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钱路宽广的某些人,得来全不费工夫。一天内就可以打水漂儿似的花在餐桌
上,赌桌上,或女人们的身上。而对于她,那乃是活了三十岁,第一次拿在自己
手中的一笔巨款。二千五百五十元啊! 然而分成十三等份的话,每人所得还不足
二百元。本来这一笔巨款完全应该属于她和她的小叔子! 现在却有另外十二双手
等着抓取了! 干活的时候她还能容忍那些女人,见了钱她竟有些憎恨她们了! 她
们非老即笨,她们组装的桌椅还不及总数的一半,包括她的小叔子替她们返工的
;可她们现在都理所当然的等着分钱,围住她坐着破麻袋片儿什么的,都那么有
耐性,目光都那么贪婪,那么兴奋。
“床”没了。她先是蹲在她们中间,一笔笔算账给她们听:每组装一套桌椅,
一元五角整。一千套,一千五百元。七百套,五七三十五,一七得七……
她须得使她们每一个人心里都十分清楚,十分明白。做到这一点要有耐性。
而她们那样子,似乎都在警惕她可能故意把她们算糊涂了。
“什么五七三十五,一七得七的! 这账能是这么个算法么? ”
“那,依你们怎么算? ”
“你这么算吧! 二千套,一千五。五百套是多少? ”
“五百套是七百五。”
“一百套是多少? ”
“一百五。”
“二百套呢? ”
“三百。”
“这不挺明白个账么? 还五七三十五,一七得七的,照你那么算,越算俺们
心里越不明白了! ……总共是多少? ……”
二千五百五十元,收据上写着。收据上写着她们也要求她算一遍给她们听。
她第一次跟这么一些脑筋迟钝了的老太婆们算账,她们没费什么事儿就把她给弄
糊涂了,弄到了脑筋和她们一样迟钝的地步。她们自有她们算账时的一套数学逻
辑,她得运用她们那套数学逻辑算给她们听。
组装一套一元五,一千七百套应是二千五百五十元——终于使她们相信这是
正确的了。而使她们进一步相信每人均得一百九十六元……余两元也是正确的,
她的耐性受到了一次更大的考验。
刚开始分钱,她们中的一个忽然提出疑问:“你小叔子怎么没来? ”
“他不来了。”
“为什么不来? ”
“没他什么事儿啊! ”
“怎么就没他什么事儿? 他得了多少? 活是他揽的,多得可以。但总得告诉
我们个详数吧? 他若是半道截去了一大笔,那可就不行! 那可得找个地方摆摆理
……”
“对! ”
“对,对! ”
她们一个个都显出非常不好惹的样子。
她说:“他一分钱也没得,他白干。不信你们可以到他厂里去问! ”
她恨不得把那些钱摔在她们脸上。
“要是真的,我们也犯不上到他厂里去查问。不是余两元钱么? 你给你小叔
子买几盒烟吧! ”
她说:“那倒不必。我有个想法,跟你们商议商议。这一大笔钱咱们不分好
不好? 咱们共同存上,用来做基金,把这个小厂维持下去……”尽管她厌恶她们,
她还是愿意和她们共谋一番前途。
“不好! ”
她们七言八语地说不好。
她们说还是分了好,分了心里踏实。钱,无论如何是要分的。
她们说她们的家里都等着花这笔钱呢! 儿媳妇要买呢大衣,儿子要买录音机,
孙子要买电动火车……等等,等等。
“怎么维持下去啊? ”
“这我没想到个出路呢! ”
“你小叔子又替你揽到活儿干了? ”
“没有。我也不能总依赖着他。”
“那就分吧! ”
“快分,快分! ”
从这些上了年纪的,生命宛如烛之将尽的老太婆们身上,她看到了中国当代
社会最底层某些家庭内部的畸形关系。她们这些老人恐怕只有用钱,才能在这种
关系中收买到一点点可悲的尊敬。
老人是不值钱的,晚辈们在拮据之中膨胀着享受的种种欲望,而老人们在变
相地向社会行乞;倘连一分钱都不能挣了,在家庭中可能就被视为完完全全多余
的东西了。
她怜悯起她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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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了钱,她们走了。那多余的两元钱,也不知分到她们谁手里了。她们走了
后,她觉得心里轻松多了。她不愿再见到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她已经不厌恶她们
了。她已经在心里宽恕了她们的卑琐,自私,对好人的罪过的猜疑和对几乎所有
年轻女人的亵渎的思想;她心里只剩下了对她们的怜悯,唯其怜悯她们才不愿再
见到她们。在生活中,我们最不愿见到的人,不是也往往包括那些我们最怜悯的
人么? ‘她和她们在一起时,感到胸口仿佛特别窒闷。也许正因为她们老了,行
将就木了,她们似乎需要从空间吸收比她多得多的空气……
她将一百九十六元钱用手绢包好,稳妥地揣起来。放了一段音乐静静地听,
听了一会儿,关上录音机,拎在手中,环视着又变得空空荡荡的这个厂房,不知
为什么,心中竟产生了一种眷眷的依恋之情。
她正要离开,那些女人中的一个,就是在她看来哪儿哪儿都像河马的那一个
又回来了,对她说:“小徐子,我信得过你! 我这份儿钱今天交你了! 咱俩拧成
一股绳儿,把这个小厂好歹维持下去吧! 总算有这么个院子,有这么个厂房,空
闲在这儿怪可惜的。啊? ”
她顾虑重重地审视着对方那张巨大的脸盘儿,没立刻接对方的钱。
“你别小瞧我。我能忽悠! 忽悠是什么你懂不? ”
她摇了摇头。
“忽悠……就是上上下下的,方方面面的,单靠一张嘴把事儿办成! 这是能
耐。我有这能耐! 我看你有点帅才。我是个好将才! 你当厂长,我当副厂长! 你
只管出谋划策,我到处替你忽悠它个天昏地暗! 咱俩的钱加在一起四百来块,也
不算少。如今光夹着个空皮包到处做大买卖的能人多啦,咱俩女的还不顶一个男
的么? ……”
“你……真那么能忽悠? ……”她犹豫,怀疑。
“当然,你可以打听,凡认识我的,谁不知道我能忽悠! ”
“好! ”她接过了钱。
“大娘……你姓啥呀? ”
“姓马。别叫我大娘,我还没那么老。往后你叫我婶儿吧! ”
“马婶儿,咱俩……同舟共济了? ”
她觉得马婶儿姓马之后,倒不那么像河马了。
“同舟共济! ”
晚上,她打电话将小叔子“请”回到家里。叔嫂一块儿包饺子时,她向他讲
述分钱的情形,她以为他听了准会取笑那些女人们一番,不料他没有。
他叹口气说:“咱妈活着的时候也那样啊! 为了一斤石棉线- 被定成一等的
还是二等的,跟人家脸红脖子粗的吵。为了几毛钱的工钱,扯住人家,跟人家掰
着指头算过来算过去……嫂子你不能要求每一个穷人对钱都那么大度……尤其不
能要求这些老太太……”
她觉得她小叔子的那颗心善良得令她感动。
她想到了自己返城后的种种经历……
想到了自己为挣钱怎样给别人下跪……
想到了自己为挣钱在大雨中怎样奔到卸煤厂怎样对那些男劳改们喊叫:“谁
要我? 你们谁要我? ……”
想到了自己是怎样被乖戾的命运推进了这个家……
她低声说:“可也是……”
饺子包好了,她让他在屋子中间支起小圆桌,安静地坐在桌旁吸支烟,不许
他再插手帮她煮。火很旺,锅开得快。她心情愉悦,暂时忘记了自己明天又是一
个待业者。她轻轻哼着歌儿,忙得相当利索。一边看着锅,一边剥好了一小盘蒜,
还和他一问一答地说着话儿。
“立伟,马婶儿要和我把那个小厂维持下去! 我俩的钱合在一块儿了,做基
金。你看我们能成不? ”
“哪个马婶儿? ”
“就是最胖的那一个呀! 她主张的。”
“怎么不成? 嫂子,现在饿不死人。我还能帮你揽到活呢! ”
“真的? 那太好啦! 嫂子就一点儿也不愁了! 马婶告诉我她能忽悠……立伟
你知道忽悠是什么意思么? ”
“知道。如今忽悠也是本事啊! ”
“那你怎么不学? ”
“我学也学不会啊,那得靠点儿天才! ”
他在里屋笑了。
她在小厨房里也笑了。
她将饺子一盘盘端上桌子,压住炉火,进了屋,安安心心地坐在他对面,和
他一块儿吃起来。
“香么? ”
“香。”
“淡不? ”
“不淡。”
她不由得回想起,去年郭立强参加一中考试那天,她也曾早早起来给他包了
顿饺子。她转脸朝迎门的墙上望去——她和郭立强的结婚照挂在墙正中,照片上
的他有点儿腼腆地微笑着。当时摄影师让他笑一笑,他就那样微笑了一下。如今
那微笑成了他最后的微笑。按说最后的美好的东西,总该是极有价值的。可他那
最后的微笑,除了造成她的一段感伤的回忆,还另外有些什么价值呢? 一年,仅
仅一年,由于他的死被强烈激怒过的当年的返城知青们,有几个还谈起一中事件
? 有几个还谈起一九八。年“五一”国际劳动节那一天举行的震惊全市的大示威
? 有几个还谈起郭立强这个死者的名字? 此时此刻,有谁还在怀念他? 除了她,
除了他的弟弟。生活就是这样,生活的本质就是这样。对于生活,一切过去了的
事情,都终将是被人忘却的事情。在人心里最不能久驻的恐怕还是人。一年,仅
仅一年,她每每怀念起他时的那种感伤,不是已经一天天从她心间消散了么? 就
像峡谷之中的浓雾,在太阳升起后会渐渐消散一样。对于她,他已不过是她曾爱
过的一个男人。
如此而已,仅此而已。她又想起,为了宁宁,她和吴茵在江畔会面的时候,
吴茵曾对她说应该忘掉之类的话。当时她认为吴茵是个心灵冷漠的女人,甚至对
吴茵的话有些反感。而事实上,她已经差不多忘掉了他。此刻她注视着照片上的
他,心灵竟是平静的。她暗暗吃惊于自己此刻心灵的平静,却也只是吃惊而已,
并不能再引起更使她激动的感情波澜了。她不得不承认,无论谁忘掉一个死去的
人,那本是很正常的事,绝不证明人的心灵怎样。人忘掉一个爱过的人,应该如
同忘掉一个恨过的人。人不应该生活在怀念之中,人不应该靠回忆生活,不管那
种回忆多么影响人。也许只有对生活绝望了的人,才靠某种怀念某种回忆过日子
吧? 吴茵的话是有道理的么? 还是我也变得心灵冷漠了? 不……我的心灵并未变
得冷漠。恰恰相反啊,它分明是比原先更能蓄藏情感了啊! ……
摄影师当时也让她笑一笑,她似乎微笑了一下,从照片上却看不出来,照片
上的她满面笼罩着愁苦。而此时此刻的她在吃饺子,心情愉悦,毫无感伤。即使
想要强迫自己感伤起来也不能够。她暗暗吃惊于自己怎么会是这样一个女人? 暗
暗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不知不觉地变成一个坏女人了? “嫂子,想什么呢? ”
“我……在想你哥……”
郭立伟也朝墙上的照片望了一眼,轻轻放下筷子,盯着她说:“嫂子,该忘
的,就不该再想了。”
“包括你哥哥? ”
“……包括我哥哥。”
她万万料不到他会这么回答! 回答得这么平静! 她也轻轻放下筷子,双手捧
着脸颊,两肘支在桌上,迎着他的目光,低声问:“立伟,你已经把你哥哥忘掉
了么? ”
“怎么可能呢? ”他垂下了目光,“只是不再想他了。”
“原先你想他的时候,想哭过么? ”
“想哭过。”
“我也是。”
“有时候我觉得哥哥是到外地去了,说不定哪天就会突然回来,突然站在我
面前。”
“我也是。”
“以后我想起他的时候,就好像有一个人在旁边劝我,对我说,死是解脱,
他解脱了,你还没有。他从来没有轻松地活过,你该活得比他轻松。一个人只有
一条命,你得珍惜你自己的命,你得让你的生活中幸福多一点儿,快乐多一点儿
……”
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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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坦白地说:“我也是。”
“有时候,我总觉得,那个劝我的人好像就是……”
“是谁? ……”
“是你……”他又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随即低下。
“我……也是……”
“我就学会了劝自己,我常常对自己说,郭立伟,你哥哥死了,你还有个好
嫂子呢。你也得尽力,使你嫂子的生活中幸福多一点儿,快乐多一点儿……”
我也是——她说。没说出口,在心里说。她始终注视着他,她想:立强,我
们如果不是有一个弟弟,而是有一个妹妹,那我的命会是怎样的呢? ……
她受一种深厚而隐秘的柔情的驱使,缓缓站了起来,镇定地走到他身边,毫
无顾忌地捧起了他的脸,俯视着,端详着。她觉得那张脸真是年轻! 显示着几分
男人的成熟,又显示着几分孩子的天真,成熟和天真在那张脸上交融得很和谐。
她心中鼓荡起一阵爱意。就在那一时刻她忽然明白了自己,明白了她除去需要工
作之外尤其需要什么。她丝毫也不为自己的举动感到羞耻,更不感到罪过。她任
凭那一种深厚而隐秘的柔情驾驭着她,她任凭那一阵爱意鼓荡着她的心。她的脸
红艳艳的,那乃是因为柔情和爱意一下子从她心里溢了出来。她觉得自己就好像
是一棵笋,不是从土地下,而是从塘底的淤泥中,一下子就生长了出来,瞬间冲
破了一片死水,嫩绿嫩绿的,清清新新地挺立在水面之上,并且继续勃勃地生长,
一节一节地向上拔。
他也是镇定的,仿佛他早就习惯了她对他如此亲爱似的。他笑了,说:“其
实饺子有点淡,我口太重。”
她说:“不,是我口太轻了。”
她就将他的头搂抱在自己怀里,抚摸着他的脸,问:“小伟,你生活得快乐
么? ”
很自然的,她竞叫起他“小伟”来了。
“就算快乐吧。”他一动不动,像孩子似的接受她的柔情和爱意,平平静静
地说:“工作挺累的,又实行劳动定额,下了班,洗过澡,唯一的愿望是轻松轻
松。听音乐,看小说,下棋,看电视,有时候也到俱乐部去看录像,去跳舞……”
“你还跳舞? ”
“跳。干吗不跳? 腿瘸也要跳。跳舞的时候我会忘了自己腿瘸,人家都说我
跳得不错。”
“姑娘们愿意跟你跳? ”
“认识我的就愿意,我也不请陌生的姑娘跳。”
“星期天呢? 星期天你怎么打发? ”
“星期天到松花江去游泳,划船。有时候一个人逛公园儿,安安静静地在哪
儿坐上半天,看人……”
“看人? ”
“嗯。看那些男人女人,愉愉快快地从身边走过,我就觉得自己的心情也愉
快起来……还坐碰碰车玩……”
“碰碰车? 碰碰车是什么车? ”
“你碰我,我碰你,碰来碰去的一种车。大人小孩儿都喜欢坐着玩……”
“难怪你星期天也不回家,你就没想想我一个人在家里怎么打发星期天么?
……”
“想过……怎么能不想呢? 嫂子,录音机我不拿回去了,留给你。如今一个
人的生活里不能没有音乐啊! 下个月我奖金能发挺多,我还有点存款,先给你买
个电视机吧。买彩色的钱不够,只能买黑白的。从电视机里,你能了解到别人如
今怎么生活,还能了解到外国人如今怎么生活……”
“我不要你给我买电视机,我以后挣了钱自己买。”
“那不是得以后么? 就算我先借给你钱。”
“你也活得很幸福? ”
“不。不幸福……”他的头在她怀中摇了摇。
“我听你说都觉得你活得很幸福。”
“那是活得快乐。幸福靠命,快乐靠自己。我觉得不幸福,我才要多给自己
寻找快乐……”
她又将他的脸捧了起来,凝视着他的眼睛,耳语似的说:“我也是……可我
没处给自己寻找快乐……”
“嫂子,明天我们一块儿到公园去好么? ”
“好……”
“没工作也要高兴地活。还是我那句话,如今挣钱不是件难事了。用不着愁
眉苦脸,留心看看,你就会知道。信么? ”
“信……”
她突然离开他,从食品柜中取出瓶酒,有些激动地说:“你看。
我还买了一瓶酒呢,洋河大曲。售货员说是好酒,我也不知道究竟好不好,
是好酒么? “
他从她手中接过酒瓶,看了看商标,点头道:“老百姓喝,也算是好酒了。”
“嫂子陪你喝吧? ”她又从食品柜中取出了两个酒盅,一个摆在他面前,一
个自己拿着,复坐下去。
他却站了起来,说:“我想回厂了。”
“不行! ”她也站了起来,预备阻拦他。
他说:“嫂子你别拦我,我回厂看电视,今晚有足球赛。”
她说:“你连饺子也没吃几个。”
他说:“吃饺子就那么回事儿,兴趣全在包的时候。”
她说:“那我酒白买了? 特意为你买的! 嫂子陪你喝一盅你再走。我去拌点
白菜心……对了,还有一只烧鸡我都给忘了……”说着要往厨房走。
“什么都不用。”他拧开瓶盖,斟满了一盅酒,擎起来说:“我就喝一盅再
走。今天嫂子高兴,我心里也高兴! ”
她制止道:“别喝! ”探身从他面前拿过酒瓶,给自己斟满了一盅酒,也擎
起来,庄重地说:“嫂子有言在先,陪你喝一盅。”
他说:“嫂子,这酒度数高,你象征性的吧! ”
她坚决地说:“不,我来真的! ”言罢,两眼瞧着他,徐徐地就将那满满一
盅酒饮尽了,她的脸顿时更加艳红了。她辣得吐出了舌头,赶紧夹起个饺子塞人
口中。
“那我再喝两盅谢嫂子今天一番心意。”他又从她面前拿过了酒瓶,为自己
连斟两次,眉都不蹙一下,连饮连尽。
她也为他夹起个饺子,走到他面前,送到他口边。
他一笑,说:“三盅酒,哪儿到哪儿! 还多吃个饺子干什么? ”
她说:“你吃下这个饺子压压酒,要不你走了我也这么举着……”
他耸耸肩膀,顺从地一口吞下了那个饺子,迈步往外便走。走到门口,他转
过身,环视着屋里的家具,说:“这套家具是我一年前为嫂子和我哥做的,现在
式样又过时了! 我已经备下了料,嫂子,等你结婚时我再为你打一套式样更新的
! ”
她望着他,喃喃地说:“小伟,你别走……”
他问:“嫂子,你还有什么事儿闷在心里吧? ”
她低下了头去,默然良久,抬起头说:“明天就是星期天,你……真带我到
公园去? ”
“真的。”
“我也要坐碰碰车玩! ”
“那有什么不可以呢? 我陪嫂子高高兴兴地玩上一整天就是了。嫂子你可要
打扮得漂亮点儿,现在哪儿有穿你那种蓝涤卡的? 涤卡过时了……”
“嗯……”
“明天我不回家找你了,我直接在公园门口等你。九点! ”
“那,你得答应我,玩够了陪我回家,咱俩一块儿在家吃晚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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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嫂子的。”
她望着他推开门走出去,一时觉得他从家中带走了许多对于她是不可缺少的
东西。还带走了她内心那种柔情和那种爱意。一年多了,一年零五个月了,她似
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女人。在愁苦的待业时期,她很少走出这个院子,走出
这条街。而明天他要带她到公园里去,高高兴兴地玩上一整天! 没有工作的人也
是可以高高兴兴地玩上一整天的么? 为什么不可以? 他不是还跳舞并且被公认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