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克呆呆地说:“我已经说过,我明白了……”
为首的男人还不算完,又说:“光说你明白了不行。你得表示同意。你同意了,我们才敢开始行动。否则,我们岂非等于是私闯民宅,掠夺民物么?”
徐克连声说:“我……同意……”
为首的男人对另外的男人们:“开始吧。先搬值钱的。后搬家具什么的。一车不行,可以分两车嘛!”
那些男人们开始搬走电视机,录像机,音响什么的。
徐克默默地望着。
为首的男人递给他一支烟:“吸一支?”
徐克说:“不,刚掐,谢谢!”
为首的男人自己吸了起来,他踱到书橱前,看书:“看来你还是听肯花钱买书的……都看过么?”
徐克苦笑地:“哪里,没时间看……”
“那不成了陈列品啦?”——从书橱内取下了一本托尔斯泰的《复活》:“知道托翁是哪国的么?”
徐克摇摇头。
为首的男人一边看一边继续说:“屠格涅夫、果戈里、契柯夫、巴尔扎克、哈代——还都是些伟大作家的不朽名作呢……”一边说着,一边把书取下来,分赴一个随员:“这些书单放着。不许弄脏了。都归我了。”
徐克默默退入了卧室,缓缓坐在床上,拿起小俊枕过的枕头,搂抱在怀里发呆。
客厅里的对话声,夹杂着搬家具的响声。
“地毯搬不搬?”
“搬啊。这还用问么?搬得一干二净,也抵不了全部债啊!”
为首的男人走入我市对徐克说:“我得多谢你啊!”
徐克表情麻木地抬头呆望他。
他继续说:“幸亏你是个明智的人,使我的脚色也好扮演些。……也要为那些书谢你。我这人,至今不死作家梦。谁年轻的时候没翻过相当作家的错误呢?”
他看到了那幅《伟大的女奴》,咂着嘴摇头:“哪买的?一幅世界名画,怎么被临摹到这么媚俗的地步啊!”
一个男人进来,请示他:“客厅里的搬完了,是不是该搬这一间的了?”
为首的男人烦了:“又问。怎么老问些不必问的废话啊!”
徐克说:“总得给我留下一张床,一套铺盖吧?”
为首的男人欣赏地研究地瞧着床:“这床的样式倒真不错。”在床上坐了坐:“垫子的弹簧也满有劲儿的。是张好床,我看这张床就别留下了。这屋的地毯倒是可以考虑不卷走。什么时候也得讲点儿人道嘛!”
于是进来请示的那个男人一招手,又进来两个男人,他们围站在窗前,期待着徐克起身。
为首的男人轻拍着徐克的肩:“咱们客厅里说话吧,别妨碍他们。”
徐克只好抱着枕头离开了卧室,走到徒存四壁的客厅。
从敞开的房门,可见众邻居排列在走廊上观看。徐克走到了邻居们看不见的角落站立着。
卧室里的人喊:“这床太沉,怎么往外搬啊!”
“拆。不拆是搬不出去的。”
一声响……
为首的男人走了过去,训斥道:“怎么搞得?!”
一个男人呐呐地解释:“一不小心碰到了。”
黑色的维纳斯上身完好,下身碎了。为首的男人见其碎片看了看:“石膏的。我当是玻璃钢的呢!碎了就碎了吧,值不了太多的钱。”他走回到徐克身旁又说:“别心疼了。价钱算在你抵的债里。”
徐克表情木然。
为首的男人说:“我这个人处事公正,该怎么算就……你老抱着这只枕头干嘛?”
徐克躲闪着:“我……愿意……”
为首的男人怀疑地:“不对吧?”他目光盯着枕头,绕着徐克转:“这枕头一定有值钱的东西,对不对?”
徐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骂:“去你妈的!”
为首的男人说:“你别开口骂人啊!究竟有没有值钱的东西与我何干啊?反正债务是你和别人之间的关系,东西抵不了,人家日后会追着你要……”
徐克扔掉枕头,双手揪住对方衣领,咬牙切齿地:“你再跟我火儿,我把你当仇人!”
两个搬东西的男人分开他们。
其中一个趁机从地上捡起枕头,迅速捏了个遍,还给徐克:“别发火,别发火,愿意抱着,你就抱着。”又对为首的男人摇摇头,表示枕头里没东西。
徐克仍搂抱着枕头,走到了窗口——外面街上,两个男人正往一辆卡车上抬东西。
为首的那个男人喊了起来:“哎,你干什么你,放下!”
原来是三楼那个老太太,不知何时溜进了屋,企图偷走那幅《伟大的女奴》。
老太太说:“这是我家的。没地方挂,暂时存放在他家的。不信你问他。”
徐克回头看看,没吭声。
为首的男人也没办法:“拿走吧拿走吧!”
老太太将画拿走了。
楼外那些议论纷纷的围观者闪开,卡车缓缓开动了。

屋子里已经空空荡荡,水泥地上放着被褥卷,徐克坐于其上,怀里仍抱着枕头。
过了一阵,徐克走入父母的卧室,他缓缓跪下,仰望着挂过相框的地方:“妈,我不是不争气,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才算争气,怎么做才能争气,我……”他哽咽了,说不下去,接连磕了三个响头,他双手捂脸,发出了无法抑制的哭声……
痛哭一场之后,他站在家门口,扯开一条衣缝,掏出一个存折,打开看了看,揣入衣兜,推门出去了……

21
王小嵩带着母亲到一家医院看眼疾,在搀着母亲上楼的时候,他与另一个女人擦肩而过,这时,他看到一张多么熟悉的脸!
在那个瞬间,他惊呆了,他似乎嗅到了一股过去的气息,熟悉的,温馨的气息。
而且,他分明注意到,在他注视着的那张脸上,也有着与他同样的惊愕。
但是,这怎么可能!
他还是脱口喊了出来:“郝梅!”
郝梅缓缓回过头去,背着女孩儿下楼了。
王小嵩抛下母亲,追下楼梯喊道:“郝梅!郝梅!”
郝梅背着女儿已下到更底层去了。
王小嵩两头不舍,最终还是回到了母亲身边。
母亲问:“你碰见谁了?我怎么听着……你叫的,好像是郝梅两个字?”
王小嵩说:“是……我觉得,一个女人……那么象郝梅。”
“像归像……郝梅,不是已经……不在了么?”
“是啊……郝梅……已经不在了。”
王小嵩扶母亲上了楼,扶母亲在一长椅上坐下。
王小嵩还不甘心:“妈,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我……我去……”
母亲理解地说:“去吧。我也有这种时候,明明知道自己肯定是认错了人,可不当面问问人家却不死心。”
王小嵩离开母亲,奔下楼去。
母亲坐在长椅上,她什么也看见,但她曾经看到过的往事,却更加清晰地出现在脑子里。刚才小嵩叫着郝梅,深深地触到了他的心软,她清楚的记起了那个冬夜,郝梅肩扛手提着大包小包从兵团回来。那时的她穿一身兵团战士的棉袄棉裤,头戴羊剪绒的兵团战士帽,小脸冻得通红,一进门她就说爸妈都到干校去了,家里的房子也被别人占了,母亲从内心里爱悦地告她:今后大娘的家,就是你的家。
那时的郝梅,已经出落的多么俊秀啊!她替郝梅揉搓着冰冷的双手,郝梅也为有这么一个温暖的家幸福得热泪盈眶。
走时还是个小孩子,这次回来已经是大姑娘了,她给她的父亲,母亲,而且还给小嵩,一人织了一件毛衣,她带回来多少好东西呀,木耳、黄花、蘑菇、猴头儿……
在她去探望在干校的父母之前,她和郝梅一同包了那么多饺子,冻在外面,不一会儿就冻的“嘎嘎”的,她们把冻好的饺子,倒在面口袋里,走时,她特意嘱咐郝梅,让郝梅告诉她父母,她这个破家,就是郝梅在城市的一个家。
至今,在这医院的长椅上,母亲还能清晰地看到,大雪飘飘中,渐渐远去的郝梅。
王小嵩失望的回到了母亲身边说:“妈,你等急了吧?”
母亲道:“妈没急……人和人啊,是缘分。有时候,不能不信缘分。妈和你小姨,就缺缘分。虽然认了干妹妹,却好像命里犯克。你和郝梅孩子,看来也是没缘份的。孩子,忘了她吧!再说你已经成家了,都当爸爸了。就是她还活着,又有如何呢?”
王小嵩也在长椅上坐下,问:“妈,你……清楚郝梅写什么事儿吗?”
“妈怎么会清楚哇?自从她探家,在咱们家住过几天以后,一回兵团就没了音讯。有年振庆探家回来,我问,才知道那孩子染上什么出血热了,已经不在了,你也是从振庆和徐克那儿知道的吧?”
王小嵩叹道:“是,振庆往大学里给我写信告诉我的。”
母亲说:“振庆那孩子可从不编瞎话,再说他没来由编瞎话骗妈骗你干什么呢?”
“是啊,振庆不会那样的……”
母亲睁着空蒙的眼:“不过……你这么一问,我想起一些事儿来,心里倒也有点儿犯起疑来……”
“妈,什么事儿?你快说?”
母亲叹了口气,说:“当年的一些旧事儿,不说也罢……”
王小嵩央告着:“妈……”
母亲坚决地说:“别问,妈不想说的事,你怎么问也没用。”
王小嵩也严肃地说:“妈,有些事儿你不能瞒我,这对我很重要。”
母亲说:“比你一心想治好妈的眼睛还重要?”
王小嵩的目光,却被另一个背着孩子的女人所吸引,那女人穿的衣服和郝梅穿的衣服差不多。
他追了上去,那女人当然不是郝梅,背着的却是个男孩儿。

22
王小嵩在医院里碰到那个女人,就是郝梅,这个早已“死”去的人,也生活在这个城市里,那背着的那个不会走路的孩子,是她的女儿芸芸。
她背着芸芸挤上公共汽车,在拥挤的车厢里站着,一个老者看不过去,给她让了座。
郝梅对老者笑笑。
女儿在妈妈背上说:“爷爷,谢谢您!”
两个坐着的女青年议论着。
“这女人真不像话!人家老头给她让了座儿,连声谢谢也不说,还不如她孩子有礼貌呢!”
“就是。孩子毕竟有老师多少教育点儿,到了她这种年纪谁还有义务教育她啊?”
“因为有这样些个人,所以我才偏不学那份儿雷锋呐,学了又不落好儿。”
女儿猛地朝后座扭回头,分明的想声明什么,更想抢白她们什么。
郝梅的一只手及时捂住了女儿的嘴。
被捂住嘴的女儿抬头望着她。
她也望着女儿,摇了摇头。
女儿眼中渐渐充满了泪。
车到站了,郝梅背着女儿下车,朝家走去。在一个单位门口,芸芸说:“妈,你把我放那儿,歇会儿吧!”——指指单位门前的水泥护花台。
郝梅摇头。
芸芸又说:“妈,你怕我凉着是不是?坐一会儿没事的。”
郝梅发现垃圾箱那儿有破包装箱,背着女儿走过去,一手捡起来看了看,见还不干净,拿着走到护花台那儿,将里面折到外面,使女儿垫着坐下。她坐在女儿身旁,搂着女儿。
芸芸掏出手绢,替她擦汗:“妈,我心疼你……”
郝梅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脸偎向女儿的脸。
一对外国男女青年见状,给她们偷拍了一张照片。
外国女青年拿着立显快照片走到她们跟前,将照片递给郝梅,郝梅礼貌地报以微笑。
芸芸笑着说:“谢谢阿姨!”
外国女青年问她:“照得好么?”
芸芸说:“好。真好!”
外国男青年高兴地点头:“你说好,我们,非常高兴!拜拜!”
芸芸挥挥手:“拜拜!”
母女二人挥手与外国男女青年告别后,欣赏照片,对视而笑。她们笑的那么愉快……
歇够了,郝梅背起女儿继续走。她们走进一个院子。走到了自家小屋门前,女儿在她背上用钥匙开了门——看来她们早已习惯如此了。
屋里陈设当然再简单不过,与张萌的居处相比,更显得一贫如洗。
郝梅刚将女儿放在床上,有人敲门:“能进吗?”
郝梅开门,迈进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那是邻居老潘,他说:
“我中午买了两袋儿包子,,给你们送一袋来。这几根黄瓜我自己已经洗干净了,再拌个凉菜,挺好的一顿午饭。”
郝梅满脸感激,急忙从兜里掏出钱来要给老潘,老潘推卸:“这是干什么啊!邻里邻居的,这不就是见外了么!”
郝梅求援的望向女儿。
女儿领会地,:“叔叔,那我就替我妈多谢您啦!”
老潘见女儿手中拿着照片,走过去问:“让叔叔看看,照得真不错!谁给你们照的?”
“在路上,两位外国朋友给照的。哪种照相机可高级啦,当时就能出这样的照片……”
老潘开玩笑说:“送给叔叔吧,怎么样?”
芸芸舍不得地:“这……就一张……”
老潘说:“舍不得?那……借给叔叔翻拍一张,然后再还给你。”
芸芸说:“拿去吧。可一定得还。我妈妈也喜欢这张照片……”
“叔叔保证还。芸芸,你妈妈的生日是几月几号啊?”
芸芸困惑地瞪着对方……
老潘将声音压得更低:“叔叔打算为你们改装一辆旧自行车。改成个三轮的。在你妈生日那天送给你们,那你妈妈就不用再背着你去看病了。”
芸芸说:“在我过生日那一天送给我们不行么?”
老潘不禁一怔:“当然也行啦!”
厨房里一直响着郝梅切黄瓜的声音……
芸芸说:“我妈妈的生日是四月份,那就要等到明年了。我的生日是九月二十六号,再有一个月就到了。叔叔你能争取在我生日那天送给我们么?我妈妈天天背着我去看病,我可心疼她了……”
厨房里响着爆锅声,添水声……
老潘心有所动地抚摸着芸芸的头:“叔叔一定争取,在你生日那天送给你们。”
芸芸说:“叔叔,我要告诉你一句悄悄话儿……”
老潘见她一脸郑重,将耳附在她嘴边。
芸芸郑重地说:“我老想,我还不如死了,让我妈少替我操份儿心,少提我受份儿累……”
老潘严肃地板起脸:“芸芸,听着。再也不许你有这种想法。尤其不许你当着你妈的面说这一类话!”
郝梅端着热腾腾的包子,拌好的凉菜走入屋。
老潘站起来说:“你们吃饭吧,我走了……芸芸,记住我的话啊?”
芸芸值得信任地点头。
老潘走出门去。
郝梅狐疑地望着女儿。
芸芸见状,赶忙解释:“妈,叔叔只不过对我说,平时要多体谅你,听你的话,别惹你生气……”
郝梅将女儿抱在椅子上。
母女二人在旧方桌面对面吃饭。
饭后,郝梅急忙地擦桌子,芸芸将作业本和课本铺开,准备写字。
郝梅则坐到女儿对面,检查女儿的算术,并划和。
芸芸停止写字,望着母亲批改。
“妈,那道题没错。”
郝梅抬头看看女儿,又看书,将。
芸芸:“下一题也没错。”
郝梅又抬头看看女儿,自己在纸上演算一题。又将“×”改成了“√”。
她歉意地对女儿笑笑。
芸芸说:“妈,我想和你谈一谈。”
郝梅摇头,表示不同意。
芸芸又说:“你有心事。才会批错。要不我思想没法集中,就像妈妈现在一样。”
郝梅的目光流露出了惊讶。她将双手平放再说上,注视着女儿,准备与女儿倾心一谈的样子。
芸芸问:“妈,那个人是谁?”——同时将一个小本儿和一支笔推向母亲。
郝梅在一页纸上写道:“那个人?又将纸推向女儿。”
芸芸说:“在医院碰见那个男人。”
郝梅在第二页纸上写道:“我不认识他。”
芸芸说:“那,他为什么认识你呢?”
郝梅在第三页纸上写道:“他认错人了。”
芸芸看过之后又问:“他为什么能叫出你的名字呢?”
郝梅在第四页纸上写道:“同名同姓的人很多。”
她每在一页纸上写完字,都不忘记画上一个句号,推向女儿。她脸上的表情渐渐起了变化。不难看出,她用笔作出的回答皆是违心的。
芸芸问:“你不但和另外一个女人长得像,而且和她一样,同名同姓。”
郝梅怔住了。
母女二人目不转睛地互相注视。
郝梅在第五页纸上写了一个字:是,这一次他没在“是”后面画句号,也没推向女儿。
芸芸缓缓摇头:“妈,我不信。这也太巧了。你当时装不认识他。可我知道他是谁。”
郝梅又在第五页上接着写道:“别胡思乱想,好好写字!”
芸芸急切地说:“妈,你真有事瞒着我,我不愿意你那样。如果是会使你伤心的事,我会劝你的。”
她将母亲推给她的那页纸上又推给了母亲。
郝梅在那页纸上又加了一个“!”号再次推向女儿,表情渐渐严厉。
芸芸在“!”号后面画了一个“?”号,推向母亲。
郝梅在“?”号后面画了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号,表情更严厉的推向女儿。
芸芸用笔将那一串“!”号都画了“×”,在另一页纸上满纸画了一个大“?”号,推向母亲。看得出来,她在耍执拗的小脾气了。
郝梅也换了一页纸,生气地写了一句话:“罚坐二十分钟!”
她将女儿的书本收拢一起,将小闹钟啪地冲着女儿摆在桌上。
芸芸见母亲真的动气了,流露出了怯意,在椅子上端端正正地坐成备罚的样子。
郝梅看也不看她,起身到外屋去了。
郝梅在外屋想找什么活干,借以平息情绪,可她转了一圈儿,却不知该干什么。
她似乎要发出叫嚷,可只不过张了张嘴,她情绪无处发泄,用拳左右擂自己的头,她忽然发现洗衣盆、洗衣板、小凳子放在一起,盆里还有洗过衣服没到的水。
她从身上扯下围裙,坐下去洗起来。
望着狠狠搓围裙的双手,她的思绪又回到了当年的北大荒。

遥远的洁白的雪地上,俩个人影相向奔跑——火红的落日在他们当中。
他们终于跑到了一起,他们的身影接近于充满画面的红日里。
他们相视而笑。
郝梅看着王小嵩:“你黑了。”
王小嵩也看着郝梅:“你也是。”
郝梅不知再说什么好,明知故问地:“你……干什么来了……”
王小嵩也不知再说什么好,却是笃笃诚诚地说:“回老连队来看看你呗……”
郝梅低下头笑了。
王小嵩望着远处老连队的房舍:“真想老连队啊!”
郝梅回头望了望说:“走,跟我会连队!”
王小嵩摇摇头说:“不了,省得别人说我们的闲话。”
郝梅笑着:“我不怕……”
王小嵩说:“我当然也不怕……但何必呢?”
“那你今晚住哪儿啊?”
“到营部去。明天一早赶回连队,不耽误星期一上班……我没请假,是偷偷来的。”
“天都快黑了。到营部得走五十里呢。”
“也不国就是三四个小时的路呗。”
“来回一百多里,就为了站在冰天雪地里看上我一眼啊?”
“还为了送给你一样东西……”王小嵩从书包里取出一本“四合一”的小开本《毛选》给郝梅:“没见过吧?”
“见是见过。可我没有。”
“高兴么?”
“高兴!”
“那……我走了!”
郝梅依依不舍地说:“你别走……”
王小嵩说:“你没戴帽子,也没戴手套,站久了会冻坏你的。”
郝梅说:“我不冷……”
“鼻子这么一会儿就冻红了,还说不冷呢!”
“那你在这儿等着,我回连队给你买两个馒头带着!”
她说罢转身便跑……
王小嵩喊:“唉……”
她跑远了……

郝梅跑回连队,跑回女知青宿舍,从枕头下摸出饭票往外便跑。几个女知青很诧异,其中一位女知青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