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小红很快地把情形做了说明,这些日子他们夫妻出城做生意去了,今天才回到就来看谨爹,听说谨爹要出院,赶紧来接董婆回家打扫整理。“——这么多天两个老的都在医院里,我们又不在,家里都是灰,不先扫扫不能住的啰。”这时有另一拨早来的要挤过医院边门,小红一面骂别人,一面责自己,道:“哎咦唷,挤么子挤啰——哎咦唷,我们一家自己讲得亲热,不能站在这里挡人家的路——”慎行连忙称善,双方告辞作别。

小红领着董婆母子风风火火地去了,走开几步却又回头喊道:“慎行哥,等哈到家里吃饭哦!我们买了菜等你跟谨爹回喀啰。”

慎行还是第一次和他这两位姻亲照面,来以前慎思电话里没少讲董婆一家子的坏话,见了面对老太婆、儿子、媳的印象却也都还好,反而感觉自己哥哥那一家子真是难以亲近。慎行想着已经到了父亲病房门口,听见谨洲在里边喊人要解手,忙上前几步,说:“阿姨跟她儿子回去了。我来吧。”

谨洲却挣扎起身道:“扶我——起来——我去厕所。”这两周来医院天天有人给谨洲做针灸、推拿和理疗复健,中风的后遗症状已经稳定,偏瘫情况也有改善。复原是不可能了,独自坐、立一会儿,或者拖着半边身子挪几步却还都做得到了。事实上医生鼓励病人能动就动,可是谨洲的视力没有恢复,眼睛看出去茫茫一片,勉强分得出白天黑夜,近身人影晃动。可是他不跟人说,董婆服侍得又仔细,儿子竟不知道老人不大行动是因为看不见。

慎行把床下夜壶抄到手里,说:“就在房里吧,外面凉,再说这儿厕所也不够干净。”

“扶我——起来——去厕所。”谨洲很坚持。慎行只好替老父披了外套,半抱半拖地带老人走向走廊尽头的厕所。到了厕所谨洲也坚持一切靠自己。慎行看着老人洒了一地的乱七八糟,心想这里厕所要保持清洁还真不容易。回程几步路谨洲已经走不动了,整个人靠在儿子身上让慎行拽着走,凉飕飕的秋天早晨硬是把慎行搞得一头汗。慎行一面拉着、扯着、扶着父亲往前挪,一面想,怎么爸爸就这么不好意思让自己儿子伺候屎尿呢?这么走真是让两个人都受罪。

回到病房慎行倒水喝,听见谨洲问:“他们——三个人?”慎行愣了一下,想是讲董婆,就点头说是。谨洲说:“走的——时候——我在睡觉。”

“身上——有莫带钱?”谨洲又忽然问。慎行说有,台胞证、人民币、美金都一直随身藏着。谨洲说:“等下——医院要——结账的。”

“哦。”慎行应道,有点纳闷老父怎么东一句、西一句地讲这许多,“爸,你累了吧,要不要歇一会儿?”

“趁现在——还能讲,好多事——交代——”谨洲讲话还是吃力,“长点的——句子——都讲不好了。你莫打岔——”

“慎思命苦——父母也——对不起他。兄弟有今生——无来世,他们多讨嫌——你还是——要照顾——他们一家。”谨洲用无光的眼睛盯住小儿子,等到眼前的影子仿佛点了头,他才继续,“一直——想带你——下乡——做不到了——现在——这个样子。还好——家爱——家宝——替你去了。”谨洲再告诉儿子,埋骨之地看好了在乡里何处,钱预付了,字据在十房老侄手里。台湾再好,落叶归根,他是不会再去了,“我跟你妈妈——讲好的——要埋一起——在李村——祖母旁边。”

“爸——”慎行悲声喊道,“你病好了呀,讲这些做什么呢?”

谨洲皱眉道:“别打岔!我讲——长点句子——吃力得很。”他歇一会儿,喝一口慎行递到嘴边的水,又继续说:“你——别伤心——人生除死——无大难,我不怕死,准备好了——没有挂碍——随时——走得掉。董哀家——是个——可怜人,我死了——她跟你——没关系——不必管她;跟她——讲好的——不能找李家里——任何人。唉!富贵一场空——都没有了,没有东西——留给后人——也不能——留麻烦。”老人交代完后事休息了一下,又感叹起这次阎王没收,以后“麻烦”。明明神志清醒得很,却接着越说越混乱了。慎行用心聆听才拼凑听出老人翻来覆去全在担心这次命保住了,经济上却困窘了,因为钱已给到董婆手里怕她不拿出来做家用,虽自觉命不长久,多活一日就有一日开销,“怕找麻烦”,宁愿折寿。

慎行听到父亲口口声声不想“留麻烦”给自己,心中很感动。不同哥哥慎思只见过风光的县长父亲,在台湾长大的弟弟慎行却只认识潦倒的难民爸爸,父亲能想到“不留麻烦”给子孙已经超越慎行对父亲的期望。高不高兴是另一回事,慎行素知父母一生理财无道,也从来都自觉对双亲有“生养死葬”的责任,听说谨洲带了养老本回乡后数年之间又搞得精光,并不太惊讶,只是无奈却不失诚恳地说:“爸,要是缺生活费,你不必担心啦,我有准备的。”他没说明工作单位对直系亲属有丧葬补助,所以他只要张罗“生养”的那一部分。他看见此地生活及医疗条件都落后台北,原还担心要是父亲提出带董婆回台湾养老那他该怎么办,没想到父亲决心要终老家乡,这就解决他一个大麻烦。慎行有点心虚又不无惭愧地问道:“台湾条件到底比这里好,爸你不想回去治病?”

谨洲坚定地摇摇头,说:“我就——死在——这里了。”话讲久了,老人有点疲倦地闭上双眼。

慎行说:“爸你休息一下。我下去跟医院结账。”

谨洲闭着眼说:“你去——等慎思——来了,一起回——桃花井。”

慎行想昨晚那样大吵,今天慎思会不会为不想跟自己照面就不来接父亲出院了?他想着一面下楼去妇产科找跟李氏沾亲的陈医生帮忙结算,却在楼梯口碰到往上走的慎思。慎行正在沉吟如何低个头,也许先打招呼示好?那边慎思却已再家常不过地开口问道:“嗳,你这是到哪去啊?”

“去找陈医生帮忙结账。”慎行想人家不提昨晚的事,自己也不能小气,何况本来就有意求和。

“婆子呢?”慎思皱眉道,“怎么要你把钱?”

“爷教我去结账的呀!”慎行无奈道,“董婆跟她儿子、媳妇先回去打扫、做饭。”

“哼!就是怕把钱医院就先跑了!”慎思冷哼道,“我去,人家看到你又要杀黑。押金单呢?把我——这个押金是他们把的,还是你把的?”听说是慎行来以后付的,慎思破口骂道:“我就说婆子一家不是东西!我看爷的钱都教她们搞光了!”

两兄弟分工合作,弟弟去替父亲收拾东西,哥哥去结账。慎行本想住了两个月的院,这笔医药费账单恐怕很惊人,没想到他来那天兑换五百美金缴了保证金,这下还找了两千人民币回来。慎思把单据连同找钱向弟弟手里一塞,说:“给!”

慎行正想塞回去,床上的老人说:“押金——够吗?”听说找回了两千,居然说:“——给我吧。”慎行递钱过去的时候才发现老人手往他处伸,眼睛也好像不聚焦,不禁大惊失色道:“爸你看不见了吗?这什么医院!眼睛也没看好就出院?医生知不知道爸的眼睛有问题呀?”谨洲一面摸着把钱贴身收好,一面淡然地道:“还没——全瞎,看些——影子——看得见。”他拒绝了慎行要他找眼科详细检查的要求,执意立即出院。

慎行拗不过老人,就对慎思说:“哥,那我们就先带爷回去啦,眼睛以后再看门诊吧。你去推个轮椅,我去叫车。我看这里也没护士来管我们的了。”

“么子轮椅啰?莫得那个玩意——”慎思把床上的父亲往自己背上拉,“我背爷。”

“欸!欸!小心点!”慎行手忙脚乱地帮忙,又拿起老人的铺盖卷慌乱地说,“我去叫车——”

“不打的,几步路的事。”慎思说着用背一顶,把老人扛了起来,“桃花井嘛,走小路就在旁边一点。打的还绕,难得打啰。”他稳稳地迈开脚步向外走去。

慎行拿着行李忙不迭地跟上。父子三人组成一支奇异的队伍:一个精瘦的小个子老头佝偻着身子驮负着一个比他更瘦、更老的老头,旁边一个小腹微秃,身材在本地人之中堪称壮硕,穿着夹克、牛仔裤做外地打扮的中年汉子却抱着个行李卷,神色张皇地走在一旁,双手拿着东西还时不时做扶持状,眼睛紧盯着另外两个,口中念念有词:“嗳——欸,小心!小心!我说叫个车嘛!——欸,欸,小心!”

“尽是废话!”谨洲双眼紧闭伏在大儿子背上,心里骂了旁边帮不上忙的小儿子一句。他使不上劲的右手让慎思拽在手里,左手紧紧箍住儿子脖颈处;只有半边身子听大脑指挥,谨洲拿出年轻时骑马的技巧,配合儿子的律动,努力保持自己身体平衡。对个大病初愈的八十多岁老人,这样给人驮着并不轻松,可是儿子的体温却温暖到了谨洲心里,他感受到父子重逢以来最最亲密的一刻,这点辛苦算得了什么!

“净会屁叫!”慎思也在肚里骂光会在旁骚扰却不出力的弟弟。他筑堤童工出身,负重是基本功。慎思躬着身子,膝盖微弯,两腿打开如蹲马步,脚踩八字,一左一右,小跑前进,竟比手里只拿了点细软的弟弟还走得快。然而毕竟做了几年的城里人,懒散了筋骨,即便在秋日的凉风中,急走了一会儿慎思也呼吸稍促,满头是汗了。可是与此同时,他也感到背上的父亲在配合他的脚步,似乎是企图减轻他的负担;这个不想从前的人忽然想起童年时作为大人物的父亲有一次兴起,把他从勤务兵李长福的肩上接过来“打蛤蟆肩”。慎思是天天骑在李长福肩上去上学的,主仆二人自有默契,乍然一下骑到父亲肩上,虽是个给宠坏的孩子,也知道要战战兢兢地配合胯下父亲保持平衡。孩子虽然主要还是怕扛的人不够熟练会把自己摔下来,慎思却只记起当时幼小自己体贴父亲的孺慕之情。这下轮到慎思背负起八十三岁的老父,一时之间两人心意相通,相互配合律动,竟幽幽勾起父子都遗忘已久,五十年前也曾经有过的天伦之乐。

抄近路穿过条不能容车的短短窄巷再转个弯,桃花井果然就到了。老人家在二楼,慎思在楼前驻足小憩,欲待喘息已定,调匀呼吸再登楼。慎行看哥哥辛苦,虽然有点生气土包子坚不让叫车害大家活受罪,还是开口道:“换我吧——我来背爷上去。”

慎思一则真有点累了,二则有点不怀好意想看台北来的城里人弟弟怎么把父亲背上去,就说好。于是慎行把东西放下,两人换手。慎行把爸爸在背上驮好了,心里有点发酸,老人真跟他想象的一样轻,就说:“爸你现在太瘦了,需要好好调养一下。”一面迈步上楼。不想半身不遂的老人在登楼向上的时候加上了地心引力,竟然一步重胜一步,而且重心不稳,拽着小儿子也失去平衡。慎行一路埋怨父亲:“欸欸,小心小心!爸你不要一直向下滑嘛!——爸你坐好,别乱动!我背着你就好了——你别帮忙!越帮越忙!——哎呀!小心小心!”

前边慎思看得好笑,一面早就上楼到了门口,只是怎么叫门也叫不开。等到气喘吁吁的两父子也挣扎来到时,谨洲示意他提包中有医院返还的钥匙,这才打开房门。屋中冷冷清清竟像个久无人住的样子,想是谨洲一倒下,董婆就打发了小保姆走人好省工钱。慎思大叫有人吗,慎行把谨洲放平到大床上出来客厅,猜测道:“都去买菜了吧?”他说着一屁股重重坐下,却弹起沙发上一层灰,不禁嫌道:“啧啧——还说回家打扫?这都走多久了!”可是就爬这二楼已把他累得没法讲究了,就把头往后一靠,在灰尘里继续喘大气。

“哼!”早就缓过气来的慎思却冷哼一声,道,“我去市场找她去——”说走就走了。

“嗳嗳——先打个电话——”慎行没拦住人,心里想:该叫车不叫坚持要背着爸爸用走的,找人不先打电话偏要满街跑着碰运气。他摇摇头,对自己哥哥“乡下人”的作风深不以为然,自言自语道:“随他去!”慎行在屋里找到几瓶矿泉水,拿给爸爸跟自己解渴;他不知道那还是他女儿两个月前返乡探亲的遗留物资。谨洲喝完水后很快就累得睡着了,慎行躺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居然感到肚子有点饿了,不禁纳闷都快吃中饭了怎么还没人回来。

他懒洋洋地找出电话号码打去王小红邻居家,虽然那边以前都代接叫人的,这次却凶巴巴地说:“莫得!”就挂了。这下连慎行都有了点不祥之感。他们亲戚之间虽然都不清楚谨洲这个续弦究竟是个什么来路,却也一直有着董婆是风尘出身的传言,而且怀疑两个老人既不沾亲又不带故当初是怎么牵上的线。这些谣言慎思自然学给弟弟听过,不过两兄弟说起来也只半信半疑,都相信自己父亲毕竟在家乡曾经有头有脸,不至于替他们找个勾栏出身的继母这么离谱。可是慎行这会儿却忽然一下子就联想到王三公子床头金尽的故事,只是董婆看着更像个猥猥琐琐的老鸨,让人没法和风华绝代的名妓想到一块去。

正在胡思乱想,慎思回来了,看见桌上瓶装水,拿起来就灌,想是真渴了。慎行忙问:“就你一个人——他们呢?”

“‘现在’真买菜去了——”慎思说,“等哈人来了,你都别作声,听老子跟他们搭讲!”

慎行一头雾水,不免再三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原来董婆三人一早离开医院后根本没回老人家里打扫、买菜,小红夫妇直接把老太婆带了回桃花井菜市场旁自己的家中。慎思过去时三人端坐屋里,专等寻衅的上门,用慎思的话说是“等着人来扯皮”。

“哼哼!”慎思冷笑数声道,“婆子结结巴巴,说爷结亲的时候应了她的钱莫把,她不回来照护我们爷了。婆子那怂样我看还挺作孽,都是王小红那个能事婆在背后撺的!”

慎行听说大吃一惊,事实竟和他的遐想若合符节,只反派不是老的是小的。“那你说他们又去买菜了?”

“行!我告诉他们,不回去替我爷烧饭是不是?老子今天就跟我堂客搬桃花井去照护我爷。”慎思是认真讲的,他儿子正需要一套房——潘氏婆媳不合,潘信的老婆长住在乡下老家,没自己的房另立门户是不会进城来夫妻团聚的。

“高明!”慎行击节赞叹,“哥,有你的!这就将他们一军!”

慎思笑了,得意地道:“那个林有庆,我走老远了追过来,拉着我抽烟,”他亮亮手中一包烟,“‘白沙’,送把我啦——说婆子买菜去啦,要好酒、好菜庆祝我们爷出院回家啰。”

慎行也笑,说:“哇,亏得是你,是我只能跟他们讲道理。”

“你去讲道理?”慎思讽刺地道,“他们等的就是你,叫你把钞票啰!耐烦听你讲道理?”

“我们爷答应给董婆多少钱?”慎行问,“真的差她的吗?”

“她个老太婆一个月爷给她八百做家用。这个房子也是爷顶的。她个什么货色?现在吃香喝辣还用个保姆?”慎思忿忿不平地道,“林有庆什么东西他抽‘白沙’?我就不信是他自己的钱买的!这家人把我们爷吃干净了都不吐骨头——我们爷会差她的钱?”

慎行感染了慎思的怒气,附和道:“真不应该,这家人过河拆桥!等下我要好好讲他们几句!”

慎思却安静下来,狐疑地看了慎行一眼,想了几秒钟才开口说:“我们这里是这样的——不高兴的事过去了就算喽,不一直去讲。谁狠得住谁才是硬道理啰。欸,反正等哈人来了,我跟他们搭讲,你就听啰。”

慎行记着哥哥的嘱咐,整顿饭吃下来都没怎么说话,可是在地的那几个讲来道去也都是米价、油钱那些无谓之事。虽果然没有再提到小红等人有无耍赖皮不回家照顾老人的是与非,可也没谈到今后老人的生活所需,或者算算账,搞搞清楚谨洲傍身的钱花到哪儿去了?这往后究竟谁该拿出多少钱来让老人把日子过下去?慎行也就憋着心里的一堆问号埋头吃饭。

谨洲能指挥的左手还不会拿筷子,他的饭是董婆坐沙发上另外喂的,吃完后董婆就扶他进房间歇午去了。慎行从饭前等到饭后,一直在等哥哥开启与小红等人的谈判,他想总要得个结果,确定父亲有人照顾,明天自己才能安心回台湾。正是等得不耐时,董婆出来说谨洲要他一人进去房间。

谨洲靠坐在床上,听见动静,教把门关严实了,就拍拍床沿教慎行挨着坐下,开门见山就问儿子能不能月汇二百美金给父亲养老。慎行沉吟一下,若带父亲返台,二百美金约是老先生在台湾住养老院开销的三分之一,或是住在家里请外劳看护的四分之一,还不计现在临时买票带父亲回去,单旅费可能就够那样开销半年以上;于是点头说:“还可以。”谨洲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说:“慎行——你是——好儿子。这钱——给到我走——或者——该我的——账还了——就不用——给了。”然后教他到桌上拿纸笔听写了一张以他为见证人的借据,借、贷双方空着待填。接着谨洲要他出去叫小红和有庆进来。慎行不知父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想老先生难道像对他似的,跟每个人要点钱来补亏空养老?

慎行观察各人神色,在他之前和老人关在房里嘀咕过一番的董婆的神情不像早上相遇时那样惊惶,反而透着几分安详喜悦。小红和有庆进去最久,出来的时候一脸不高兴,拉董婆到厨房里咬了一阵耳朵就先告辞走了。慎思是最后一个进房的,出来的时候神情却也不悦,像是谨洲交付了一个艰巨的任务给他似的。

慎行看看天色渐晚,他次日天不亮就要离开宾馆去省会赶飞机,就想和老父再度话别,走进房一看,累了一整天的谨洲竟已鼾声大作,“爸——掰掰。”他轻声说,“你要好好的。我会来看你。”

慎思走到他身旁说:“你就放心吧,爷老子也是我的啊。”慎行看哥哥一眼,经过今天这一天,父子、兄弟好像重新相认了一次。慎行感动地抿着嘴,点点头,轻轻地说:“哥,谢谢!”

两兄弟婉谢了董婆留吃晚饭的邀请出来。慎思说是昨晚的酒菜都还有,教弟弟跟他回家,慎行说中午吃得又晚又饱,晚饭不吃了。哥哥就说送弟弟回宾馆。走没几步两人几乎同时问起对方,父亲在房间里说了什么。

原来慎行竟是替小红和有庆写了张五万块人民币的欠条给慎思。慎思很不高兴老头子借那么一大笔钱给董婆的子、媳,更愤怒自己承受的权利居然是只需偿还利息的长期低利贷款,“老头子就晓得对别人好!”慎思骂道,“一个月二百五十块钱的利息钱还要老子跑一趟跟那两个二百五搭讲!”

慎行恍然大悟道:“老爸的养老本原来是借了出去给他们,说他怎么带了钱来就搞光了!他一定是为了巴结老太婆,怕不借人家不照顾他。”又暗想爸爸这招究竟是怕那两个借钱的不给利钱所以借刀杀人,还是特意要贴补大儿子,或者两个原因都有?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欠了慎思的利息,王小红夫妇只能乖乖履行义务,否则没好日子过了。慎行有点佩服中风偏瘫的老爸躺在床上还能设下这种“二桃杀三士”的局,可是他也心里不爽;老爸跟他摆明了要钱养老,却把该留着防身的积蓄借给董婆的儿子,利息收入又转给慎思,好像只有他这个做小儿子的有奉养的义务,这么兜一圈,真正的冤大头岂不是只剩他一个?他酸酸溜地说:“我看只有我是二百五。他个假儿子现得,你个真儿子也有利息。我呢?就负责把钱。”

慎思歪着头,做出不解的神情望着他道:“你读过大学,你又住台湾,这点钱对你算什么?不就少上几次馆子的事啰?”看见慎行无言地冲他苦笑,想是自己讲得厉害噎住了弟弟,就进一步讥讽道:“哼!你要不高兴,我们换好啰。你留在这里照护我们爷,我到台湾去打工,我高高兴兴寄美金把爷,我还把三百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