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也不想念的。”月娟打断他,“你知道我本来也不想念什么研究所,现在放弃了也不可惜。我觉得女孩子还是有个归宿最重要,我只交过吴信峰一个男朋友,要不是他退役以后一直找不到事,我们早就结婚了,我也不会来日本。”

清耀看着她,那迎着窗外天光的小脸上几乎要映出辉来;太亮了,他可以看见她鼻尖到嘴角静止时出现的笑纹,几颗早显的黑斑顺着她左眼下面一条横纹排成了半月形。

她继续讲,侃侃谈她人生的第一志愿——婚姻,以及婚姻那一头拴住不能让跑了的吴信峰。他没注意听,只是望着,差不多近于深情的凝视,她自然有所觉,心中一些儿欣喜,一些儿害怕,叭啦叭啦说得更多,不知道清耀只在伤他自己的怀;她固然是美人迟暮,哪里又及得上他英雄白头的惆怅。现代人是这样:成功早到的人可以常葆青春,七十开始;满了二十九岁才刚读完研究所预科,实在有资格叹老大了。

“那你真的不念了?”清耀终于又问。

“嗯。”月娟笃定地点点头,她说了许多,一方面说服他,更要紧的是说服自己。她是那种小学领市长奖毕业,一路第一志愿念到大学的女生,当初到日本来,是她一个父执辈帮她办的应聘,只打算观观光,读读日文,缓和一下她人在台湾给未婚夫信峰承受的婚姻压力。可是一个人会念书也是一种天赋,不容埋没,在语言学校混了一年,几经周折,最后还是正式申请了名校,得到许可。现在面临抉择,自然也有小小挣扎。

“真的不念了。”她下最后决定,“我明天就去跟中村先生讲。”

“不等到学期结束?”清耀问。

“越快回去越好。”月娟说,“我不要到时候两头落空。”

“你这样走恐怕就不能再回京大啰。”清耀警告她。

“我知道。”月娟不为所动,“如果我念到博士还嫁不出去有什么意思?我是一定要结婚的。”

就这结婚的一念,支持着月娟丢下学业,丢下朋友,匆匆忙忙地离去。清耀请了假相送到大阪。

机场大厦里,两人话别。心中都依依,在这即将生离的一刻,在这专门送别的所在,两人都用了点克己的功夫,才掩住了那就要蹿起的非分之想。

“我暑假会回去,”清耀说,“还是来不及吃你的喜酒。”

“我说不定会再来,”月娟说,“如果事情没办法挽回的话。”

“不会的。”清耀安慰她,“太久没见,他都忘记了你这么好,一看到你,想起来了就不会放你走了。”

清耀说了自己笑,歇一会又说:“我要是吴信峰,我就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出来走江湖。”

月娟抬头看他,他也看着她,四目一交,相视而笑。他是欣赏,几乎是有点爱恋的,因为他知道向她示好绝对安全,他不比他的结义手足:二、三、四、五、六,都是家里钞票堆了出来镀镀金。他是小学教员的儿子,出来投靠开中华料理店的舅舅,目前还谈不起恋爱。她是感谢,几乎是有点知心了,因为他是她遇见唯一的可能,而他明知没有结果,还是喜欢她,对她好。月娟并不打算婚后还有异性的友谊——甚至同性亦可不要,清耀也不想再去打扰,两人心知一切就在这里终止。因此可以含笑道再会。扩音器报告西北○○九班机,月娟要上飞机回台湾了。

(二)

林家在一栋大厦的十楼。别的不说,单那大门就十分气派,如果是头次造访一定会吓一跳。原来设计师服膺林先生指示,硬是把人家花园别墅的大门塞进了大楼里。那红底金花的大铁门,睥睨着邻居所谓的雕花木门,果然抢眼。林先生慧思,台北市也不晓得还有没有第二个想得到的人。

进了门是玄关。入口值得一提,居然是大门上开一个小门供出入——因为没有汽车进进出出,气派的大门永远不会有需要开的时候。玄关两面都是隐藏式鞋柜,旁置盆景,来客脱鞋一律以那倒霉的万年青为扶手。登堂入室,才又见识到林家居室之大,家具摆设之多,客厅里沙发就设了中西式各一套:发亮的蓝丝绒面子镶胡桃木仿的是路易十六风格,古色古香红木雕花嵌贝仿的是电视剧里的宫廷风格;各自摆开,谁也不去配合谁。这边靠墙设了一个吧台,纸灯笼低垂有东洋风味,那边斜对过是神龛,请着家神,摆了供桌,实用性较高。

现在林家一家子都坐在客厅里,所谓一家子,其实也只有四个人:林先生、林太太、月娟、月娟的哥哥守义。

“唉——”林先生长长叹口气,他是个最忠厚不过的人,本来做着点小生意,几块地上赚了大钱,并不敢就此越分,还是守着老妻,守着他的一儿一女,只拼命在这家里费心,本以为开年就办嫁女的大事,怎么想得到变生肘腋。

“唉啥米?”林太太骂道,“单知样唉!”

“唉,”林先生还是叹气,“伊来阮也没对伊不好。”

“没真心的!”林太太想起来就生气,“还讲对伊不好是安状?好像自己的子来疼惜!找无头路,阮拿钱出来送伊去日本,自己不要去,是怨啥人?看现在事情也做得不坏了,才讲要和阮月娟切!阮也不是受气什么,阮就气伊不要和月娟结婚,不就量早讲?到如今月娟快三十岁才来反悔,阮就气得啊!”

“唉,”林先生三叹,“看这个囝仔也老实款。”

“老实嗯!不就看到伊老实!”林太太双眼一瞪,“给你讲,知人知面不知心啦!咱全家拢给伊骗去了!”

“不是这样。”守义放下手中作状的报纸,他戴一副黑边眼镜,长相斯文,说着流利的国语,差不多和他妹妹说得一样标准。这是一个双语家庭,父母子女各说各话。“感情这种事本来就不能勉强,吴信峰以前说爱月娟,要和她结婚,都是真心的,现在变了也就是变了,男女之间的爱情不一定就会以结婚为结果。”

“不要结婚,怎不量早讲!”林太太对儿子怒吼,“你是查甫(男人),月娟是查某(女人)哦,你三十岁不要结婚,我是不爱睬你。月娟的事倩,你勿在那黑白讲!卡早阮就讲不好、不适配,二人同年阮就不喜欢!”

“好啊啦!”守义带笑把报纸扔开,“妈,你想要怎样?你要叫伊吴信峰断脚还是断手?做你讲!”

“啊唷!”林太太大叫起来:“你不要乱讲,阮怎会叫伊断脚断手,阮才没那歹心!阮月娟也不是一定爱嫁伊——”

“好了好了!”一直默不作声的月娟,忽然咆哮起来。她起身逃回自己房里,一面还叫着:“你们不要说了好不好?”

她碰了门进房,瞄准床上将自己一掷,脸埋在枕间哭起来。她回来半个月,只和信峰见过两次面。

第一次她才想针对结婚问题讨论细节时,信峰就表现得很烦躁,很不安,说自己才升小主管,准备在工作上好好谋求发展,婚期在农历年实在太仓促了。他这一套说辞月娟感觉可以接受,只要男人不是变心,她就不怕等。

第二次见面,只是隔天的周末,他请她去看电影,人多没买到票。要是从前他一定会请她去坐坐咖啡馆,这次却提议回家。两个人到了他家,他径自去午睡,丢她一个人在客厅陪他妈妈看电视,月娟很委屈,表态告辞,他妈妈叫他起来送,他只装睡熟了,月娟终于独个儿回了家。回家后心里就知道两人完了,才对家人公开说明事情始末,只有退学的事还瞒着,说是请了假。

她和信峰毕竟是从大学一年级开始的交情,很有默契;她确定完了,他就果然连个电话都没再打来。

月娟坐到梳妆台前抽面纸揩脸擤鼻涕,望见镜中自己红红的眼睛和鼻头,心中酸酸的又想哭;她已经挺了十天了,先是等着他来道歉,再又等着他来解释,现在就只等他来还她一个交代,他都不来吗?

等!她和他的交往,就是没完没了的一个等!等他毕业,等他服兵役,等他找职业…她对着镜子哭起来,她其实至今还不能相信这桩爱情——或者是婚姻——已经到了完结篇。她只好每天给自己洗脑:“他已经不爱你了,你当然也不爱他!他已经不爱你了,你为什么还要爱他?”

恍恍惚惚地,月娟偶尔也会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爱过信峰。信峰并不出色:长相中等,成绩平平,身材矮壮。唯一可以算是长处的就是脾气好,人老实。难道说她只贪他一个老实,上天就要罚她看走眼吗?

月娟是母性强烈的女孩,一向喜欢照顾弱小。还是刚上大学的时候,她带了好多自己家里做的刈包到学校去请客,她像小妈妈一样地一个个分发,在其中得到慷慨的乐趣,同学们都来争食,有几个男生还涎着脸来要第二个,只有信峰远远坐着看,她猜他是害羞,心中留了意,特为留一个下来送过去给他,他居然摇头不要,她讪讪地只好走开,才转背,却又被他叫住:“喂!给我!”

这以后同学们起哄把他们归成了一对,谁也没有挣扎痛苦的,极其顺当地交往了起来。信峰家境没有月娟家好,可是哥哥是挂牌律师,虽然父亲去得早,家道也一直算小康。林家是新发,并不挑剔,男方将来有份正当职业就可以了,他们一个宝贝女儿自己当然不会亏待。于是这两个人一面谈着平稳的恋爱,一面就顺理成章地在两家大人和自己心里订下终身。

月娟对待信峰真是一心一德,自从认识了他,她就再没有做过别想,甚至连男明星都不想。这是她秉承林先生的忠厚、林太太的实际,以及因应环境所造成个性的一点具体表现,讲清楚一些是这样:因为忠厚,所以不能负人;因为实际,信峰已经是自己人了,不对他好难道去对外人好?至于环境,那是因为林家今天的场面,首先需要自己的认同,所以由假定衍生出来一个真理:只要是和这屋里沾边的,必定是最好的,信峰的价值自然也可以因此被肯定。

心里再不会有别人,月娟当然把所有的母性发挥在信峰身上。长久以来,他的穿戴无一不是经过她的拣选,出自她的心裁,她在日本逛百货公司,从来都先逛男装部后再到减价品楼层;她自己只买性价比高的减价衣物,却连昂贵的名牌真丝领带也为信峰添购过几条。

月娟一面对镜悲泣,一面努力想着她和信峰到底爱还是不爱。她想不通这大问题,却想起来大学时有一次她犯胃疼,躺在床上哼哼唧唧,信峰坐床边拉住她的手,一脸恨不能替她来痛的样子,终于说:“将来我们两个人,最好你能先死,像你这个样子,我如果比你先死,谁来照顾你呢?”

月娟想着,哭出了声,她若现在就死,吴信峰悔是不悔呢?她抽屉里拿把剪刀,大柜子里搬出相簿,一面哭,一面剪烂她和吴信峰的合照;一张张照片里,那个老实人在她身边拘谨地笑着,谁知道他会拖到了今天,叫她摔这样大一个跟头?二十九岁,照外国算法,她才二十八,她是立定志向要嫁的,她才不为吴信峰做一辈子的老小姐。

“月娟,月娟!”是林先生在外面喊她。

她丢下手上的剪刀,揩干了眼泪鼻涕,弄清爽头脸才走出去。林先生递一张支票给她。

“这是信峰的会钱,”林先生几乎是有点惆怅的说,“你打电话叫伊拿回去,连利息一起,六次,三万块。”

月娟默默地接过支票,就去打电话。信峰跟了林先生的会,一个月一万块,他来不起,林先生用月娟的名义帮一半,算是他们两个小孩自己的结婚储蓄,月娟不在家,信峰有个送会钱的借口,也来走动走动,现在自是不必了。

电话打到公司找信峰。

“那我下班就来。”信峰还是那样低沉温柔的声音。

“好。”月娟说着要挂电话,“再见——”

“哎——”信峰拦住她,“你六点钟的时候到楼下等我好不好?”

她知道他怕见她父母,想一想,还是体恤地答应了。也许,也许不是单单为了他,也许是她自己并不真的死了心。她等他等得太久了,九年,等也都等出了一份深情。

她在大厦门厅等他,下班的巅峰时间,他迟了约莫十分钟,拎着公文包匆匆而来。

一看到他,月娟就把手上装了支票的信封递过去。他一面接下信封,一面问:“吃过饭没?”

月娟摇摇头。信峰说:“请你吃饭。”

两个人就在附近找了家西餐厅,新开的,他们都没来过。没有共同的回忆,正好可以理性地谈一谈。

点了餐,月娟提醒信峰:“那张支票是三万块,我爸爸说连利息一起给你。”

“怎么还要算利息?”信峰这才抽出支票来看,“那我还要找钱给阿伯。”

“不必了。”月娟说,“我爸爸做事就是这样,你知道他的脾气,你找他钱,他也不会要的。”

信峰不说话了,开了公文包把信封扔进去。点的东西送来了,两人像对老夫老妻那样沉默地开始用餐。

“你以后要怎么办?”还是月娟先开的口。信峰素来不多话。

“在公司上班啊。”信峰飞快地看她一眼,眼睛又落回盘子里。他对她应该多少有份歉疚,总也是想到了她的年龄,才觉得确实要负点责任。

“不是,”月娟作状吃了许久,面前的盘子还是堆得满满的,“我是问,你有没有别的对象?”

信峰对着盘子摇头:“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抛弃我?”月娟忍不住严厉地质问道。

“我不是抛弃你,你不要这样说。”信峰说话一向低低的,慢慢的,非常冷静,“跟你说过了,我只是现在还不想结婚。”

“那你究竟什么时候才想结婚?”月娟问他。他们不是第一次讨论这个问题,上次见面也讲起,却不了了之,月娟真不甘心。“我已经等了你那么久,我不怕再等下去,只要你说一个时间出来。”

“也许三十岁,也许三十五岁,我现在还不知道。”信峰说。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你服兵役的时候为什么不说?我刚去日本的时候为什么不说?”月娟没有哭,她现在并没有为爱情悲悼的心情,“早一两年我不是没有机会,你知道,比你条件好的人不是没有,我有没有看人家一眼?我妈妈就是很生气,你不要结婚,为什么不早说?”

“那个时候我以为我很爱你。”信峰自辩。

“你后来不爱我了?你不爱我你也要告诉我呀。”月娟说,“我在日本,你另外交了女朋友?”

信峰摇头,心中为难,话说得更慢了:“我不是不爱你了,只是,只是我觉得我爱你还没有爱到要和你结婚的那么爱。”

这个新理论吓坏了月娟,半天她才幽幽地说:“我一直以为你很爱我,我才爱你的。”

信峰又摇头,轻言慢语地道:“当初也是你先来找我的。”

月娟吃惊地望着他:“你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先去找你?你一直都这么想?”

“你愿意和一个不够爱你的人结婚吗?”信峰打断她的话,“如果你一定要嫁给我,我们圣诞节就去结婚,也不必等到旧历年了。可是你想想看,你愿意嫁给一个不爱你的人吗?结婚以后,我也许会在外面找女人,你受得了吗?”

月娟不能相信这番话出自一向被认为老实的信峰口中,她呆呆望着他,第一次晓得那方方正正恭谨的面貌下,有这样佻脱的一颗心。她还有什么话说?她自己瞎了眼睛挑错了人。她不自觉地摇起头来。

信峰点头道:“没有女人愿意嫁一个不爱她的先生。如果是别的女人,我可以骗她,可是你知道,我不愿意骗你。”

“你不是那种人。”月娟说,声音很微弱,因为已经失去了信心,“你有什么困难,你讲,不要放在心里,让大家都痛苦。”

他垂下头不说话,好像很难过。她看看他,却无法同情,她想自己大约是不能要他了,可是她真的想知道为什么两个人会弄到这一步。

“认识快十年了,不管你还爱不爱我,是普通朋友也会有感情的。”月娟又说,声音凄凄像在哀诉,“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嫌弃我什么?你告诉我,我才能改,你不告诉我,我一直错下去,不是永远都嫁不掉了吗?”

“你很好。”信峰没有抬头,“我以后恐怕再也碰不到像你这么好的女孩子了。”

“那为什么?因为我家比你家有钱?你觉得受压迫?”月娟提出厉害的一问。其实这个想法深藏在她心中许久,却要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才有勇气说出来。

信峰却轻笑起来:“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才没有那么伟大。”

这以后,她再怎么问,他都只摇头、点头,再不说一句话。然而他亦不是那种绝情的不耐烦,而是双眉紧锁,一副对她不起的无奈。看他这种受迫害的表现,月娟倒反转来不忍再逼问,只说要走,也让他送。

信峰送她到门口,却说:“再走走好不好?”她没有异议,两个人绕着路再走一圈,到了她家的大厦,他却没住脚,又继续绕下去。她跟他走着,忽然极不耐烦起来,这个男人不要她了,还要依依恋恋地叫她陪着在她家附近兜圈子,给人看到了算什么!

月娟站住,冷然道:“我不要走了,我要回家。”

信峰望着她,一会儿才说:“好,送你回家。”自然地伸出一只手环住她肩头,想揽她倒个头。

月娟闪开他的手,心中异常嫌恶,这个男人不要她了,还要来吃她的豆腐么!她气忿忿地大步往回走。

信峰跟在她身后,等她走到了门口又叫住她:“林月娟,你老了如果还嫁不出去,就回来嫁给我,千万不要随随便便地嫁掉。”

月娟脚下一顿,却没回头,只大声道:“不会的!”就跑进了电梯,这时候,储蓄了一晚上的泪,已经簌簌地流了个停不住。

然而月娟浸在泪水中的日子很快就被她自己摆脱了,在她这个亲爱的家庭中,她决定即使不为自己保重,也要为她的父母保重,她立志要嫁一个比吴信峰强千百倍的先生,才对得起父母,对得起自己。

林家虽有资产,林先生却是寓公型的富人,交游有限,世交里找不到对象;月娟的哥哥林守义更是相亲主义的头号反对者, 就算是唯一的亲妹妹,他也绝不会有所贡献。但是月娟自有主张,她和高中、大学同学一一取得联系,大大方方自述失恋经过,女性听众无不悚然惊动,纷纷拍胸脯保证代觅佳婿,月娟天天与这些义务媒婆电话来去,日子居然也过得十分热闹。

林太太却不以为然:“整天和一挂查某作伙,无希望了啊!”

“人要给我介绍呐!”月娟得意地说。

“介绍不好!”林太太这一点观念很进步,“自己识在卡好。”

“叫我去哪识在?去马路拉吗?”月娟笑她妈妈。

“笑啥咪?失恋哪还在笑!”林太太恼羞成怒。吴信峰负了月娟,何尝未负她这位准丈母娘,林太太在月娟伤心的时候只敢骂吴信峰,眼看月娟情绪转好,忍不住也要刺激刺激女儿,出出自己这口气。

“你京都不能去了,留在台湾,你嘛好找一个头路,钱不要紧,也卡有机会呐。”林太太献策道。

月娟不能回京大的事已经对家人说破。她原来应聘出去,没有报到却自行入了学。现在再度赴日要改请学生护照、考留学考试、补办各种手续等等,麻烦多多。她待嫁女儿心,也无意向学修业,就接受妈妈的建议,循报上广告四处谋职,很快就凭她在日本游学的经历,在一家贸易公司找到一份日文秘书的差事。

公余时间,她也妥善利用,每周一、三、五补习英文,每周二傍晚学做缎带花,周日早上学打太极拳,下午到丽水街学烹饪。剩下的空闲和同学煲煲电话粥也就差不多了。只有一点教她很遗憾,就是这台北怎么在她林月娟年近三十的时候变成了女儿城:缎带花班、烹饪班里见不到男儿很正常,为什么公司里,英文补习班里,公园里也多是单身女人?

日子在月娟自找的忙碌中过得很快。她本来以为被未婚夫甩了以后,她的悲惨命运是等待一次又一次的相亲,没想到放出许多眼线,却连可相的人都难得。然而她却仍未对婚姻绝望,因为她生性乐观,也因为她心中有一个可以仗恃的小秘密。

(三)

“你的信。”林太太晨起散步买回早点,从楼下带上报纸和信件。

月娟忙不迭地拆信,一面吃,一面读信,不时发出轻笑。林太太冷眼看着,心中起疑:“又你那个啥咪老大嗯?”

月娟点点头,并不搭理林太太,半天读完信,才一跃而起,冲进浴室去漱洗,最后一口烧饼还在嘴里嚼。林太太跟过去,追问道:“伊怎会对你那好?常常写信给你?”

“我们大家都很好,”月娟抬起一张涂满了洗面奶的白脸,“你不要想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