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上,小青的头发像濒死章鱼的触角,从剧烈的颤抖、痉挛,渐渐化为无力的飘荡。咕噜咕噜,大量的气泡冒出,旋即破裂。

哗啦啦!

秦姐抓着小青的头发,把她的头从水中提起。小青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一张一合的嘴唇犹如刚刚被捞上岸的鱼,一串串的水珠顺着她的发梢、睫毛、鼻尖和下巴流淌。

秦姐把自己的脸贴在小青湿漉漉的脸上,狞笑着说:“小青,三角眼根本不知道你的价值,而我知道,所以我不会让你那么快就死去的,我要让你享受更多的折磨,慢慢地要你的命——除非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阿累临死前交给你的那面镜子,现在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小青剧烈咳嗽着说。

“很好,很好。”秦姐的手再次按压在了小青的后颈上……

“小青,小青——”水房外突然传来了年轻的李管的呼叫声。秦姐无奈地松开了手。李管走了进来,一看这情景,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

“小青洗脸不小心,呛着了,我帮她拍拍。”秦姐一边胡噜着小青的后背,一面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李管怀疑地看了她一眼,对小青说:“你跟我来一下,有人来看你。”

小青跌跌撞撞地跟着李管往提讯室走,一路上,李管问她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小青一言不发。

走进提讯室,一看坐在桌子对面的那个人,小青愣了一下。她记得这个矮胖子,他在Darkness酒吧为自己的歌声鼓过掌,还曾经闯进分局,横眉怒目地要求司马凉给自己打开手铐……也许,他是一个想帮助自己的好人。但是就在刚才,一个自己信任并感谢的“好人”,差一点就将自己活活溺毙,而她的真正目的是想要那面阿累留给自己的镜子……

谁知道这个矮胖子是不是也为了那面镜子?

镜子。

小青的眼睛模糊了。

这个世界上,除了阿累,我谁也不能信任,可是阿累……他已经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

 

 


彻底的绝望。就像被扔进了一个纠结着千万条毒蛇的黑暗洞窟,而洞口已经被封死。

“小青……你坐。”马笑中说,声音发涩,像咬了一口青柿子似的。

小青神情木然地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马笑中指着小青额头上的纱布问李管:“这是怎么回事?”

李管说:“她们监舍里的号长欺负她,拿板凳打的。”

“我操!”马笑中一下子火了,跟亲妹子在胡同里被小流氓劫了似的,“你们有他妈蛋用啊?!”

李管有点生气:“马所长,请你把嘴放干净点儿!”

凡是涉嫌刑事犯罪,且正处于侦查、审查起诉或公诉阶段的犯罪嫌疑人,除了律师,任何人都是不能探视的。杨薇被杀一案,司马凉是第一侦办负责人,按照规矩,马笑中要来探视小青,必须先获得司马凉的允许。但是他今天来纯粹是出于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心理——从见到小青的第一眼,他就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歉疚和爱怜,总想帮助她——压根儿就没和司马凉打招呼,完全属于自选动作,只好咽下一口恶气,用很温和的口气对小青说:“我是你所居住的地方的管片儿派出所所长,姓马。我今天来就是想了解一下,对于你谋杀杨薇的指控,你……你有什么需要辩解或反驳的证据吗?”

“我没有杀人。”小青冷冷地说。

“这里的每个人都说自己是无辜的。”马笑中严肃地说。

“但只有我是真的。”

“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你不需要相信我!”小青把头一昂,“你走吧,我也不需要你的帮助。”

“小青!”马笑中焦急地说,“我的时间不是很多,如果你真的没有杀人,请马上告诉我有什么对你有利的人证和物证,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帮你洗刷冤屈?”

小青冲他凄惨地一笑。

就在这时,提讯室的门开了,大眼袋走了进来,不客气地对马笑中说:“马所长,我刚刚跟司马队长通了个电话,他说您今天来,根本就没和他打招呼,属于违规行为,所以对不起,请您马上离开!”然后吩咐李管:“小李,把小青带回监舍去。”

李管把小青从椅子上拉起来,带着她往外面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昏暗的室内和明亮的室外,被分割成了界限分明的两个空间,有如黑夜和白天。难道我真的要永远沉睡在噩梦里?难道我真的不能做点什么让自己摆脱被囚禁、被凌辱的绝境?难道我真的要像阿累一样受尽折磨后恨恨地死去?

一阵凉风掠过她的面庞,吹得她稍微清醒了一点。

我不能就这么放弃自己。

她回过头:“马所长,您真的想帮我洗刷冤屈吗?”

“小李!”大眼袋怒喝道,“马上带小青离开!”

 

 


“等一下!”马笑中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凝视着小青水汪汪的一双眼睛说,“我可以向老天爷发誓,我绝对是想帮你——而且是没理由、不要任何回报的。”

“你帮不了我。”小青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有个人能帮我,你能帮我找到他吗?”

“成!”马笑中重重地点了点头,“你把他的名字告诉我。”

小青长叹了一声:“他的名字叫——呼延云。”

后脑勺仿佛被粗大的棒球棍猛地抽了一下,马笑中身子一晃险些摔倒,脑袋里嗡嗡作响:“你……你再说一遍,他叫什么名字?”

“呼延云。”小青想了想说,“就是这个名字,我应该没有记错。你认识他吗?”

马笑中愣了半晌,还是不敢相信:“你……你怎么会认识他?”

小青说:“我不认识他,从来都没见过他,只知道他的名字。他是做什么工作的?他能帮我洗刷冤屈吗?”

“也许吧……”马笑中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好,“可是很难请得动他,就是请来,他也不一定肯帮你。”

“这个你可以放心。”小青很有信心地说,“只要你把他带到我面前,他就一定会帮助我的。”

马笑中还想说些什么,小李已经带着小青走远了。

望着小青的背影,马笑中呆呆的,目光像被她渐渐牵远的一条线。大眼袋来到他身边板着脸说:“马所长,别嫌我啰嗦,您要是再不走,等会儿司马队长打电话来问,可就不大好看了……”
“哈哈哈哈!”

马笑中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吓得大眼袋一哆嗦,后退了两步撞在门框上,以为这矮胖子疯了。

“司马凉算老几?你又算老几?”马笑中大笑道,伸出右手的食指在她面前轻蔑地摆了两摆,神情活像是刚刚打了鸡血一般眉飞色舞,然后大步向看守所的门外走去,站岗的武警清晰地听到他吐出的两个字,那两个字自信极了——

“摆平!” 

 

 

 

 

 


第十二章 呼延云
小青恶狠狠地瞪着桌子对面的呼延云,满眼憎恶,活像是看到了一只在橱柜里散步消食的蟑螂。这个长着娃娃脸一看就不成熟的家伙!

 


“加油!加油!”

本市最大的室内攀岩馆——抱石厅里人声鼎沸,这里正在进行的是国际攀岩协会每年在中国举办的最重要赛事之一“壁虎大赛”。为此,抱石厅特地更换了四分之三的岩壁,将难度级别统一为5·12B。三位参赛者腰胯之间系着安全带,八字环下降器的另一端连接着紫色的顶绳,在土黄色的岩壁上奋力攀爬,由于水平相仿,一时间还无法拉开距离。尽管只能看见背影,但从他们抓抠蹬踢那一个个外凸的岩点时,手臂和小腿上青筋暴涨的程度上看,足以想象他们此刻的表情是何等的龇牙咧嘴。

也有细心的观众注意到,在比赛开始前不久,有一个穿着天蓝色运动服的青年来到最左侧那段抱石厅没有更换的、难度为5·12D的岩壁前,开始了攀爬。他的体形虽然有些瘦,但臂膀稍一用力就肌肉贲张,动作矫健得简直像在岩壁上挥毫,上升速度之快让人眼花缭乱。只在中途一段大角度的岩壁前稍稍停歇了一下,把手伸到后腰的粉袋里擦了点防滑用的镁粉,然后继续向上攀爬。在到达最高点的时候,他右手的手指抠住岩点,右臂一提,左臂舒缓地扬起,仿佛张开了翅膀,整个身体宛如山鹰一般腾起。几只寄居在天棚上的小鸟扑棱飞到他面前,唧唧喳喳的,仿佛是抗议他侵占了它们的领地,他笑着朝它们眨了眨眼,手一松,摊开的身体顺着顶绳的滑动,稳稳地降落到了地面。

“这人是谁?”观众席响起一阵骚动,因为以他的身手,如果参加“壁虎大赛”,获得冠军简直易如反掌。但是大家面面相觑了半天,没人知道他的身份。那青年也不在意,脱下安全带,和承当保护人的那个大学生对撞了一下拳眼,去洗手间洗掉了手上的镁粉,准备离开。一抬眼,他看见了在抱石厅门口目视着他的马笑中,不由得一愣,娃娃脸上立刻绽开了笑容,大步走上前去,来到近前,两个人同时伸手狠狠给了对方的肩膀一拳,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你小子还真有两下子!”马笑中抬起头看了看高高的岩壁,歪歪嘴巴说,“我爬肚皮行,爬这个可没戏。”

呼延云笑道:“一个月不见,上来就腥臊恶臭的,说吧,找我什么事?”他突然发现郭小芬也站在不远处,冷着面孔不看他,上前叫了一声:“小郭——”

“说清楚——”郭小芬一指马笑中,“是他死活拉我过来的,我可不想找你。”

呼延云怔怔的,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马笑中打圆场:“不管你们小两口往日有什么冤近日有什么仇,今天都给我个面子,咱们先上车说正事儿,行吗?”

郭小芬狠狠啐了他一口:“谁跟他小两口!”

“不是小两口,难道还是老两口?”马笑中大笑起来,一手牵了一个,走出抱石厅。

坐进警用普桑,马笑中一边开车,一边把青塔小区命案的经过大致讲了一遍,然后说到小青想请呼延云出面帮她洗刷冤屈,呼延云想了半天说:“怪啊,我好像不认识这个小青啊。”

“她也说你肯定不认识她,但是她又说,只要把你带到她面前,你就一定会帮她。”

呼延云认真地说:“老马,你知道我是不轻易接案子的,倒不是我有意拿大,而是······”

“少来!”马笑中说,“咱们是不是好哥们儿,是就甭客气。”

呼延云一听哭笑不得,帮他接案子,听他的口气倒像是受了他的恩惠:“真拿你没办法。好吧,我先见见这个小青再说吧——对了,老马,这个女孩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为什么你这么热心地帮她?”

“我多正直啊!从小就是学雷锋标兵,专爱帮助个大姑娘小媳妇的。”马笑中嬉皮笑脸地说完这句话,稍微正经了点,“说真的,我打看见小青第一眼开始,就有一种怪怪的感觉,觉得她面熟,而且似乎我欠了她什么似的,她要受欺负,我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虚伪!”郭小芬不屑地说,“喜欢人家就直说呗,干吗来这套‘似曾相识’的把戏,也不嫌老土!”

“唉,我就知道你们想歪了!”马笑中长叹一声,“可惜了我这留取丹心照汗青!”

听得呼延云和郭小芬都扑哧一笑。

再次走进阴暗的提讯室,小青首先注意到的,是那双眼睛。

她从未见过如此明亮的一双眼睛,从黑漆漆的瞳仁里放射出的关芒,犹如暗夜中的星光,清澈而高傲,有着穿透一切并洞彻一切的力量,但毫不刺眼,只是稍微有一些冰冷——但至少比她那颗因绝望而寒透的心更有温度,这使她不禁鼻子一酸,泪水立刻从眼眶里涌出,滑过苍白的面颊。

呼延云凝视着她,一言不发。

小青一面抽泣,一面对他说:“你一定要救救我······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

“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呼延云温和地说,“你先别哭,慢慢说好吗?”


小青点点头,从旁边的李管手里拿过一个粉红色的钱夹来,打开,抽出里面的一张照片递给呼延云:“这是我和我姐姐。”

呼延云接过来一看,照片上两个俏丽的女孩并肩靠在一棵大柳树下,笑得很甜,右边的是小青,左边的是······

“我的天啊!”马笑中忍不住叫出声来,“这不是娟子吗?!”

郭小芬连忙上前,也看了看照片,然后声音颤抖地问小青:“娟子······是你姐姐?”

小青点了点头:“对,我亲姐姐。”

“我说怎么一看见你就觉得眼熟呢,原来你是娟子的妹妹!”马笑中从椅子上呼啦一声站了起来,冲呼延云和郭小芬嚷嚷:“她是娟子的妹妹——咱们必须救她,不然别怪我翻脸!”

娟子,本市“天堂夜总会”的服务员,心地善良,在上个月发生的系列命案中帮过专案组很大的忙,但是她本人却不幸惨遭幕后黑手的报复,香消玉沉。

“我们都是你姐姐的好朋友······”郭小芬对小青说,“你姐姐和我说起过,她有个妹妹在老家,她出来打工就是为了供妹妹上学。怎么你也进城了?什么时候来的?”

小青垂下脑袋,低声说:“我来这里,其实一直是瞒着我姐姐的。我在我们那个省会城市上艺校,后来见了一个打工回家的亲戚,说姐姐在城里吃了很多苦,我觉得没脸花她的钱上学,就也来了这里,打工养活自己。我不敢告诉她,怕她赶我回去。她寄回家的信,都由亲戚转寄给我。”她停了停,把目光转向呼延云说:“上个月,我收到她的最后一封信,说她在夜总会里受欺负,被一个非常好的人救了,这个人叫呼延云······后来姐姐去世了,我去领她的遗物时,看到一块手帕上写着你的名字,所以我走投无路了,才想起你来······”

“什么走投无路,有我们在,你就当多了一堆亲人!”马笑中拍着胸脯说,身子直往前探。

旁边的李管敲敲桌子:“请你和小青保持距离。”

郭小芬抿着嘴偷偷地乐,马笑中瞪了李管两眼,鼓了鼓嘴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呼延云把那照片看了又看,还给小青,面无表情地说:“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是娟子的妹妹?”

小青一愣。

屋里的空气仿佛一颤,犹如热锅上突然被泼了一瓢冷水,甚至能听到轻微的刺啦声。

“喂!”马笑中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呼延云你什么意思?!”

“我必须要核实清楚。”呼延云慢条斯理地说,“谁能肯定她不是用‘亲姐妹’对我们施加了心理暗示,使我们觉得她和娟子长得很像——也许她和娟子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小青原本湿漉漉的眼睛里,渐渐放射出失望甚至愤怒的光芒,她在一张纸上刷刷刷写下三串数字:“上面这个是我们乡派出所的电话,下面两串分别是我和我姐姐的身份证号,你可以给我们乡里打电话查一查,看看娟子是不是我的姐姐。”然后把那张纸递出。

“我去打听一下。”马笑中伸手要接。

呼延云啪的扣住了他的手腕,把纸条从小青手中接过,转递给旁边的郭小芬:“小郭,你去核实。”

郭小芬接过纸条,走出了提讯室。

马笑中瞪着呼延云,眼珠子跟炭炉子似的直喷火。

呼延云却极沉静,一言不发地看着木头桌上一块涟漪般的年轮,仿佛是在根据纹理的多少,计算这桌子还是一个树的时候究竟活了多大年纪。

一会儿,郭小芬回来了,朝呼延云点了点头。

呼延云这才开口说话:“小青,我们三个都是你姐姐生前的好朋友,所以会竭尽全力帮助你。案情的大致经过,马所长已经和我讲过一遍了,下面,我将要问你几个问题,请你一定要说实话,如果你撒谎或者隐瞒,可能反而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小青没有任何表示,目光冰冷,犹如等待着被从太平间抬走。

“好,我来问第一个问题。”呼延云说,“你到底有没有杀杨薇?答案请简单:有,或者没有。”

小青呼啦一声站了起来,对李管说:“带我回监舍吧。”

李管一愣。

马笑中狠狠一拍桌子,冲着呼延云大吼一声:“你小子也太他妈的没义气了!”顿时震得墙壁嗡嗡作响。

郭小芬立刻站起身,绕到桌子的另一边,两只手抱住小青的肩膀,使劲把她摁回到椅子上,说:“你姐姐不在了,我就是你的姐姐。听话,坐好,回答问题——现在能救你的,只有这个人。”

小青恶狠狠地瞪着桌子对面的呼延云,满眼憎恶,活像是看到了一只在橱柜里散步消食的蟑螂。这个长着娃娃脸一看就不成熟的家伙!姐姐在信里怎么会说他那么多的好话?!救人?他摆明了是在玩人!

“很好。”呼延云赞赏地看了一眼郭小芬,可惜人家依旧不用正眼看他,“小青,继续回答刚才我提出的问题,你到底有没有杀杨薇——有,或者没有。”

“没有!”小青生气地嚷了一声。

呼延云毫不介意:“第二个问题:你的那个镜子杀人的故事,是听别人讲的,还是纯粹是你自己编的?”

“我自己编的。”

“你除了在‘恐怖座谭’上讲过,还对谁说起过?”

“我只在‘恐怖座谭’上讲过。”

“请再想一想。”

“哦,对了,还有蔻子,她是我的朋友。有一天晚上她来Darkness酒吧玩儿,我请她喝酒。喝多了,烦,我就给她讲了这个故事。”

马笑中在旁边插话:“没错,是有这么个事儿,蔻子也这么说来着。”

呼延云接着问:“出事那天,你从老甫家离开以后,去哪里了?把你的整个行程详细地讲一遍。”

小青说:“我没去哪里啊,然后就直接回家了。”

“小青!”郭小芬突然严厉地说,“说实话,不要撒谎或隐瞒。”

“对,你一定要说实话啊。”马笑中也补了一句。

小青的嘴唇向上一挑,歪起脸瞪着他俩,活像是一个虽然打输了架却不认输的孩子。但是,当她从他俩那有些焦急的神情中,看出隐藏在后面的是真切的关爱时,心里不禁涌起一股暖流,她终于明白郭小芬刚才那句“你姐姐不在了,我就是你的姐姐”的话,绝不是客套。他们是真的想帮我、救我,和这个可恶的呼延云不是一回事。她慢慢地低下头,仿佛将充胀胸口的戾气泄掉了一些,而后抬起头说:“其实,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到望月圆去了······”

呼延云点点头:“那天晚上你有没有进过发生命案的青塔小区?”

“没有。”小青毫不犹豫地说,“半步也没有进过。”

呼延云说:“你不回家,去和青塔小区只有一坡之隔的望月圆做什么?”

小青像被突然揭开盖头的新娘,怔了怔,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是去等一个人。”

“等谁?”呼延云步步紧逼。

小青的神情一阵茫然,眼睛像寒冬腊月的玻璃窗,蒙上了一层白色的霜,整个人仿佛在刹那被冻住了。

 

好冷啊!

北风呼啸,吹在脸上犹如粗糙的砂纸在反复打磨,生疼生疼的,尽管戴着手套,穿着皮靴,但是脚尖和指尖依然像被竹签子戳透一般,痛到麻木。小青把白色羊绒围脖紧了紧,望望头顶黑铁般的夜空,想象着它被冻裂,一块一块地坍塌。

下了人行道,走进河岸边的一片密林,只见无数光秃秃的枝丫被悬吊在黑暗中打着晃,仿佛穿行于人体骨骼陈列馆。小青像僵尸似的直直伸出两条手臂,一面摸索着一面走,才没有撞到树干,不知多久,终于看到了坐在石凳上的阿累。他驼着背,一动不动。小青忽然害怕起来,怕他已经被冻死了,直到走到他身边时,他动了动,抖落了覆盖在脊梁上的一股沉沉死气,小青才稍稍放心。

“你等了很久了?”小青问。

“嗯。”阿累说,本来就很重的鼻音,由于寒冷的缘故,更显得板结。

“说实话,我觉得挺无聊的。”小青看着他那外凸的厚嘴唇,想起了复活岛上那些被海风侵蚀得千疮百孔的石像,突然有点怜悯他,于是稍稍把口气放缓了一些,“我一点也不喜欢做你的密探,不过,有些事硬往我的眼里撞,我就不能再装瞎子了。”