,又主动跑来,要帮着提亲了。
可赶上了人家孩子刚知道妈妈去世,心里正难过,能提这事吗/。她谢绝了吴大妈的好意,也错过了一次机会。
那次临回兵团前,郝梅跪在她面前哭着说:“大娘,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爸爸,您就是我最亲的亲人了!”
她听的心肝都碎了,可还是对郝梅说:“为了你爸爸,也为了大娘,你可要刚强啊!”
那个时候,还能再说点儿别的吗?
她正想着心事,忽然一双手从后捂住了她的眼睛。
“这是谁呀?”
背后的人学了一声猫叫。
“就是让我猜,也用不着捂我眼睛。我眼已经看不见了。”
、那双捂住母亲眼睛的手,缓缓放下了。
母亲摸索着端盆站了起来问:
“谁?”
“妈,是我……”是王小嵩的妹妹。
母亲说:“你有多大高兴的事儿,还跑妈这儿来装小孩儿!”
妹妹将母亲扶进屋里问:“我哥呢?”
“说是逛书店去了。”
“光知道舍得花钱买书,也没见他自己写出一本,给咱们全家长长脸。”
母亲不高兴,说:“再不许你们背后这么说你哥。我谁也不用你们替我长脸,只要你们不给我丢脸就行了。”
妹妹问:“妈,你心里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儿吧?”
“反正没什么太值得高兴的事儿。”
“妈,那我告诉你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吧,从今天起,我,成了,一个国营的人啦!”
母亲果然高兴起来:“真的?”
“真的!所以我下午请了假,特意来告诉你!”
母亲说:“这可去了妈老大一块心病!花了不少钱吧?”
“三千多!”
“我的老天!你们哪来的那么多钱?”
“攒了准备买电视的钱,全用上了。还借了几百块!不过你女婿说,那也值!从集体办到国营,才花三千多还算花钱啦?他还说了,下一个家庭五年计划,再攒一笔钱,什么大件儿也不置,要把他自己也变成一个国营的人!”妹妹说得乐观而充满信心。
母亲问:“你办到个什么厂去了?”
妹妹说:“晶体管厂!”
“那又是个什么厂?”
“厂倒不大,不过属于科研生产单位。进入车间,都得穿白大褂戴工作帽呢!”
母亲又愉悦起来:“妈可真为你高兴!虽然花了钱,你也要一辈子念叨那些办成的人好啊!这等于帮你从山脚下上到了山顶上啊!”
“妈,这不用你嘱咐,咱们家的人,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吗?”
母亲沉吟了一会儿,说:“别光说你这件高兴的事了。我问你,你知道你吴婶他们动迁后的家不?”
“知道哇。去年春节我还去拜过年呐……”
“那你带妈去!”
“哪天?”
“就今天!”
“今天?”
“嗯。现在,立刻!把我送进门了,你在门外等着。”
妹妹疑惑地望着母亲。
24
韩德宝正在家和老婆怄气,王小嵩来了,一脸阴沉,像有什么心事。德宝老婆正火着,没敢把小嵩往屋里让,俩人便一同出来了。
他俩走到一个街角岗亭背后,一人拿一根雪糕吮着。
王小嵩说:“我碰见她了。”
“谁?”
“郝梅。”
韩德宝愣愣地瞅了王小嵩片刻:“在哪儿?”
“在医院。我带我母亲去看眼睛,她背着她女儿下楼。”
韩德宝佯笑地:“你见了鬼了!”
王小嵩扔掉雪糕,指着韩德宝:“你他妈对我装糊涂!我见什么鬼了!是见到郝梅了!”
突然一声很响地呵斥:“干什么!”
他们抬头看,一位年轻的警察从岗亭探出身——那一声很响的呵斥是通过话筒对他们发出的。
那警察说:“一边去!别凑我眼皮底下惹我心烦!”
德宝和小嵩默默走到了一座街心公园。所有的石椅都被人占着,他们钻入了小树林。
韩德宝先说:“郝梅已经死了,这你知道。”
“是啊,她死了。当年吴振庆写信是这么告诉我的。你也写信这么向我证实过。还有徐克!可你们他妈的当年都欺骗了我!我现在要知道这是为什么!说!为什么!”
韩德宝没有吱声。
王小嵩狠狠地说:“如果你不说,我去问徐克,徐克一旦交待,我一定要找你和振庆算账!”
韩德宝冷冷地说:“你这次见不着徐克了,他家里的东西全被逼债的人搬光了,他只身到深圳去了。”
一个人拎着鸟笼子经过,听到树林里有怒气冲冲的说话声,站住了。
王小嵩的声音:“你快说!你们三个我最好的朋友,合伙骗了我这么多年!我今天要知道为什么!”
韩德宝的声音:“她死了,你认错人了。我想对你说的就是这句话。”
又有几个人经过小树林,驻足,倾听。
一个人问:“吵架的?得去劝劝吧?别动气刀子来……”
又一个人说:“拍电视剧的吧?”
“不像啊,没见摄像机架在哪儿啊!”
拎鸟笼子那个人自作聪明地说:“嘘!是搞外景录音呐。我听了一会儿,台词还挺不错的。”
“怎么又静悄悄的了?不吵了?”
拎鸟笼子的人:“这叫静场。”
驻足之人更多了。
王小嵩的声音又从小树林传出来:“骗 我到今天了,你还要继续骗我。她脸上的表情,她回头望我时那一种眼神儿,都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她就是郝梅。而你们三个当年说她死了!现在你还要说她死了……”
拎鸟笼子的人悄悄地对大家说:“听,多动感情!”
有两个少女和几个孩子,竟坐下去,望着那片小树林倾听。
韩德宝的声音:“她和你说话了!”
王小嵩的声音:“没有。当时我搀着我母亲上楼,她背着她女儿下楼。我再找她时,没找到……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们的!我要记恨你们一辈子!”
韩德宝的声音:“好吧。我告诉你实话,她是没死,她是还活着。她背的,也肯定是她的女儿……”
驻足的人们听得聚精会神。
王小嵩冲韩德宝吼:“那你们三个当年为什么要合起伙来骗我?!为什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韩德宝决定说实话:“为了郝梅!我们当年只能这样做!一九七三年,团里责成咱们老连队从新疆引进一批鬈毛羊,连里派她和三个男知青沿途押运。为了给连队省钱,他们吃住在闷罐车皮里,她给他们做饭。到北京时两名北京知青病了,他们说要留下看病,其实是想找借口多探一次家。结果再往前就只有她和一名上海知青了。有一天夜里上海知青奸污了她!汇到连队后她羞于对人说。她受了连队的表扬,可是肚子却一天天大起来,还要照样每天出操,出工,干重活。有一天事情终于败露,而那名上海知青是个胆小鬼,为这事吓得调经自杀了!这都使她有口难辩,说不清楚。全连的人,从干部到战士,都认为是她自己动了邪念,和那名上海知青狼狈为奸。当时坠胎已经晚了,孩子只能生下来。孩子生下后,她成了女知青宿舍的一位母亲!可是却没有丈夫!没领结婚证!你想这在当年她怎么有勇气活下去!她自杀过好几次都没自杀成,最后一次喝了农药,彻底烧坏了音带从此成了哑巴!振庆为了她又坚决要求调回了老连队,想老大哥一样保护她,谁敢歧视她振庆就跟谁拼命!我和徐克都回老连队是为郝梅帮振庆和别人打过架!没有振庆,郝梅她也活不到今天!那几个月里你一封接一封从大学给郝梅来信。她收到你一封信痛哭一场!你倒想想,让她怎么给你回信?那几个月里你的每一封信都好比扎在她心口的一把把刀子!她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情感痛苦了。所以她乞求振庆替她给回一封信,告诉你她已经死了!得出血热死了!振庆把我和徐克找去,问我俩同意不同意他这样做,我俩同意了……”
王小嵩听完,犹如五雷轰顶,他吼着:“吴振庆,我恨你!你们三个全都是王八蛋!我恨你们!”
韩德宝的声音:“你骂吧,今天我韩德宝随便你骂,你就是骂我个狗血喷头,我听着……”
王小嵩突然向韩德宝猛击一拳,韩德宝倒在地上。
韩德宝喝道:“王小嵩,你有完没完?你听着,你骂我,我可以不还口;你打我,我可以不还手。但是,你要想去找振庆,也这么对待他,我韩德宝今天首先跟你翻脸!振庆他比你大几岁?才大三个月!我们从小长到二十多岁,谁教我们如何处理过感情问题?没有人!我们在感情方面一个个都那么单纯!单纯得发傻!只因下乡时家长们一句话——振庆,你最大,你要照顾这几个异姓的弟弟妹妹,他就好像记住了什么‘最高指示’,虽然只比我们打三个月,却对我们担负起老大哥的义务!有时甚至像慈父的角色!这个生病了他整夜整夜守在床头,那两个闹别扭了他要连哄带劝!从一个连队分开后,每到年节,他不远几十里上百里,挨个儿到我们个个连队去看我们,他爱张萌爱到不知拿自己怎么办才好的地步,我们谁又像他安慰我们一样安慰过他?如今我们总说自己当年是孩子,难道他当年就不是孩子么?你指望一个像我们自己当年那么单纯的孩子,能帮助别人把感情问题出来得多么周到多么好?阿?你骂呀!你打呀!”
“你们!……你们毁了我的幸福!”
王小嵩折断了一根树枝,扶着树干哭了……
韩德宝说:“你哭吧!你痛痛快快地哭吧!我们毁了你的幸福?你娶了一位教授的女儿,你接到吴振庆的信不久,就迫不及待地做起了乘龙快婿!你还有资格有脸说这种话?背会了幸福的是郝梅!不是你王小嵩!你如果对郝梅真是爱得很深很深,你当年为什么不回北大荒一次,像你现在这样,为郝梅大哭一场?当年我们都盼着你回去一次。如果当年你真的回去了,如果你对郝梅真是爱得很深很深,如果你不歧视她的遭遇,不嫌她是个哑巴,你现在的妻子便是她,而不是别人!我们三个联名给你写了多少封信?可你呢?你没有回去!你现在苦,实际上是因为你比我们都幸运,你活得并不太难,甚至时常感到挺幸福!所以郝梅并没有死者一个事实,使你的良心感到不安,使你觉得尴尬,使你觉得内疚。不错,你曾非常的爱过郝梅,这一点我们从来也没怀疑过。但你爱的是那个没被奸污过,没有一个私生女,没有变成哑巴的郝梅。即使在当年,后一个郝梅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你也未必真会张开双臂拥抱他,高高兴兴地和她一块儿去领结婚证!我们现在都不再是当年的孩子了。我们早没了当年那份儿纯真!我们已经成熟得令我们自己开始讨厌自己了!已经是大人了。都了解人是怎么回事了,谁也骗不了谁了!你已经骂够了,也打够了,你自己在这儿哭吧!恕不奉陪了!”
韩德宝大步走出了小树林,忽然,他发现磷外聚焦着那么多人,不禁一怔!
一个人将烟放在嘴上叼着,腾出手,很绅士地鼓起掌来。
于是那两个少女和那几个孩子从草地上站起,肃然的望着韩德宝,也大鼓其掌。
人丛中两个人议论:
“太精彩了,有味儿!”
“什么戏?”
韩德宝恼火地择径旁走。
两个少女追上去,其中一个少女喋喋不休地:“叔叔,您是导演还是演员?刚才您的大段旁白太令我们感动了!我俩都很迷影视,总想当影视演员,总也碰不上一个伯乐,您能不能……”
韩德宝猛回头大吼一声:“滚!”
25
小嵩的母亲被女儿搀着,来到吴振庆家,两位老母亲双手相执,坐在小屋里的床上。
吴大妈说:“多少日子没见了?”
母亲说:“还能按日子算啊?得按年算了!”
“是啊是啊,可不得按年算了!自从我们家先搬走了,咱老姐妹俩就再没见过,倒是孩子们逢年过节的两家还没完了走动走动……”
母亲说:“快三年没见了。离的远了,腿脚不灵了,交通也不便,今后两家的感情,也只能靠孩子们维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