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从小历史就学得不好,对“端个”是什么意思也不大懂,可是看阿累这么高兴,她的心里也挺快乐的。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开始害怕铜镜了。”阿累突然说。
“害怕?”小青困惑地望着他。
“没错。害怕。”
“为什么?”
阿累停下脚步,站在一个粉盈盈的时尚饰品店前,擦得异常明亮的玻璃映照出他和小青的身影。“世界上有两样东西最冷漠:一个是时钟,另一个就是镜子。时钟滴答滴答,分秒不差地为你的生命倒计时;而镜子里面,此刻是你的身影,彼时又是他的影像,它不带任何感情地映照着每一个走过它的人,无论这个人生还是死,善还是恶,年轻还是苍老,幸福还是痛苦,无论2000年还是4000年,10000年又怎么样?镜子根本不在乎这些。它没有生命,它永远不会为曾经用它端详过自己的那些人留下哪怕一道浅浅的痕迹,它在乎的只是现在站在它跟前的那个人。它太冷血、太势利,那么多人用它观察过自己的生命和灵魂,最终它留下了关于他们的什么?什么也没有!只剩一层象征着腐烂的铜锈!”
阿累有些激动,凹进眼窝里的一双狭长的眼睛里,蹿动着火苗似的光芒。他把手掌狠狠地压在玻璃上,像是要把自己的影像抹杀一般。饰品店的门打开了,一个看上去像是店员的女孩子走了出来,紧张而不解地看着他。小青知道再这么下去警察很快就要被召来了,赶紧拉着阿累离开。
自从在阿累家见了一面之后,隔三差五的,阿累会约小青出来散散步、吃顿饭或者喝杯咖啡什么的。他笑称“算是对你把钱包还给我的感谢吧”,因为小青既没有要他的钱,也坚决拒绝接受一面铜镜的馈赠。
小青在酒吧里混了这么久,觉得大部分男人都只能分成两种:出来买的和出来卖的。而阿累则完全不一样,虽然他有点憨,笨嘴拙舌的,但是他的品行非常端正,就像一面布满了“绿漆古”的铜镜,你可以说它迂腐,却不能说它不洁。小青不是傻子,她知道阿累喜欢上了自己,可是他从来没有做过任何想要亲近她的举动,甚至连亲昵一点的玩笑都没有开过。以至于小青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常常感觉回到了童年那“小猫小狗”的时代。
“我觉得你想得太多了。”小青说,“想得太多的人都不快乐。你看我,我没你那么有钱,更没你那么有学问,可是我想得很简单,只要我能不受人欺负、自己养活自己就可以了,别的事情我都不去想。比如你要是送给我一块手表、一面镜子,我肯定特别高兴,因为我有了属于自己的东西啊,至于这手表是不是给我倒计时的,我才不在乎,反正它要给所有的人倒计时;这镜子将来再去照谁,我更不操心,只要它照过我和我喜欢的人就行了……”
阿累看着小青那清纯的脸庞,不由得笑了:“好吧,那一言为定,我就送你一块手表和一面镜子。”
“不不不!”小青连连摆手,“那可不行,我就打这么个比方,不是跟你要东西。反正,你别瞎想就比什么都强。”
“嗯。”阿累重重地点了点头。小青不由得扑哧一笑,他懵了:“怎么了?你笑什么?”小青说:“你的鼻子真大,一点头就跟要掉下来似的。”阿累也不禁哈哈大笑,笑声就跟在水缸里似的,瓮声瓮气的。
“对了,小青,你有没有男朋友?”阿累忽然问道。
“怎么问我这个?”小青说。
“没什么,就是想到了,随便问问。”阿累有点慌了,捏了捏鼻子,“你这么可爱,这么漂亮,追你的人一定不少吧?”
小青点点头:“倒是不少。在家的时候就有,乡下的小伙子都直接,骑个摩托车跟在你后面不停地搭讪,能跟出好几里地,打都打不走。不过,我姐姐让我好好学习,不许太早谈恋爱。后来我跑到城里,在酒吧找到工作,有好多特别恶心的男的想占我便宜,对付这种人我能忍就忍,忍不了就动手抽他们——我靠弹琴唱歌挣钱,别的想都别想!还好我们酒吧老板面子大,又挺欣赏我的,我每次惹祸他总能给我撑住,呵呵。”
阿累一面听,一面默默地点着头:“这样好,这样好。不过,你一个人在这大都市里闯荡,身边还是有个人照顾的好……你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
小青凝视着他,半天才说:“有。”
阿累一愣,目光里闪过一丝惆怅:“能告诉我是谁吗……需要的话,我帮你撮合撮合。”
小青依旧凝视着他,歪着脑袋,把两只白嫩的小手往身后一背,撅起嘴轻轻一笑:“不行。这个世界上,我谁都可以告诉,就是不能告诉你。”
一阵秋风掠过,犹如一捧冰凉的雪水,将两人之间的空气擦得更加清澈、透明了些。纵然是阿累这般木讷的人,也听懂了小青的话,不由得痴痴地微笑起来。
但是,小青永远也不会忘记,就在那一片落叶之后,一切都变了。
一片落叶,枯黄得几近发黑的落叶,从他们头顶的树杈上飘落了下来。它很有可能是这个深秋的最后一片落叶,那么巧地,在两个人对视的目光之间划过,像用刀切断了似的。阿累的双眸本来放射出炭一般炽热的光芒,而在那片落叶划过他的眼际之后,顷刻间变得极其冰冷,甚至有点残忍。他的嘴角抽搐着,仿佛刚刚咽下了毒药。
“阿累……你怎么了?”小青有些惊慌。
“没什么。”阿累冷冷地说,“咱们走吧。”
那一刻,小青清楚地感觉到了冬天——提早来临的冬天。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阿累没有再和她联系。小青感到很困惑,把两个人交往中的每个细节翻来覆去地想,实在想不出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他,最后脾气上来了:你不理我我还不理你呢!也不给阿累打电话。每天板着脸在酒吧里弹琴,歌唱得越来越少了,人也有些憔悴,眼圈黑黑的,一看就是觉睡得不踏实。
有一天下班后,透视装倒了杯香槟,推到她面前说:“喝一点吧,比百忧解还有效。”
小青愣了愣,拿起来就喝了一口,金黄色的液体滑入口腔的一刻,清冽中又有那么一点点酸涩,很像此刻自己的心情。
“他好久没来找你了?”透视装用修长的指头压住一枚硬币,在紫黑色的实木柜台上滚过来又滚过去。
“你说谁?”小青装出不知道的样子。
透视装一笑:“阿累。”
“他和我没关系!”小青生气地说。
“别装了。恋爱就像你手中的这杯香槟,不管表面上怎么平静,心底泛起的气泡还是一眼就能看得见。”透视装搂住她的肩膀,“我说小青,阿累有老婆的,我告诉过你,就是那个樊一帆,你难道甘心当二奶?”
“我绝对绝对不会给任何人当什么二奶!”小青严肃地说,“我和阿累是挺要好的,但只是普通的朋友,真的没有别的关系。再说了,我上次去他家还钱包时,听他妈妈正劝他赶紧离婚呢。”
“哦。”透视装点了点头,“也好,他压根儿就不该和她结婚。”
小青忍了半天没忍住,问:“阿累怎么会娶樊一帆那种女人?”
“阿累就是一宅男,与世隔绝太久,难免傻傻的。”透视装点起一根烟,抽了两口说,“有一次他来咱们酒吧喝酒,正好赶上樊一帆和几个人包了旁边的卡座玩游戏,那游戏据说就是樊一帆自己想出来的,特别多幺蛾子,仰着头往嗓子眼里塞花生米,拿气托着,不能咽下去,最后比赛看谁塞得多。结果不知怎么的,樊一帆把一粒花生米呛到气管里去了,当时就直翻白眼。她那几个朋友惊慌得“哇哇”乱叫,谁也没办法。多亏阿累以前在书上看过气管有异物的急救方法——所以说读书多了还是有点好处的。他从后面抱住樊一帆的腰,两只手握成拳头,顺着她的腹部用力向上挤,总算帮樊一帆把那粒花生米咳了出来,才没闹出人命。他俩就这么认识了。”
“后来呢?”
“后来?后来樊一帆知道阿累家是玩古董的,特别有钱,就缠上了他。你也看见了,阿累永远是那么文质彬彬的,而樊一帆张嘴就是脏话,坐着的时候裆劈得那个大,简直就是招男人上她,阿累根本就不想和她交往。但是樊一帆有个相当牛逼的军师,名叫杨薇。你肯定不会注意到她,长得又瘦又矮,总穿着一身黑衣服,坐在樊一帆的身边,臊眉耷眼的,很少言声。这个人的鬼点子那个多啊,满天星都比不上她。据说她为了帮樊一帆追到阿累,设计了一整套的策略,在言行、服装上来了个大变活人!几天不见,樊一帆再来酒吧的时候,真的不一样了,穿得挺朴素、挺整洁的,虽然爱玩,但不胡闹,对每个人都笑嘻嘻的,显得特别真诚,偶尔冒出几句脏话也可以视为直率和热情,弄得阿累还真以为樊一帆是为了他而改变自己、重新做人,感动得不行。这样坚持了三个月左右吧,樊一帆就成功地把阿累追到手了。”
“后来呢?”
“后来就结婚了呗。阿累那人特搞笑,上床就上床吧,还非要负什么责,不顾他妈妈的坚决反对,把樊一帆娶回了家。”透视装吐了一口长长的烟,笑着说,“据说这也在杨薇的策划之内,她唆使樊一帆去补了个处女膜,让阿累以为自己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哈哈,我听说了差点没晕死,阿累的眼睛真是长到脚后跟上了,樊一帆这种恨不得夜夜当新娘的货色,就是上把锁也挡不住她发浪啊!”
小青没有说话,望着天花板发呆,一口接一口地喝酒,平时酒量蛮大的她,怎么也不能理解,一杯淡淡的香槟,那天竟让她醉得像溺水一般,久久不醒。
平安夜的晚上,酒吧门口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彩灯,装点得喜气洋洋的,两棵圣诞树上缀着金色铃铛、心形小甜饼、蜡烛,顶部的那颗银色的伯利恒之星格外璀璨,寒风一吹,颔首弯腰,活像花枝招展的女招待在哆哆嗦嗦地赔笑。酒吧里面,酒香和烟臭混成了一股刺鼻的怪味儿,每个人都喝得面红耳赤醉醺醺的,交杯换盏之间,谈笑声把耳鼓撞得生疼。小青弹了几首庆祝圣诞的曲子,一眼望去,根本没有人听,顿时感到孤零零的,刚刚溜到舞台下面,想去蹭杯Whisky暖暖身,远远看见透视装挤过人群,来到她身边,在她耳畔大声说:“后门!去后门!阿累找你!”
小青一听,愣愣地就往后门跑,一出门,北风如刀,袭得她打了个哆嗦,刚想回去披件外套,就感觉身上一暖,原来是阿累把自己的外衣脱下,裹在了她的身上。
“别冻着。”阿累瓮声瓮气地说。
小青的眼眶登时就湿润了,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地盯着阿累。
阿累呆呆地望着她,像分别了一万年似的。
小青忽然发现他的目光有些混浊,仿佛被风沙扑打过的河面,于是本来生硬的一颗心顿时又变软了,说:“怎么……这么久都没有你的消息?”
“你能帮我个忙吗?”阿累忽然说,没头没尾的。
小青冷冷一笑:“原来是用得着我了,才来找我。”
阿累似乎没听见她的话,还是问:“你能帮我个忙吗?”
“你说,什么忙?”小青不耐烦地说。
阿累傻呵呵地站了好一阵子,仿佛想不起来求她帮什么忙了,老半天才说:“最近,你见过樊一帆吗?”
“没有!”
“那……那要是她来了,你帮我看着点儿她都跟什么人在一起,都干了些什么,然后打我的手机告诉我,好吗?”
“打住!”小青很烦躁地说,“这个忙,我帮不着。我一来不是特工,二来不是你雇的,三来怕也算不得你什么朋友,你另找别人干这事儿吧。”
“哦……”阿累想了想,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再恳求,没有表情的一张脸像戴了面具似的僵硬,慢慢地转过身,走掉了,灰色风衣的下摆一曳一曳的,像拖着一块生铁。
小青的心中突然一颤,快步跑了上去:“阿累你等一等!”阿累没有转身,还是往黑暗中走。小青急了,嚷了起来:“阿累你站住,你为什么走得那么慢?你走路为什么不甩胳膊啊?你怎么变成了一块石头似的?!”她追上阿累了,伸手去抓他,但是抓到的只是虚空,仿佛她的手穿透了他的身体……
“起来!起来!”一只手使劲地推搡她。
小青睁开眼,身边站着那个进看守所时见到的、眼袋特别大的女管教。
“谁让你睡医务室的?”大眼袋厉声责问道,“给我下床!回监舍!”
小青慢慢地从病床上坐起来,额头还是像被火烧似的疼,全身上下一点劲儿都没有。
旁边站着年轻的李管,脸涨得通红,对大眼袋说:“昨天夜里她在监舍里被几个人殴打,您看她额头上的纱布,血都浸透了,差点死了。我才让她在医务室里住一宿。现在您让她回去,万一她再挨打怎么办?”
“她不是没死吗?没死,就该回哪儿回哪儿!”大眼袋对李管说,“还有,听说你把三角眼关笼子了?马上放了,让她也回监舍。”
“这怎么行?!”李管一下子急了,“我调查过了,就是三角眼动手打的小青。她出手这么狠,罚她关笼子是轻的。现在把小青放回监舍,再把三角眼放回监舍,那小青还有命吗?”
大眼袋瞪了李管一眼:“三角眼是号长,教训教训不守规矩的新收人员,是她该干的活儿,下手重了,下次注意点儿不就行了。”
三角眼在笼子里被关了半宿,躺不能躺坐不能坐的,可是苦坏了,回到6号监舍,一头趴在通铺上,让满脸红疱的女人顺着脊背给她按摩,从胸腔里不停地发出哼哼声,像一头猪似的。一见小青进来了,眼睛里就放出狠毒的光焰,龇着黄黄的牙齿说:“小逼敢阴我?你等着!”
小青靠着墙角慢慢坐下,望着铁窗外那片窄小而阴沉的天空,一声不吭。
夜幕很快降临了。
熄灯后,监舍里有两个人没有睡,一个是梳着不等式发型的秦姐,她依旧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也没人敢管她;另一个就是小青,还是那么默默地坐着,仿佛和冰冷的墙壁长在了一起。
黑暗突然肿了起来似的。
几个人形的物体站在了小青的面前,呈半月状将她包围。
小青一动也不动。
一个人形的物体蹲了下来,三角形的眼睛放出蛇芯般狠毒的光:“小青,你害得我被关了半宿笼子,这笔账,咱们该算算了吧。”
“跟丫废什么话!”是红疱凶狠的声音。
小青还是沉默着,目光漠然,仿佛眼前是一片虚无。
“喂喂喂……”三角眼狞笑着伸出手,抚摩着小青细嫩的面庞,“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啊?是不是怪我昨天下手太狠了?所以记住,下次要乖乖地让我享受,不然的话——”
啪!
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三角眼狠狠抽了小青一个耳光。
啪!
比第一声更响!不过这一次,谁也没有想到,一直缄默的小青,抡圆了胳膊回抽了三角眼一个耳光,疼得三角眼捂住腮帮子,气急败坏地喊道:“操!给我动手!”
一群疯狗扑了上来!小青蓄积了一下午的力气,这时也猛地爆发,拳打脚踹,活像是一只受困的母狼,奋勇搏斗着,狭小的监舍刹那变成了角斗场,击打声撕裂声喊叫声哀号声,还有牙齿咬碎般咯吱咯吱声,混成泥浆似的一团,几乎要把墙壁挤裂!
毕竟寡不敌众,没多久,小青就被卡着喉咙仰面躺在了地上,嘴角往外呼哧呼哧地喷着血沫,两条雪白的腿被两个人劈开,要被轮奸似的。
小青惊恐地闭上了眼。
呼——啪!
一只手,突然斜里伸出,攥住了三角眼的手腕。
三角眼回头一看,是不等式,张口就骂:“姓秦的,你他妈的少管老娘的闲事儿!”
“今天这个闲事儿我就是要管。”不等式平静地说,“你这一下子,会把这女孩毁了。”
三角眼的手腕使劲挣了两下,没想到不等式的握力如此之大,铁箍一般,居然没有挣脱,气得正要接着骂,监舍里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情,猝然爆发!
趁着两个按着她的腿的人走神的空当儿,小青铆足了力气,双腿拼命一蹬,不仅摆脱了按压,而且正好踹在三角眼的胸口上,踹得她一个仰八叉倒在地上。小青连挥几拳,将三角眼的几个帮凶打倒或逼退,然后站起身,看见三角眼也已经站起,和她面对面,眼睛里一片血红。
狭窄的监舍里,一时间静得像上了膛的枪口。
“嗷”的一声怪叫,三角眼握着牙刷,猛地刺向小青的心窝,小青将身子一闪,牙刷柄锋利的尖端从她衣服的侧面划过,刺啦割开一道口子,小青挥掌切在三角眼的手腕上,疼得三角眼一哆嗦,手一松,牙刷就掉了下来,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牙刷下落半空时,小青啪地接住,握在了自己的手中,三角眼见凶器被敌人夺了去,又一声怪叫扑向小青!小青本能地握着牙刷在胸前横向一划,只听撕纸一般非常轻微的嚓一声,三角眼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哐地靠在墙上慢慢坐倒,脖子上扑地喷出一腔鲜血!
顿时,监舍里弥漫开一股浓重的腥气。
所有人——包括小青在内,都呆住了。
“杀人啦!”
不知是谁,带着哭腔叫了起来!
外面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监舍的灯乍亮,然后是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小青还呆呆地看着身体不断抽搐的三角眼,不等式一把从她手里夺过了作为凶器的牙刷。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沉重的铁门哗啦一声被狠狠推开,带着风。
大眼袋带着两个挎枪的武警走了进来,一眼看见全身是血污的三角眼,赶紧让一个武警送到医务室急救,然后恶狠狠地问:“谁干的?说!”
小青想:现在,我就是说我从来没有杀过人,也不会有人相信了,不禁凄惨地一笑,刚要站出来。一个人抢先一步举起了手中的牙刷柄:“报告管教,是我和三角眼斗殴,失手伤害了她。”
这一回,不要说小青,不要说全监舍的人,就连大眼袋也目瞪口呆!
举着牙刷柄“自首”的那个人,居然是红疱!
“你……你不是一直跟三角眼的吗?”大眼袋瞠目结舌。
“她太欺负人了,我看不过,和她干起来了,她想拿牙刷插我,我操我不能等死啊,夺过来就给了她一下子。”红疱说得跟真事儿似的。
“给她上脚镣!”大眼袋对剩下的一个武警说,“今晚让她住笼子去!看三角眼有没有生命危险,要是死了人,红疱,你自己拉屎自己吃。”
上了脚镣的红疱,一拖一拖地慢慢走出监舍,到门口的时候,她回头朝不等式眨了眨眼。小青看见了,心中顿时一片雪亮——原来是不等式——秦姐让红疱替自己顶了缸。
大眼袋指派秦姐当了号长,走出了监舍,铁门哐的一声重新关上。
这么短的时间里,古怪而震撼的事件接连发生,满监舍的人被唬得一个个呆若木鸡。小青走到秦姐面前,嘴唇嚅动了半天,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秦姐微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对众人说:“大家都累了,早点休息吧。”
小青知道,这里不是表达感激的地方,所以,第二天一早,趁着放风的时候,她来到水房。水房里只有秦姐一个人正在水泥池子边洗脸,小青上前说:“秦姐……昨天夜里,真的谢谢你。”
秦姐用毛巾把脸擦干净,笑着说:“没什么。”
“要不是你,我昨天晚上死定了。”小青压低了声音,“我心里明白,红疱替我顶缸,是你安排的。”
秦姐叹了口气:“也苦了她了,挨了一夜的笼子……不过,听说三角眼虽然失血过多,但是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我想,红疱很快就能放出来了。”她仔细看了看小青,温柔地说,“这几天,你也受了不少折磨,脸都发污了。”一边说一边用自己的塑料盆打了满满一盆清水,“快点洗把脸吧。”
小青心里暖暖的,点点头,来到脸盆前,在镜子一样的水面照了照自己蓬头垢面的模样,顿时不好意思起来,笑着对秦姐说:“哎呀,我变得好丑……”
话没有说完。
她的心一寒。
不祥的预感。
因为她清晰地看到:秦姐嘴角浮现出诡异的一笑。
接着,仿佛一块巨石砸向了她的后颈!半秒不到,她的脸就被完全按压进了水盆,惊惶中的急促呼吸,使大量的水顺着鼻腔涌进了肺里,她痛苦地觉得自己的身体乃至四肢都要被胀裂了!她拼命挣扎,但是按着她后脖子的手,和昨晚攥住三角眼手腕的手一样,如同铁箍,她根本抬不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